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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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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謝王堂燕】三國之戰神劉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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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後門狼

“元直先生。”劉封和劉琦同時起身。

徐庶一天前還憔悴的面孔,現下卻隱約浮現著興奮,仿佛今天的這場會面,給他打了一支興奮劑一般。

“徐先生,聽阿封說,周瑜打算溯江西上,去赤壁跟曹軍決戰?”劉琦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忍不住又問。

徐庶也清楚劉琦在擔心什麼,便將周瑜的作戰計畫又解釋了一遍。連徐庶這樣的足智多謀之士都贊同,劉琦終於是百分之一百的放下了心。

“人言周瑜是江東第一智將,今日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唉,可惜父親身邊的那些蒯越之類的謀士,都是徒有虛名,看不出陸口的重要性,若早知此地這般重要,這些年和江東交手就不會處處被動了。”

從這一句“第一智將”的評語,看得出來,劉琦對周瑜的敵意又削減了不少。

徐庶卻冷笑一聲:“蒯越之徒,只是精于權謀,若論用兵,他們根本不值一提。不過嘛,這位周都督之所以把決戰的地點選在赤壁,原因卻並不僅僅只是為了拱衛陸口這麼簡單。”

徐庶那副神態和言詞,隱約有著某種的暗示,劉封意識到他定然還有話要說,便順勢問道:“那依先生之見,周瑜此舉,除了拱衛陸口之外,還有什麼原因?”

徐庶將目光轉向了劉琦:“子德公子,你自幼生於荊州,對於荊州地形,一定了然于心,烏林這個地方,你應該知道的吧?”

‘烏林!難道他……’劉封的心頭猛然一震。

劉琦不知徐庶為何忽有此問,摸著下巴喃喃道:“烏林這個地方,前幾年我去江陵時曾路過幾次,好像有一條旱路可以穿過雲夢澤通往江陵,不過那個地方又泥又冷,我先前也未曾上岸去看過。”

說著說著,劉琦眼睛驀的一亮:“對了,烏林對面的南岸,正好是赤壁呀!”

徐庶哈哈一笑,不再賣弄關子:“周瑜搶佔了赤壁,曹操就不得不在北岸烏林安營下寨,在這麼個犯了兵家之忌的地方安營,首先就落了下風,這才是周瑜搶佔赤壁的第二層用意。”

徐庶所說,跟那個神秘人在筆記上的預測如出一則,但令劉封不解的卻是,當初跟周瑜會面時,徐庶卻為何沒有說那第二層原因呢?

“元直先生,跟周瑜會面時我也在,你為什麼卻只說了一條原因?”劉封狐疑的問道。

嘴角微微斜揚,棱角分明的臉上湧上一抹詭異,徐庶嘿嘿的乾笑了一聲:“我故意不言明,自然是不想奪了那位周大都督的風頭,此番抗擊曹軍,主要還是要依靠周瑜和他的吳軍,這面子嘛,當然要給足人家了。”

劉封恍然大悟,原來徐庶並非看不出來,而是故意不說。想到先前自己看過那份筆記時,還曾感慨過徐庶的謀略遜于周瑜,如今得知真相,劉封不得不暗中自嘲。

劉琦沒有參與早些時候的那場會談,對於那場智者與智者的較量一無所知,當然,這也不是他所感興趣的事。

“既然吳人打算跟曹操硬拼,那我們也樂得坐山觀虎鬥,不知叔父什麼時候會回夏口,我和他也好共同抗擊北路曹軍的大計。”

徐庶搖了搖頭:“主公他暫時不會回夏口,他已經決定同周瑜一塊前往赤壁,親身參與赤壁決戰。”

‘嗯,他很聰明,若不親自參與到赤壁大戰裡,又有什麼資格在戰後瓜後勝利果實呢。’

劉封心中有底,劉琦卻吃了一驚:“西路曹軍勢大,就算周瑜搶佔了險要,也未必有十足的勝算,叔父又何必親身涉險呢。”

“赤壁始終是主戰場,若是此戰得勝,主公卻不參與其中,那這抗曹成功的巨大功績,豈不全給吳人搶了去,那戰後咱們在重奪荊州的問題上,就要輸掉更多的發言權。主公他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徐庶的解釋,正符合劉封所猜測,而劉琦卻顯然沒有想到這麼深遠,他一聽這話就急了:“元直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當初咱們不是密定好了麼,聯吳抗曹,只是‘一石二鳥’之計,一旦曹軍失敗,咱們就從後給吳人狠狠捅一刀,把這一狼一虎一併從荊州掃地出門,怎麼現在叔父突然像是改變了計畫?”

這所謂的‘一石二鳥’之計,只不過是劉封當初不想劉備對劉琦翻臉下黑手,臨機一動想出來的忽悠藉口,沒想到這麼多天來,劉琦還沒有想明白其中的漏洞。

劉封輕咳了一聲,拿起杯來低頭喝茶,把這圓謊的難題踢給了徐庶。

徐庶卻無奈的一笑:“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你們可曾記得,昨天我們得到孫公祐帶回的情報,說是吳侯委任程普為右都督之事嗎?”

劉封放下了茶杯,目露奇色:“當然記得,不過,先生分析吳侯這麼做,是想利用程普鉗制周瑜的,這兩件事間又有什麼關聯嗎?”

“當然有關系了。吳軍的此次進兵,以周瑜率兩萬人作為主力,搶佔赤壁。而程普的一萬人,則作為第二軍團,駐紮在陸口的下游,名義則是為周瑜軍保衛糧道。依我之見,程普軍這般部署,監視鉗制周瑜只是其中一層用意,這另一層用意,多半……”

“是想防備我們!”未等徐庶說完,一時恍悟的劉封脫口而出。

徐庶嘿嘿的冷笑了一聲:“正是此意。程普的水軍居於陸口下游,不但可以監視夏口方面我軍動向,同時可配合周瑜軍,將陸口環衛其中。只要陸口在他們手裡,前線的吳軍糧道就可以通過陸水,繞過夏口同柴桑保持連通。子德公子,你看我們到時候還有機會反戈一擊嗎?”

徐庶的一席話把劉琦聽得啞口無言,他的表情再度焦慮起來“若是如此,那這最後的結果,豈不正與我先前所擔心的一樣,還是演變成了前門拒虎,後門引狼入室嗎。”

徐庶眉毛微微抖動,看他那副表情,似乎正在醞釀著什麼新的理由來忽悠劉琦。

劉封卻看不下去了,憑心而論,劉琦對他們算是誠心相待了,迫于生存的壓力,一次次明裡暗裡的欺騙他,占他的便宜也就罷了,如今劉琦的手裡邊只剩下兩三千的兵馬,江夏郡的諸般要害職務,也盡被他們的人所替換。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再跟耍小丑似的忽悠他,在劉封看來,實在是有點過分。

於是,劉封搶在徐庶之前,面色坦然的寬慰道:“世事難測,凡事又豈能盡在我們掌握之中。兄長,看開些吧,到了這個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劉琦陷入了沉默之中,沉寂了許久,搖頭一聲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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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報恩

劉琦的那一聲長歎,代表他不情願的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劉封暗吐了口氣,目光移向徐庶:“元直先生,父親既決定隨吳軍去赤壁,那他對我們可有什麼安排。”

冷淡的氣氛被打破,徐庶忽然想起什麼,忙道:“其他的依舊按原樣,不過我向主公建議,由大公子率領一支步軍,由夏口西行,進駐江北的魯山一帶。”

“讓我帶兵去魯山?”劉封對徐庶的這個建議有些意外。

徐庶站起身來,指著屏風上所懸的地圖道:“魯山跟烏林同在長江北岸,距烏林約有百余裡,此地的山勢雖然不怎麼險惡,但由於瀕臨雲夢澤,所以從烏林至魯山的沿江道路大多泥濘難行,曹軍基本不會從這個方向進兵。”

先前劉封還以為,徐庶是想讓他帶兵去跟曹操的主力對抗,這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不過聽他這一分析,似乎這一次的用兵根本就沒什麼實際意義,他這才松了口氣。

徐庶見他有點不以為然,便笑道:“這份差事雖然容易,不過意義卻十分重大,大公子也不可以小視呀。”

劉封一怔,觀望著地圖,再細細一思,果然看出了些名堂:“先生,這一路的進兵,莫非是跟赤壁之戰有關?”

