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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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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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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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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婚事定得匆忙,傅瑤兄長尚在白鹿書院,壓根來不及趕回來,至於在江南的長姐,甚至要等她嫁到謝家之後,才能收到這消息。

  傅瑤是家中最小的女兒,闔家上下都將她視作掌上明珠,誰也捨不得讓她受委屈,沒成想卻在成親這麼大的事上栽了。

  就算謝朝雲已經盡可能地將事情做到最好,給足了面子,可顏氏一想起來,仍舊覺著如鯁在喉。

  但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不過是平白惹得人更難過。顏氏也只能將心中的怨言嚥下,勉強露出個笑來,帶著嬤嬤進了傅瑤院中。

  夜色沉沉,傅瑤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坐在窗邊,由銀朱拿著巾子幫她擦拭長髮。

  興許是剛沐浴過的緣故,她白皙的肌膚透著些淡粉,眸中也帶著水意,在燈火的映襯之下亮亮的,彷彿天上星。

  顏氏的神色不由得溫柔了許多,從銀朱手中接過巾帕,將傅瑤那烏黑柔順的長髮攏在其中,慢慢地擦拭著。

  侍女們退了出去,內室便只剩了母女二人。

  傅瑤偏了偏頭,笑道:「娘親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娘自然是要來看看,同你說會兒話的。」顏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轉而又嘆道,「若是你長姐也在就好了。」

  傅瑤眼睫微顫,低聲道:「是啊。」

  前些日子她要回京時,長姐說,姐夫這半年八成就能調回京城來,屆時一家人就能時常見面了,還開玩笑說,這麼一來就不會錯過她的婚事。

  畢竟按常理來說,從相看到最終定親成婚,怎麼也得半年的功夫。誰能料到轉眼間,不過幾日,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呢?

  「罷了,不說這個了。」顏氏放下帕巾,在一旁坐了,將來時帶的那木匣打開給傅瑤看,「這些啊,是娘給你準備的嫁妝,有早就備好的鋪子和田地,也有這次謝家送來的聘禮……」

  「興許是也覺著虧欠了你的緣故,謝家下聘時很是大手筆,娘同你爹商量好了,那些聘禮都給你充作嫁妝。」顏氏將其中的各種地契拿出來給傅瑤看,「無論將來如何,有這些傍身,你都可以過得更好些。」

  傅瑤先前雖也接觸過相關事宜,但並未正經學過,更沒接觸過這麼多的鋪子、莊子和田地,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若不然還是您幫我管著吧?我怕自己料理不來。」

  「哪有這樣的道理?」顏氏搖了搖頭,「是我的疏忽。你自小愛玩,我也不願拘著你,便想著等到議親之時再正經教你操持中饋,誰曾想遇著這事,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沒等傅瑤說話,她又繼續道:「你自己慢慢試著上手,若是有什麼不懂不會的,再來問我就是。至於謝家那邊……你就不用多管了。有謝朝雲在,輪不到你來管,倒也算是省心。」

  傅瑤點點頭,應了下來。

  顏氏又叮囑了許多零零碎碎的事情,夜色漸濃,她遲疑片刻,又拿出本小冊子。

  傅瑤原本聽得已經有些睏了,也沒在意,接過來隨手翻了下,及至看清楚其中的內容之後,倒像是被火給灼了下似的,下意識地扔開了。

  她自小愛看雜書,什麼山水游記、奇聞異志和亂七八糟的話本子都看,故而也就不可避免地看過些「淫詞豔曲」,對那事並不算是一無所知。

  可方才那冊子上面卻是繪的圖,直白得很。

  她初時壓根沒反應過來,及至看明白後,只覺著腦中一熱,紅暈霎時從臉頰蔓延到脖頸。

  「這,這……」傅瑤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不必這麼害羞。姑娘出嫁之前,都是要將這事給說明白的,免得什麼都不懂,屆時少不得要吃罪受苦。」顏氏看著她的紅得彷彿都要滴血的耳垂,忍不住笑了聲。但想到謝家之後,神情又冷了下來,勉強笑道,「不過,你明日是可以免受這罪,也算是個好事。」

  謝遲如今還昏迷不醒,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醒了,以他那個身體也是做不了什麼的。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行。

  傅瑤一手捂臉,一手拿了茶盞來,灌了半杯茶:「我用不著這個,還是不講了吧?」

  雖說她也知道都有這麼一遭,但若真要娘親坐在這裡同她將這件事掰扯清楚,她怕是都要熱得熟透了。

  「也行,你回頭自己大略看看好了。」顏氏將那小冊子放在了她枕下,又摸了摸她的鬢髮,柔聲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傅瑤連忙站起身來,送她出了門。

  恰逢十五,圓月高懸,月華如水傾瀉而下,哪怕是熄了燈也依舊能見著光亮。

  傅瑤原本的那點睡意已經徹底沒了蹤影,她盯著窗子上的樹影看了會兒,翻了個身,猶豫許久之後,慢慢地將枕下那冊子給一點點抽了出來。

  借著那點月光,是看不清楚其上的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個圖畫的形。

  傅瑤心中既覺著難為情,又忍不住好奇,咬著被角,時不時地看上一眼,紅著臉,倒像是抹多了胭脂似的。不過看著看著,紙上那兩人的姿態越來越古怪,她那點難為情逐漸被疑惑給取代了,忍不住嘀咕了句:「這……是什麼?」

  外間守著的銀朱像是聽了動靜,起身到裡間來看,傅瑤聽到腳步聲之後,連忙將那冊子隨意地塞到了枕下。

  「姑娘還沒睡嗎?」銀朱小聲問道,「要喝水嗎?」

  傅瑤扯著錦被遮了大半張臉,含糊不清地答:「不用,我這就睡。」

  及至銀朱離開後,她鬆了口氣,倒也沒了旁的心思,又翻了個身後,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銀朱她們尚未來叫,傅瑤便反常地自己醒了過來。她還有些睏意,盯著床帳上的墜子看了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日就要成親了。」

  這兩日,闔府上下都忙翻了天,傅瑤卻是那個最清閒的人,以至於到如今都沒什麼真實感。

  婚禮在傍晚,她起身梳洗用過早飯之後,就又沒了事情,在院中的鞦韆上坐著發愣。

  「姜姑娘來了。」

  傅瑤聽了這話後,隨即回過神來,眼前一亮:「阿寧!」

  姜從寧見她飛鳥投林似的撲了上來,連忙扶了一把,笑道:「怎麼還是不見穩重?」

  傅瑤拉著她進了房中,又將侍女都給遣了出去,儼然一副要說悄悄話的架勢。

  「聽聞賜婚旨意後,我就打算來見你的,只是又想著你家中必然忙得厲害,便不好來打擾。」姜從寧打量著傅瑤的模樣,「如今見著你,我也算是可以放下心來了。」

  那道突如其來的賜婚聖旨傳開後,眾人皆是大吃一驚,有感慨同情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畢竟傅瑤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這些年來羨慕、含酸的人不少,如今眼見著這麼個美人竟然要嫁給一個昏迷不醒,甚至極可能時日不多的病秧子,才算是出了那口憋了多年的氣。

  這幾日,閨秀們見面之時,必然會提起傅瑤這件事情,都猜她如今八成正在家中以淚洗面。

  姜從寧是知曉傅瑤傾慕謝遲的,但若易地而處,就算她心儀某個人,也不會願意承擔著莫大的風險嫁過去沖喜。故而她這兩日也沒少擔心傅瑤,直到如今,方才得以鬆了口氣。

  「我這兩日閒得無趣,又不能同旁人提,可算是將你給盼過來了。」傅瑤如釋重負道。

  旁人皆以為她這兩日是鬱鬱寡歡,說話做事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對惹得她崩潰。傅瑤也順水推舟地默認了,除了見祖母和娘親外,其他時間都將自己一人關在房中。

  姜從寧笑了聲,感慨道:「此事著實出人意料,但竟也算是歪打正著,叫你那一腔痴情有了去處。」

  她雖擔心謝遲究竟能不能好轉,但今日終歸是傅瑤大婚的日子,不好說那些喪氣話來掃興。

  傅瑤與姜從寧聊了許久,又一道用了午飯,稍作歇息後便正經準備起來。

  到了此時,傅瑤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起來,姜從寧便一直在她身邊,同她閒聊排解。

  宮女們為傅瑤綰了髮髻,上了妝,又伺候著傅瑤換上了層層繁復的嫁衣,理好了繫帶。衣擺鋪開來,其上的精緻的繡紋栩栩如生,恰到好處的寶石珠玉猶如點睛之筆。

  正紅色的嫁衣襯得傅瑤肌膚愈白,欺霜賽雪一般,又為她平添了些豔色。

  眾人眼中都多了些驚豔,饒是這些年來已經見慣了傅瑤的美貌,姜從寧還是不由得贊嘆了句:「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了。」

  及至晚些時候,外邊隱約傳來樂聲,隨即有侍女來回稟,說是謝家迎親的隊伍到了。

  宮女們為她蓋上蓋頭,傅瑤眼前一片紅,忍不住掀開一角,抬眼看向一旁的姜從寧。

  「去吧,」姜從寧將此看在眼中,含笑祝道,「諸事順意。」

  傅瑤也笑了笑,站起身來,扶著銀朱出了門。

  謝家迎親的隊伍排場很大,一路上引得許多人圍觀,可卻偏偏少了新郎官。謝遲自然是沒辦法親自來迎親的,傅瑤早就知道,也沒什麼怨言。

  只是在辭別了爹娘與祖母,再到門前上花轎的這一路上,雖被侍女宮女們簇擁著,卻忽而覺著孤單。

  「姑娘,」銀朱小聲提醒道,「仔細哭花了妝。」

  傅瑤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發上的步搖微微晃動,映著夕陽餘暉的光。

  還未出家門,傅瑤已經開始想爹娘和祖母了,可她也知道,這路是沒法回頭的。及至踏出門檻,奏樂聲撲面而來,迎親的隊伍佔了門前的一條長街,她以團扇遮面,由銀朱扶著上了轎子。

  外間的司儀在依著規矩說些什麼,但傅瑤並沒聽清,也沒心思聽。

  她接受了自己離開家的事實後,便迫切地,十分迫切地,想要見到謝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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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25: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謝朝雲是在尚宮局待過數年的人,棘手的事情見了多了,如今這婚事雖來得急,但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難事,最多不過是忙些罷了。

  其實她就算是當個甩手掌櫃,將這婚事交給管家去料理也無妨,畢竟謝遲的病擺在那裡,沒人會去苛責她。

  但謝朝雲還是收斂了心緒,親自監督著。三書六禮下聘迎親這些大事外,還有府中要擺的宴席、需要邀請的賓客以及安排的位置等諸多雜事,她都是親自過目,竭盡所能做到了盡善盡美。

  三日間做到如此地步,到場的賓客看了,也都在心中暗暗驚嘆。

  天色漸漸暗下來,華燈初上,謝府裡裡外外張燈結彩,隱隱約約地有笙歌聲傳來,一派熱鬧氣象。謝朝雲快步在人群中穿行,偶爾遇著相熟的人,也顧不上停下來寒暄客套,只笑著點點頭。

  正院這邊早就佈置妥當,目光所及之處,總是會有大喜的紅。

  邁入院門後,謝朝雲倒像是近鄉情怯似的,遲疑了一瞬,而後方才又大步流星地進了房中。

  謝遲醒了。

  侍女悄悄地將這消息遞來時,謝朝雲險些手滑摔了茶盞,雖說是早有預料,但真聽到後卻還是眼中一酸。

  等到進了門,見著懶散地倚在那裡的兄長後,她才總算是得以鬆了口氣。

  謝遲的面色蒼白如紙,連唇上都沒什麼血色,也就襯得那雙黑眸愈發地深邃,長髮並未束起,有些凌亂地散著。

  黑白分明,乍一看倒像是一副水墨畫似的。

  正院這邊是一直有太醫時刻候著的,謝遲一醒,就立即為他診脈,確準這次是真好起來後,才敢去令人知會了謝朝雲,又連忙遣人往宮中遞消息去。

  「都出去。」謝遲道。

  因為昏迷太久的緣故,謝遲的聲音很啞,還透著些無力。他以往積威甚重,屋中侍奉的太醫和隨從聽了之後,都連忙退了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謝遲倚在迎枕上,抬眼看向謝朝雲:「北境戰況如何?」

