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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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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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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34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章 不適應
     
    漢服、小劇場、攝影協會。還有那個不厭其煩地將租來的假髮,一縷縷替自己在頭上梳攏整齊的學習委員。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鵬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個乾乾淨淨。卻在見到鏡子裡那張面孔的一瞬間,於心中宛若潮湧

    怪不得自己在夢裡,總覺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活在不同時空,被紅塵磨去所有生機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鵬的異位面投影?還是朱八十一靈魂在另外一個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鵬?下一個瞬間,朱大鵬又陷入了迷茫狀態。兩隻眼睛發直,握著銅鏡的手不斷地顫抖,顫抖,顫抖

    「咣當!」一記臉盆落地的聲音,將他的靈魂從混亂狀態,迅速扯了出來。緊跟著,少女們的哭泣聲響成了一片,「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開恩,奴婢這就收拾乾淨,給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灑了盆水麼,拿抹布擦乾就是!又沒潑到我身上,你們何必怕成這樣子!」朱大鵬知道是自己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到了少女們,笑了笑,主動替對方開脫。

    他不開脫還好,一開脫,少女們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個跪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把頭磕得「咚!咚!咚!」做響。「大人開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饒過奴婢這次,奴婢這輩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朱大鵬愣了愣,被少女們的求饒聲弄得暈頭轉向。眼看著對方額角上已經滲出了血跡,才終於靈機一動,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住嘴!都立刻給我站起來!我數一、二、三,還沒站起來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個數還沒數完,少女們全都像上了發條般跳了起來。半弓著身子站在他面前,顫抖得就像篩糠。

    『果真好人當不得!』朱大鵬心裡偷偷歎了口氣,強裝出一幅惡棍模樣,指了指距離自己最近的兩名少女,「你,還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乾淨了!其餘四個,去給本大人我準備飯菜。奶奶的,折騰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餓死了!」

    「謝,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眾少女先是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才意識到朱大鵬真的不想追究灑了洗臉水的事情。齊齊地道了聲謝,連滾帶爬地跑出門外去了。

    「你們這些古人!」望著少女們慌慌張張的背影,朱大鵬忍不住連連搖頭。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朱大鵬的白日夢裡,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個有錢有勢的闊少,買上五六個貌美如花的丫鬟貼身伺候著,白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晚上則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個丫鬟伺候上了,才發現使奴喚婢的生活,好像並不怎麼愜意。至少,自己無法適應一群美少女由於屁大點兒的事情就跪下磕頭,更無法適應自己分明好言好語卻被當成了別有居心的事實。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腸!」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蘇先生突然放下畫,帶著幾分感概說道。「要是麻哈麻,估計這幾個丫頭今天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他是禽獸,我不是!」朱大鵬扭頭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應。剛才自己被幾個少女哭得手足無措時,這廝不過來幫忙,反而在旁邊看起了熱鬧。如今麻煩已經解決了,才又眼巴巴地趕上前拍馬屁,真是無聊透頂。

    「大人心腸好,她們幾個以後算是轉運了!」蘇先生卻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無趣,笑了心笑,繼續低聲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時候,每天都要帶著徒弟們從街角往城外亂葬崗拖死屍。幾乎個個都是她們這麼大年紀!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著了無生趣,自己投了繯。最多時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個。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們還真下得了手!」朱大鵬又是一愣,瞪著眼睛問道,「你們怎麼只負責丟屍體?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麼?」

    「管?這種沒油水可搾的事情,官府怎麼可能去管!」蘇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鵬一眼,苦笑著搖頭,「再說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頭啊!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從小買來養著的。父母是誰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賤得跟牲畜一般。攤上個好主人算她們走運,運氣不好被主人家給活活虐死了,也不過像打死了一隻小貓小狗般。呵呵,從古至今,你見到官府讓誰給小貓小狗償命來著!」

    「該死!」除了低聲咒罵之外,朱大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鎮壓叛亂之外,剩下的唯一職能就是摟錢了。記憶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卻一直到生命最後,也沒勇氣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門口,向那家人討一個說法。

    正感概間,先前被他指定的那兩個少女,已經拎著抹布的木桶走了進來。先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了個乾乾淨淨,然後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飯菜是給您端到臥房裡麼?還是奴婢扶著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點涼,如果去正堂的話,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雖然已經將朱八十一的記憶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鵬還是對中世紀的漢語詞彙有些不適應。遲疑了一下,一邊走到桌子旁坐好,一邊低聲吩咐,「不用那麼麻煩了,把飯菜給我端到這裡來吧。多加一幅碗筷,讓蘇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沒等兩個小丫鬟回應,蘇先生已經像被砸了腳指頭一樣跳了起來,對著朱大鵬,手搖得如同風車,「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殺了,折殺了,請大人務必收回成命!」

    「一頓飯而已,什麼折殺不折殺的!」朱大鵬被弄得渾身不自在,皺了下眉頭,低聲補充,「我估計你從昨天夜裡忙到現在,也沒顧得上吃飯呢。剛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後咱倆再繼續商量去拜見芝麻李的細節!」

    「不敢,不敢!」蘇先生繼續用力擺手,「大人您禮賢下士,可小的不能亂了規矩。否則,底下人爭相效仿,咱們左軍上下,就徹底亂套了。還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稱先生。您是主,小的是僕,主僕之間」

    「讓你吃你就是吃,哪那麼多廢話!」朱大鵬聽得毫不耐煩,拍著桌子大吼。

    說來也怪,他一發火,蘇先生立刻什麼說道都沒有了。先低低的道了聲謝,然後快步走到桌案邊,欠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誠惶誠恐。

    「還不下去準備飯菜?!」朱大鵬又揮了揮手,將兩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趕出門外。然後豎起眼睛看著蘇先生,惡聲惡氣地命令,「坐正!別跟個受氣包一般!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骨頭軟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蘇先生被瞪得渾身發毛,趕緊按照他的要求,把身體坐直。然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小的骨頭軟,是禮不可廢。大人賜宴,是何等的榮耀?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錢了。今後您想再禮賢下士」

    「吃飯就是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鵬已經多少明白自己該用什麼語氣和方式跟蘇先生這種人說話了。這傢伙就是個賤骨頭,你對他越凶他才越覺得心裡頭踏實,「讓你吃飯,是怕你餓暈了頭,胡亂給老子出主意,讓老子過不了眼前這一關!另外,以後跟我說話,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樣收起來。第一,我不喜歡這種調調。第二,你越拿這一道對付我,我越懷疑你別有用心!」

    「大人明鑒!」蘇先生聞聽,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小的對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小的對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鵬心裡藏不住事兒,也懶得跟蘇先生繼續繞彎子,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義做的那些事情,我沒看出哪件對我好來!無非是覺得我是個傻子,好擺佈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蘇先生一頭砸在地上,將木地板砸得上下亂顫,「小的真沒有拿您當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沒有!小的當時的確沒有其他辦法可選。當時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憑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問都不問,直接下令把騾馬巷給蕩平平了。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他們幾個也是衙門裡頭的,他們出面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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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44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一章 讀書人

    後半句話,終於算是說到了點子上,不由得朱大鵬不信。

    芝麻李所統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無路境地的窮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們打交道,並且給他們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蘇先生、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這種古代「城管」。所以為了安全計,蘇先生等他昨夜只能把昏迷過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當頭領,而不是自己披掛上陣。雖然無論在人脈、能力和對機會把握方面,老傢伙都超過了朱八十一不止一點半點。

    「何苦呢,你們!」想明白了其中細節,朱大鵬對蘇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點。伸出手,拉住對方一隻胳膊,「起來吃飯吧!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麼樣!況且現在咱們倆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繼續一起蹦達下去,還有別的路可選麼?」

    蘇先生卻掙扎了一下,長跪在地上不肯移動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過了眼前這道難關,儘管趕小的離開就是了。小的絕對不會賴在你身邊,天天讓您寢食難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孫,還請大人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他們雖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說罷,又將頭垂下去,對著地板「咚咚咚」狠磕。朱大鵬聽得心中好生不忍,歎了口氣,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話說開了就行了。否則憋在心裡,我難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過了芝麻李這關,還很難說呢!」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到現在為止,他對芝麻李的脾氣秉性,個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無所知。而憑著那個彌天大謊,又硬生生從芝麻李的碗裡搶出一塊肉來。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綻,恐怕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依照這個時代的習慣,蘇先生、孫三十一等從犯,估計也一樣是在劫難逃。

    「大人只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讓他找不到發作了理由!」提起繼續聯手騙人的事情,蘇先生卻遠比朱大鵬有底氣,立刻換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說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過是挑著擔子沿街賣芝麻和香油的小販子,能有什麼眼光?不過是時機把握得好,趁著徐州城的兵馬都被抽調去圍剿劉福通,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彌勒佛的人間替身,又能虛心納諫」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過一個傻傻腦,另一個騙人的經驗多些罷了!」朱大鵬被誇得臉色通紅,苦笑著打斷,「起來,趕緊起來!一會兒丫鬟們端著飯菜進來了,被她們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你今後在府中,就徹底威嚴掃地了!」