“呵呵,差不多吧。主公雖然跟著周瑜去了赤壁,但身邊卻並未帶多少兵馬,這樣就想事後分功,未免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才要在魯山安插一路兵馬,名義上可以說是與吳軍並肩作戰,水陸夾擊烏林的曹軍,這樣就算沒有交戰,到時也可以說是我們從陸上牽制了曹軍,然後再來分功的話,主公也更理直氣壯一些。”

原來如此,劉備這戲演得還真是足,看來是鐵了心的打算讓吳人做冤大頭了。

‘這樣看來,這份差事還算是一份美差,既不用參加血戰以身犯險,又可以坐撈參加赤壁之戰的功勞,這白送上的門的美差,徐庶為什麼要送給我呢?’

劉封移目望去,徐庶正嘴角微揚,向他示以暗笑。劉封猛然一下就明白了,徐庶這是感念著自己對其的救母之恩,想趁這個機會讓他建功立業,以作為報答。

徐庶的這份苦心,著實讓劉封心裡感動了一把,不過心中卻又在苦笑:知恩圖報,徐庶你果然有俠義之風,可惜你不理解我的苦衷呀。

心中的難言之隱無法跟徐庶明言,劉封只得慷慨道:“既然父親有吩咐,那我自當全力以赴。不過我手下部無多少部曲,父親會另給我增撥人馬嗎?”

提及這裡,徐庶又面露為難之色:“我軍兵馬本來就少,現在又要對抗北路曹軍,又要守夏口,很難再抽調出多餘的兵馬。主公倒是想到子德公子的幾千兵馬,一直都用來監視吳人的話,似乎有點浪費,所以主公想能不能……”

一聽這話劉封就明白了,想他那父親,對劉琦這個好侄兒還真是夠意思,先前通過徐庶一計,陸陸續續的把劉琦的兵馬剝得只剩下兩三千,現在竟然還嫌不夠,趁著這個機會,又要向劉琦下手。

“那就把我中軍的五百精兵轉給阿封便是了,反正在大戰結束之前,我看也用不著過多的擔心吳人會背盟,我這兵馬一直閑著確實也有點浪費。”

更令劉封吃驚的是,劉琦的反應竟然是未待徐庶張口,就痛痛快快的一口允諾,而且還大方的將自己的中軍親軍拱手讓出。

徐庶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劉封心下卻頗有點不自在:“兄長,你能讓給我兵馬就可以了,又何必把親軍也給我。”

劉琦拍著他的肩,笑道:“這一次去魯山,雖說只是佯動,不過到底還是要提防著點,我那五百精兵雖然不及叔父訓練出來的兵馬精銳,但也都是精壯之士,有他們護著阿封你,我好歹也放心些。”

絲毫不知內情的劉琦,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這般為他設想,此時的劉封,心中一股濃濃的暖意是油然而生。

徐庶的眼眸之中也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是驚奇,是惋惜,或者也有幾分不安。

不過,心中那激起的那點漣漪,剎那間便隱沒,徐庶點著頭道:“子德公子這般識大局,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份心意大公子就不要再推拒了。”

徐庶偏在劉琦之後,暗向他擠眉弄眼,劉封只得道:“那好吧,就多謝兄長了。”

“這五百兵馬雖少,不過大公子立營之後,可多樹旗幟,虛張聲勢,讓曹軍不敢輕視,同樣也是演以吳人看,讓他們以為我們下了血本。”

“我明白,不知何時出發。”這點常識,劉封還是了然于胸的。

“我估計著最遲後日,吳軍就會在赤壁跟曹軍交上手,大公子可以稍遲一些出發,不過也儘量在三五天之內開拔。”

一場江中之會後,孫劉聯合作戰計畫就此敲定。當天,劉備過夏口而不入,午後過了就隨著吳軍艦隊繼續溯江西進。夏口方面,徐庶當即將劉備的最新命令傳往漢水上游的關羽,以及江夏諸文武,並即刻展開了戰前的動員工作。

夏口城,太守府衙。

大堂之中,人員川流不息,那紅色的朱案前,糜竺正伏案批示著一道道的公文。

十天之前,在徐庶的建議下,糜竺被劉琦委任為江夏郡功曹,如今劉備在外,孔明尚在柴桑,徐庶則忙於北部的軍事,這一郡的諸般政事基本就靠糜竺一人操持。

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為江夏的兩萬兵馬的提供糧草軍需這等後勤保障,這些工作糜竺都很擅長,大商人出身的他,掌管和打理錢糧本來就是他的強項,自從在徐州跟隨劉備以來,他就一直為劉備打理著這項工作。

剛剛批好一道公文,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門外走進一人。糜竺的還以為又是呈報公文的官吏,待到抬頭看時,神色忽然凝重起來。

進來的人是他的弟弟糜芳,懷裡還抱著一個陶罐。

“你們先下去吧,沒我的傳喚休要來打擾。”糜竺將左右從僚都打發出去,他起身將大堂的門窗關上,盯著一臉風塵的弟弟,低聲問道:“小妹的遺體找到了嗎?”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神色黯然的糜芳將懷中的陶罐放在了朱案上,乾癟的嘴唇微微蠕動,默默的吐出了三字:“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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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09: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生疑

糜竺的神情先是一怔,接著,深陷的眼眶瞬間濕潤,難管他極力的克制著內心的感傷,但沒撐得片刻,兩行老淚還是不爭氣的從爬滿魚尾紋的眼角滾落。

那陶罐裡所裝的,自然就是他妹妹糜夫人的骨灰了。

“小妹啊小妹……”糜竺的手顫抖的撫摸著那冰冷的罐壁,佈滿褶皺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時隱時現。

一旁的糜芳默默道:“我奉了大哥之命,按著阿封當日所說地方,扮作商人偷偷的潛回到當陽,找了整整三天,終於在一處民宅找到了小妹的遺體。我本來想把她的遺骨運回來,好讓主公風風光光的給她安葬,不過沿途曹軍的巡察很嚴,我沒辦法,只好把遺體火化,帶了她的骨灰回來。”

糜竺澎湃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抬起袖來抹乾淨了眼角的淚漬,撫著糜芳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二弟你這一趟辛苦了。如此看來,阿封這小子並沒有撒謊。”

糜芳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湊近糜竺耳邊道:“找到小妹遺體的地點雖然和阿封所說吻和,不過我卻發現了些可疑之處。”

“什麼可疑之處?”糜竺立刻警覺起來。

“我發現遺體時,雖然已經開始腐爛,不過卻仍能看得出來,小妹她身上並沒有受什麼,唯有頭部受到重擊,而且根據我的經驗,應該是致命的一擊。”

“這就是說,小妹在死之前,身上並沒有受過傷了。”糜竺的眼珠子左右轉動著,狐疑之色在臉上湧動。

糜芳接著道:“還有,妹妹的遺體上穿著的是普通民婦的衣服,顯然是為了躲避曹軍才換上的。”

“如果小妹一心求死,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換民婦的衣服,而且她身上也沒有傷,明知有阿封和子龍在,完全可以把她和阿斗一起救走,小妹她又怎會認為自己會成了拖累呢?除非……”

“除非阿封他們在說謊!”