  他醒過來後,見著太醫們歡天喜地地讓人速速去宮中回稟時,就料到是出了事,直接問了。可太醫們也就是隱約知道個大概,具體的事宜是一問三不知的,他就只能來問謝朝雲。

  謝遲很清楚,就算是軍國大事,蕭鐸也不會隱瞞朝雲。

  可謝朝雲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指了指案上燃著的紅燭,挑眉道:「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這個。」

  謝遲看了眼那紅燭,聽著外邊的喧鬧聲,想著方才太醫提的那句「沖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是生怕我不同你算賬?」

  「我知你不信鬼神也不信這些,但你看,她嫁過來你就醒了,豈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謝朝雲不慌不忙地在一旁坐了,慢悠悠地笑道。

  「據太醫說,三日前我有甦醒的徵兆,已經有七八分把握能夠好起來,而後你才進宮去求了這個所謂沖喜的婚事。」謝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你倒是說說,為何要這麼做?」

  謝朝雲並沒指望自己能瞞天過海,但也沒料到謝遲竟然這麼快就弄清楚,撐著額道:「兄長如今年紀不小,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時候,不是嗎?」

  謝遲對這個妹妹向來疼愛得很,哪怕知道她有手腕有心機,卻仍舊將她當成少時那個小姑娘百般呵護,卻不料竟然被擺了這麼一道。

  他只覺著不可理喻,氣笑了:「所以你就趁著我昏迷不醒,強定下這門親事?」

  謝朝雲同他對視了眼,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的不耐,想了想,忽而調轉話頭道:「兄長此次遇刺,誠然是有奸人所害,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不是嗎?明知道有人圖謀不軌,卻不惜以自身為誘餌,百密一疏,方才有了這些日子的煎熬……」

  這些年來,謝遲是一個對旁人心狠,對自己也心狠的人。

  從發配西境開始,他就將自己當成了一把鈍刀,狠狠地磋磨,就像是個亡命之徒一樣,數次置之死地而後生,才走到了今日的地位。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好運氣也並不總是眷顧他的,一點偏差便險些要了命。

  謝朝雲那日從慈濟寺回到家中,將平安符懸在床帳上,說來也巧,謝遲傍晚便有了甦醒的徵兆。

  這其中未必有什麼關聯,但她還是選擇信了。

  及至晚間,她一直在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知曉這次是謝遲「玩脫了」後,整整一宿都沒能睡著,第二日一早便進宮去以「沖喜」的名義求了這門親事。

  謝遲並未否認她這說法,只是反問道:「你說這些,同這門親事又有什麼干係?」

  「我知道你不怎麼在乎自己的死活,但今後你就是有夫人的人了,將來還會有兒女……」謝朝雲站起身來,看向謝遲,「今後行事,還是謹慎些為好。」

  這還是兄妹二人頭回這麼針鋒相對,謝遲冷笑了聲:「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朝雲,你何時變得這樣幼稚了?」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謝朝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兄長這麼說,未免言之過早。」

  沒等謝遲開口,她便自顧自地出了門,吩咐道:「夫人不多時便到,都給我伺候好了。」

  院中的小廝丫鬟齊齊應聲。

  謝遲聽著外間的動靜,只覺著頭疼,他抬手按了按穴道,這才想起來謝朝雲還未同他講如今的戰況。若是旁人敢這般,他早就翻臉了,可偏偏這是他唯一的親人,只能將心中的戾氣強壓了下來。

  正院這邊,眾人怕驚擾了謝遲,說話做事都是輕悄悄的,可前院卻熱鬧極了。

  雖方才與兄長爭吵過,但眼見著他轉危為安,謝朝雲臉上的笑終於多了些真心,得知迎親隊伍到了之後,眼角眉梢盡是笑意,親自迎了出去。

  蓋頭遮在眼前,傅瑤什麼都看不清,扶著銀朱的手下轎之後,不自覺地攥緊了些。

  週遭的樂聲與喧鬧聲不絕於耳,她緊張極了,聽著銀朱的笑聲提醒上台階跨過門檻,進了謝府。

  這天地自然是拜不成的,一應的禮儀也都簡化了許多,但饒是如此,傅瑤仍舊覺著有些疲倦,也很餓。

  「要到正院了。」謝朝雲見她肩背垮了些,含笑提醒道,「我已經讓人備好了各式點心,又或者,你想吃些湯麵嗎?」

  傅瑤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朝雲湊近了些,扶過她另一隻手。

  傅瑤的身量算不得高,手也偏小些,摸起來軟軟的,柔弱無骨似的,膚若凝脂,指尖塗了鮮紅的蔻丹,煞是好看。

  謝朝雲輕輕地捏了捏,又笑道:「同你講個好消息,他醒了。」

  話音剛落,便見著那手微微發顫。

  傅瑤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難以抑制地發顫,先是被欣喜淹沒,隨後又泛起緊張來,就這麼神情恍惚地進了正院,又進了臥房。

  眾人尚不知謝遲醒來,也沒人敢來婚房湊熱鬧,倒是比前院要安靜許多。

  謝遲仍舊是倚在迎枕上,與方才沒什麼兩樣,謝朝雲與侍女們扶著傅瑤進門後,他也只看了一眼,興致闌珊,全然不像是新郎。

  銀朱等人見了他後卻是險些嚇傻了,強撐著才沒失態,扶著傅瑤在床邊坐了下來。

  一旁的等候著的司儀嬤嬤小心翼翼地上前來,按著規矩,還有揭蓋頭、合巹酒、結髮禮等,可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謝遲開口道:「都出去吧。」

  雖然已經有所收斂,但謝遲話音裡仍舊帶出些許不耐來,眾人面面相覷,傅瑤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袖。

  從知曉謝遲醒過來,傅瑤就已經開始緊張了。

  她心中其實能理解謝遲的反應,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醒來之後就被強塞了個夫人,想來也是不會高興的。

  謝朝雲與謝遲無聲地對視了會兒,最後還是無奈讓步,抬了抬手,帶著眾人都退了出去。銀朱心中雖百般不願,但也不敢在謝家造次,害怕惹得謝遲不悅帶累了自己姑娘,只能也隨之離開。

  屋中總算是又安靜下來,謝遲揉了揉太陽穴,神情稍緩,這才看向端坐在床尾的傅瑤。

  雖隔著蓋頭什麼看不清神情模樣,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雙手規規矩矩地置於膝上,頭卻微微垂著,顯然是很緊張。

  謝遲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如何,也知道大多數人家都是避之不及。這麼個嬌弱的閨秀,驟然被一道聖旨指婚,要嫁給他這個生死未卜的病秧子沖喜,這幾日怕是都在家中以淚洗面了。

  思及此,謝遲勉強尋出些耐性來,上前去,掀開了那紅蓋頭。

  畢竟總不能讓人在這裡坐上一夜。

  在掀蓋頭前,謝遲原以為自己會看到張愁雲慘淡的臉,興許眼圈都是紅的那種。結果卻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杏眼,眼眸清澈,帶著些顯而易見的緊張,但卻並沒有半點懼怕。

  傅瑤這還是頭一回離謝遲這般近,她甚至能數清謝遲的眼睫,也能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是就算在夢中,也未曾敢想的情形。

  傅瑤怔怔地同謝遲對視著,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許多,原本的那點緊張被心底沁出的甜取代,眼中的笑意愈濃,唇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她抬起手,輕輕地扯了扯謝遲的衣袖,軟聲喚道:「夫君。」

  從今往後,謝遲就是她傅瑤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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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25: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傅瑤這個「夫君」叫得無比順遂,雖有些羞澀,但未曾有半點磕絆和猶豫。

  說完之後,她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眉眼彎彎,在燈火的映襯之下,眸中似有星辰,極亮。

  謝遲直接被這麼一句給叫愣了,看著傅瑤這模樣,心中更是湧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眼前這姑娘,著實不像是被聖旨壓著來沖喜的。可饒是他這麼個聰明人,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傅瑤有什麼可高興的?笑得跟個吃了糖的孩子似的。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緣由,這個模樣,的確是比愁眉苦臉順眼多了。

  傅瑤見他沉默不語,咬了咬唇,試探著問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她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語氣中帶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謝遲被她看得莫名心軟了些許,正欲說話,就聽到傅瑤又繼續問道:「那若不然,我叫你……謝郎?」

  當年謝遲蟾宮折桂,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風頭無兩,瓊林宴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時引得百姓圍看,成了人人交口稱贊的「謝郎」。

  那時候,傅瑤時常會聽人提起,便一直記在了心中。

  向來八風不動的謝遲,神情中出現了一絲錯愕,但隨即就被掩飾過去,眉頭微皺,有些不耐地開口道:「隨你。」

  謝遲早些年是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眉眼帶笑,見了誰都有話說,朋友多得數不清。可後來謝家出事後,平日裡與他相談甚歡的人卻都避之不及,甚至還有落井下石的。

  自那以後,他就沒再真心交過朋友,也不喜歡親密的關係。

  回到京城後的這幾年,眾人見了他皆是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太傅」,壓根沒人敢來攀交情,更別提像傅瑤這般了。

  倒也談不上生氣惱怒,只是傅瑤驟然跨過了那條線,讓他有些煩躁。

  傅瑤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將這反應看得清清楚楚,不大自在地垂下眼睫,也不再貿然開口。

  房中一片寂靜,甚至能清楚地聽到爆燈花的聲響。

  傅瑤低眉順眼地坐在那裡,紅燭燈火映在她臉上,微翹的長睫像是振翅欲飛的蝶翼般,雪膚烏髮,嫁衣如火,是個很能動人心弦的美人。

  謝遲並不貪戀女色。

  早些年他剛回京城的時候,眾人不清楚他的行事和性情,變著法地送金銀和美人來,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了兩次之後,方才算是徹底歇了這個心思。

  這些年來,他始終未曾娶妻,府中也沒有伺候的通房。

  但如今看著傅瑤那乖巧的模樣,他心中的那點煩躁消散了些,耐著性子同她道:「這親事是倉促間定下的,你家中必然也不願……」

  謝遲這話才起了個頭,尚未說完,便被叩門聲給硬生生地打斷了。

  「宮中來了人。」謝朝雲叩門之後,便直接推開了。她掃了眼內室的情形,走到傅瑤跟前,含笑道,「那些個朝政事務聽了也頭疼,折騰了半日,隨我去換個衣裳吃些東西吧。我讓廚房準備了許多,你看看哪個最合胃口?」

  傅瑤鬆了口氣,牽著謝朝雲的衣袖出了門。

  侍女們伺候著她換下了繁復的嫁衣,換了件水紅色的紗裙,其上以金線繡著蝴蝶,精緻得很,也是先前尚宮局送來的衣裳。又去了髮冠,將潑墨般長髮綰了個尋常的髮髻,僅戴了一根石榴簪。

  傅瑤總算是輕鬆許多,她伸了個懶腰,想著同謝朝雲道聲謝,可偏偏看向她之後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

  先前她都是管謝朝雲叫「謝姐姐」的,如今卻是不成了,畢竟若按輩分來講,她都算是謝朝雲的長嫂了。

  「叫我阿雲,或者朝雲就好。」謝朝雲看出她的為難來,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雲,」傅瑤在一旁坐了,輕聲道,「多謝你求了太后,讓尚宮局那幾位到我家去,若非她們幫忙料理,這幾日府中怕是都要亂了套了。」

  謝朝雲並沒動筷,捧了盞茶慢慢地喝著,笑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是要想辦法周全的,不必客氣。更何況,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說著,她又點了點那滿桌的菜:「來嘗嘗,看看這廚子的手藝合不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喜歡,明兒我讓人另請新的來。」