    「是!大人!」蘇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級,立刻借助朱大鵬的拉力,彈簧般跳起。「大人不僅膽識非同一般,胸襟氣度也遠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說過,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馬屁功夫對付我麼?」朱大鵬敲了下桌子,低聲打斷,「坐下,跟我說說芝麻李那邊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咱們既然決定繼續騙,總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讓蘇先生心中巨震。『還說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個殺豬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怎麼可能說出如此高深的詞彙來?更何況,如果換了原來的那個朱八十一,光是嚇就早給嚇傻了。又豈肯冒著被亂刀砍成肉醬的風險,繼續跟老子撒謊騙人?』

    從下結論再找證據,遠比從證據導出結論容易。帶著幾分迷惑,老傢伙低低答應了一聲「是!」然後整理了下思路,將城內這支紅巾軍的情況,娓娓道來。

    芝麻李原本是蕭縣人,平素以販賣芝麻、香油等物謀生。因為做生意實在,頭腦又頗為靈敏,因此雖然深處亂世,倒也攢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卻唯恐造反的人不夠多,先是胡亂攤派,要他捐獻什麼修黃河的土石錢。然後又亂髮鈔票,將他多年的積蓄給變成了一堆白紙。芝麻李見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討飯了。乾脆把心一橫,聯合平素交好的一幫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蕭縣乃彈丸之地,原本就靠著二三十名衙役和幫閒彈壓地方。並且衙役和幫閒們肚子裡對朝廷也充滿了怨氣,不願意替它認真賣命。芝麻李把義旗一豎,半天之內,就募集到了上萬饑民。縣城縣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個,宰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又因為蕭縣倉庫空虛,養不起規模龐大的義軍。所以芝麻李就將手中僅有的餘糧磨了面,做了幾大筐燒餅。讓麾下將士們自己選擇,要麼吃兩個燒餅,跟著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麼拿了一個燒餅跑路,以免留在縣城,成為朝廷兵馬洩憤的目標。

    結果萬餘饑民中,居然只有不到兩千老弱選擇了離開。其餘無論吃到沒吃到燒餅,都寧願跟在芝麻李身後,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據與自己的關係遠近,以及在攻打蕭縣戰鬥中的功勞表現,選出了七個心腹來。分別是彭大、趙君用、毛貴、潘癩子、張小二、張小五和張小七,命令他們各領一千兵馬,齊頭並進,自己則帶領剩餘的兩千子弟,浩浩蕩蕩殺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漢駐軍,都被調到穎州一帶去與紅巾軍主力作戰了,城內並沒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達魯花赤聽聞義軍向徐州殺來的消息之後,只能下令緊閉四門,死守待援。然後命令州里的差役和幫閒們,收繳百姓手裡的鐵器,以防有人與芝麻李勾結,裡應外合。

    「說來也是巧了!」蘇先生見丫鬟們已經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壺,滿滿斟了一杯,雙手捧給朱大鵬,「您把麻哈麻孔目給捅死的那會兒,芝麻李的帳下的先鋒官毛貴剛剛抵達城外。提前潛入城內的李家軍細作以為是他們的人搶先發了難,所以乾脆一哄而起。就這樣,誤打誤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湊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給捅死,估計得到毛貴已經抵達的消息,他們也會提前發動!至少,那樣可以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朱大鵬很自然地接過酒盞抿了一口,然後也替蘇先生把面前的酒盞斟滿。

    這個二十一世紀酒桌上很尋常的動作,立刻又把蘇先生嚇得站了起來,衝著朱大鵬連連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鵬用筷子一拍桌案,厲聲命令。

    「是!」蘇先生就像應聲蟲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內。

    「喝酒!」朱大鵬又板起臉命令。隨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我說老蘇,你這樣累不累啊!我看著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麼?!咱們兩個,現在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就倆合夥蒙人的大騙子,彼此還分高低尊卑幹什麼?!」

    蘇先生迅速將頭轉開,看周圍是否有人偷聽。見小丫鬟們早就主動退到了門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低聲回應,「那,那可不一樣!您,您是彌勒佛上過身的!再說了,咱們這場戲,又不是只做一天兩天。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舉一動,就得按照真的來!」

    「行,隨便你。不覺得累就行!」朱大鵬抄起筷子夾了口菜,滿不在乎地說道。既然決定繼續裝神弄鬼了,他倒不怎麼怯場。只覺得傾盡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幫太快就行。

    十四世紀的蔬菜,既沒受過農藥的荼毒,又沒灑過什麼生長劑之類,味道相當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個會享受的,家裡的廚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這穿越以來的第一餐,朱大鵬倒也吃得暢快。一邊吃,一邊聊,等到肚子撐圓了,對芝麻李所部義軍也有了初步的瞭解。又晃了幾下鈴鐺,命令外邊伺候著的丫鬟們將桌子收拾下去,順便給自己沏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低聲跟蘇先生商量:「按你這麼說,芝麻李麾下的幾員悍將,大多數都不識字,也都是些直心腸漢子嘍!」

    「的確!」蘇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帶著幾分佩服回應,「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個心機深的。需要您小心應對的,只有那個趙君用。他,他跟我一樣,也曾經是個讀書人!在蕭縣幹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鵬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臉色微微發紅。將近六分之五的飯菜,都被他掃進了肚子內。蘇先生只消滅另外六分之一。這屠戶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確比前世那個宅男強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餓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當然,當然吃得也多一些!」蘇先生笑了笑,主動替朱大鵬打圓場。接觸了這麼長時間,他對眼前這位「佛子」的說話做事風格也多少有些適應了。不再像先前那樣手足無措。

    「又拍馬屁!」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笑著數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將廉頗當年,可是一頓飯要吃一斗米呢!」蘇先生連連擺手,彷彿自己說得全是真心話一般,「那個漢高祖帳下的樊噲,要吃整整一個豬肘子,還有李嗣業、鄭恩」

    「行了,別賣弄了。知道你讀書多,可就是都沒讀到正地方去!」朱大鵬撇撇嘴,不屑地打斷,「對了,老蘇。那個趙,趙君用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你們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不去考狀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蘇先生眼睛都被說紅了,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回應,「自打大元立國,統共才開了幾次考場啊!又不像前朝那樣給讀書人發口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門裡當小吏,豈不活活餓死去?!」

    「噢,這個我還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腦袋被人打過!」朱大鵬指了指自己的頭,帶著幾分歉意解釋。

    「朱老蔫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清楚麼?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脫胎換骨,李先生那廝,早就被當作神仙供起來了!」蘇先生聳聳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卻不敢明說,拱拱手,繼續補充道:「反正,您只要記得,讀書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兒就行了。特別是那些讀了書,卻總覺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個裡邊,有八個是孬種。一個個嘴巴裡念著孔孟文章,肚子裡全是壞水。稍不如意,就想著法子去禍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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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56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二章 憤憤相惜

    「蘇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賤自己?!」朱大鵬越聽越覺得愧疚,趕緊開口向蘇先生道歉,「我剛才真的不是說你肚子裡沒墨水,我是不瞭解這大元朝的規矩!」

    「不是作踐!」蘇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後繼續自我貶低,「俗話不是說嗎,七醫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讀書人,品行的確連妓女都不如。妓女還知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使出渾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讀書人,剛拿了人家的錢,轉頭就會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說這些了。再說就離題萬里了!」朱大鵬上輩子也算個讀書人,聽得心裡頭難受,再度站起來擺手。他算看出來了,蘇先生這老傢伙要放到後世去,肯定是個鐵桿憤青,還是一直憤到老,死不悔改那種。不過這樣也好,憤青基本上都比較有良心,這老傢伙自己對那個蒙元朝廷也沒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時刻,老傢伙就不會替蒙元朝廷從背後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紀泡論壇跟人打嘴架的,十個裡邊九個都是憤青。只是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異而已。即便是朱大鵬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發現了蘇先生這個古代憤青之後,對後者的戒備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許多。

    那蘇先生原本就是個擅於察言觀色的,見朱大鵬對自己越來越親近,也抖擻精神,把對方去拜會芝麻李時可能遇到的問題和麻煩,一一假設出來,並且給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

    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中,太陽就已經西墜。蘇先生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站起身,笑著提議:「基本上也就是這樣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彌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麼樣。治理一座城池並非件簡單的事情,他今天一定會忙得焦頭爛額。所以主公最好趕在晚餐之前去拜見他,然後千萬不要留在他那邊用飯,只推說要回來安撫轄區百姓。這樣,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自然就不可能套從你的話裡找到太多破綻!」