糜竺表情依舊是一臉的疑心,顯然糜芳的話正是他心中所猜測。不過他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卻又搖頭道:“若單只阿封的話,或許還有可能懷疑他說謊,可是還有子龍,他的性情為人你我最清楚,說他撒謊,我實在是不信。”

糜芳冷哼一聲:“事關重大,既然讓咱們發現了可疑之處,豈能輕易善罷甘休,我看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查個清楚,否則怎麼對得起小妹的在天之靈。”

那最後一句話,猶如一刺利刃,深深的刺痛了糜竺。他的臉龐上的青筋微微抽動,沉思了半晌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在未明真相之前,先不要張揚出去,我自有分寸。”

…………

寧靜的晚風吹拂著大地,馬上就要落山的太陽把所有的景物都染成了一片鮮紅。

劉封站在校場高臺上,盡情的呼吸著混雜泥土和江風味道的空氣。他抬頭向著夏口望去,在夕陽映照下,巨大的城郭就像是一個渾身鮮血,痛苦的縮成一團的病人,隱約有種殘缺的美感。

高臺之下是四方形的校場,長寬二十余步,四角各樹著一面巨大,繡著“劉”字的黃色大旗,在晚風的吹動下,嘩啦啦的如波浪般舞動。

校場中央,五百名排列整齊的士卒靜靜駐立,雖然沒人敢說話,但卻不時的彼此相視,眼神中透露著的是不安與茫然。

高臺上的那位劉皇叔的大公子,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認識,當初北營變亂時,劉封手提著血淋淋的人頭,如天神下凡般的威懾之姿,至今想起,仍然讓他們心有餘悸。而在聽說他們將要成為這位大公子的部曲之後,每個人的心底都感到了一絲涼意。

這也難怪,劉琦待人寬厚,治軍也是如此,這五百親兵在他手下過慣了養尊處優,散慢無束的日子,如今忽然換了一個冷血的頭頭,一時如何能受得了。所以,當他們聽說這個消息後,心裡的第一反應就是:好日子要到頭了。

就這樣站了一個時辰,那位大公子既不訓話,也不發號施令,只是負手立在那裡,出神的望著夏口的方向,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又像是在等什麼人。

一群烏鴉蹲四周的柵欄上,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的盯著眼前這群木樁子似的人類。忽然,一陣輕快的馬蹄聲響起,群鴉驚起,盤旋在校場的上空哇哇鳴叫,仿佛在為那來者營造著氣勢。

劉封緩緩轉過身來,鷹目順著通往轅門的大道延伸而去,視野中,一騎正飛奔而至。

“你終於來了,小子。”劉封步下臺階,準備迎接那人的到來。

士卒們現在終於明白,他們這位新的主人,讓他們傻乎乎的站了半天,原來果真是在等人。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瞪大眼睛尋聲望去,好奇的想要看看是何方神聖珊珊來遲。

當那一騎奔入校場時,士卒中猛然間爆發出一陣竊笑。

劉封頓時生怒,猛的回頭,星目如刃,狠狠的射向他們。士卒們心頭一顫,趕緊閉上了嘴巴,但看著滾鞍下馬的那人時,仍是憋著一腔的笑意。

來者,正是馬謖。

當劉封看到馬謖的裝束時,也忍不住差點笑出聲。

此刻他已不是儒生裝束,而是身披鎧甲,頭戴鐵盔。他人本就有些瘦,但偏偏那副盔甲又有些偏大,被他這麼一穿,就像是小孩誤穿了大人的衣服,到處顯得空空蕩蕩,看著自然有幾分滑稽。

“軍司馬,你可是珊珊來遲呀。”劉封的言語中並無責怪之意。

馬謖扶正了頭盔,平靜的答道:“屬下是準時前來聽命,是大公子來早了。”

劉封看了看日頭,笑道:“確是我來早了,隨我來吧。”

二人上了高臺,劉封搖指台前五百士卒:“怎麼樣,我的軍司馬,可有信心助我把這五百人馬練成一支精兵嗎?”

台下眾兵一聽,心中自然是咯噔一聲,心想著早知道來的這個年輕小子是自己的上司,剛才就不應該笑人家。

年輕的馬謖放眼一掃,眼眸中流露著些許得意,仿佛在說:讓你們剛才笑我,嘿嘿,看老子怎麼好好的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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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09: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忠於我的精兵

劉封在接下率軍兵進魯山的任務時,借機向徐庶提出調任馬謖來協助他。

馬家雖然在荊州算不上什麼衣冠望族,但馬氏幾兄的名氣還是流傳在外的,但由於馬謖的年紀尚輕,故而徐庶只知有此人,卻不知其才華到底如何。既然劉封開口要人了,而且也不是什麼無法離職的重要人物,徐庶便當即答應。

雖然西進魯山,根據預想只是一場不會與敵交戰的佯動,但劉封卻盤算著趁此良機,正好練一支忠於自己的部曲,這支軍隊的人數可以不多,但卻一定要精,最重要的是能絕對的服從自己,必要之時,會為自己捨生忘死,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

治軍,尤其是訓練精兵,絕非站站隊例,喊喊口號那麼簡單,這和學習兵法一樣,都需要一個系統的,科學的過程,對於如何治軍和練兵,劉封其實也只能算是一個初學者。

所以他才需要馬謖,不但可借機將他收攬于麾下,而且可以讓他幫自己練兵,還可以通過練兵來考察一下,年輕的馬謖,他的真才實學到底是個什麼水準,可謂一箭三雕。

劉封雖然是劉家大公子,身份地位雖高,但實際的軍職卻僅僅只是個都尉,所以他能給馬謖要來的職位,也只有比自己低一級的軍司馬。不過,從馬謖那高昂的情緒可以看得出,他對自己此次職位的調動還是相當的滿意的。

“大公子,你只是要練兵,還是要練精兵?”馬謖說話之時,目光像是在挑菜一樣在五百士卒的身上掃來掃去。

“當然是精兵了。”劉封很乾脆的回答。

馬謖轉過頭來,正視著劉封,微微一拱手道:“大公子調屬下來麾下,自然是屬下的榮幸。不過,大公子若是讓屬下助你練一支精兵,就需凡事都按屬下的法子才行。”

馬謖這是在要權。

那張冷峻而沉著的臉上,流露著的是朝氣與自信,聽他這口氣,似乎已是成竹成胸,劉封遂道:“只要你能把這些人練成精銳之士,一切依你便是。”

得到了劉封的允諾,馬謖臉上更多了幾分自信之色,他抬起頭來,手一指那五百忐忑的軍士,輕蔑的哼了一聲:“如果依我來看,這五百人中,有一半人都可以直接打發他們滾蛋。”

馬謖大筆一揮,就把五百人馬削成了二百五,劉封有點不理解:“這五百人都是子德帳下精銳,算得上是江夏最優秀的戰士了,為何要刷去一半。”

“恕屬下直言,子德公子對治軍練兵之道根本一竅不通,他手底下所謂的精兵,在屬下看來,比大戶人家裡護院的家丁強不了多少,要不然前些日子也就不會發生北營兵變那樣荒唐的事了。”馬謖還真是直言不諱,毫不客氣的把劉琦給的數落了一通。

馬謖言之在理,劉封想此次魯山之行,任務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五百人和兩百人的效果其實相差不多,大不了多樹些偽裝的旗幟,多紮幾個假的營帳而已。如果馬謖真能幫他練成一支兩百人的精兵,別說是五百人,就是五千人他也捨得砍去。

念及此,劉封痛快道:“好,就依你,你想刷多少人就刷多少人,不過,這怎麼個刷法我倒很好奇。”

馬謖的目光再次掃向校場上的五百士卒,嘴角再度揚起一抹冷笑。

其實劉琦挑選的這五百士,基本身超七尺,體形健壯,單從外表上來看倒是都勝於普通人。不過,按照馬謖的理解,這些都只是成為普通士兵的初級身體條件,想要達到精兵的身體素質,還需要嚴格的考核。

馬謖的第一項考核很簡單,那就是讓他們來控弩。不是普通的小弩,而是弦力達到十二石的硬弩,而且是在全身披甲,頭戴鐵盔,腰佩短劍的負重情況下開弩。

在荊州這種水澤密佈,地形複雜的地帶,弓弩的作用極大,尤其是在水戰時,大多數戰役的勝負,往往在未登船肉搏之前,就在弓弩遠端打擊的較量中決出勝負,所以,普通士兵往往都需要熟習弓弩,更何況是精兵。

不過此番考核,馬謖僅僅只是考察他們的身體素質,所以只要求他們能夠在負重的情況下開得了硬弓,而不求他們射擊的命中率。

馬謖果然是對的,人高馬大並不代表力氣也大,一輪測試下來,約有一百多人無法拉開弩弦。

“沒能拉開弩弦的那一百多人,你們現在就可以捲舖蓋滾蛋了。”衣架似的馬謖手叉著腰,冷笑著向那些氣喘吁吁的士卒喝道。

士兵們並沒想到這一輪的測試是用來淘汰不合格者,其實這些士兵本來就不樂意在劉封的手底下當兵,現下一聽到自己竟然被踢了,那些本來覺得丟臉的不合格者,馬上興高采烈起來。相反四百多合格者則大呼後悔,心想早知道如此,剛才就應該假裝拉不開弦才對。