  謝朝雲這些日子忙前忙後,壓根沒怎麼休息,脂粉也遮不住她臉上的倦色,但她的精神卻依舊很好,陪著傅瑤說說笑笑的。

  傅瑤的確餓極了,挨個嘗了過去,最後還喝了小半碗鮮魚湯,神情中滿是饜足。

  大半個時辰過去,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可正屋卻依舊緊閉著門,先前進去的那宮人還未出來。

  謝朝雲一直在饒有興致地托著腮看傅瑤吃飯,等她放下湯匙後,吩咐侍女道:「兄長今日剛醒,不宜太過勞神,去催催,就說什麼事情明日再談。再讓太醫過去,診診脈。」

  謝朝雲心中也清楚,如今滿朝上下都盼著謝遲醒過來,宮中那兩位更是心急如焚。若不是念著謝遲才剛醒過來沒多久不宜勞動,以及今夜新婚,怕是立時就將人給宣進宮去了,而不只是遣人來商議。

  可對她來說,這些朝局事情都得往後推推,謝遲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謝朝雲站起身來,見傅瑤面露遲疑,並不曾動彈,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我也要過去嗎?」傅瑤抿了抿唇,「我覺著,他興許不想見到我。」

  謝朝雲想了想,復又坐了回去,含笑問道:「那你想見他嗎?」

  她語氣溫柔得很,帶了些誘哄的意味,傅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抬手捂了半張臉。

  「既是這樣,那就不必想那麼多。」謝朝雲毫不猶豫地將自家兄長給賣了,「他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實際上也沒那麼凶,只要把握好那個度就好了……」

  一邊說,一邊拉著傅瑤的手往正屋去。

  傅瑤踉蹌了下,隨即快步跟了上去,將謝朝雲講的那些個訣竅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來的宮人從房中退了出來,見著謝朝雲與傅瑤後,連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喚了聲謝姑娘和夫人。

  傅瑤瞪圓了眼,她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這個「夫人」是稱呼自己的,隨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那點猶疑一掃而空。

  她在心中將謝朝雲方才的話飛快地重溫了一遍,打定了主意。

  及至到了內室,傅瑤才發現謝遲已經躺下了。

  他閉著眼,像是已經睡著了似的,手腕搭在一旁,交由太醫診脈。

  枕邊堆了厚厚的一疊奏摺,是方才那兩個宮人帶來的。

  「太傅這傷在心脈附近,這些日子昏迷不醒,元氣虧損得厲害,怕是要精心養上許久才能好轉。」太醫沉吟道,「太傅身上原就有舊疾,此番更得多加注意,不能勞累傷神,不然極易落下病根。」

  太醫說話時多有顧忌,已經留了很大餘地,但傷上加傷,就算是再怎麼精心將養,也難恢復如初。

  謝遲並沒什麼反應,連眼皮都沒抬,倒是謝朝雲低聲應道:「我知道了……這些日子就勞煩你們多辛苦些,盡力調理吧。」

  太醫們應聲而去,謝朝雲撫了撫衣袖,又吩咐道:「很晚了,伺候夫人在此安置歇息吧。」

  丫鬟們原本正猶豫著不知如何安排,聽謝朝雲這麼說後,總算有了主心骨,紛紛上前收拾去了。

  謝遲這才睜開眼,他神色中透著疲倦,冷冷地看著。

  上前來收拾那些奏摺的丫鬟手一顫,連忙又放了回去,跪在了床邊。

  「我到別處去……」

  傅瑤這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謝朝雲給打斷了。

  謝朝雲固執道:「我知兄長不喜旁人親近,可這親事是為了沖喜,哪有新婚之夜便分開的道理?便是要分房睡,那也得改日再說。」

  他二人相爭,丫鬟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傅瑤則是手足無措。

  謝遲方才強撐著將軍情摺子盡數看了一遍,又問了許多,甚至還口述了奏摺讓宮人寫了帶回去,如今已是疲倦至極。他也沒那個精力同謝朝雲爭論「沖喜」一事究竟是否真有效用,翻了個身,復又閉上眼,索性隨她去了。

  傅瑤生了一副好相貌,自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歡,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麼嫌棄,心中簡直說不出什麼滋味。但偏偏見著謝遲那虛弱的模樣也生不起氣來,只好將這事暫且給記下。

  眾人收拾妥當後便退了出去,傅瑤換了件鵝黃色的中衣,放下梳子,輕手輕腳到了床邊。

  謝遲躺在外邊,這麼會兒功夫已經睡了過去,眉頭微皺,似是夢中也在為什麼事情發愁。不必被他那幽深的眼眸盯著,傅瑤也沒那麼緊張了,她坐在腳踏上,順勢趴在床邊湊近了看謝遲。

  燭光透過床帳,朦朦朧朧地照著。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可聞。謝遲那如畫般的眉眼就在眼前,傅瑤下意識地在心中暗暗描摹著,最後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臉給看紅了,自言自語道:「若不是看在你長得好的份上,我就……我就……」

  她頓了頓,一時間想也不出什麼狠話來,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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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傅瑤這一夜並沒能睡好。

  她盯著沉睡中的謝遲看了許久,輕手輕腳地從床尾爬到了裡邊,規規矩矩地躺好。此時已是深夜,若是在家中時,她早就已經同周公下棋去了,可如今卻仍舊沒有睡意。

  離得太近了。

  雖說是兩床錦被,但傅瑤仍舊能清楚地嗅到謝遲身上淡淡的藥味,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這邊的動靜給打擾到,謝遲竟翻了個身,傅瑤連忙規規矩矩地躺好,不敢再動。

  外間的燈火暗了些,傅瑤只能隱約看清謝遲的輪廓,她不厭其煩地盯著看了許久,也不知到什麼時辰方才閉眼睡了過去。

  謝家父母早已不在,第二日也不用見公婆敬茶,但傅瑤還是一大早就醒了過來。

  她睡得並不安穩,一睜眼見著完全陌生的床帳,先是愣了會兒,而後那昏昏沉沉的腦子方才轉過彎來。

  她已經嫁到謝家來了。

  傅瑤驀地轉過頭去,謝遲的睡顏就這麼撞進了眼中。

  兩人面對面,中間隔著半尺的距離。紅燭已經熄滅,晨光透過窗子照在床帳中,看得比昨夜還要更清楚些。

  興許是因為有病在身的緣故,他睡得很沉,眼下也沒有甦醒的徵兆,先前一直皺著的眉如今倒是舒展開來。

  昨夜未能歇好,傅瑤只覺著頭上隱隱作痛,苦中作樂似的盯著謝遲看了會兒,並沒急著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覺察到她的目光,謝遲眼睫微顫,傅瑤連忙挪開了目光,而後便聽見他低低地咳了聲。

  傅瑤只當他是不舒服,連忙小聲道:「要找太醫……」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扼住了脖頸,嚇得臉霎時就白了,剩下的話也嚥了回去。

  謝遲這些年都是獨自睡的,並沒讓人近身伺候過,如今聽見身旁有動靜,便下意識地伸了手。他也是病中不清醒,及至睜眼看清傅瑤的模樣後,方才想起昨夜成親的事情來,神情一僵。

  他如今還在病中,其實沒什麼力氣,傅瑤倒也不覺著疼,只是被他那凌厲的目光給嚇到了。尤其是在他剛睜開眼的那一瞬,傅瑤甚至從他眼中覺察到些許殺意。

  那是在邊境數年,枕戈待旦磨礪出來的。

  她那雙杏眼瞪得圓圓的,謝遲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解釋道:「我不習慣有人同床,你今日搬到別處去吧。」

  傅瑤低低地應了聲:「好。」

  想了想,她又大著膽子,飛快地摸了下謝遲的額頭:「像是有些發熱,我讓人找太醫來。」

  這動作極快,謝遲沒料到她竟敢如此,不由得愣了下。

  他仍舊不習慣旁人這般,但方才因為誤會掐了她脖頸,如今也不好為此動怒,故而只皺了皺眉,旁的什麼都沒說。

  侍女們聽到裡間的動靜,都進來伺候。

  銀朱擔心得一夜都沒睡好,進了內室後先看向傅瑤,見著她脖頸上那隱約的紅痕後,臉都白了。

  傅瑤下了床穿衣裳,小聲解釋道:「不妨事,是誤會。」

  話雖這麼說,可銀朱瞥了眼謝遲那冷臉,卻並沒信,只當她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罷了。

  傅瑤看出了銀朱沒信,一時間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無奈地回頭看了謝遲一眼。

  謝遲倚在那裡閉目養神。

  只是聽著屋中侍女們來來往往,服侍著傅瑤梳洗打扮,他又實在是沒辦法靜下心來,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恰看見傅瑤坐在梳妝台前,仰頭同一旁的侍女笑著。

  傅瑤的長相很討喜,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很有感染力,讓人見了也覺著高興。

  晨光透過雕花窗,灑在她身上,鬢髮如雲,在陽光下泛著碎金色,髮上的步搖隨著她仰頭的動作微微晃動著,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謝遲不自覺地看了會兒,將原本到了舌尖的刻薄話嚥了回去。

  早飯已經備好,傅瑤昨夜嘗過謝家廚子的手藝後,很是喜歡,就催著銀朱快些將妝給上了。她走出幾步,方才想起謝遲來,回過頭笑道:「我先去吃飯啦。」

  謝遲抬眼看向她,並未說話。可傅瑤卻不動了,不依不饒地同他對視著,只好淡淡地應了聲:「去吧。」

  傅瑤這才應了聲,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府中的侍從一早就得了謝朝雲的吩咐,對傅瑤畢恭畢敬的,伺候得也很是妥帖,誰也不敢輕慢她。

  往常在家的時候,傅瑤都是陪著母親一道用飯的,如今桌邊只有她一人,拿起湯匙後又放下,忍不住問道:「阿雲不來嗎?」

  「回夫人,」正院這邊大丫鬟月杉上前一步,解釋道,「聽雨軒那邊傳了消息來,說是二姑娘今晨起來後覺著身體不適,今日就不來陪您了。」

  傅瑤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這些日子謝朝雲的經歷,倒也能理解了。

  從一開始謝遲遇刺昏迷不醒,她應當就沒怎麼歇過,當初在慈濟寺遇著時,已是滿臉倦色。這幾日又強撐著打起精神操持婚事,更是勞心勞力。

  人又不是鐵打的,哪裡禁得住這樣熬?

  雖說相識的日子並不算久,但傅瑤一直很喜歡謝朝雲,聽聞她病倒之後就更是擔心,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七八分飽之後便放了筷子:「我去看看阿雲。」

  月杉應了聲,領著傅瑤往謝朝雲的聽雨軒去。

  傅瑤昨日蒙著蓋頭,是被銀朱給扶著到正院來的,一路上什麼都看不清,如今一路走過去,才算是看了個大概。

  當年謝家出事被抄家,這府邸便空了下來,傅瑤曾借著逛街為由來看過一眼,那時已是蕭條破敗不堪。

  直到長安大亂後,新帝登基,以謝遲為帝師。謝遲並沒要新帝賞的府邸,而是讓人修葺了謝家舊宅,在此住了下來。

  其實這宅子並不算大,哪怕是重新修葺之後,也配不上謝遲如今的身份,與那些世家大族的府邸更是壓根沒得比。可謝遲選這裡,原本蕭條破敗的宅子便成了眾人矚目的存在,逢年過節不知多少禮送過來,而尋常百姓則都是避著走,生怕惹上什麼禍事。

  傅瑤一路看過來,發現這宅子雖不大,但其中的佈置卻是處處用心,有些角落處的山石小景極合她的喜好,別致又好看。

  聽雨軒離正院並不算遠,不多時便到了。

  「見過夫人。」竹雨行了一禮,引著傅瑤往裡間去,含笑道,「我方才勸姑娘躺下睡會兒,她不肯,說您八成會過來,等見過之後再歇。」

  謝朝雲今日並未梳妝,素著一張臉,沒了脂粉遮蓋,她臉上的倦色就愈發明顯了,但卻仍舊帶著溫柔的笑意。她總是這樣,彷彿無論多累多倦,都能維繫著這笑。

  傅瑤隱約能猜到,她這應該是先前在宮中那些年養成的習慣,如今見著只覺著眼酸。

  「快躺下吧,同我就不要見外了,」傅瑤在床邊坐了,擔憂道,「太醫怎麼說?」

  竹雨忍不住插嘴道:「奴婢原是想請太醫來的,可是姑娘偏不讓……」

  謝朝雲不甚在意道:「不必折騰。其實也沒什麼大礙,不過就是這些日子沒能好好歇息,昨日過後心氣一鬆,便撐不住垮了。你不必擔心,歇幾天就能好。」

  傅瑤見著她這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謝朝雲隨即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說著,她又看向了一旁的月杉,目光中帶了些問詢的意思。