    「那我現在就去!」朱大鵬立刻起身,將已經捲好的名畫,抱在了懷裡。「問題是」

    看了蘇先生一眼,他又遲疑著坐回椅子,「問題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這幅畫的價值麼?」

    「主公儘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應。

    「此話怎講?」朱大鵬聽不懂其中彎彎繞,主動發問。

    蘇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裡紅巾軍入城,達魯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強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動開門投了降。屬下聽說芝麻李也給他封了個大大的官職,讓他繼續幫助義軍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邊,還剩什麼寶貝能看走了眼?!」

    「那他會不會主動揭發咱們?」朱大鵬嚇了一跳,趕緊低聲追問。

    「不是會不會,而是根本不清楚咱們是什麼來頭!」蘇先生撇嘴聳肩,滿臉不屑,「他那個同知,以前就是個牌位。上面有達魯花赤壓著,下邊還有麻哈麻擠著,,除了定時從衙門裡頭拿一份紅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於這徐州城最底層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更是兩眼一抹黑!芝麻李請他來幫忙,可是向瞎子問路,白耽誤功夫了!」

    「哦!」朱大鵬連連點頭,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給我安排幾個可靠的弟兄,讓他們跟我一起去。我這裡」用手指了指腦袋,「我這裡對徐州的街面情況,現在還糊塗著呢!」

    「大人稍等,我這就去叫人。」蘇先生很乾脆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鵬親自將此人送到門口,然後返回桌案邊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對蘇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現在除了這個蘇先生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員、小牢子們,看上去倒是比蘇先生對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現在為止,朱大鵬依舊叫不出其中大多數的名字,對這幫人能力、學識和品行,也沒有絲毫的瞭解。想要從中挑一個當臂膀,怎麼可能來得及?!

    前後也就是五分鐘光景,蘇先生就又折了回來。身後還帶著七八個看起來頗為精幹的漢子,每人都紅布包頭,青衫蔽體,腰間還橫著一把帶鞘的半新朴刀。為首兩個,正是蘇先生的得意門生,剛才搶著去後花園小樓挑女人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

    這兩傢伙其中一人雙手捧了套嶄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則用朱漆托盤托著雙薄底皂靴。進了屋子,先向朱大鵬見了禮。然後蹲下身體,親手服侍後者更衣。

    「我自己來,自己來!」朱大鵬享受不了這種人上人的待遇,趕緊擺手阻止。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聽了,卻立刻紅了臉,蹲在地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朝哪裡擱!

    「大人是器重你們,不忍讓你們做這種雜務!」蘇先生倒是多少有點兒習慣了朱大鵬平等待人的風格,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還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進來伺候!大老爺們笨手笨腳的,多花點兒心思在為大人衝鋒陷陣上,少在這裡裝什麼慇勤。」

    「是!」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如蒙大赦,紅著臉退開了。須臾後,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魚貫而入,穿襪子的穿襪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兩下,將朱大鵬打扮得煥然一新。

    「頭髮?」朱大鵬接過銅鏡子照了照,指著自己的腦袋發問。

    「彌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頭。」蘇先生早就留意到這些細節,想都不想,低聲回應。「再說了,您當初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頭髮剔成個和尚樣子。」

    「的確,一切以大局為重,無須在細枝末節上糾纏!」騙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騙得自己也入了戲,朱大鵬點點頭,嘴角微微上翹,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小的們,頭前帶路,領本堂主去會會那個李總管!」

    「有!」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一挺胸脯,帶領其餘六名漢子拉開架勢,護著朱大鵬蜂擁而出。

    徐州城的達官顯貴府邸,都集中於中軸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鵬的臨時住所,距離眼下芝麻李處理公務的州衙,也沒多遠。按照二十一世紀的計時方式,大概在十來分鐘後,一行人已經來到了目的地。先在距離州衙門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腳步,然後由孫三十一主動上前向值班的軍官打招呼,「這位軍爺請了!我家主人,彌勒教大智堂堂主,紅巾軍徐州大總管帳下左軍都督,特地前來覲見總管大人。勞煩軍爺代為通報!」說著話,從衣袖中順出兩個小銀元寶,熟練地塞向對方手心。

    「是朱將軍麼?請稍等!」對方回應得非常客氣,卻不肯接孫三十一的銀元寶。甩了下袖子,小跑著入內匯報。

    不多時,州衙正門大開,鼓樂齊鳴,有個身披大氅的壯漢,率眾迎了出來,「是大智堂朱堂主麼?你終於醒過來了!聽聞你為了昨晚的戰事傷了身子,哥哥我心裡好生不安。」

    朱大鵬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舉手投足間豪氣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總管的芝麻李,趕緊上前幾步,按照蘇先生事先教導的方式,單手豎在胸前,躬身行禮,「彌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經安好了,有勞大總管掛念。」

    「彌勒真佛保佑,大總管應末世劫,行普渡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孫三十一等人也緊隨朱大鵬身後,裝神弄鬼,滿臉慈悲。

    這一手,可是有點出乎芝麻李的預料。先皺起了眉頭,然後笑了笑,雙手呈火焰狀抱在胸前,以剛剛學會沒幾天的明教禮節相還,「光明神主在上,願朱兄弟身體安康,此生無病無痛。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

    「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芝麻李和他身後的紅巾將領們見狀,也趕緊把手捏成火焰狀行禮,一時間,與朱大鵬這邊竟然是半斤對八兩,旗鼓相當。

    此時明教、白蓮教和彌勒教已經公開宣佈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雙方以宗教方式見了禮,就等同於確定了同門身份。彼此之間,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殺。朱大鵬事先與蘇先生已經推演過無數次這個場景,見一切都如自己所準備,心中登時輕鬆了不少。收起彌勒教的禮節,再度雙手抱拳,肅立躬身,「左軍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來向大總管報道。此後赴湯蹈火,但憑大總管差遣!」

    「嗯?!」芝麻李沒想對方在逼自己承認同門身份之後,立刻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個朱八十一。今天早晨聽人說你如何了得,我還有些不信。如今見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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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3:09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三章 英雄不問出身

    「不敢當大總管盛讚。末將只是一介蚍蜉,因緣際會,得附青龍尾翼而已!」與蘇先生的預先演練的效果非常明顯。如此繞嘴且肉麻的馬屁,換在二十一世紀時,朱大鵬把自己殺掉都說不出來,現在卻只覺得臉上微微熱了熱,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聞聽,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判斷出,這句話裡的青龍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鵬則將其自身比做了一隻會飛的螞蟻。因為落在了青龍尾巴上,才被帶著一道衝上了雲霄。不由臉色發紅,咧著嘴巴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李某只是劉元帥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豈敢稱什麼青龍?類似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了,否則,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總管何必自謙?要不是您運籌得當,提前在城裡佈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光復?!依末將之見,昨夜之戰日後必將會被載入史冊,末將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僥倖列名其中而已。」

    這句話,又是一句結結實實的馬屁,也虧得朱大鵬背得熟練。芝麻李聽了,臉色看起來像喝了酒一樣地紅潤,用力搖了幾下頭,笑著數落道:「你這小傢伙,非但殺人的本事有一套,這說話的本領,在整個徐州城頭恐怕也數一數二。行了,咱倆就別站在這裡互相吹捧了,趕緊跟我進去敘話吧。我心裡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問個明白!」

    「是!」朱大鵬心裡猛地打了個哆嗦,臉上卻硬裝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將遵命!」

    「什麼遵命不遵命的,別弄這麼客氣,我聽著彆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個鄰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鵬的胳膊,與他並肩走進州衙。

    孫三十一因為捧著一份禮物,所以被允許跟在朱大鵬身後隨行。其他七名壯漢,則被視作親兵,由一名紅巾軍將領帶進門口小花廳裡,另行招呼。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後兩波,彼此間徹底失去了聯繫。

    朱大鵬察覺到身後腳步聲變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覺得身邊樹影婆娑,幾乎每個陰影裡,都藏著幾十名刀斧手,隨時都可能跳將出來,將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即便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咬緊牙關,一步不落地陪著芝麻李朝州衙深處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悄悄給自己打氣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給剁掉,說不定還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卻好像並沒有立刻翻臉的意思,拉著他穿長廊過小橋,繞來繞去,最後繞道州衙後院的書房裡。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達魯花赤波羅特穆爾不識字,也不屑於弄一些典籍來附庸風雅。因此書房裡連張紙片都沒有,牆壁上到處掛著各種猛獸的牙齒、頭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著朱大鵬的胳膊,請他到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後者雖然不太懂這個時代的禮節,卻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邊沒有任何並列位置。趕緊停住腳步,啊按照蘇先生事先的指點低聲謙讓道:「大總管先坐!末將站著回話就成。」