一百個不合格者高高興興離開隊伍,有些膽大的傢伙,臨走前還回頭向“不幸”留下的人做著幸災樂禍的鬼臉。

看到這情形,一旁靜觀不語的劉封眉頭就暗暗皺了起來,心中頓生擔憂:你這樣不行呀,這些傢伙養尊處優慣了,巴不得回到劉琦那裡去呢,你這麼個考核法,下一輪只怕一個合格都剩不下了。

劉封剛想予以提醒起,馬謖就用高度的嗓門,大聲向劉封道:“大公子,這淘汰的一百人,顯然都是些濫竽充數之輩,根本不配做精兵。麻煩大公子稍後和子德公子打個招呼,建議不用讓這一百多人回親軍營,直接把他們發配到普通營就是了。”

親軍營衣甲精良,食宿待遇極高,而且家眷還能受到免役等優待,福利待遇遠高於普通營。那一百人原本還是慶倖自己的無能,這時一聽馬謖的話,一個個的立時都傻了眼。

‘這小子,果然有手段。’

劉封松了口氣,爽快道:“沒問題,我一定會跟子德兄長說的。”

輕蔑的目送著那一百垂頭喪氣的落選者離開校場,馬謖的目光轉回了剩下的四百人。此刻,原本還在暗中叫苦的他們,反而又暗自慶倖起來,想想在這位劉大公子手底下當兵,雖然要擔心受怕,但比起丟了親軍營的各種優待福利,還是劃得來的。一干人便振奮精神,準備應對下一場的考核。

不過,當他們聽到馬謖第二場考核的內容時,齊刷刷的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所有人披甲執戈,身負三日之糧,急行軍趕往城西五裡的碼頭,落在後面的兩百人一律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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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夜之暗流

‘先是考臂力,現在又考耐力,這個馬謖的確有幾把刷子。’

此時的劉封,見識過馬謖的初露的身手後,對自己選中的這個年輕的智囊,不禁又添了幾分信心。

一眾士兵就鬱悶了,先前劉表在時,一向採取自守的政策,同外敵的大規模交戰也僅僅數次而已,所以劉表手下的軍隊,大多數都一直處於閒置的狀態,這四百人馬也不例外。

扳著指頭一數,上一次的負重急行軍還不知是猴年馬月,現在竟然要他們披甲執戈,還背著三天的口糧跑五裡地,這不等於要他們的命麼。

劉封可不管那麼許多,為了給馬謖撐門面,他當即厲聲喝道:“馬軍司的命令你們都沒聽到嗎?還不快動起來!”

劉封在北營的那洶洶之威尚歷歷在目,被他這麼一喝,士卒們渾身一哆嗦,哪裡還敢再磨蹭,趕緊背了糧食,扛起兵器,爭先恐後的奔出營門,順著大道向城外的碼頭方向狂奔而去。

劉封和馬謖則翻身上馬,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路跟隨著四百狂奔的士卒而去。

此時日將西沉,大道上的行人漸已稀少,士兵們奔跑起來倒沒遇到什麼障礙。劉封策馬而行,自然是十分輕鬆,才奔出二裡地時,忽然看到輛馬車靠在路邊,眼尖的劉封一眼認出了車上那人,正是糜竺。

“舅舅。”

劉封跟他這個不沾親的舅舅接觸不多,而且此人平素總是一副莊嚴肅厲,不討人喜歡的樣子,所以劉封都是敬而遠之,不過今天不小心碰上了,出於禮數,也不能假裝沒看到。

士兵們從馬車邊狂奔而過,揚起的灰塵漫天飛舞。糜竺怕被灰嗆到,只好用手帕來掩著口鼻,見著帶兵的將官是劉封,便皺著眉著問道:“阿封,天色都快黑了,你這又是在折騰什麼?”

“折騰”兩個字聽起來好像在說他不務正業,瞎胡鬧,劉封聽著刺耳,便道:“外甥我可沒在折騰,父親讓我率一支兵馬前往魯山給吳軍助戰,兩三天內就要動身,我正在抓緊時間把新分給我的部曲訓練一下。”

“主公分給你部曲了?還派你去給吳軍助戰?”糜竺顯得有點吃驚。

“正是如此。我還有事在身,就不陪舅舅說話了,先告辭了。”劉封賴得跟他浪費口水,拱手一禮,撥馬便又追著隊伍而去。

望著那襲矯健的英姿遠去,糜竺灰白稀落的兩道眉毛,不禁皺得更緊。

“走吧,去子龍將軍營中。”

糜竺的馬車和劉封所去的方向背道而行,太陽落山之前回到了夏口城,一入城便直奔城北的趙雲大營而去。

由於長阪坡救阿斗的功績,如今的趙雲已被提升為牙門將軍,並奉劉備之命,從劉琦的手中接管了三千多江夏軍,並擔起了夏口城的城防重任。

夏口方面的威脅主要來自于北路曹軍,儘管有關羽的一萬多水軍在夏口北部佈防,夏口方面所受的直接威脅此刻並不重,但趙雲也不敢輕視,在接到此任命之後,便將自己的住處從城中府邸搬往了設在北城附近的中軍大營,方便重點指揮北城一帶的防務。

糜竺抵達北營時,趙雲尚在外巡城未歸,糜竺只得在趙雲的大帳中耐心的等他回來。

夜涼如水,月上眉梢,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過,卻仍不見趙雲歸來。

四角懸掛的火盆中,炭火在劈剝作響,昏黃的光影在大帳圓形的穹頂形成的圖案,如猙獰的野獸在亂舞。

穹頂下的糜竺在踱步不止,深陷在滿臉皺紋中的一雙眼睛,不時的閃爍著焦慮的神色。

此刻,他的腦海中不時的浮現出裝著妹妹糜氏骨灰的那個陶罐,而在某個瞬間,他的眼前會突然閃過劉封那雄健的背影,那個讓他心神不安的背影,這正是他久等不見趙雲歸來,卻仍遲遲不願離去的原因。

因為,他的心中被一個可怕的疑雲所籠罩,今日若不弄清楚真相,他將寢食難安。

“這麼晚了子仲還來造訪,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嗎?”身後傳來一個金屬般的聲音,糜竺心頭一震,猛然回頭時,趙雲已站在了帳中,卻不知他是何時進來,自己竟然沒有半點覺察。

糜竺迅速的收起了臉上的焦慮,笑呵呵道:“我從城外回來,路過子龍你的大營,順便進來看看你。”

一臉疲憊的趙雲將手中的銀槍安放回兵器架,邊解盔甲邊道:“可是我聽說士卒說子仲等了將近有一個時辰,該不會只為看看我吧。”

趙雲心細如棉,糜竺牽強的理由並不能掩飾自己此行的動機。

“子仲,若有什麼緊要公務就快說吧。”趙雲顯然不是那種喜歡拐彎抹角的人。

糜竺瞭解趙雲的性情,既是如此,他就決心不再客套。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凝重道:“不瞞子龍,其實我此番前來,並非為了公務,而是為了一件私事。”

趙雲眼眸微微一動,從糜竺的口氣和神色中,覺察到幾分的不同尋常,卻不動聲色道:“什麼私事,子仲不妨直言。”

糜竺正色道:“就是關於舍妹糜氏之事,我一直想親口問子龍你一句,小妹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趙雲隱約已預感到了幾分,當糜竺的問話出口時,趙雲淡淡道:“上次不是已經說過嗎,主母他是怕拖累阿斗公子,撞牆自盡而亡。”

糜竺移近了趙雲,直視著他的眼睛:“先前的說法我當然記得,我現在只是想知道,當時子龍你親眼看到小妹她是撞牆自盡的嗎?”