  「不是這個緣故。」傅瑤連忙擺了擺手,無奈道,「我只是覺著,你們兄妹未免太像了些。」

  謝朝雲一怔:「此話何解?」

  「都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傅瑤抿了抿唇,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昨夜,太醫說他需要好好養病,不然極易容易留下病根,他壓根沒放在心上。你那時替他著急了,怎麼今日輪到自己,也開始不上心了?」

  謝朝雲向來能言善辯,可如今卻被傅瑤給問得啞口無言,盯著她看了會兒,好笑地搖了搖頭,吩咐竹雨道:「去正院,請個太醫來給我看看。」

  竹雨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

  傅瑤也鬆了口氣,笑道:「這樣才好。」

  謝朝雲正欲說些什麼,卻瞥見她脖頸上那圈淡淡的痕跡,吃了一驚,隨即坐直了身體,擰眉道:「他傷了你?」

  傅瑤愣了下,才意識到她謝朝雲說的是什麼,連忙道:「是誤會。」她將今晨的事情講了,又解釋道,「其實也不算疼。只是我自小就這樣,稍微磕了碰了就極易留下痕跡,過上好久才能慢慢褪去,所以看起來可能嚴重些。」

  她解釋的很認真,話音裡也沒有半點後怕或是責怪謝遲的意思。謝朝雲一邊欣慰自己選對了人,一邊又怨念兄長不開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我看他的確是不習慣旁人太親近,」傅瑤斟酌著措辭道,「既是如此,我還是暫時先搬走吧?到書房去,或者別的院子也好。」

  謝朝雲遲疑了片刻,歉疚道:「那就委屈你暫住書房了。你放心,這府中不會有人敢說三道四的。」

  新婚就分房睡,相當於告訴所有人夫妻不睦,若是換了別家,難免會有人背後議論。

  傅瑤倒是沒想過那麼多,只是覺著勉強湊在一起的話,謝遲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倒還不如先分開來。

  至於感情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她先前嫁過來時,盼的就是謝遲能快些好起來,若是能也喜歡她,那就更好了。若是不喜歡……

  那她就努努力,爭取讓謝遲喜歡。

  若是到最後仍舊無濟於事,那也沒辦法,等到她少時積攢的感情耗盡了,就一拍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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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傅瑤在聽雨軒陪謝朝雲說了些閒話,及至竹雨將太醫給請過來後,便起身暫避到了屏風後。

  這太醫顯然是與謝朝雲熟識,診過脈後,先嘆了口氣:「姑娘怎麼就不懂珍重自身呢?」

  「這些日子也是迫於無奈,」謝朝雲語氣淡淡的,「今後不會再如此了。」

  她這話,連傅瑤都能聽出並非誠心。

  太醫無奈道:「你在宮中那些年留下舊疾,如今就該好好將養,不該再這般勞心勞力的。你那膝蓋,如今陰雨天還疼嗎?」

  謝朝雲同景文軒對視了眼,復又看向一旁的竹雨,開玩笑道:「是讓你請這個話癆子來的?去,給我換個話少的太醫來。」

  「得了,」景太醫擺了擺手,終於還是止住話讓步道,「我這就給你開方子。」說完,又叮囑竹雨道,「盯著你家姑娘,按時服藥。」

  傅瑤避在屏風後聽著,及至竹雨將那位太醫送走後,方才出來。

  謝朝雲攏了攏長髮,同她道:「讓你見笑了。景太醫就是這麼個脾性,大驚小怪的,話又多的不得了。」

  「他說的也沒錯,阿雲你今後還是要對自己的身體多上些心,不要那麼勞心勞力的。若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的事情,盡管開口就是。」傅瑤說完之後,想想自己甚至還沒正經學操持中饋,不由得嘆了口氣,「不過我這樣,怕是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謝朝雲斜倚在迎枕上,含笑看著她:「你將兄長照看好,就算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傅瑤一想起謝遲來,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糾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略坐了會兒,同謝朝雲道:「你身體不好,就先歇息吧,我就不打擾了。」

  謝朝雲的確有些精力不濟,便沒勉強,只是在傅瑤走到門口時又叫住了她,嘆道:「兄長這個人,這些年來養成了個面冷心冷的性子,若是想要暖化他,怕是得耗費不少時間和精力,你……」

  她話說到一半,又覺著此舉不地道得很,像是在用情愛捆綁著傅瑤。

  但事情已經做了,從她進宮去求賜婚旨意的時候就已經回不了頭,只得繼續道:「勞你多費些心思了,也請多些耐性。」

  傅瑤認真地聽了,眉眼一彎:「我明白。」

  從慈濟寺被戳穿開始,傅瑤就沒再在謝朝雲面前隱瞞過自己對謝遲的感情,如今一腔愛意都寫在了眼中,像是有一小簇火苗似的。

  謝朝雲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那就好。」

  從聽雨軒離開後,傅瑤一路上磨磨蹭蹭的,看東看西,就是不肯直接回正院去。

  她在謝朝雲面前是「鬥志昂揚」,可出了門後,就又不知該如何對待謝遲,只能想方設法地消磨時間。

  可謝府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就是一點一點挪,也拖不了多久。

  尚未進正院,傅瑤就被院外那許多僕從給驚到了:「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那些都不是謝家的僕從,」月杉看了眼,猜測道,「應當是朝臣們聽聞大人醒來,所以過來探看議事了。」

  如今邊關形勢嚴峻,謝遲大病剛醒,不能勞動,眾人一下朝便都趕了過來。

  傅瑤先前總聽人說,謝太傅掌朝中大權,如今倒算是親眼見識了。可她卻並不覺著如何厲害,一見著這架勢,只覺著累。

  病成那個模樣,都不能好好歇息。

  朝臣們都聚在謝遲房中,傅瑤不好過去,便去了書房。

  這書房並沒太多裝飾,佈置得簡約而開闊。

  臨窗處放著一張長案,筆墨紙硯俱全,並無其他擺件。一旁是兩個高高的書架,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以及一個山石盆景和博山香爐。

  牆上懸著幾幅字畫,傅瑤向來喜丹青,進門之後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這畫上。

  其中有兩幅是前人的真跡,傅瑤曾見過臨摹之作,沒想到真跡居然在謝遲這裡。她認真地盯著那兩幅畫看了許久,這才看向另一側懸掛的一幅寒江獨釣圖。

  與前人佳作相比,這畫的畫工算不上精湛,但卻別有一番意趣,尤其是配上那筆鋒凌厲的題字,孤寂感撲面而來。

  傅瑤不好未經允許擅動謝遲的書,便只在這書房中看了轉了幾圈,將能看的都看了。一直到晌午,她都開始有些餓了,正房那邊卻還是有人未曾離開。

  她趴在雕花窗邊,輕輕地推開一條縫,往外看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就真這麼忙嗎?」

  「近來朝中多事,也是迫不得已。」月杉解釋道,「其實就算往常,大人也總是忙的厲害。當初皇上登基那年,他常常是忙得沒空睡也沒空吃,相較之下,近年還是算好的了。」

  傅瑤聽得蹙起了眉,她想了想,吩咐月杉道:「請太醫去催一催……我看,方才那位景太醫就挺合適的。至於還沒走的那幾位大人,備下飯菜讓他們到外間去用飯吧,好歹也讓他歇歇。」

  月杉猶豫了一瞬,原本想說大人議事是不喜打擾,可思及謝朝雲先前的吩咐,還是按著傅瑤的意思照辦了。

  旁的太醫見著謝遲時,都是小心翼翼的,這位景文軒雖也怕他,但更怕他身體再累垮了前功盡棄,硬著頭皮去勸了。月杉則趁機請留下來的那幾位大人到外間去用飯,稍作歇息。

  她辦這事時心中暗自捏了把汗,餘光留意著謝遲的神情。

  謝遲垂眼看著送來的那碗藥粥,雖皺著眉,但卻並沒發怒,只是問道:「誰讓你來的?」

  月杉如實道:「是夫人的意思。」

  往常在這府裡,只有謝朝雲敢插手管他的事,但終歸是兄妹,不可能衣食住行事事都盯著。沒想到如今這一成親,管他的人竟又多了個。

  謝遲閉了閉眼,想起昨夜燈下的美人,以及今晨被他嚇得驚魂未定的模樣,強壓下心中那股煩躁,吩咐道:「讓她不要再自作主張,去吧。」

  這反應比月杉預想的已經好了許多,她暗自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將謝遲的原話轉告了傅瑤。

  傅瑤握著筷子的手攥緊了些,沉默了會兒,小聲道:「他怎麼這麼不講理?」

  明明這也是為他的身體考慮,他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可卻偏偏不領情。

  月杉無奈笑道:「大人不喜旁人多管。如今這反應,也算是好的了。」

  傅瑤垂下眼睫,挑著碗中的米粒。

  這親事不是謝遲自己討來的,她興許並不該貿然以夫人的身份自居,來管他的事情。

  她垂頭喪氣的,不開心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一副小女兒家情態。月杉看在眼裡,含笑安慰道:「夫人不必難過,慢慢來就是。」

  傅瑤點點頭,慢慢地吃完了這頓午飯。

  月杉有旁的事情料理,出了門,銀翹總算是得了機會,小聲問道:「姑娘何必對他這般上心?他又不領這個情。」

  傅瑤倚在榻上,偏過頭去看著那幅寒江垂釣圖。

  難過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抿了抿唇,慢悠悠地說道:「他領不領情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說著,她又吩咐銀朱道,「你同月杉一道,將我的東西收拾些到書房來,我先在這邊住些時日。」

  銀朱詫然。誰都知道新婚夫妻分房意味著什麼,哪怕謝遲如今的身體不可能圓房,但同床和分房睡也依舊是差得遠了。

  說得難聽些,這就是掃了新婦的顏面,今後連管束下人都沒底氣。

  她愣了愣,隨後又寬慰傅瑤道:「也好,離他遠些也好。」

  分房睡雖掃了顏面,但至少離得遠了也安全些,免得一不小心說錯做錯點什麼,惹得他生氣。

  從一開始知道這婚事,銀朱就沒抱過半點期待,想的都是最壞的情形,相比之下如今這也不算什麼,只要傅瑤能好好的就夠了。

  謝遲醒來之後,這府中便熱鬧得很,整日裡人來人往的。相較而言,傅瑤算是家中最清閒的了,除卻去聽雨軒陪謝朝雲閒聊,剩下大半時間都在書房中。

  她實在是無趣得很,便在晚間眾人都散去後,輕手輕腳地去了正屋,想問一問謝遲自己能否看看他那些書。

  才一進內室,傅瑤便聞到了濃重的安神香味道。屋中安靜得很,謝遲倚在床頭拿了張輿圖看著,定定地出著神。

  傅瑤方才沐浴過,長髮微濕,眼中也水盈盈的,她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站定了,輕輕地咳了聲。

  謝遲抬眼看了過來,見著是她後,厲色稍緩。

  傅瑤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披著外衫站在那裡,長髮披散開來,有幾縷細碎的鬢髮垂在額前,勾著她小巧的下巴。

  因著剛沐浴過的緣故,她白皙的肌膚透著淡粉,看起來就像是初春的桃花似的,彷彿還能嗅到淡淡的幽香。

  她就這麼站在那裡,純良無害,整個人看起來軟軟的,讓人想要捏一把看看手感。

  謝遲輕輕地搓著指尖,眉尖微挑:「怎麼了?」

  「我想問問……」自打昨日午間謝遲讓她不要自作主張後,傅瑤就再沒說過什麼,如今也有些拘謹,「書房裡的那些書,我可以看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著,彷彿只要謝遲說個「不」字,立時就走,可那清澈的眼中卻寫滿了期待。