    說到一半兒,又覺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這裡,又何必如此沒骨氣。乾脆丟了「劇本」,狠狠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末將已經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動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會頭暈腦脹!」

    這明顯不屬於中世紀的語風,讓芝麻李倍覺新鮮。回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朱大鵬好一會兒,終於笑著鬆開了手指,「好吧,那咱們就先站著說話。來,我給你引薦咱們徐州軍的眾位同僚!」

    說罷,將手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名虯髯大漢伸了伸,帶著幾分自豪介紹,「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現在出任咱們徐州軍副總管,我拿他當左右手。」

    「見過彭總管!」朱大鵬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屬之禮相見。

    「副的,副的!」彭大趕緊將身體側開,反覆強調。然後又憨笑還了個禮,大聲說道:「昨天聽弟兄們說,有人搶先發難,將那最愛刮地皮的色目人給捅了。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名好漢,原來,原來是你個小傢伙!」

    「借了兩位總管的勢,殺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鵬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謙虛。

    「又拍馬屁!我們當時距離徐州還有好幾里路呢,怎麼可能借勢給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著打斷,「來,等會兒你們哥倆再寒暄。先跟我見過這位,咱們徐州軍的長史趙君用,讀書人,當年差點中了狀元的!」

    「久仰趙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乃晚輩平生之幸!」朱大鵬預先在趙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臉微笑,走上前施禮。

    趙君用聽他說得客氣,心裡很是舒服。笑了笑,輕輕擺手,「免禮,免禮。我只不過是讀過幾本書而已,可算不上是狀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頓了片刻,他用非常溫語氣和地問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時都以殺豬為業麼?怎麼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舉手投足間也書卷氣十足,好像曾經進學多年一般?!」

    「這——」當即,朱大鵬就被問愣住了,腦門上隱隱冒出了冷汗。蘇先生事先做了無數預案,但從沒想到他在氣質上會被人看出紕漏,所以根本沒有做相應準備。而趙君用話說得雖然溫和,目光卻像兩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經常混論壇打嘴架的人,反應都不會太慢。朱大鵬下意識地避開了趙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訕笑著回答,「這個,說來慚愧。晚輩原本不是這般模樣,但今天中午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就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一般。晚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都覺得彆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樣去了!」

    「你是說,你被彌勒附體之後,才變成的現在這般模樣?!」趙君用慢慢向前擠了一步,繼續盯著朱大鵬的眼睛追問。

    「應該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兩次也是豁,朱大鵬在記憶裡找不到相關的應急預案,乾脆自行發揮,「晚輩其實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彌勒附體。只覺得後腦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已經是今天正午都過了。這一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那些事,還是別人告訴晚輩的呢,晚輩自己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謊話之後緊跟一百句大實話,讓人找不到該從哪裡下口。趙君用心中原本準備了無數殺招,可以當場揭穿朱大鵬的真面目,讓此子身敗名裂。然而此時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圓了一雙丹鳳眼,不甘心地追問道:「你,你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了!包括你殺了麻哈麻,然後聚集信眾,不准許我紅巾軍弟兄進入騾馬巷附近那幾個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既然現編謊話已經來不及,朱大鵬乾脆繼續實話實說。「如果期間曾經有得罪弟兄們的事情,還請大總管和長史海涵。畢竟昨夜兵荒馬亂,萬一有歹徒打著紅巾軍的名義殘害無辜,傳播出去,恐怕會影響咱們徐州軍的名聲。對咱們日後的抗元大業,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這話的確!」沒等趙君用表態,他身後一名英氣十足的青年將領,就大聲附和。「昨天夜裡,的確有很多不爭氣的傢伙,到處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親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個。你當時弄不清他們的真實身份和企圖,不准許他們進坊子就對了。否則,那幾個坊子肯定也跟別處一樣,被亂兵禍害得慘不忍睹!」

    「毛將軍!」趙君用氣得回過頭,狠狠瞪了搶話的年青將領一眼。但被後者這樣一打岔,對朱大鵬的盤問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總結道:「你護衛鄉鄰的心情,的確可以諒解。但擅自領兵攻擊袍澤,卻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否則,軍中的其他弟兄們問起來,恐怕大總管和我也非常難辦!」

    「雖然末將對此事已經沒有了印象,但事實上畢竟發生過了。大總管無論如何責罰,末將都毫無怨言!」朱大鵬立刻轉過頭去,衝著芝麻李深深俯首。

    「責罰什麼,死了活該,傷了的,有膽子就自己站出來!老子先問問他,他還記得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才造了反?!」芝麻李將手一擺,非常霸氣地回應,「這才把腰直起來幾天?就忘記自己原來也是窮苦人了。這種貨色,老子瘋了才會給他們出頭!」

    「大總管!」趙君用聞聽大急,將頭轉向芝麻李,面紅耳赤。

    「老趙,你想替手下人出頭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咱們扯旗造反,是為了給百姓出頭。而不是趕走了韃子,自己卻又騎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否則的話,既然是換湯不換藥,老百姓憑什麼要跟著咱們?!」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糙,卻句句都站在了理兒上。非但趙君用被說得無言以對,朱大鵬聞聽之後,也忍不住抬起頭來,重新打量這位小牢子們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義軍大佬。只見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凜然之氣。已經花白的鬢髮間,更是絲絲縷縷,都帶著自己在前後兩世都非常熟悉的煙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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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四章 騙子遇上神棍

    「看什麼?!」芝麻李笑著橫了他一眼,不滿地數落,「是覺得我的話不對,還是覺得我不該在你面前駁了老趙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個殺豬的,從哪裡學來這麼多花花腸子?!老夫既然敞開大門把你迎到這裡來,就沒打算把你當成外人!」

    「大總管,大總管如此相待,末將,末將,末將感到慚愧!」半分鐘前還一直提防著芝麻李摔杯為號,將自己當場拿下。忽然間卻發現對方其實對自己一點兒惡意都沒有,朱大鵬頓時心中一輕,緊跟著,原本古銅色的面孔紅成了一隻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還以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後的自然反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笑著說道:「你也別太在乎老趙說什麼,他那個人,向來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給打退了好幾次,還弄死了兩個,傷了十七八個,他當然得跟你討個說法。但話說開了,也就過去了。此事從現在起一筆勾銷,今後誰也別再找誰的後賬!」

    「啊!打,打退了好幾次?真的?這怎麼可能?!」朱大鵬本能地退開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攏。他原本以為蘇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後,裝模做樣地咋呼了一番,嚇走了紅巾軍中的不良份子。卻沒想到,雙方之間還真交了手,並且自己麾下的烏合之眾,居然還佔了絕對的上風!

    「怎麼,你居然不知道?」這回,輪到芝麻李發愣了。瞪圓了眼睛朝著朱大鵬看了又看,發現年青人的表現不像在說瞎話,又想了想,笑著搖頭,「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趙那邊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趙君用,笑著補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記得此事。你再計較下去也沒啥意思!就按我剛才說的,一筆勾銷算了!」

    「大總管有令,屬下敢不從命!」趙君用拱了拱手,倒退著走開。目光卻始終盯著朱大鵬的臉,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覺起來之後,把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是個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因此對鬼神之說向來不屑一顧。只覺得眼前這位朱八十一年齡雖然小,城府卻深得可怕。如人命關天的事情,居然輕飄飄的一句「什麼都記不得了」就推了個一乾二淨。加以時日,誰知此子會長成什麼模樣?!非但是自己,恐怕整個徐州軍,都得被他吞噬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幾名悍將,如潘癩子、張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鵬的目光,卻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一覺之後忘盡前塵,脫胎換骨,這種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情,卻切切實實發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彌勒附了體,那又是什麼?畢竟眼前這位朱八十一,氣質和談吐,都跟一名殺豬的屠夫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如果他不親口承認,大伙只會以為他是個知書達理的富貴公子,絕不可能將今日的他與原來的那個他聯繫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實對鬼神之說也是將信將疑。但是他對朱大鵬昨夜冒著被自己怪罪的風險,也要衛護鄉鄰周全的舉動,卻十分欣賞。清清嗓子,繼續向後者介紹帳下其他幾名將領,「這是前軍都督毛貴,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衝進的城內。這座州衙,也是他帶兵攻破的,將裡邊的韃子官兵,被他殺了個屁滾尿流!」

    「久仰毛將軍大名!」朱大鵬見是剛才打斷趙君用的那位年青帥哥,心中好感大增,趕緊笑著向對方拱手。

    前軍都督毛貴也以平輩姿態還了個禮,然後笑著說道,「什麼久仰不久仰的,我一個趕車的腳夫,哪來的什麼大名?客氣話就別說了,今後大伙並肩作戰,彼此互相照應便是!」

    「那將是我的榮幸!」朱大鵬又拱了下手,非常誠懇地補充。

    這又是一句本世紀不常見的話,聽得毛貴臉色微紅,擺擺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見狀,便又拉起朱大鵬,繼續給他介紹了潘癩子、張氏三雄。這幾個人都像蘇先生事先說過的那樣,是沒什麼心機的直爽漢子。而朱大鵬本身心機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談甚歡。只是幾句話光景,就已經打成了一片。