沉默,糜竺的這一句話,讓趙雲陷入了沉默。

當初他和劉封歷經生死,終於護送著阿斗找到劉備時,為了避免讓劉封受無謂的猜忌,才搶在劉封之前說了那番看似在搶功的話。儘管當時並沒人再過多的提出疑問,但趙雲隱隱預感到,那件事似乎不會就此翻過去。

現在,他不想看到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趙雲相信劉封,但他的原則卻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

沉默了片刻後,在糜竺肅然的目光注視下,趙雲平靜的回答道:“我並沒有親眼看到主母自殺,這些都是大公子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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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疑與信

一縷寒風鑽進大帳,昏黃的火光如赤蛇一般亂竄,火盆中的劈嗶之聲一時猛起。

糜竺那如老樹皮般爬滿皺紋的臉,此刻所湧動著的表情,更像是一種料事如神的得意,似乎趙雲的回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死水般的沉寂中,糜竺用乾咳聲掩飾著有些尷尬冷清的氣氛。而趙雲的表情則平靜如水,不動聲色的飲著杯中溫茶。

“子龍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麼?”糜竺再度啟齒。

趙雲平靜回答道:“當時我四處尋找主母和阿斗公子,尋到一間破落的民宅時,正好看見大公子懷抱阿斗,正準備將一面土牆推倒,想將主母掩埋。我一試主母,已然全無氣息。我問大公子是怎麼回事,結果就是你我所知。”

糜竺的呼吸漸重,胸口起伏愈烈,眼神中閃爍著一種激憤,那是自以為解開真相的激動與憤怒。

“這麼說,一切都是阿封說的,究竟小妹她是怎麼死的,子龍你也不清楚。”糜竺的這一問,顯然有暗示誘導的企圖。

趙雲的劍眉微微一凝,刀鋒似的目光直射糜竺:“大公子是主公長子,他說的話難道不算數嗎?”

糜竺一怔,訕訕道:“話雖如此,不過嘛,阿封他畢竟不是主公的……咳咳……子龍你明白我的意思。”

“大公子是主公在漢室列祖列宗靈位之前,按正式的禮儀所收的兒子,無論他出身如何,現下都擁有漢室皇族的血統,恕雲愚魯,實在不明白子仲是什麼意思。”

趙雲字字鏗鏘,目光銳利如鋒,只將糜竺頂得無語以對。正如趙雲所說,劉封是劉備法理上的長子,糜竺以方才那種眼光來作為判斷真偽的依據,本身就是一種無理。

“子龍說得是。不過,所謂人心難測,阿封畢竟還是個孩子,他被主公收養不足一年,尚缺乏正確的教導,如果一時被心魔所惑,做出了什麼錯事,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糜竺的暗示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他這幾乎已經是在明指劉封這個“假子”,因為忌憚阿斗這個親子,趁著長阪混亂之機,試圖謀殺母親和弟弟。

趙雲刀鋒似的目光中卻陡然暴漲,正色道:“大公子怎麼說的我並不在意,我只看到在長阪坡上,他為了救墜馬的弟弟,捨生忘死,不惜落入虎豹騎的重圍之中。我想,我親眼所見的這一切,足以佐證大公子的解釋。”

趙雲所說,正是他深信劉封的理由。

糜竺卻冷笑一聲:“誠然如此,但子龍不要忘記,當時可是有你在場,阿斗墜地,阿封他又敢置之不顧嗎?”

或許是受到妹妹之死的刺激,又或者出於本能的那種城府權謀,此刻的糜竺,似乎越發的傾向于懷疑劉封。

話到此處,趙雲心知多說無用,冷峻的目光忽然如風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若輕雲的笑:“凡事要究求證據,我已將我所見如實說出,至於子仲你要怎麼想,那就不關我趙雲的事了。”

通過趙雲的口,糜竺更加確信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不過他更希望趙雲能成為他懷疑的最好證人,而眼前趙雲的反應則多多少少讓他有些失望。

聽趙雲這話,糜竺明白再多說無意,一臉的冷峻也緩和下來,笑道:“子龍別多心,我也是一心為主公設想而已。不過希望將來若有一天,主公問起此事時,子龍的回答依然能與今日無異。”

趙雲淡淡道:“我所見是什麼,所說就是什麼,子仲應該瞭解。”

“呵呵,這個自然。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擾子龍了,告辭。”糜竺拱手辭別而去。

趙雲送他到帳門口,目視著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矮瘦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抬頭仰望蒼穹,不知何時,夜空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幕布,清亮皎白的明月,此刻已淪為一團黯然的圓斑。

冷風撲面而來,他感到了一絲冬日將至的寒意。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喝道:“來人啊,給我備馬。”

…………

夏口城西,水營。

“大公子,練成精兵本就不易,每一名精兵都是寶貴的財富,所以必須給他們配備最優良的鎧甲,最鋒利的兵器,還要給他們吃好喝好,這些基本的東西,不知大公子能不能保障。”

兩輪測試下來,馬謖把劉琦那五百精兵刷得只剩下兩百,現在,他這又是在為這兩百人要吃要喝要裝備。

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銅鐵本就是寶貴的戰略資源,製作鎧甲和兵器又完全是純手藝,而優良的鎧甲和兵器無論是所耗材料,所需的工匠都要上等,再加上所耗的時間,價錢之貴可想而知。

不過,為了練一支忠於自己,關鍵時刻能成為依靠的精兵,多少錢都值得了。

“兩千精兵我養不起,兩百人還是沒問題的,你所說的我自會想辦法解決。”

劉封回答的很痛快,腦海裡想起了他的從兄劉琦,看來馬謖的這些需要,又得向這個大方的兄長開口了。

劉封的爽快讓馬謖感到很滿意,點頭道:“萬事皆備,現在所需的就是時間了。但不知大公子打算何時起程。”

“今天剛收到消息,吳人在赤壁已經跟曹軍初次交手,事不宜遲,我想明天就出發前往魯山。”

馬謖沉吟了一下:“進駐魯山只是佯動,咱們在那裡安營之後,再訓練士卒也可以。那這樣的話,我就先早點回去準備了。”

折騰了這許久,此時夜色已深,劉封也覺疲倦,送走了馬謖之後,便準備寬衣就寢,正準備解夜之時,帳外親兵忽然來報,說是趙雲前來拜訪。

這大晚上的,趙雲為何會突然造訪?

儘管有些日子未見自己這個“授武”恩師,確實還有幾分想念,但不知為何,在驚喜之余,劉封的心頭忽然又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

來不及多想,劉封趕緊準備出門相迎,剛一起步時,趙雲已經大步而入,那英武的面容間,隱約流露著幾分憂色。

趙雲向來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長阪坡萬軍之中都不曾見過他皺過一下眉,而今深夜忽至,他的眉宇間竟然會有憂色?

劉封心頭的預感更加強烈,但表面上卻一副自若,拱手笑道:“雲叔,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這麼晚還來看我。”

趙雲深吸了口氣:“大公子,我這麼晚來打擾,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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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為誰而戰

深夜前來,表情如此凝重,而且還口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自己。

帳中的氣氛,一下子就嚴峻起來。劉封感到周身的空氣似乎在迅速的變冷,趙雲還未說何事,劉封已經隱約意識到了嚴重性。

“是什麼事,雲叔請說。”劉封把趙雲讓進來,順手倒上一杯溫茶。

“剛才你子仲舅舅來找過我了。”趙雲接過了茶,卻並沒有喝一口。

子仲舅舅?

劉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想起他說得這個人是糜竺,忽然間想起,今天傍晚的時候,自己不也曾見過他嗎。

劉封笑道:“舅舅找雲叔,多半是談些軍政之事吧。”

“不,他是來問我關於主母的死因。”

這短短一語,令劉封的心頭猛然一震,不想曾經以為已經暫時被忘卻的事,在這個時候有人舊事重提,而且還是糜夫人的親哥哥。

依理來說,糜竺更應該來問自己這個外甥才對,卻為何會前去詢問趙雲這個外人,除非……

“那雲叔是怎麼回答的呢?”劉封平靜的問道。

“我自然是當時看到的什麼,就回答他什麼。”

夜風入帳,懸掛的火盆吱呀搖曳。

劉封沉默了片刻,又問:“那舅舅他又是什麼反應?”