  謝遲盯著她看了會兒,放下手中的輿圖,言簡意賅地答了句:「可以。」

  剛說完,他便見著傅瑤眼中一亮,唇角也隨即翹了起來,極高興的模樣。

  傅瑤是個毋庸置疑的美人,尤其是在笑起來的時候,便顯得分外鮮活靈動,讓人見了心便先軟了三分。

  謝遲忽而覺著,昨日若是對著她,怕是未必能說出那句「不要自作主張」來。

  傅瑤遂了意,正準備離開,卻忽而想起另一樁事,回過頭來同他道:「說起來,明日該是三朝回門……」

  「我有旁的事,脫不開身。」謝遲打斷了她的話。

  謝遲只當她是要自己隨她一道回家去,傅瑤的笑容中多了些無奈,解釋道:「我原也是這麼想的。你大病初醒,自然是不能來回折騰的,更何況事務繁忙,還是在家中好好歇息吧。」

  她說得很認真,不似作偽,也並非是找補。

  謝遲意識到自己是誤會了她,頓了頓,想說些什麼,可他處理朝政遊刃有餘,在這種事情上卻是半點經驗都沒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彌補。

  「已經很晚了,早些休息吧?」傅瑤試探著問了句。

  謝遲沉默了一瞬,他自知理虧,倒也說不出昨日那不近人情的話,片刻後點了點頭。

  傅瑤上前幾步,俯下身,將一旁的燭火給吹滅了,含笑道:「那就祝你做個好夢了。」

  第二日一早,傅瑤便被銀朱給叫了起來,起身梳洗。

  她雖仍有些睏,但知道娘親她們必定是在家中盼著的,便也強打起精神來,梳妝打扮了一番,匆忙用過早飯之後,便往家中去了。

  傅瑤乘的是謝家的馬車,一路上百姓都是避著走的,在路口遇著了旁的官宦人家的馬車,一見車上的家徽,也是避讓開來請她先行。

  銀朱看在眼裡,忍不住嘆道:「這謝家可真是……」

  「我如今也算是謝家人了。」傅瑤含笑打斷了她。

  銀朱神情一僵,將後半截不怎麼好的話嚥了回去。

  馬車在傅府門前停下,傅瑤扶著銀朱下了車,便隨即往正院去。

  顏氏一早就在等著了,見傅瑤獨自回府來,一時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替女兒委屈,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將淚給忍了下去。

  「娘親不要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傅瑤笑著問候了聲,又滿是驚喜地看向一旁的兄長,「二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不知!」

  傅玨溫和地笑著,摸了摸她的鬢髮:「我同書院告了假,昨晚到的京城,想著你今日便要回來,就沒讓人去知會你。」

  傅瑤抱了抱他,又仰頭撒嬌道:「二哥給我帶什麼好玩的沒?」

  顏氏笑道:「帶了一大箱子呢,晚些時候讓人給你送過去。」

  說著,拉著傅瑤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了,事無巨細地問著。

  傅玨在一旁含笑聽著,過了會兒,提醒道:「祖母想必也在等著呢,我陪瑤瑤去祖母那裡坐會兒。」

  顏氏依依不捨地鬆開了傅瑤的手:「去吧。娘讓廚房準備了一桌你最喜歡的飯菜,早些回來。」

  傅瑤忙不迭地應了下來,牽著傅玨的衣袖出了門。

  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只是前年傅玨去了白鹿書院隨著那位有名的單夫子學習,備考明年的會試,而傅瑤隨著祖母回江南去探親,就此分開了一年有餘。

  如今再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可說著說著,傅瑤卻覺著奇怪,忍不住問道:「二哥,家中人原本都不願我嫁給謝遲,怎麼你看起來倒是並不反對?」

  雖說嫁都嫁了,反對也沒什麼意義,可二哥的態度卻還是讓傅瑤覺著奇怪。

  「你興許不知,謝遲曾是單夫子的得意門生,說是最滿意的那個也不為過。他老人家曾說,我們湊在一起,也比不上當年的謝遲。」傅玨說起這事來,無奈地笑了聲,「這一年多,我聽了他許多事。像這樣天縱奇才的人物,嫁給他也不算委屈。只不過……」

  傅玨皺了皺眉,語氣中也多了些不滿:「他就讓你這麼一個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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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傅玨對謝遲的觀感很復雜。

  一方面,他常聽單夫子提起這個得意門生,也曾看過謝遲昔年所做的文章,心中欽佩不已;可另一方面,謝遲的風評卻實在是不好,心狠手辣的作風也備受指摘。

  如今還讓傅瑤獨自回門,他這個當兄長的,很難不介意。

  傅瑤是傅家最小的女兒,自幼被家中嬌慣著長大,給她的都是最好的,可這婚事卻是在算不上如意。

  「他眼下尚在病中,不好來回折騰。是我讓他不要來的,二哥不要誤會。」傅瑤軟著聲音解釋道,「畢竟他才剛醒過來沒多久,朝中上下都指望著,若是再病倒了怎麼辦?」

  傅玨意味深長道:「你倒是很維護他。」

  傅瑤聽了他這打趣的話,訕訕地笑了聲,不再多言。

  這邊院中也早就備好茶和點心在等著,一見他兄妹二人結伴而來,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等到他們落座之後便開始關切地問了起來。

  傅玨昨晚到家中後,便來拜見過祖母,只是那時候天色已晚,他又一路舟車勞頓風塵僕僕的,並沒來得及說太多,如今卻是被事無巨細地問了個徹底。

  傅瑤對此樂見其成,畢竟祖母問二哥的話多了,問她的就少了。

  然而傅玨興許是被問得招架不住,便開始禍水旁引:「我這次要在家中待上一段時日,祖母盡可以慢慢問,不急的。」

  傅瑤聽了這話後,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果不其然,祖母又開始問起她的事情來。

  傅瑤也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便只挑好的講了,至於分房睡這種事則壓根沒提。畢竟這種私事說了也沒用,倒惹得祖母擔憂。

  「夫妻之間的感情,原就是需要慢慢培養磨合的,你也不必著急。」老夫人留意著傅瑤的神情,笑道,「尤其是等有了兒女後,就更穩妥些了。」

  傅瑤的笑容僵了下,臉頰微紅,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她從沒想過這事,如今驟然被祖母提起,只覺著又害羞又不知所措。但轉念一想,自己與謝遲眼下分房睡,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生兒育女這種事就更是八字沒一撇,著實沒必要現在就多想。

  兄妹兩人在老夫人這裡留了許久,及至出門後,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然而等回到正院,傅瑤便又被顏氏拉著問長問短,她知道母親這是擔心自己,便耐著性子反復解釋了好幾遍。

  「謝姑娘待我很好,府中的僕從都恭恭敬敬的,並沒敢造次的。」傅瑤含笑道,「至於謝遲……他雖冷淡了些,但並不像您想的那般凶,更不曾苛待我。」

  她其實不大能理解,為何旁人都將謝遲想得那般狠戾?彷彿在他面前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要有滅頂之災了似的。

  顏氏並沒如老夫人那般說些夫妻相處之道,語氣中甚至帶了些欣慰:「冷淡些也好。娘不求他同你有什麼感情,你也不必去討好他,遠遠的避著就好。」

  母親與祖母的叮囑可以說是截然相反,傅瑤沒反駁,仍舊是如先前一般,低眉順眼地應了下來,轉而問道:「父親不在家嗎?」

  「你今日回門,他原是該在家等著的,只是近來朝中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著實是脫不開身。」顏氏嘆了口氣,「他早出晚歸的,今日怕是見不到了。」

  傅瑤連忙道:「那也無妨。又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等到忙過這段再見也不遲。」

  府中的廚子備下了慢慢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皆是傅玨與傅瑤兄妹二人往日最喜歡的菜。

  顏氏親自動筷給傅瑤夾了菜,關切道:「謝家的廚子手藝怎麼樣,你還吃得慣嗎?若是不喜歡的話,就把我們家的廚子帶回去吧。」

  「吃得慣。謝姐姐先前還說,若是我不喜歡的話,就另尋新的廚子呢。」傅瑤吃了道辣菜,連忙喝了口湯緩了緩,又笑道,「說起來,長姐是不是也要隨姐夫回京來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就又能聚在一處了。」

  說著,她偏過頭去向傅玨道:「長姐的一雙兒女都可愛極了,二哥這次也能見一見……」

  她高高興興地盤算著,顏氏的動作卻緩了下來,嘆了口氣:「依著先前的籌算,開春考校之後,你姐夫應當就該調回京中來了。可偏偏北境出事,朝中動蕩,你爹昨日同我說,這事怕是未必能成了。」

  傅瑤愣了下,心中雖也難免失落,但面上並沒露出來,只是說道:「今年不成那就明年,也不差在這一時半會兒。」

  傅玨也在一旁出言勸慰,將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出嫁以後,再想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傅瑤用完飯後留了許久,一直到暮色四合,方才起身準備回謝府去。

  顏氏心中雖不捨,但也知道回去得太晚了怕是要遭人議論,便親自送她出了家門。

  說來也巧,才剛出府門,便見著成隊的禁軍從門前的長街經過,氣勢洶洶的,也不知是要往何處去。

  京中人盡皆知,這禁軍是歸謝遲掌管的,也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刀,旁人見了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顏氏站在階上看著,等到那禁軍消失在街角之後,方才嘆了口氣:「不知這是又出了什麼事?竟這般大動干戈的。」

  說著,她又扶著傅瑤上了馬車,叮囑道:「照顧好自己。若是受了委屈不要忍著,只管讓人回來知會一聲,爹娘一定會給你討公道的。」

  傅瑤眉眼一彎:「放心吧。」

  車簾放下後,馬車緩緩駛離了傅府。

  傅瑤有些疲倦,懶散地倚在靠枕上,同銀朱笑道:「娘親說,二哥給我帶回來了一大箱東西,也不知都是些什麼……」

  她同銀朱說說笑笑的,可沒過多久,馬車卻忽而停了下來。

  「怎麼了?」銀朱探身掀開簾子,向外看了眼。

  只見前邊的路已經被禁軍擋了,半條街都封了起來,不准隨意進出。錢家的府邸大門洞開,禁軍已經長驅直入,隱約能聽見裡邊的哭聲和喧鬧聲。

  銀朱臉色微變,隨即放下車簾,小聲道:「像是錢家出了事。」

  傅瑤看了個大概,但她並不瞭解朝局政務,也不知道錢家這是犯了什麼事,沉默片刻後吩咐道:「繞遠路避開吧。」

  車夫得了吩咐,隨即依言照辦。

  同為官宦人家的閨秀,傅瑤與錢家那兩位姑娘相識多年,交情也不錯,如今眼見著錢家出了這樣的事,一時間也沒了說笑的心思,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回了謝府。

  回到正院時已是暮色四合,傅瑤回書房去換了衣裳,從月杉手中接過茶盞來,隨口問道:「他今日身體可還好?太醫有說什麼嗎?」

  月杉是正院這邊的管事,辦事乾淨俐落,可卻像是被傅瑤這個問題給問住了似的,頓了頓後方才答道:「大人不在府中。」

  傅瑤險些嗆到,連忙將茶盞放在了一旁,又追問道:「他去了何處?他那個身體,當真能出門嗎?」

  「太醫原是說不宜出門的,可大人執意說無妨,還是進了宮。」月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傅瑤的神情,見她臉上只有擔憂,並沒有埋怨的意思,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對於姑娘家而言,三朝回門是再重要不過的日子,謝遲能強撐著入宮議事,卻不肯陪她回傅家……月杉原以為,傅瑤就算再怎麼性子軟也會難免心生怨意的。