    介紹完了張氏三雄之後,芝麻李又拉著他走向了屋子裡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見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雙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紀只有三十上下,卻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長鬍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數點黑斑,活脫一個遊戲中的衰神模樣,還是好長時間都沒找到宿主的那種。

    朱大鵬看到此人模樣,心裡就覺得一陣陣發寒。本能地就想將眼睛避開,不與對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聲音,卻從像一把無形的大手,瞬間,就將他整個人推進了冰窟。「這位,估計你以前肯定沒聽說過。他是劉元帥給咱們派過來的大光明使,姓唐諱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虛實,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這次攻城戰鬥中,居功至偉!」

    明教!劉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頂門,朱大鵬第一時間的想法就是轉身逃走,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僵住了,根本不聽使喚。同時,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該死的老玻璃,賣屁股的老雜種!老子這回徹底被你害死了!還說沒有白蓮教的高級神棍在場,連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級別不高,你還想怎麼個高法?!」

    還沒等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大光明使唐子豪已經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拉起他的另外一隻手,非常客氣地說道:「什麼功勞,你別聽大總管瞎說,他是捧我呢!我只是恰巧路過徐州,替他探聽了一下城內的虛實而已。吃吃喝喝帶閒逛,一點風險都沒冒!!」

    此人的掌心又濕又冷,接觸起來就像一條冬眠的毒蛇。朱大鵬被噁心得胃腸一陣翻滾,瞬間就忘記了恐懼。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在胸前筆直地豎起,「「見,見過大光明使!末將,末將這廂有禮了。」」

    「不客氣,不客氣!」唐子豪笑著退開半步,仰頭看著朱大鵬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朱大鵬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趕緊將頭揚得更高些,避免與此人的目光接觸。同時打起全部精神,準備接受此人的盤問。誰料唐子豪卻隻字沒提教義方面的事情。反而又靠近了兩步,再度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問起了他被彌勒附體前後的細節,「你昨晚都做了哪些事情,才贏得了彌勒尊者的青睞?據我所知,那可是一件非常難得的福分,咱們明教裡很多長老,頌了一輩子的大光明經,都沒得到過一次任何尊者的青睞呢!」

    「說來也奇怪得很!」朱大鵬如何懂得請神俯身啊!苦笑了幾聲,借助轉身的動作將手抽出來,低下頭,給對方看自己後腦勺上還沒褪去的青疙瘩,「當時官府的人把我堵在牆角,叫嚷著要拿人。我堂中的那幾個,又給隔在遠處,無法上前支援。結果有個姓李的傢伙,一鐵尺就敲在了我後腦勺上。然後我自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覺睡到了今天正午。」

    類似的話,他剛才已經跟趙君用說過一遍,第二次說起來,便流利了許多。除了蘇先生等人無法上前支援是假外,其他全是當時的真實場景,沒做絲毫的添油加醋。

    裝神弄鬼這種事情,也向來是無招勝有招。那大光明使唐子豪奉紅巾軍大元帥劉福通的命令,負責聯絡天下英雄共同起事驅逐韃虜,平素裝神弄鬼的事情沒少干。可像朱大鵬這種幹得毫無作假痕跡,過後還一推二五六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奇之下,不由得將頭湊上去,對著朱大鵬手指的地方仔細觀察。只見碩大的一個血包藏在後腦勺偏下靠近頸窩的位置,顏色已經有點發黑。如果不是年青人平時殺豬為業,身子骨打熬得絕對結實,就這一鐵尺,命都已經去了大半條了,哪還有力氣再跳起來大殺四方?!

    想到這兒,他伸出又細又長,向血包摸去。只是輕輕摸了兩下,就令朱大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將此人踹翻在地,打他個哭爹喊娘。

    那唐子豪卻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撤開手指,將頭轉向了在場所有人,大聲宣佈:「想必是彌勒尊者看不下去人間疾苦,想借大總管之手滌蕩腥膻。所以才藉著朱兄弟被打暈的機會,親自下來走了一趟。此事可遇不可求,小使這裡,且為大總管賀!」

    說罷,放開已經被噁心得處於暴走邊緣的朱大鵬,手執火焰狀,低聲吟誦:「唯光明永存,滌蕩一切苦難醜惡。唯光明永存,世間再不聞哀哭之聲。明尊,弟子將永頌你之名,將火種灑遍天下,直至靈魂回歸光明神國。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芝麻李等人聞聽,也少不得要按照明教的禮節,手持火焰,口中默誦經文。

    這一下,朱大鵬可是徹底變成了丈二和尚。他原以為大光明使唐子豪即便不能當場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刁難一番,將把柄握在手裡,以圖將來。誰料對方只是幾句話,就代表明教,徹底坐實了他曾經被彌勒上身的神跡。今後誰要是想再推翻這個結論,恐怕就得跑一趟明教總壇,請武俠小說中的楊逍、韋一笑同等級人物出面才行了。

    想到這兒,他懸在嗓子眼處的心徹底落地。趕緊豎起手掌,跟著大夥一道濫竽充數。待一遍禱告詞念完了,自己也初步融入了芝麻李的核心圈子當中。與毛貴、潘癩子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感覺投機。

    芝麻李見狀,少不得要留他一起吃晚飯。朱大鵬卻牢牢急著蘇先生的叮囑,不給對方更多套問自己根底的機會,以免言多必失。

    此刻徐州城大亂初定,芝麻李自己的確忙得焦頭爛額。客氣了幾次都沒結果之後,也就順水推舟,准了朱大鵬的告辭請求。

    「這是屬下的一點心意,還請大總管笑納!」臨別前,朱大鵬從門外叫進已經急成熱鍋螞蟻的孫三十一,雙手捧起趙孟頫的二羊圖,呈送到芝麻李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咱們義軍如果也學那官府作為,當初又何必造反?!」芝麻李立刻豎起眼睛,大聲斥責。臉色的表情,比聽先前呵斥趙君用時,還要難看十分。

    「末將不是獻給大總管自己用的!」朱大鵬反應也足夠快,立刻換了另外一套說辭,「這幅畫是在麻哈麻的臥房裡發現的,據說到泉州那邊,能換回兩萬貫銅錢。末將不敢私藏,想請大總管派人去賣掉後,給弟兄們購買鎧甲和軍糧。畢竟咱們剛剛在徐州城站穩腳跟,今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末將能出一份力,就盡量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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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3:35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五章 天機

    這番話,一半兒是出於隨機應變,另外一半兒,卻是出於他的本心。與芝麻李等人交談的時間雖然不長,朱大鵬卻著實地感覺到了,這夥人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古道熱腸的鐵血男兒。對如此投緣的漢子們以謊言相欺,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都感覺到深深地負疚。

    芝麻李卻仍然不願意白拿他的好處,略作沉吟之後,大聲說道:「當初我答應誰殺了那些狗官,狗官的家產就盡數歸誰。後來卻因為麻哈麻家產實在太多,無法都兌現給你。這其實已經是食言在先,很對不住」

    「不敢當,不敢當。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末將完全是借了大總管的勢,才僥倖得手!」沒等他把話說完,朱大鵬趕緊紅著臉打斷。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正趕上紅巾軍攻城,自己即便真的有神明附體,也早被城裡的元軍射成一隻刺蝟了。哪還有機會活到現在?更甭說站在一群鐵血男兒面前,跟他們平輩論交了。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否則以後攻城,誰還敢衝在前頭?」芝麻李搖了搖頭,繼續重申,「這樣吧,畫我找人替你拿到南邊去賣。得到的錢給中人一成做抽頭,剩下的全歸你。老趙,你等會派人去倉庫,取五千貫銅錢給朱兄弟送過去,就算是這幅畫的押金!」

    「是!」趙君用皺了下眉頭,怏怏地答應了。

    朱大鵬聞聽,心裡更加不安。趕緊又擺了擺手,大聲推辭道,「大總管千萬不要客氣,那棟宅子裡剩下的錢糧,還夠我用好一陣子的。不瞞您說,昨天夜裡的人馬都是臨時拉起來充數的,末將手底下,其實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十來名弟兄!」

    話音剛落,他自己立刻在心裡大叫不妙。壞了,怎麼一衝動,嘴巴就沒把門的了?!這下把全部老底都暴露出來了,芝麻李想要收拾自己,再不用任何忌憚了!