趙雲直視著劉封的眼睛:“糜子仲他不信。恕我妄自猜測,他所說的話,很可能在暗示我,他懷疑主母之死,乃是大公子所為。”

心頭如被鞭子狠狠抽打,一股惡寒自腳下直竄頂門,霎時間,仿佛周圍的空氣盡被抽幹了一般,劉封感到呼吸開始窒息,腦海中一片的漆黑。

然後,在那茫茫無盡的黑暗之中,一個念頭如撕破夜空的閃電,瞬間充斥了整個大腦。

我·必·須·脫·離·劉·備!

其實,這個想法,如孤魂野鬼一樣,已經在劉封的心底遊蕩了很久,如果不是他這劉備養子的身份,他早就付諸于行動。

頂著這個名號,投降曹操,會被視為叛父。

投奔東吳,會被視為叛父。

投奔劉璋,會被視為叛父。

……

無論他投奔于哪一個勢力,都會被當作叛父的逆子,就算能保住一條命,也要一輩子在旁人鄙夷的目光中苟活。以劉封的性格,這般的羞辱,簡直比死還難受。

除此之外,或許還可以選擇不投奔別家勢力,而是自立一系,自己為自己打江山。

但是,自打江山就需要人才,頭頂著“叛父”這頂臭帽子,哪個人才又願意來投奔自己,沒有人才的輔佐,光杆司令一個,還打個屁的江山,下場只會比袁術、呂布這類軍閥更加淒慘。

所以,劉封才一度在琢磨,如何能在不脫離劉備的情況下,暗中培植勢力,陰謀奪權也好,假裝低調也罷,以這種形勢保全自己。

但是現在,糜竺這廝竟然誤會自己殺了糜夫人,儘管劉封知道他拿不出證據,但劉封自己確實也拿不出證明自己確實清白的證據。那麼,以糜竺這種元老的身份,加以劉備對其的信任,只要糜竺有心,那麼劉備勢必會對自己起疑。

就算在這個現狀窘迫的時候,劉備會隱忍不問,但一旦將來穩定下來,那種暫時按壓下來的疑忌,必然會爆發。到時候,只怕不用等到劉備稱帝那麼遙遠,還在荊州時,自己這條命估計就要冤死在他們的手裡了。

趙雲見劉封的神情有點恍惚,便寬慰道:“阿封,我們做人光明磊落,但求問心無愧便是,何懼他人如何猜疑。”

‘子龍啊子龍,你和我的身份可不一樣,同樣是問心無愧,效果卻大不一樣呀!’

劉封心中暗自感慨,卻趕忙將恍惚的神色收斂,臉上反而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坦然自若,他淡淡笑道:“雲叔說得是,我沒做過的事,又為什麼要害怕別人猜疑,那些無聊的人,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去吧。”

趙雲是那種表裡如一的人,可惜卻不了解劉封的心事,在他看來,劉封的神色和言辭既然如此坦然,那麼他的內心必也如此。

趙雲嚴肅的表情平緩下來,俊朗的面龐浮現幾許欣慰的笑容,他忽然間坐了起來,喝道:“來人啊,把我的兵器拿起來。”

劉封面露好奇,站起來向帳外望去,片刻之後,兩名趙雲的親兵入內,兩人一起抬著一柄銀色的長槍。

那柄銀槍與普通的槍頗不一樣,是一柄碩大無朋的銀色重槍,柄身比一般的槍長出將近一半,小臂般粗細,槍頭鋒刃近有四尺之余。那兩名士兵抬著這槍入內時,步邁並不輕鬆,看上去這柄銀槍便異常的沉重。

趙雲猿臂一伸,輕輕鬆松的便將銀槍握在虎掌之中,昏光的火光照耀下,重槍游轉著銀色的光茫,宛如一條盤臂而臥的銀鱗幼龍。

他橫身一站,瀟灑的舞了一個槍花。重槍過處,淩烈的勁氣憑地掀起一股狂瀾,身側的兩名士卒畏然之下,本能的退後了幾步。就連丈許之外的火盆,也被那股無形的勁力攪動的吱吱呀呀左右搖晃。

刮面如刀的勁風散去,劉封驚贊道:“好一柄重槍!”

趙雲微微而笑,將手中的重槍忽然雙手奉上。

“雲叔,你這是……”劉封面露茫然。

“這一柄重槍是我舊時所用,我三十歲之前用它縱橫天下。聽說大公子就要獨自領軍前往魯山對敵,雲沒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就將這柄重槍贈與大公子,祝大公子初戰凱旋。”

原來如此。

看著趙雲懷有期許的目光,看著他手中那柄銀光流轉的兵器,此刻的劉封,心頭不由的湧上一股暖流,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動,似乎這感動也將之前的陰霾沖淡了不少。

真男兒間,又何需虛假的推辭!

“多謝雲叔了。”

劉封欣然將那重槍接過,輕撫著那已銘刻了絲絲縷縷歲月痕跡的槍身,心中的豪邁之情油然而生:“子龍,有你相贈的神兵,我發誓會變得更強。不過,我不會為劉備賣命,我是在為自己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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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10: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征途

趙雲又說了幾句祝他凱旋而歸之類的話就告辭,送別了趙雲,夜已至深。

劉封掂量著趙雲所贈的這柄重槍,重量足有普通槍的兩三倍左右,平常的士卒絕對舞動。不過劉封應該感謝他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本身練就了一身堅實的肌肉,再加上劉封這些日來有意的訓練,以他現原在的力量,要舞動這柄重槍,雖然不及趙雲那般得心應手,但只要稍加訓練,也不是什麼難事。

噗!

劉封將手中的重槍狠狠向下插去,沉重的力道之下,槍鋒入地竟有三尺之深。

他站在帳門外,仰望著烏雲遮月的蒼穹,趙雲所帶給他的那份感動散去,平靜下來之後,種種心事再度襲卷腦海。

‘要脫離劉備,卻又不背負著叛父的惡名,嗯,那便必須要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好是能讓世人知道,是劉備不仁,而非我不義。’

劉封思索到了一條通往光明的道路,但卻暫時無法找到進入那條道路的入口,畢竟一個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以劉封現下初窺權謀兵法的境界,尚不足以為自己解開這個死結。

他首先想到了馬謖,這個智謀之士,或許胸有奇策,能夠幫到自己也說不定。但他轉念又一想,馬謖才剛剛調入自己麾下,想培養他成為自己的親信,還需要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就向他和盤托出心事,顯然是不太明智的。

猛然間,劉封又想到了一個人,就是那份《孫子注解》的神秘作者,以那個人絕頂的智慧,幫自己想出條一箭雙雕的奇策來定然不在話下。

“只可惜,一直不查不出此人是誰呀。”

感歎之際,忽然感覺到臉龐的一絲涼意,用手一摸,指尖沾了幾點水漬。他手往帳外伸去,絲絲細雨零落而下,借著營中的微光抬頭望去,暗如深淵的蒼穹中,雨跡如蠶絲一般墜下,片刻之間,便在大地上空織出一張忽明忽暗的蛛網。

秋末冬初的第一場雨,在萬籟俱靜中悄然降臨。

“糜竺只是剛剛開始懷疑,在現在的局勢下,應該不敢給劉備添亂,而且現在也不是我脫離劉備的時機,還是蟄伏而待,肆機找到脫離劉備的‘大義’理由再說吧。”

當天晚上,劉封篤定了脫離劉備自立的決心,這決心一下,心裡邊的那塊石頭一落地,心境反而平靜了不少,倒頭上床,這一覺倒是睡得相當的踏實。

一天之後,劉封率領著他這兩百名部曲,搭乘著五艘走舸離開夏口水寨,西渡漢水,在長江北岸登陸。

船行江中之時,烏沉沉的天空突然裂開一條縫,細細的雲縫,仿佛剛剛睜開的睡眼,射出一縷縷朦朧的金色陽光。

“出太陽了。”身後傳來士卒們興奮的叫聲。

屹立船頭,正面對著滾滾漢水出神的劉封,從神游中清醒,回頭看去,眼睛猛的被一道道眩目的光線所刺,不得不抬起胳膊來阻擋光線。

讓他感到刺目的,並不是柔光的陽光,而是來自于士卒們鐵鎧的反射光。

這兩百士卒所穿戴的,乃是劉琦所贈的兩百具明光鎧,這種近些年才出現的新型鎧,其胸前和背後各裝有圓形的甲板,經過打磨之後,在陽光下耀眼反光,仿佛是一面鏡子。

因為這個時代的鏡子上常刻有“見日之光,天下大明”的套話,因此,便有人以明光鎧為這種新型鎧命名。

這種鎧造價昂貴,一般只有軍官階層才配備,就連劉琦也僅僅有不到三百具。當時劉封向他開口,說想要幾領上等的鎧具,劉琦想也沒想,極乾脆的就送給他兩百具明光鎧,另外還附送兩百把精煉的環首刀,外加三百張良弓硬弩。