  如今看著她這反應,才算徹底理解,為何謝朝雲當初會專程進宮去求了這麼一樁婚事。

  謝遲在宮中留了許久,一直到宮門將下鑰,方才離宮。

  他有傷在身不能多走,這一路都是乘著肩輿,但饒是如此,這麼一日勞心勞力下來,也已經有些撐不住。被病痛折磨著,他臉上帶著遮掩不去的倦色,但眼眸卻依舊凌厲。

  吏部尚書跟在肩輿旁與他一道出宮,原本是默默無言,可快到宮門之時卻忽而提起了今春的官吏考校調任之事。

  謝遲只覺著額頭隱隱作痛,也並沒多想,聽了幾句之後不耐煩道:「這種小事趙大人也要拿來問我嗎?」

  趙尚書遲疑了一瞬,提醒道:「原是不該拿這種事來打擾的,只是這周梓年與大人也算是沾親帶故,故而多問了兩句。」

  見謝遲皺了皺眉,趙尚書意識到他仍舊沒想明白其中的干係,便又提醒了句:「這周梓年的夫人,是傅家的長女。」

  換而言之,這周梓年其實算是謝遲的姐夫。

  趙尚書知道傅家想要將這個女婿調回京中來,只是今春怕是不成,便想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在謝遲面前提一提。如今見著謝遲這反應,他倒是有些後悔了——

  看起來謝遲對傅家並不上心,也未必想管這閒事。

  謝遲醒過來後,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被層出不窮的朝事給佔據了,並沒那個閒工夫去理清傅家的關係,直到趙尚書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之後才弄清白其中的干係。

  謝遲撐著額,腦中不自覺地想起了昨夜傅瑤散著長髮到他房中來的模樣,看起來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可實際上卻很懂事。哪怕被冷落也不哭不鬧,總是笑盈盈的……

  他沉默片刻後,開口道:「那就勞煩尚書大人添個調令,讓周梓年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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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謝遲先前執意要進宮的時候,太醫便曾反復勸過,說他的大病初醒,不宜走動不宜勞累。然而他這個人向來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大夫的話也都是當耳旁風的,執意進宮。

  結果就是,回到家中後便直接病倒了,夜間再次發起高熱。

  大半太醫都已回宮,如今謝家也就留了兩個太醫輪值,以防不測。今夜守著的恰是那位景太醫,他一見這謝遲模樣便急了,可偏偏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強壓著火氣為他診脈開藥。

  傅瑤原本已經準備歇下,得知謝遲出事後,火急火燎地起身穿了衣裳,又匆忙綰了個髮髻,往正房這邊來了。

  大婚那日,傅瑤見到謝遲之時人已經醒過來了,雖憔悴了許多,但至少是能言能語的。可如今他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著,因著高熱的緣故身上透著不自然的紅,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看起來很是煎熬。

  謝遲如今已經全然沒了平日裡的凌厲,甚至能看出些脆弱來。傅瑤從沒見過他這模樣,只覺著心上像是被誰給掐了一把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謝太傅從來都是這樣,這些年了,太醫說什麼都沒用。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又被他自己給打回原樣。」景文軒身為大夫,平素裡最討厭的就是謝遲這種病人,終歸還是忍不住抱怨道,「有些人總覺著自己無所不能,可說到底都是肉體凡胎,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傅瑤如今也顧不上避嫌,在床榻旁坐了,嘆道:「景太醫說得是。只是他如今這……」

  「最凶險的時候已經過了,如今倒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無非就是多吃些苦頭。」景文軒瞥了謝遲一眼,沒好氣道,「但若再反復幾次,就算是華佗再世也難救。」

  雖知道這是氣話,但傅瑤聽了仍舊覺著揪心,小聲道:「我會同阿雲商量,好好勸勸他的。」

  謝朝雲今日並不在府中,說是有事要辦,傅瑤見她不願說就也沒多問,隨她去了。如今謝遲出了事,她又不在,傅瑤只能強打起精神來安排。

  景文軒開了方子之後,便到外間去了,侍女們自去煎藥,傅瑤則一直守在床前。

  銀朱小聲道:「已經很晚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去歇息,這裡有侍女們照看,還有太醫在外邊時刻受著,不會出什麼事的。」

  傅瑤搖了搖頭:「我睡不著。」

  她垂眼看著昏迷不醒的謝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心中愈發沉重起來。

  傅瑤少時身體不大好,時不時地也要請醫問藥,她從來都是乖乖地聽大夫的吩咐,該服藥服藥,該忌口忌口,絕對不會明知故犯。

  她壓根不能理解為何謝遲非要如此行事?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

  銀朱又勸了兩句,見傅瑤執意不肯離開,只得作罷。

  侍女們匆忙煎了藥送來時,已是深夜,傅瑤從月杉手中接過藥碗來,給謝遲餵藥。

  謝遲雖因著高熱昏迷,但好在也算配合,並不會吐藥,湯匙撬開他的唇齒之後,就會好好地嚥下去。但饒是如此,也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這一碗藥給灌了下去,期間還因著傅瑤手抖撒了些。

  傅瑤接過帕子,擦去了自己手上沾染的藥汁,輕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來守著。」

  銀朱吃了一驚,正想開口阻攔的時候,卻被月杉給拉了出去。

  內室總算是徹底安靜了下來,傅瑤起身吹熄了枕邊的燈,只留了靠窗的一盞,而後坐在床邊看著謝遲發愣。折騰了這麼久,她也有些累了,但卻仍舊沒有睡意。

  傅瑤抬手慢慢地描摹著謝遲的眉眼,指尖從他的眉梢眼睫劃過,心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思亂想著。

  按理說,位高權重之人應該格外惜命才對,可謝遲卻並非如此。

  他不遵醫囑,肆意糟蹋著自己的身體,哪怕太醫已經隱晦地指出他這樣極易折損壽元,依舊我行我素。

  旁人都說謝遲是個心機深沉的權臣、奸臣,可傅瑤卻覺著,他更像是一個亡命之徒,不管不顧的。

  窗邊的那燈徹夜燃著,屋中靜悄悄的,呼吸可聞。

  景文軒期間來看過一次,凌晨又讓人灌了一碗藥,那讓人心驚的高熱方才有了消褪的跡象。

  傅瑤始終在一旁守著,直至東方破開魚肚白,有隱約的光亮,她才終於撐不住,伏在床邊睡了過去。

  謝遲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傅瑤。

  徹夜高燒幾乎抽乾了他的力氣,呼吸間五臟六腑都泛著疼,彷彿是在懲罰他昨日一意孤行,不將這病放在眼中。

  他生平最厭惡自己掌控不了的局面,眼下只覺著心頭火起,可目光落在傅瑤臉上時,卻不由得一怔。

  傅瑤睡得很沉,鬢髮凌亂,眼下隱約有黛色,顯然是熬了許久。

  謝遲盯著她那如蝶翼般的長睫看了許久。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並沒有將傅瑤給喚醒,也沒有揚聲將外間的侍女給叫來,就這麼沉默地看著。

  傅瑤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麼,竟猛地驚醒過來,她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這才抬眼看向謝遲,恰好同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你醒了!」傅瑤驚喜道,隨即自顧自地起身道,「我給你倒杯水來,景太醫說你得多喝些水。」

  謝遲什麼都沒說,沉默地看著傅瑤忙前忙後。

  傅瑤先自己試了試水溫,而後將謝遲扶了起來,調整了迎枕的位置讓他倚著,又將那盞溫水碰到了謝遲面前。

  謝遲想要抬手去接,可卻像是脫力了一般,險些將水給灑了。

  「我來吧。」傅瑤眼疾手快地接了過來,而後捧著茶盞送到了謝遲嘴邊。

  她並沒有叫侍女進來,自己做著這活,看起來還挺高興的。

  謝遲將此看在眼中,喝了半盞水潤了潤喉,若有所思道:「你一整夜都守在這裡嗎?」

  他沒什麼血色的唇上泛著水光,傅瑤心中一動,隨後不大自在地挪開了目光:「是。」

  「怎麼不去歇息?這種事情讓侍女來就是。」謝遲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傅瑤垂下眼睫,小聲道:「我放心不下,便想著在這裡守著……」

  謝遲頓了頓,抬手在傅瑤下巴上輕輕勾了下,讓她看向自己,話音裡帶了些誘導的意味:「同我說說,你在想什麼?」

  謝遲與謝朝雲的的確確是親兄妹,他們都很會拿捏人心,也很清楚怎麼樣能哄著人說出心裡話。謝遲平日裡是不屑為之,眼下不過是放軟了態度,稍加誘哄,便讓傅瑤幾乎找不著北了。

  他生得這樣好,語氣又這般溫柔,眼眸中也沒了往日的警惕與凌厲,傅瑤同他對視著,只覺著心跳都快了許多。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往謝遲唇上飄,沒過腦子便說了出來:「我想親親你。」

  這話一出,謝遲滿臉驚詫。傅瑤怔了怔之後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臉霎時就紅,有生以來,她就沒這麼窘迫過。

  兩人面面相覷,傅瑤隨後捂了捂臉,耳垂紅得幾乎都要能滴下血來了。

  謝遲被打亂了節奏,緩了緩後,方才繼續道:「你若是有求於我,直說就是,不必如此。」

  傅瑤原本都要落荒而逃了,聽了他這句之後,不解地看向他:「什麼?」

  「我知道,你家想要讓周梓年調回京城……」

  傅瑤起初是一頭霧水,可轉瞬之間明白過來,氣得身形一晃,連忙扶著床重新坐了下來。

  謝遲平靜地講述著,那略顯涼薄的薄唇開開合合,其上的水色晃了傅瑤的眼,讓她「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她抬手攥了謝遲的衣襟,貼近了,直接堵上了他那說著以己度人的刻薄話的嘴。

  平靜的聲音戛然而止,謝遲瞳孔一縮,竟沒能反應過來。

  傅瑤並不懂什麼技巧,只是貼著唇,並未深入。等到謝遲閉上嘴之後,她又像是被燙著了似的退開了,倒也顧不上氣,只剩下手足無措。

  謝遲顯然是從沒遇著這種事,分明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如今神情中的愕然卻是不加遮掩。

  傅瑤按了按心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終歸還是忍不住小聲道:「旁人都說謝太傅是個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果然人言不可盡信。」

  為什麼謝朝雲當初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謝遲卻在這裡九曲十八彎,想到什麼陰謀算計上?

  他的聰明才智呢?都被多疑給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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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傅瑤貼過來時是帶了些氣的,力道有些大,謝遲能感覺到她的齒尖撞到了自己。可她的唇卻是軟軟的,就像她這個人似的。

  舌尖並沒有觸及,可莫名讓人覺著,應該是甜的。

  謝遲活了二十多年,就沒遇到過這種事,以至於倚在那裡愣了許久,都沒想好該說什麼。

  是該生氣?還是冷臉讓人離開?又或者是……稍稍溫柔些?