    「這麼少?」芝麻李卻沒像他想像的那般立刻翻臉,只是瞬間將嘴巴張得老大。再看趙君用,則一張臉紅得像豬肝般,簡直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再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景,後悔得恨不能以頭搶地。趕緊第三次連連擺手,快速補充道,「昨天夜裡情況特殊,因為保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街坊鄰居們,凡是能拿得動棍子磚頭的,就都跑出來拚命了。全部加起來,恐怕有上千號人,黑燈瞎火的,看上去聲勢十分浩大。但以後真的上戰場的,肯定不能指望他們。一則士氣與昨夜完全沒法比,二來,這些人的都有家有業,打起仗來難免瞻前顧後!」

    「原來有上千人,怪不得我麾下的弟兄會吃了大虧!」趙君用終於撈回了一點兒面子,撇了撇嘴,悻然說道。

    「總之說明了一件事,咱們的兵,還需要認真煉!」芝麻李對於面子不面子,倒不太看中,想了想,回頭對幾個弟兄們強調。

    「遵命!」毛貴帶頭,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齊齊拱手,把昨夜的教訓,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訓導完了嫡系將領,芝麻李將頭再度轉向朱大鵬,「既然朱兄弟把話都說開了,我也就直來直去了。你是我的左軍都督,麾下光帶著三十來個人,肯定是不成的。這五千貫,你拿一千貫回去開銷,其他四千貫,我替你招兵買馬。城裡人當兵,肯定不如鄉下漢子好用。有家有業的鄉下漢子,又遠不如什麼都沒有的流民敢打敢拚。每人一貫銅錢的安家費,我招四千流民給你。半月之後,保你的左軍能拉上戰場!」

    「這——!」朱大鵬再度被芝麻李的熱情感動,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好,我就不推辭了,多謝大總管厚愛!」

    「你們幾個,每個人出一百名弟兄,先去給朱兄弟把門面撐起來!」芝麻李想了想,又對彭大、毛貴等人吩咐。「還有,西門外那座廢棄的校場,從明天起就交給左軍使用!米糧器械,按朱兄弟麾下實際兵力劃撥。」

    「是!」眾將再度齊齊拱手,望向朱大鵬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這,這——!」朱大鵬望著芝麻李,忽然間覺得無地自容。無論二十一世紀的他,還是穿越前的朱八十一,記憶中,除了自家血親之外,沒任何一個人,對他如此好過。包括後來的蘇先生,都是互相利用的成分多一些,遠遠做不到推心置腹。

    而芝麻李,卻明明察覺到他的彌勒教堂主肯定有古怪,明明知道他手下沒有任何依仗,卻依舊把他當作自家兄弟。給他封官,給他分地盤,給他糧草,幫他招兵買馬。如果這還不能讓他感覺出善意的話,他的心臟肯定是坨冰疙瘩!

    朱大鵬知道自己的心臟不是冰疙瘩,朱八十一的心臟也不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暖的東西,慢慢地在自己心臟裡淌,慢慢地淌遍了全身,淌遍每一根毛細血管,每一個微小的細胞。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他用剛剛學會的軍禮,向芝麻李端端正正地致意。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芝麻李帶領眾將送他出了州衙大門,目送他的背影在街道拐角處轉了彎子,才笑著點點頭,轉身回府。那趙君用卻早已迫不及待,立刻拉了一把大光明使唐子豪,啞著嗓子質問:「怎麼回事?你剛才怎麼只問了簡單幾句,就替他說起了話來?!萬一他那個堂主是假的,豈不誤了咱們的大事?!」

    「不用多問,他這個堂主,至少有八成是假冒的!」唐子豪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模樣,聳聳肩膀,冷笑著回應,「我進出徐州這麼多次,從沒聽說過彌勒教在本地還有個大智堂!」

    「那你還替他張目!」趙君用一聽就怒了,手按刀柄,氣急敗壞,「我早就說,該一刀殺了他。這下好了,你幫他把大伙全騙了。今後再想動他,就徹底成了跟彌勒教過不去了!」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唐子豪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補充,「他的彌勒教堂主身份,八成是那個姓蘇的傢伙,硬給他安到頭上的。但他昨夜被彌勒尊者附體,卻未必是假的。我今天裝扮成道士,在那幾個坊子摸過他的底。雖然眾口紛紜,誰也說不清麻哈麻到底因何被殺。但至少有一點,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他昨晚的確是被神明附了體!」

    「裝神弄鬼而已!」趙君用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繼續低聲嚷嚷,「鄉下跳大神騙錢的多了,糊弄些愚夫愚婦可以,居然還敢朝咱們大總管眼裡揉沙子。李兄,你不要生氣,我今晚就帶人悄悄摸過去,把他的人頭給你提過來!」

    「那你可是真離禍事不遠了!」沒等芝麻李回應,唐子豪又冷笑著說道,「裝神弄鬼,他早不裝,晚不裝,犯得著偏偏我等攻城時裝麼?他圖的是什麼?在城門被打開之前,誰敢保證,咱們一定就能把徐州拿下來?更何況了,裝神弄鬼,你見過哪個神婆在火堆旁跳幾下,就突然開了竅,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見過哪個神婆,連虛張聲勢都不屑做,一味推說自己昏了過去,對神明來沒來過,推說一無所知?!」

    「那?」趙君用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半晌無言以對。不光是唐子豪悄悄調查過昨晚發生於騾馬巷的事情,他今天為了給手下人出氣,也沒少朝那邊撒眼線。可無論哪個眼線回來,匯報的事情都差不多。以往三棍子都砸不出個屁來的朱老蔫,昨夜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突破幾十名兵丁和衙役的重重阻截,衝到麻哈麻的跟前,一刀抹斷了此輩的脖子。而兵丁和衙役們手中的鋼刀和羽箭,居然連朱老蔫的汗毛都碰不倒半根!

    「那個麻哈麻的屍體我看過,的確是被人從前面一刀抹斷了喉嚨。不是被很多人圍住,亂棍打死的。」毛貴向來謹慎,看了看氣急敗壞的趙君用,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光明使唐子豪,低聲說道。

    「李先生的屍體,也是一刀捅穿了心臟!」潘癩子想了想,小聲補充。「刀法非常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殺生的主兒。」

    「他是殺豬的屠戶,刀法當然熟練,無非是拿人當畜生捅了而已!」彭大看起來最粗豪,實際上卻非常穩重。待大伙都說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開口,「我總覺得,這小子不像是個騙子。至少,他並沒有存心欺騙咱們!否則,就不會老老實實告訴咱們,他手下只有三十來個弟兄了!」

    「那倒是!」張氏三兄弟想了想,紛紛點頭。「有一千兄弟,咱們想動他還需要考慮考慮。就三十來個,呵呵,半炷香時間就解決完了。他如果按著壞心的話,活膩了,才非要自己把老底揭開給咱們看!」

    「反正是瞞不過,索性唱空城計而已!也不是什麼新鮮招數!」趙君用見基本上沒人支持自己,氣得呼呼直喘。「反正我覺得,留著他肯定是個禍害。還不如早點解決,一勞永逸!你們如果擔心損了名頭,待會兒我自己去。反正我有很多兄弟壞在他們手中,這仇我報得名正言順。」

    撂下一句話,抬腿就要出門調遣兵馬。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芝麻李卻猛地伸出手,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胡鬧,我不是跟你說一筆勾銷了麼?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了?!」

    「李大哥?!」趙君用立刻不敢再挪步,原地跳著腳抗議,「你怎麼這般糊塗啊。他既然能騙你一回,就能騙你第二回。萬一他和他手下那幫小吏包藏著什麼禍心」

    「真要包藏禍心,他就不敢連兵都讓我替他招了!」芝麻李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況且他昨夜護衛鄉里的功勞,也是有目共睹。就憑這一點,無論他是不是大智堂的堂主,我就不能動他。否則,你讓別人怎麼說咱爺們!怎麼說咱們紅巾軍?!」

    「這?」趙君用再度被問住了,氣喘如牛。芝麻李猜到他還沒嚥下昨晚的氣,想了想,語重心長的說道:「咱們兄弟要想幹大事,就得有容人之量。否則,光憑咱們幾個,怎麼可能打得過蒙元朝廷的百萬大軍?!咱們必須廣交朋友,聚攏天下英雄,一塊來幹這件大事,才有希望活著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所以哪怕他曾經騙過咱們,曾經跟咱們有什麼過節,只要他肯拎著刀子跟韃子干,老子就絕不會在背後算計他!更不許老子手下的人去算計。你們幾個,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彭大和毛貴等人互相看了看,滿臉佩服。

    唯獨趙君用,心裡仍舊像吃了一百隻蒼蠅般彆扭,回答的聲音宛若蚊蚋,「您是大總管,你的命令,我肯定不會違抗。可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唐子豪,他又低聲補充,「可就這樣讓他弄假成真了,對咱們有什麼好處?將來真相被彌勒教自己揭開,咱們爺們的臉往哪擱?!」