可以說,在劉琦的慷慨贊助下,劉封這兩百人馬的裝備已經相當的豪華,用劉封自己的話來形容就是“武裝到了牙齒”。

劉封率領著兩百裝備精良的兵馬,順利的渡過漢水,這時雨勢雖停,但地還相當泥濘,從此間通往魯山一帶,不乏沼澤泥地,劉封所部花了整整兩天才順利抵達魯山。

此時收到情報,溯江而上的吳軍,搶先于曹軍一天佔領赤壁安營下寨。而在得知吳軍突然出現在赤壁的消息後,曹軍依然繼續東進,兩軍在次日清晨于赤壁一帶江面展開水戰。

正如劉封事先推想的那樣,新降的荊州水軍不敵精銳的吳軍,一場水戰下來,損失戰艦上百,水軍近三千之眾。在初戰失利的情況下,曹操不得不選擇暫時退卻,在北岸的烏林地面下寨,與吳軍形成隔江的對峙。

赤壁方面的激戰剛剛結束,作為佯攻一路的劉封就要輕鬆的多,劉封和他的兩百兵馬抵達魯山之後,根據馬謖的建議,本部兵馬在魯山與長江之間的狹長地帶當道下寨。同時,在主營附近,分別設置了十一座廣插旗幟的空營,給整個魯山一帶營造出兵馬聲勢浩大的假像。

在安營已畢後,劉封便開始了他的練兵計畫。

先前在夏口時,馬謖經過兩輪篩選,刷去了三百名耐力氣力不合格者,而留下的這兩百人,離精兵的水準依然很遠,充其量只是具備了成為精兵的先決條件而已。

安營後的第四天,深更半夜,劉封已經睡下時,卻忽然被馬謖叫醒。

“發生了什麼事,有敵情嗎?”劉封以為是有什麼緊急軍情,邊披掛鎧甲邊奔出了帳門。

馬謖氣定神閑的看著他,微微笑道:“大公子不必緊張,一切安好,並沒有什麼敵情。”

劉封松了口氣,放慢了穿戴的動作。既無軍情,卻被他這麼晚叫醒,劉封不免有點小小的抱怨,便道:“既然沒有緊急軍情,有什麼事何不等明早再說。”

馬謖淡淡道:“大公子不是急著想開始練兵麼,就從今夜開始。”

“現在?”劉封稍有吃驚,四下看了一眼,目露困惑,那意思是這大晚上練個哪門子的兵。

“好吧,怎麼個練法?”

劉封雖然心中狐疑,但還是耐著性子的尊重馬謖的意思,跟隨著馬謖來到了轅門前的點兵臺上。放眼望去,整個大營一片沉寂,只隱隱的聽到士兵們打呼嚕聲,還有不知在說些什麼的夢噫。

劉封深吸了口氣,強行壓制住一身的困意,負手而立,打算瞧瞧馬謖到底又能折騰出什麼新鮮的手段來。

馬謖抬頭看了一眼繁星如鬥的夜空,嘴角微微一斜,忽然沉聲喝道:“來人啊,給我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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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10: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親附

幾名待令的士卒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劉封。

‘原來只是玩緊急集合的老把戲啊。’

劉封終於弄明白了馬謖的用意,有點索然無味的感覺,但為了不掃馬謖的積極性,便眼睛一瞪,喝道:“軍司馬命你們擂鼓,耳朵都聾了嗎!”

劉封一發威,士卒們哪敢再遲滯,趕緊掄起胳膊,抄起木槌,拼了命的沖著那七面牛皮大鼓敲擊起來。

黑夜仿佛一面鏡子,沉寂瞬間被擊碎,隆隆的鼓點聲四野回蕩,近在咫尺的劉封耳朵都被震得隱隱生痛。

尚在睡夢中的士卒們立時被鼓聲驚醒,各營各帳喧聲四起,一個個顧不得睡眼朦朧,猴急的穿衣披甲,尋找到兵器,奔出帳來。

根據《步戰令》,夜間就寢時,士卒們聽到第一通鼓,就當立刻起來披甲執銳,二通鼓後就必須出帳向著旗幡指向集結,三通鼓結束時,就得完成集結。

點兵台的中央樹立著一面數丈高長杆,四角鐵盆中熊熊燃燒的烈火,將杆頂所懸的巨大旗幡照得清晰可見,根據軍法,此處就是士卒集結的方位。

轉眼之間,第三通鼓響起,劉封站在點兵台下凝目冷視,僅僅只有不到五十人趕到集結地,其餘人稍慢者已經出帳,正往這邊狂奔,動作慢的不是在帳中摸衣服,就是連兵器在哪兒都還沒找到。

劉封微微搖頭,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連按時集合都做不到,這要到戰場上,軍令瞬息萬變,恐怕他們更加跟不上,看來想把他們訓練成精兵,要走的路還遠著呢。”

馬謖的表情倒並未太難看:“大公子說得是,不過依屬下之見,他們的反應能力,跟我所料想的相差還不是太遠。而且,我們今晚訓練的內容,並非只是為了練他們的反應能力。”

劉封先前只以為他是想訓練緊急集合,但聽他此時所言,似乎還有別的用意,劉封頓時又起了興趣。

說話之間,三通鼓罷。

劉封粗粗一掃,按時趕來集合的只有一百三十多號人,尚有七八十人還在往這邊奔來。

這時,馬謖忙叫道:“沒有按時到達的人統統止步,都給我站到那一邊去,兩撥人不許混在一起。”

忽然間,劉封看出了馬謖的用意。

所謂軍法如山,他有意的將遲到的士卒區分開來,多半是想對這些未能按令趕到的士卒予以處罰,通過刑罰來樹立軍威,給這些散慢慣了的士卒們灌輸嚴守軍紀的思想。

想明白了這些,劉封心裡的那點小小的期待感便又銷聲匿跡。馬謖的這一招,劉封自然也會,看起來也沒什麼新鮮的,如果僅僅依靠這種手段,就想訓練出一支精兵的話,劉覺他對馬謖的期許值恐怕是有點高了。

“大公子,接下來就請你發號施令吧。”

馬謖這小子,還真是聰明得緊呢,耀武揚威的時候自己親自操刀,現在打算懲罰人了,就把這唱黑臉的位置讓給了他。

劉封略有不悅,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嘴角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依你之見,我該如何懲罰那些不合格者。”

“屬下好像沒說過要懲罰他們吧。”馬謖有點莫名其妙。

劉封這下就有點糊塗了,疑道:“他們沒有按照軍令,在三通鼓內集合完畢,顯然是違背了軍令,不懲罰他們難道還要獎賞他們不成?”

馬謖嘴角微微一揚,嘿嘿的笑了一聲:“屬下正是這個意思。”

“我沒聽錯吧,你要我獎賞他們!”劉封面露驚色。

馬謖輕咳了幾聲:“大公子可能誤會了,屬下的意思是讓大公子獎賞那些按時集結完畢的人。”

馬謖的話著實出乎劉封的意料之外,他一時難以理解這種離奇的做法,正所謂軍令如山,士卒依令行事是他們的本份,既是本份又何需獎勵?