  他不近女色,這些年來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這般造次,傅瑤平素裡看起來乖乖巧巧的,不聲不響,如今做出的事情卻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

  聽傅瑤小聲抱怨之後,謝遲眉尖微抬:「此話何意?」

  傅瑤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將這事徹底攤開來講,反問道:「你覺著,我這般盡心示好是想著從你這裡托關係?就為了讓姐夫調回京中來?」

  謝遲的確是這麼認為的,畢竟於情於理都說得通。然而想到方才傅瑤那氣勢洶洶的一吻後,他抿了抿唇,雖未開口回答,但眼神卻也已經明明白白地傳達出了這個意思。

  「你怎麼這麼討厭人?」也不知是整夜沒怎麼歇息的緣故,還是被謝遲這理所當然的模樣給氣的,傅瑤只覺著自己頭昏腦漲的。她顧不上措辭,也顧不上難為情或羞澀,直截了當道,「我盡心待你,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少女暗戀多年的繾綣柔情,就這麼被迫直愣愣地說了出來,簡直讓人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傅瑤語氣中帶了些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棄,可又極其認真地看著謝遲,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期待。

  謝遲愕然。

  這些年來,愛慕過他的姑娘很多,尤其是在謝家出變故之前,他算是長安城中最招人喜歡的世家公子。可就算是再大膽的,最多也就是以詩詞傳情,從沒人這樣直接地同他表白的。

  謝遲是個多疑的人,最初的那麼一瞬,他甚至懷疑傅瑤這是不是有意為之?畢竟這樣的確與眾不同,更能吸引注意。但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眼眸,看清其中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又覺著自己太過以己度人了。

  就在謝遲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簾外忽而傳來了笑聲,傅瑤猛地回過頭去,恰見著進門來的謝朝雲。

  謝朝雲顯然是聽聞謝遲病倒後急急忙忙趕回來的,風塵滿面,但卻並不顯得疲倦,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目光在傅瑤與謝遲之間繞了幾圈。

  一看她這模樣,傅瑤便知道自己方才那話八成被聽了去,臉更紅了,也顧不上等謝遲的反應,驀地站起身道:「這裡用不著我,我回書房了。」

  謝朝雲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含笑道:「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及至傅瑤離開後,謝朝雲在她方才的位置坐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謝遲的神情,試圖從他那冷臉中看出些什麼來。

  謝遲不耐煩道:「有話直說。」

  「我倒是沒什麼話,」謝朝雲繞了縷長髮,笑問道,「只是我覺著,兄長你倒像是有話要說。」

  謝遲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傅瑤她……你當初向太后要了她來沖喜,是因為核算了八字,還是旁的緣由?」

  謝遲醒過來後,滿心都撲在了北境戰事上,沒怎麼問過傅瑤的事情,謝朝雲便也沒多提。直到如今他如今問起,方才不疾不徐道:「兄長難道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嗎?哪怕八字相合,我也不會給你尋個哭哭啼啼的夫人回來的,會定下傅瑤,自然是因為她這個人。不過說來也巧,她的八字與你的確是天作之合。」

  謝朝雲看人向來極準,謝遲自然信得過她的眼光,頓了頓後又問道:「所以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麼?」謝朝雲明知故問,見謝遲真要不耐煩後,方才又道,「好了,我的確是一早就知道她傾慕你。還記得當初在宮中那事嗎?我就是那時候知道的。至於會選她來當嫂子,則是因為慈濟寺之事了……」

  謝朝雲將那日自己去慈濟寺,遇著傅瑤之事大略講了,隨後又指了指床帳上懸著的那小小的平安符:「這就是她給我的。」

  謝遲一早就注意到這平安符,但並未多想,沒想到背後竟然還有這麼一樁事。

  「那時候,盼著你醒過來的人都是想著讓你來力挽狂瀾的,真正想著你好的人寥寥無幾,傅瑤算一個了。」謝朝雲神情正經了些,沉聲道,「我知這些年下來,你已養成了多疑的性情,一時半會兒斷然是改不了的,但今後對她還是稍稍溫柔些吧。畢竟小姑娘是捧著真心來的,被惡意揣測得多了,難免會傷心。」

  她這話說得不大客氣,可放眼天下,也就只有她敢這麼同謝遲說話了。

  謝遲垂下眼睫,斂去眼中的情緒,謝朝雲一時也摸不清他究竟是如何想的,片刻後只聽他又開口問道:「她為何會喜歡我?」

  「這我就真不知道了。」謝朝雲心中暗自鬆了口氣,隨後笑道,「兄長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去問問。」

  謝遲那如玉般的臉上並沒什麼神情,傅瑤走後,他就從愕然的情緒中脫離開,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謝朝雲懷的什麼心思,但卻並沒再搭腔。

  謝朝雲見他不願再談這件事,也沒勉強,只是又道:「景太醫已經將你的狀況同我講了,接下來這段日子,煩請在家中好好養病。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辦?這青黃不接的朝堂又該如何?」

  「就算沒有我,你也依舊能過得很好。」謝遲垂著眼,透著些陰郁,「至於朝堂和北境,我活一日便管一日,若有朝一日真管不了了,也都是各自的命數。」

  這話大有「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意思。

  謝朝雲最怕見著他這模樣,就像是個在懸崖邊行走的人,隨時都可能跌下去,旁人看的心驚膽戰,他自己卻毫不在意。

  她看得心中一緊,偏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讓太醫與侍女進來服侍,自己拂袖往書房去了。

  傅瑤正在病懨懨地趴在桌旁發愣,手邊放著粳米粥和各式小菜,看起來很是誘人。

  昨夜壓根沒怎麼休息,清晨睡的那會兒也沒什麼用,她如今只覺著身心俱疲,壓根沒什麼胃口,就連吃飯都提不起興致。

  銀朱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著,見謝朝雲來後,連忙止住話頭行了一禮。

  「阿雲,」傅瑤有氣無力地坐直了身體,抬眼看向謝朝雲,搶先一步說道,「饒了我吧,千萬別提方才那事。」

  她冷靜下來再想,只覺著自己像是吃錯了藥,一時倒是痛快了,可今後卻壓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謝遲。

  謝朝雲看著她這模樣,只覺著可愛極了,溫聲笑道:「好好好,不提。」說著又吩咐侍女道,「這粥好香,給我也盛一碗來。」

  傅瑤陪著謝朝雲吃了頓早飯,終於還是撐不住,歇息去了。

  她心中始終記掛著,果不其然,夢中見到了謝遲。兩人再也不是隔得遠遠的,一人打馬而過一人在樓上看著,而是離得很近很近,氣氛曖昧又親暱。

  這夢像是被那情急之下的冒失一吻給勾出來的,傅瑤醒過來的時候,壓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蒙著被子緩了許久,打定主意這些日子要躲著謝遲。

  在謝朝雲與景太醫的反復念叨下,謝遲終於聽了回醫囑,好好地在家中養病,並沒再出府去來回折騰,便是有什麼急事也是宮中遣人來回傳話。

  傅瑤平日裡要麼在謝朝雲的聽雨軒,要麼老老實實地待在書房,再沒往謝遲面前湊過。

  只是住在同一個院子,終歸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謝遲偶爾會遵從醫囑來院中曬太陽,傅瑤恰巧撞見過一兩日,低頭看著地面問候一聲,便急匆匆地回書房去了。

  謝遲也沒主動找過她,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著,半月後,傅家那邊送了封信來,是傅璇的親筆信。

  「長姐要回來了!」傅瑤一見那字跡便喜笑顏開,一邊看一邊同銀朱道,「姐夫接了調令,將事務交接妥當後,便會全家一起回京城來,預計應該是在一個月後抵京……」

  銀翹湊在一旁看著,忽而道:「呀,這信上是不是提了岑公子。」

  她自小跟在傅瑤身旁,雖未曾刻意學過,但也是認得些字的,一眼就注意到信上提了岑家。

  「是,」傅瑤打眼掃過,轉述道,「長姐說,岑公子要趕明年的會試,這次會隨著他們一道入京來。既能同京中的學子探討學問,也算是提前交際一番。」

  說完,她又琢磨道:「可巧二哥明年也要考會試,說不準能結個伴,他二人應當聊得來。」

  「這樣……」銀翹拖長了聲音,眼風忍不住往傅瑤臉上瞟。

  傅瑤原本倒是沒覺得如何,硬生生被她這眼神給看得不自在了,反手將信扣在了案上,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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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1-5-11 00:27 編輯

第十八章

  岑郡守是傅姐夫的上峰,他賞識周梓年的才學和本事,再加上還有京城傅家這麼一層關係在,便愈發看重些。

  雖為上下司,但岑家與周家的關係一直很好。岑靈均身為岑家的長子,偶爾也會到周家來,向周梓年這個曾經的榜眼請教學問。

  傅瑤便是這麼認識岑靈均的。

  當初傅瑤隨著祖母回江南老宅,一半時間在家中陪著祖母解悶,另一半則住在長姐家中,陪著自己那小外甥、外甥女玩。

  在京城時,雖說家中待她向來寬縱得很,但終歸還是要顧及著許多規矩,行事不能太出格,以免丟了傅家的顏面。可回到江南後,傅瑤就徹底沒了顧忌,橫豎也沒幾個人認識她,長姐更是寵她寵得厲害。

  那日春光正好,院外樹上的榆錢長得茂盛,廚娘和丫鬟商量著要摘些榆錢來做糕點。傅瑤同她們在一處湊熱鬧,覺著有趣,便想著要親自來摘。

  丫鬟們意意思思地勸了兩句,沒勸住,便由著她怎麼高興怎麼來了。

  傅瑤挽了衣袖,踩著梯子攀上了牆頭,興高采烈地鉤了一枝下來,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見長姐訓斥的聲音。

  她循聲看去,見著了牆外剛回來的長姐,以及她身後那個青衫公子。

  傅瑤訕訕地笑了聲,原想著下來,結果腳下一滑,在丫鬟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踉蹌兩下,就這麼跌出了院外。

  長姐嚇得臉都白了,倒是那青衫公子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她,抱了個滿懷。

  傅瑤有驚無險,倒是沒受傷,可那公子卻為她傷了手臂,不得不請大夫來看。

  為著這件事情,長姐破天荒地發了好大的怒,將那日的丫鬟通通罰了月例,又疾言厲色地訓斥傅瑤不珍重自身,還帶累了旁人。

  傅瑤又是後怕又是內疚,也覺著自己沒臉哭,強忍著淚意,紅著眼圈去向那位公子道謝並道歉。

  那公子卻半點沒惱,含笑看著她,溫聲道:「無妨。」

  後來傅瑤才知道,那青衣公子就是岑郡守家的長子,叫做岑靈均。

  兩人的初識稱得上是尷尬,再後來,傅瑤見著他都是想要躲著走的。

  可偏偏他這個人實在是很好相處,不知不覺間傅瑤便放下了芥蒂,關係日漸好起來,也曾隨著長姐到岑家去做客。

  傅瑤那時候並沒想太多,只是覺著同岑靈均相處起來很舒服,直到長姐來同她講,說是岑家有意議親。

  在江南那段時日,來試探想要結親的人倒也有幾個,傅璇大都直接拒了,拿到傅瑤面前問的就只有岑家這一樁,其中的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傅瑤的確是覺著岑靈均這個人很好,但卻並沒到愛慕的地步,更沒想過談婚論嫁,驟然被問到臉上來,輾轉反側了好幾日,最終還是沒應下。

  傅璇見她不願,也沒勉強,想著她年紀也不大,盡可以再慢慢挑個真心喜歡的,便尋了個托詞回絕了岑家。

  縱然是被回絕了,岑家也沒惱,岑靈均也仍舊會隔三差五到周家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誰也沒提這件事,心照不宣地揭了過去。

  開春後,傅瑤隨著祖母回了京中,短短幾日間發生了許多事,陰差陽錯地嫁到了謝家來。到如今說起來也不過是月餘,再想起江南的事情來,倒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傅瑤自問與岑靈均並無私情,如今提起來也坦坦蕩蕩的,可偏偏銀翹那眼神卻實在是讓人很難不多想,忍不住瞪了回去。

  「姑娘別惱,」銀翹連忙認錯,又嘀咕道,「我只是沒想到,竟然還能再見著岑公子。」

  傅瑤將那信又看了一遍:「他是要科舉入仕的,自然會到京中來,如今與姐夫他們結伴進京,一路上也算是有個照拂。」

  銀翹乖乖地閉上了嘴,倒是一旁的銀朱,盯著那信出了會兒神。

  得知長姐不日便會回京來,傅瑤心情大好,她從來不會藏自己的心思,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來。

  謝朝雲翻著賬本,隨口問道:「有什麼高興的事?」

  傅瑤坐在聽雨軒的鞦韆上,慢悠悠地晃著,將事情如實講了,眉眼彎彎地笑道:「娘親原本還在難過,說長姐一家今年怕是沒法回來,需得再等等。如今這麼快就能見著,自然是高興的。」

  「這的確是好事。」謝朝雲抬眼看向她,見她神情之中還有些遲疑,又好奇道,「不過我看你倒像是還有什麼顧忌似的?」

  傅瑤已經習慣自己的心思被一眼看透,也沒再大驚小怪,她低下頭猶豫了片刻,小聲道:「我姐夫今春能調回京來,是他在其中幫了忙……我在想要不要同他道句謝。」

  她並沒指名道姓,但謝朝雲很清楚她說的是誰,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那日,傅瑤不管不顧地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後,便開始躲著謝遲。

  謝朝雲看在眼裡,但並沒多勸,如今見著傅瑤這反應,便知道她這是總算熬過了那個尷尬,順勢遞了個台階:「既是如此,還是該去道聲謝的。」

  傅瑤略微鬆了口氣,抬頭看向謝朝雲:「既然你也這麼覺著,那我就去吧……」

  她這反應實在是太可愛了,謝朝雲心中笑得前仰後合,但面上還是端著正經的神情,同傅瑤道:「要將人給調回來,他必定是托到了吏部那裡,也算是費了些功夫。」

  謝朝雲扯起謊來面不改色,傅瑤信以為真,開始暗自琢磨回去後怎麼同謝遲講——若只是輕飄飄的一句道謝,是不是不大夠?