    「我敢保證,一年之內,彌勒教顧不上核實這件事。而一年之後,彌勒教就巴不得他是大智堂的堂主!」唐子豪聳聳肩,又恢復了他原來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樣。「至於咱們這邊,早晚會慶幸大總管今晚的決斷!」

    「你這話什麼意思?!」趙君用聽得滿頭霧水,不高興地追問。

    「天機不可洩漏!」唐子豪抖了抖道袍袖子,滿臉神秘,「現在肯定不是時候,時候到了,諸位自然明白了。總之,八這個數字雖然吉利,卻絕不是圓滿之數。而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八就變成了九。九啊,天道無常,逢九必變!諸位,小使節失陪了。昨夜又白虹橫穿天河,這天象的變化結果,最近也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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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3:46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六章 一個官兒迷

    「哼!你昨天還說八是上上大吉之數呢!」望著唐子豪搖搖晃晃遠去的背影,徐州軍長史趙君用連連撇嘴。

    「老趙,不得對明使無禮!」芝麻李聞聽,又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無論明使唐子豪的言行靠不靠譜,此人都是紅巾軍天下兵馬大元帥劉福通派來的心腹,地位超然。所以徐州軍上下必須對他保持尊敬。

    「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凡是裝神弄鬼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趙君用低下頭,指桑罵槐。不服歸不服,他卻不敢公然違背芝麻李的命令。第二天一大早,就從自己麾下挑了一百名老弱殘兵,將西門外校場和校場周圍廢棄兵營的移交文書,還有足夠上千人吃大半個月的糙米,一併運到朱大鵬家門口。

    至於兵器鎧甲,卻是半件兒也無。負責押隊的那名親兵說得好,臨來之前趙長史親自交代過,徐州之戰繳獲的兵器鎧甲有限,必須優先裝備那些在戰鬥中立下大功的精銳。像左軍這種新組建的隊伍,不妨暫時削木為兵。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用不著左軍出戰,沒必要再去跟別的弟兄爭搶來之不易的輜重。

    朱大鵬知道趙君用是在變著法子給自己小鞋穿,卻只能苦笑著搖頭。自古以來縣官都不如現管,趙君用身為徐州軍的長史,物資補給的發放剛好在此人的管轄範圍。而這種時候,即便自己將官司打到芝麻李眼前去,恐怕長史大人也有的是借口搪塞!更何況根據昨晚從蘇先生口中瞭解到的實情,眼下徐州軍,的確大部分士兵都是赤手空拳。作為剛剛開始組建新隊伍,左軍的器械補給優先級別被趙君用排在了最後,也完全符合常情。

    正琢磨著是不是給弟兄們每人先弄把菜刀將就一下的時候,其他幾位將領也把昨晚答應的士兵派了過來。雖然不像趙君用那樣,給的全是上不了戰場的老弱病殘,但也以最近幾天才在蕭縣一帶應募入伍的流民為主,大部分都面黃肌瘦,風吹得稍稍大一些身體就來回晃悠。

    也不所個個都是如此,至少芝麻李親自派來的二百弟兄,還有前軍都督毛貴分給他的部曲,看起來是精挑細選過的。雖然因為長期吃不上飽飯的緣故,身材也非常瘦小,但年齡卻都在二十歲上下,精神頭還算充足。

    「都督,這三百人可以留下做您的親兵!」蘇先生見了,喜出望外。晃著屁股跑上前,小聲跟朱大鵬建議。「伙食吃雙份兒,軍餉也拿雙份兒。以後打仗時,他們就護在您的將旗旁,共同進退。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也能保得您平安脫身。」

    「等會兒再說吧,咱們先去西門外的校場!」朱大鵬皺了下眉,有氣無力地回應。眼前的這千餘名士卒,給他帶來的打擊有點兒重。讓他一時半會兒間,很難提起精神謀劃其他事情來。

    「是!」蘇先生大聲答應著,轉身向西門方向衝去。老傢伙昨天聽朱大鵬說了與芝麻李的詳細會面經過之後,嚇得整整一宿沒敢合眼。聽見點兒風吹草動,就拎起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寶劍,直接朝後門口沖。結果天亮之後,就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紅著眼睛,做任何事情都跑得像隻兔子。

    朱大鵬知道老傢伙是受驚嚇過度,精神有些失常了,短時間內,很難恢復過來。所以也不怪此人咋咋呼呼。點手又把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叫到面前,命令他們二人負責整隊,引領所有左軍將士,拖拖拉拉朝西門外大校場開去。

    才出了徐州城西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氣。抬頭張望,卻見不遠處,有座巨大的垃圾場橫亙在那裡。數以萬計的烏鴉,正在垃圾堆中尋找蟲子和蚯蚓果腹,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從城門口傳來,「呼啦啦」,拍打著翅膀飛上了半空,遮天蔽日!

    「都督,這,這就是城西大校場了!」第一個趕到的蘇先生耷拉著腦袋,走到朱大鵬面前,有氣無力地匯報。「原本,原本沒這麼髒。最近,最近幾個月,朝廷的兵馬開走了,就廢棄了。屬下,屬下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些房子呢,還能住人麼?」朱大鵬強忍心中煩躁,指了指垃圾場附近的數排茅草屋,大聲問道。

    「裡邊,裡邊有不少流民!」蘇先生雖然變得有些神神叨叨,但做事還是比較認真的。想了想,將自己剛剛打探到情況如實匯報,「都是從黃河東岸逃難過來的。前兩天聽說要打仗,已經跑了不少。但最近一兩天,恐怕還會再折返回來!」

    「都督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操心!」孫三十一急於表現,從後面鑽過來,大聲提議。「給屬下一百個弟兄,屬下將流民全都趕走就是。軍營重地,哪容流民隨便窺探?!」

    說著話,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去趕人。朱大鵬見狀,輕輕皺了下眉頭,低聲吩咐,「算了,天馬上就要冷下來了,你把他們趕走,他們豈不都得活活凍死?!隨便他們住著吧,咱們自己再想辦法!」

    「將軍慈悲!」話音剛落,四下裡讚頌聲響成了一片。特別距離他比較近的那些兵卒,前幾天自身的情況,與茅屋裡的流民別無二致。此刻將自家都督的話聽了個真切,一個個感動得眼含熱淚,膝蓋一彎就要往下拜。

    「站起來,都給我站起來!」朱大鵬見狀,趕緊伸手去扶。結果扶起了這個,跪下了那個。不一會兒,身邊除了蘇先生和孫三十一兩人還站著,其他將士,稀里糊塗全跪了下去。

    「起立,我數到三,不起立者慢抽鞭子!」實在扶不過來了,朱大鵬氣得把眼一瞪,厲聲斷喝。最無法適應的,就是這個時代人膝蓋太軟。動不動就要跪倒磕頭,彷彿軀殼裡藏著的是一個鼻涕蟲般。

    「是,將軍!」眾兵丁沒想到磕頭還有磕錯的時候,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跳起來,瞬間將身體站了個筆直。

    朱大鵬見到了,忍不住又搖頭歎氣。費了好一陣兒功夫,才勉強重新振作精神,指著那一排排東倒西歪的茅屋說道,「房子給他們住了,你們就得自己動手重新蓋。老蘇,你等會兒把弟兄們中會做木匠和泥水匠的人都給我挑出來,帶著他們就近找地方蓋軍營!需要錢的話,儘管回府裡去拿!」

    「是!」聽朱大鵬第一道將令就給了自己,蘇先生心中大喜,扯開嗓子,吼得聲嘶力竭。

    「孫三十一,吳二十二,你們倆帶著其餘所有弟兄,去給我把垃圾清掉,能丟多遠丟多遠。以後再有新兵過來,也讓他們一起幹!」既然已經動起了手,朱大鵬索性好人當到底,指著校場內一座座垃圾山,大聲命令。

    「是!」被點了將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兩個也挺胸拔背,聲嘶力竭地回應。唯恐叫嚷的聲音小了,位置被別人頂了去。

    「肖十三,牛大,你們兩個各帶五十名弟兄,回去搬糧食。今天中午和晚上咱們就在城外做飯,免得來回跑浪費時間!」

    「是!都督!」肖十三和牛大兩個也從人群中跑出來,歡天喜地的去了。

    朱大鵬看了看他們倆背影,又從人群中點出另外一張比較熟悉的面孔,「周小鐵,你去那邊挨家挨戶通知,讓他們無論男女老少,一起過來清垃圾。我這邊管兩頓飯,全是乾的。只要認真幹活,就可以敞開肚皮吃!」

    「遵命!大人!」周小鐵在蘇先生的所有徒子徒孫中,位置非常靠後。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出頭的機會,激動得嗓子發顫,喊出來的回復南腔北調。