如果照馬謖的思路,士卒們單只是服從軍令就可以獲得賞賜,那想要驅駛他們在戰場上殺敵獲勝,豈不得更需天文數位般的賞賜才夠,古往今來,哪裡有這般治軍的。

“馬軍司,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劉封這一次沒有毫不猶豫的照做,他可不是劉琦那麼好糊弄的,做任何事,都必須要符命邏輯,這是他行事的準則。

馬謖的表情則是相當的平靜,面對著劉封的質問,他只是淡淡道:“大公子,這些士卒原本都是子德公子的兵,雖然如今在名義上已經成為你的部曲,但想讓他們甘心為你賣命,僅僅依靠嚴明的軍法是遠遠不夠的。”

聽此一席話,驀然間,劉封的腦海裡浮現出了當日在北營兵變時的情景。

還記得那時,在北營混亂的情況下,劉封果斷的以殺立威,那時劉琦還抱怨不該未加審詢,就對那名可疑的士卒狠下殺手。

那個時候,劉封的腦子裡本能的浮現出一段《孫子》中的話: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

劉琦的士卒對其已然親附,正是因此,才更要用嚴厲的軍法約束他們。當時劉封的做法,正是符合後一句的“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那麼現在,馬謖的做法豈非……

“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猛然省悟的劉封,脫口而出。

馬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所驚訝的並非劉封能體會到他的苦心,而是眼前這位大公子,竟然能以《孫子》中的法則來與他的所為相互印證,這對一個才十六歲的年輕人來說,已是相當的不容易。

“看來大公子對兵法也深有研究,既然大公子已明白屬下的用意,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如果說先前劉封對馬謖的能力還保有“懷疑”態度的話,那麼現在,劉封才真正的認識了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手裡邊到底有幾把刷子。

想明白用意,心中頓時通透如鏡,劉封哈哈一笑,當即宣佈,對於那些按時集結的士卒,明日中午一餐統統加肉。

這獎賞一下,點將台下頓時歡聲雷動。按時完成集合的那一堆士卒,自然是樂開了花,另一撥的不合格者,儘管受罰的擔憂可以暫時放下,但要想著明天別人吃肉,自己卻只能流口水,自然就有些垂頭喪氣,心想著早知道有賞,當時聽到鼓聲時,就該麻利一點,何必拖拖拉拉呢。

望著台下歡喜不一的士卒,劉封忽然又意識到,馬謖的這條讓士卒親附的計策,其實還是有漏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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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10: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分明

劉封並沒有當場說出自己的隱憂,畢竟馬謖已展示了他的練軍才華,自己所能想到的漏洞,以馬謖的能力未必不會想到,與其再一次表示出質疑,不妨先靜觀其變。

將令如山,劉封既然當場允諾給士卒們打牙祭,自然不能說話不算數。於是在次日,劉封便下令伙房宰了幾頭肥羊,每人分發了幾斤羊肉,順便還燉了十幾鍋肉湯,一百多號合格者,美滋滋的享受了一頓大餐。

在這個物資不豐富的時代,當兵吃飯,混個飽已經是不容易。就如曹操在北方大搞屯田十餘年,看起來是解決了糧草問題,但他手底下的精銳士卒,平時所用大抵也只是一些不太爽口的粗糧,隔那麼幾天,或許能吃上一頓精糧。至於酒肉之類的“奢侈品”,那就得等著得勝獲賞,或是縫年過節這等大日子。

能夠吃上一頓肉餐,對士卒而言的確是一個極大的恩賜。

正如劉封所料,馬謖這種收買士卒之心的手段才剛剛開始,一連三天,他每天晚上都搞一回緊急集合,對於在三通鼓內完成集結的士卒,第二天都照例賞一頓肉食。

這麼做的效果自然是明顯的,劉封在士卒們的眼中,除了那個威嚴的形象外,逐漸又樹立起愛兵的表形象,士卒們對他開始漸漸親附。

除此之外,士卒們為了得到賞例,自然也倍加努力,三天以來,每天的緊急集合中,不合格在逐日減少,到了第四天,這個人數已經從最初的七八十,減少到了一二十人。

效果自然是可喜的,不過,劉封先前的擔憂卻跟著浮上了水面。

照著馬謖的這般做法,士卒的人心是收買了,但消耗卻是巨大的,儘管有劉琦在後邊撐腰,但這頓頓宰羊殺雞的,再用不了多久,劉封都要不好意思再向他那從兄張口了。

即使是坐擁半壁天下的曹操,只怕也負擔不起給他們的親衛軍頓頓吃肉,更何況是劉封。

第四天的晚上,當緊急集合結束時,看著台下那一張張渴望賞賜的臉,劉封心裡邊卻很糾結,他不是不想頓頓給士卒們吃肉,而是他實在負擔不起了。

“馬軍司,是不是照前幾日的做法,接著賞肉呢?”

劉封看起來是隨口在問馬謖,但卻在暗向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衷,卻又不能當著士卒的面來表現出不情願。

馬謖表情平淡,看不出是否會意,卻向劉封一拱手:“大公子,今天的賞賜,可否由屬下來宣佈。”

以往點子雖然是馬謖出的,但他為的都是樹立劉封這個主將的恩信,所以當眾賞賜這種露臉的事,都是請劉封親自而為。

但是今天,他卻忽然要自己來,劉封心知馬謖的此舉必另有用意,便道:“也好,那就你來吧。”

馬謖點了點頭,走到點兵台邊,環視台下眾兵,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大公子宣佈,從今天起,三餐的主食,都改為細糧,肉餐則變為三天一頓。”

台下的眾軍原本盼著明天接著有肉吃,就等著宣佈之後歡聲叫好了,這時聽了馬謖的話,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雖然沒有意想中驚喜,但士卒們也感到心滿意足了。要知他們平時所吃的主食,基本也以粗糧為主,隔幾天才能吃一餐細糧,現在變成了每天三餐都吃細糧,而且三天加一餐肉食。如此算來,大公子劉封對他們,比公子劉琦還要好不少,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哪會有不知足。

“多謝大公子。”

“大公子待咱們太好了。”

“小的們願為大公子效死命。”

……

台下的士卒們或是慷慨,或是激動,無不表達著對劉封的感激和擁戴。

馬謖回頭看了一眼劉封,那眼神當然是詢問劉封是否對他宣佈的賞賜滿意。

劉封當然滿意了,他手底下的兵馬不過兩百,天天吃肉他負擔不起,三天一頓肉還是沒問題的。至於主食細糧,遠比昂貴的肉食要划算得多,而且他本來就有此打算,當然更不會反對。

劉封微微的點了點頭,但就在馬謖轉身之際,劉封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詭異,他立時意識到,馬謖的手段絕非這麼簡單,接下來一定還有好戲可看。

轉過身去的馬謖,平靜的表情忽然波濤湧動,雙目迸射著肅厲之色,厲聲道:“大公子治軍,向來賞罰分明。給了你們三天的時間,竟然還有人敢不遵軍令,實在是法理難容。來人啊,將那幾個沒能按趕來集合的傢伙拖下去,每人打二十軍棍!”

果然如此。

此刻,回蕩在劉封腦海的,依然是那一句孫子兵法: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

先前因為這兩百人都是新收入麾下,未能親附之前,若是對他們用刑,不但不能達到整肅軍紀的效果,反而會將士卒心生不服。但是現在,通過恩賞的手段,士卒們漸已親附,倘若還一味的縱慣他們,只知賞而不知罰,則士卒們雖然口號叫得慷慨,但真正要用他們是,仍然不會服從。

所以,馬謖才選擇在這個時候對那些違令者用刑。

‘所謂的恩威並施,賞罰分明,並不只是簡單的給予和懲罰,如果沒有高明的手段,反而會適得其返。嗯,馬謖這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他。’

劉封暗自讚賞時,下邊那一二十人已經被按倒在地,脫起褲子打起了軍棍。

這些人當中,不乏前幾天吃膩了肉,本想著反應遲到了也不會受罰,頂多少吃頓肉而已,正好換換清淡口味,哪想到上峰突然變了政策,正好是自食惡果。

一時間,板子打在肉上啪啪的脆響,還有一聲聲哀嚎回蕩在軍營上空,那些默默圍觀的士卒,個個聽得心驚膽戰,畏然之情盡顯于色。

看著台下一個個心驚戰膽的士卒,劉封心裡邊卻無比的暢快,看來有馬謖相助,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擁有一支忠心耿耿的鐵血精兵了。

劉封的樂觀有點為時尚早,次日,一個不速之客的突然到來,打亂了劉封的計畫。

抵達魯山的是他的小舅糜芳,還有其麾下的七百兵馬,除此之外,還帶來了一道關羽的手令,改令糜芳接管魯山營,卻命劉封聽其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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