  「我看你很喜歡這鞦韆,」謝朝雲抿了口茶,提議道,「趕明兒我讓人給正院也架個吧?」

  傅瑤搖了搖頭:「算了。我覺著,他應當不大喜歡旁人擅動。」

  謝朝雲忍不住嘆了口氣:「你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些,事事都為他想著……」

  「也不是什麼大事。」傅瑤被她說得有些不自在起來,站起身來笑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

  這些日子,傅瑤時常會到聽雨軒這邊看謝朝雲料理府中庶務,有什麼不懂的也會直接向她請教,想要將自己那筆豐厚的嫁妝給理出個章程來。

  謝朝雲曾在尚宮局數年,處理起這些事情來得心應手,也是個很好的老師,三言兩句便能將其中的訣竅點出來。

  傅瑤同她相處起來很輕鬆,又能學到許多,可謂是事半功倍。

  回到正院後,傅瑤並沒直接回書房去,在院中磨磨蹭蹭了會兒,調轉方向往謝遲房中去了。

  謝遲這些日子老老實實地待在家中養病,但整日裡也並沒閒下來,每日都會有人上門來,拿各種事情來問他的意思。

  傅瑤不懂朝局政務,也未曾多問過,但就每日上門來拜訪的人數來看,近來倒像是稍有緩解。

  內室開著窗,但仍舊能聞到泛著苦意的藥味,彷彿已經沁入這屋子,揮之不去。

  傅瑤一進門便不由得皺了皺眉,而謝遲也隨即注意到了她的到來,目光從桌上的卷宗移到了她臉上,眉尖微挑,似是在問她有什麼事情。

  「我收到了長姐寄來的家書,說是不出意外,她們一家下月便能回京。」傅瑤小步挪到了他面前,垂眼看著他,「多謝你費心幫忙。」

  謝遲向後靠在椅背上,又繼續看著那卷宗,輕飄飄道:「小事而已。」

  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來,傅瑤本就不擅長察言觀色,對上謝遲這種心機深沉的人就是更是手足無措了,定定地在案前站了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遲見她並未離開,頭也不抬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傅瑤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像先前那般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猶豫了會兒,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想在院角的樹下架個鞦韆,可以嗎?」

  果不其然,聽了這句後謝遲便皺了皺眉,傅瑤正要說「算了」,卻見他皺著眉說道:「可以。」

  就算傅瑤再怎麼遲鈍,也能看出來他這是「言行不一」,下意識的反應是不情願,可不知為何,最終卻並沒拒絕。

  但傅瑤並沒那個勇氣問他緣由,小聲說了句「多謝」之後,便轉身出了門。

  暮色四合,夕陽的餘暉灑在院中,樹影婆娑,侍女端著新煎好的藥進了正房。傅瑤趴在窗邊出了會兒神,回頭看向銀翹,一本正經地問道:「我長得不好看嗎?」

  沒料到她突然這麼問,銀翹驚了下,隨即笑道:「怎會?但凡長了眼的人,都知道姑娘是個美人啊。」

  「那他為什麼不多看我幾眼?」傅瑤有生以來還是頭回這麼挫敗,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忍不住抱怨道,「他連話都不肯同我多說幾句。」

  「這個,這個……」銀翹說話向來沒什麼顧忌,再加上近來也不知是都聽了些什麼閒話,湊在一旁指點道,「說不準他不喜歡女人呢?又或者,說不準他不是不喜歡,而是不行呢!」

  傅瑤瞪圓了眼,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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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1 00:28: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謝遲這些年來不近女色,未曾娶妻納妾,早兩年旁人想方設法搜羅來的美人也都被他給拒了。為著這事,私下裡也總是有人揣測,說他興許是好男風。

  但他積威甚重,也沒人真敢送男寵來試探。

  也有人說他當年發配西境之時,曾受過重傷,以至於身體虧損得厲害,故而並不熱衷於此事。

  但這些風言風語都是沒什麼憑據的揣測,眾人也就私下議論幾句。

  銀翹說話不管不顧的,就這麼直愣愣地說了出來,傅瑤嚇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橫了她一眼:「不要胡說八道。」

  「我也是無意中聽旁人說起的……」銀翹捂了捂嘴,小聲道,「姑娘放心,我不會在外邊說的。」

  傅瑤緩了緩,雖覺著那話純屬無稽之談,可卻又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

  不得不說,風言風語能傳開來還是有理由的。

  一直到第二日,傅瑤到聽雨軒去隨著謝朝雲學管家事宜,腦子裡都還時不時地會浮現銀翹那幾句話。

  謝朝雲很快就留意到她的不對勁,將賬本推到了一旁,笑問道:「為何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有什麼想問的,只管問就是。」

  這些日子下來,傅瑤是真將謝朝雲當做自己的姐姐一般看待,比謝遲親近多了。她猶豫片刻後,紅著臉問道:「就是……那個……」

  這事著實有些難以啟齒,傅瑤吞吞吐吐半天,方才小聲說了出來:「他是不是好男風?」

  謝朝雲愣了下,唇角抽了抽,隨即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那些風言風語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從來沒放在心上,倒是沒想到會傳到傅瑤耳中。

  傅瑤一見她這反應,就知道了答案,隨即開始不好意思起來:「阿雲你別笑,是我想岔了。」

  「不怪你,」謝朝雲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撐著額,慢悠悠地說道,「其實就他這些年來做的事,也不怪旁人會這麼想。」

  傅瑤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問了這麼一句,她臉皮薄,至於後面那個「行不行」的猜測,是決計說不出口的,便紅著臉岔開了話題。

  謝朝雲見她窘迫,便適時收住了話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是等到傅瑤離開後,她擺了盤棋消磨了會兒時光,便往正院去見謝遲去了。

  謝遲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太醫點頭允准他下床走動後,他便很少再在榻上躺著歇息。謝朝雲一進門便見著他坐在窗邊看文書,無奈道:「你倒也不必這麼嘔心瀝血。」

  常人只看得見謝遲的風光,說他年紀輕輕便為帝師,掌朝中大權,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殊不知「掌朝中大權」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謝遲這幾年來幾乎就沒怎麼清閒過,謝朝雲冷眼旁觀,只覺著他大有一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架勢。

  「裴老將軍當日身陷敵陣,是親衛們拚死護著他殺出來的。衛兵死盡,他老人家也受了重傷,如今無良將可用,又吃了大虧,北境只能暫且先退避防守。」

  謝遲在朝臣面前要撐著,不能亂,就算是再大的劣勢也要做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架勢,冷靜地部署安排。但在謝朝雲面前,他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話音裡帶了些倦意:「這一年算是前功盡棄了,得想辦法扳回來。」

  相較之下,謝朝雲卻顯得格外冷漠些:「近年就是太順遂了,才讓他們得意忘形。若是三年前燕雲兵禍剛過那陣,誰敢在軍中動手腳?太后那時怎麼不召世家閨秀們入宮呢?無非就是覺著朝局穩定下來,北境順遂,所以可以開始來不斷試探,從你手中奪權了。」

  當初太后召了十餘位閨秀入宮,雖說是打著過壽的名義,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

  謝遲並未說什麼,謝朝雲也就隨著她去了,可心中卻並非全然不在意的。

  當年蕭鐸剛登基之時,太后便想過讓秦雙儀入宮為后,但謝遲只說了一句不妥,她便再沒敢提過。因為那時朝堂和北境都指望著謝遲,誰也不敢做什麼小動作。

  但人心總是會慢慢活絡的,局勢越穩,他們就越想要將謝遲給踢開。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個道理。

  先前,太后還曾經特地將謝朝雲給找過去,明裡暗裡威脅暗示,讓她去勸蕭鐸立后。可如今這動亂一起,謝朝雲再進宮之時,太后就也顧不上擺譜端架子了,看起來著實是好笑。

  「在軍中動手腳的、貽誤軍機的,我都已經悉數處置了,」謝遲的態度平靜得很,沒有半點怨憤,「但邊關戰事拖得越久,受苦的只會是尋常百姓。」

  謝遲是在邊境待過數年的人,對此十分清楚,他雖心狠,但卻並不會拿那麼多百姓的命來穩固自己的地位。

  謝朝雲在他對面坐了:「我知道你處理了錢家,可歸根結底,錢家也不過就是秦家的一條狗罷了。先前我不在乎,可此事之後,秦雙儀絕不可為后。」

  謝遲其實並不大插手後宮之事,漫不經心道:「那后位給誰?」

  「自然是徐芊,」謝朝雲頓了頓,又問道,「又或者……兄長覺著我如何?」

  此言一出,謝遲驀地抬眼看了過去,聲音冷了下來:「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早些年在宮中待得實在是厭煩,所以先前不願再回那個地方去。可如今卻又覺著,若真是將后位讓給旁人,對你我都不是什麼好事。」謝朝雲意味深長道,「更何況兄長應該也知道,比起秦雙儀又或是徐芊,蕭鐸更願意要我。」

  若傅瑤此時在,就會發現如今的謝朝雲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與在她面前那個溫柔可親的大姐姐截然不同。

  謝遲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可沉默片刻後,眼中卻又露出些無奈來,溫聲道:「阿雲,我不用你這樣做。權勢也好地位也罷,在我這裡,都及不上你高高興興的重要。」

  謝朝雲將他這模樣看在眼裡,忽而一笑:「我也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兄長不必緊張。」

  被她這麼一攪,謝遲也沒了看文書的心思,索性都推到了一旁,與謝朝雲聊了會兒閒話。他此時不再像那個不管不顧的亡命之徒,難得溫柔了些,像是個兄長的模樣了。

  窗外傳來些聲響,謝朝雲看了眼,只見是有幾個小廝在院角那大樹下忙碌,像是在架鞦韆。

  「說起來……」謝朝雲似笑非笑地看向謝遲,「兄長的病已經大有起色,什麼時候讓瑤瑤搬回來?總不能真讓小姑娘在書房長住吧?」

  謝遲沉默不語,並不接這個話。

  「她模樣好性情好,兄長究竟有什麼不滿意的?又或者你喜歡什麼樣的,我都想方設法地給你尋來可好?」謝朝雲從前並沒跟謝遲細聊過此事,如今開了話頭,忍不住問道,「總不成真像是那些人說的,你好男風?又或是有隱疾?」

  謝遲今日是真想當個合格的兄長,溫柔些耐性些,可謝朝雲卻實在不是什麼乖巧的妹妹,這種話也張口就來。他磨了磨牙,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

  一直以來,謝遲對風月之事都沒什麼興趣。

  當初少年時,同齡的公子哥偶爾會去吃花酒,出格的還會在青樓養個相好的,他也隨著去過一兩次,但只覺著那裡的脂粉味太濃,並沒什麼綺念。再後來家中出事他到了西境,也見多了生死搏殺之後將士們是如何發洩的,但卻並未尋過營妓,只覺著被慾望操控著的更像是獸類。

  哪怕如今大權在握,想要什麼美人都能得到,他也仍舊不喜旁人近身。

  謝家沒有長輩,也不會有人催著他娶妻生子,謝遲便由著性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沒料到一場大病昏迷醒來,自己就多了個夫人。

  謝遲並不厭惡傅瑤,也承認她是個很討喜的姑娘,只是仍舊不大願意改變自己一貫的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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