    「還有你,你,你,你們幾個!」朱大鵬看到眾人如此在乎自己交給的任務,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手指連點,將最先投靠自己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全都給點了出來,「你們,我就不一一叫名字了。從現在起,全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長。先由孫三十三和吳二十二帶著,組織弟兄們去幹活,等新兵到了,立刻走馬上任!」

    「是!謝都督大人提拔!」話音剛落,身體周圍又立刻跪下去了一大圈。被點到的古代城管們個個神情激動,將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都趕緊幹活去吧!別玩這些虛的。」朱大鵬用力揮了下手,吩咐眾人速速動手。「三天之內不把校場收拾出來,老子就拿你等開刀!」

    「大人儘管放心,誰不好好幹,屬下跟他玩命!!」眾人又磕了個頭,站起來。

    隊伍,直撲校場中的垃圾山。

    沒等他們去遠,最先接到將令的蘇先生,卻又扭扭捏捏地走了回來。也不說話,抬頭望著朱大鵬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想要什麼你就直說!缺錢就回府裡頭取,昨晚不是交代過了麼,府中的賬本,由你來管!」朱大鵬被他看得直起雞皮疙瘩,豎起眼睛,沒好氣地命令。

    「是!」蘇先生先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然後繼續如初次相親的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孫,孫三十一他們都當百夫長了,我,我以後再指使他們幹活,怕,怕他們覺得翅膀硬了」

    「嗯?!」朱大鵬費了好大力氣,才明白老傢伙是朝自己要官當來了!抬起腳先將此人踹了個趔趄,然後哭笑不得地數落,「你個官兒迷!活還沒開始干呢,先到老子這裡要待遇來了?!他們都是你的徒子徒孫,翅膀再硬,還能飛到你頭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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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3:58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

    數落完了,卻也不能讓老傢伙冷了心。想了想,換了種相對溫和的語氣說道:「不過你擔心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這樣吧,在家中,你就是我的管家。在外邊,你就是咱們左軍的長史。待會弄個冊子,把孫三十一他們的名姓,都登記到上面。明早之前必須弄好,點卯時我拿著去李總管那邊報備!不過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名字登記造冊,再想跟紅巾軍撇清關係,可就難上加難了。萬一哪天被朝廷抓到,這可是抄家滅族的罪名!」

    「不撇,不撇!」蘇先生重重地跪了下去,一邊用力磕頭,一邊大聲補充,「卑職昨天夜裡就想清楚了,只要平安活過了這一宿兒,以後就死心塌地個跟著大人。湯裡火裡,絕不再敢辭!」

    難得聽他說話誠懇,朱大鵬猶豫了一下,伸手相攙,「我說老蘇,你這是何苦呢?!咱們徐州紅巾以後能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在城裡有家有業的」

    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紅了眼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哽咽著回應,「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凡是紅巾軍攻佔過的地方,朝廷的兵馬打回來,肯定會,肯定會屠城的。這半年多來,被他們屠了的城池已經有十好幾座、小的即便不跟著您干,其實已經沒活路了。如果逃走的話」

    苦笑著抹了把淚,他轉過頭,用手指點了點不遠處垃圾場旁茅草屋門口驚慌失措的人群,「用不了多久,就得跟他們一樣,活著和死了沒啥差別。還不如就此鐵心跟了您,說不定能殺出條生路來!」

    「他們——!」朱大鵬順著他的手指去看,只見一個個流民就像行屍走肉般,被周小鐵帶著人從茅屋中硬拉了出來。既不抱怨,也不反抗。天已經很開始涼了,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卻只在腰間圍了塊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布。裸露在風中的皮膚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周圍還飛著成群的蒼蠅。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對蒼蠅置之不理。即便落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也只是緩緩地抬一個胳膊,彷彿不是為了將蒼蠅趕走,而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一般。

    「他們——!」上輩子活了二十多歲,朱大鵬從來沒見到這種情景。哪怕是從電視中的災難鏡頭裡,看到的面孔都比眼前這些人有生機一百倍。當即感覺眼前一黑,有股熱辣辣的東西直衝頂門。留在城裡要被屠殺,逃奔他鄉就會活活餓死。這都是人啊,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在這亂世當中,竟然連野草都不如!

    又過了好一陣兒,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點兒,用力將蘇先生從地上扯起來,大聲說道:「行,那你就跟著我吧!待會兒去跟大伙都說一聲,讓他們,願意跟著的也全跟著。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帶著你們往活路上走!」

    「謝都督!」蘇先生立刻又跪了下去,衝著朱大鵬,真心實意地磕頭。

    朱大鵬這次卻沒有再往起拉他,將頭轉向大校場中的老弱殘兵,心情沉重得像掛了一塊鉛。大話已經說出去了,但就憑自己一個宅男和麾下這群手無寸鐵的流民,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條活路來麼?老天爺,為什麼我看不到希望在哪?

    「大人是覺得他們不堪用麼?」蘇先生剛剛當上了左軍長史,就急著想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聽到東主歎氣,從地上爬起來,小聲發問。

    「怎麼說呢?!」朱大鵬既不想打擊手下人的積極性,又無法散發心中的苦悶。歎了口氣,喃喃地回應。

    不是自己心胸狹隘,只看著自己認識的人順眼。蘇先生等古代城管雖然都屬於歪瓜裂棗,至少平時能吃飽肚子,不至於走起路來都打晃。而其他分撥給左軍的士兵,即便是芝麻李和毛貴兩位給派來的那三百位「壯士」,按二十一世紀標準,都明顯屬於營養不良群體。甭說上陣廝殺了,就是日常訓練,強度稍微大一些,朱大鵬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將他們給活活累死!

    想到這兒,他又輕輕歎了口氣,斟酌著補充,「他們現在這般模樣,肯定要好好訓練一番,才能帶上戰場。而眼下我對周圍的情況一無所知,朝廷的兵馬會不會打過來?到底什麼時候打過來?也弄不清楚!萬一沒等把他們訓練好了,敵人卻已經兵臨城下,那樣的話,嗨!」

    說到此,又是長長地歎氣。蘇先生見狀,也陪著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個主公倒不必著急,想那李總管,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明知道左軍不堪大用,絕對不會拿咱們當主力使喚。至於練兵,我以前在州衙裡當弓手的時候,倒是曾經偷看過朝廷的軍隊訓練,有些速成的法子,不知道主公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你懂得練兵?!」朱大鵬聞言,精神立刻一振。趕緊扯了下蘇先生的衣袖,連聲追問,「趕緊跟我仔細說說,該怎麼辦才能速成。幹得好了,我肯定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功勞就算了。屬下願意一輩子跟著大人!」蘇先生先小心翼翼地將衣袖從朱大鵬手裡扯出來,然後低聲回應,「其實不過是精挑細選,然後給足了糧食和銅錢罷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說仔細點兒,大不了咱們再從府裡頭找幾張古畫脫手!」白來的錢財,朱大鵬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心疼錢,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低聲催促。

    「大人首先,要把身強力壯的,全選出來,當作親兵,享受一等待遇,糧餉加倍!,平素訓練也加倍」蘇先生整理了下思路,小聲補充,「然後把那些稍差一些的,當作戰兵,享受二等待遇,糧餉正常發放,訓練出操正常。剩下的歪瓜裂棗,則當作輔兵,只管飯,沒軍餉拿,也不用出操訓練。平時負責替親兵和戰兵收拾營房,整理鎧甲軍械,運送輜重。戰時則負責運送傷員,打掃戰場,割敵人首級。三個兵種不是一成不變,戰兵表現的好,就可以升做親兵。輔兵裡頭如果有膽子大,敢殺人的,也可以提拔他們當戰兵。」

    居然是一種內部競爭淘汰機制,古人的智慧,還真不能小瞧。朱大鵬聽得有趣,再看向垃圾堆中那些單薄的身影,目光就多少有了點兒溫度。然而轉念一想,甭管自己多努力,歷史上,徐州紅巾軍肯定是沙灘上的前浪。忍不住又幽幽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這個辦法是好,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事情。也不知道,老天爺到底肯不肯多給咱們一點兒準備時間!」

    「給,肯定會給!!」蘇先生對未來的信心,卻比朱大鵬本人要強烈許多。想了想,大聲安慰,「只要大人在,老天爺肯定不會虧待咱們徐州軍!」

    「啊,我怎麼不知道我跟老天爺是親戚?」朱大鵬聽他說得肯定,忍不住笑著搖頭。

    蘇先生卻收起笑容,滿臉正經地強調:「大人您自己想想,前天麻哈麻要對付您,稀里糊塗就被您給宰了。昨天屬下亂給您出主意,換了誰,恐怕到李總管那裡,都不可能活著回來。而您不但活著回來了,還把兵權切切實實地抓在了手裡。這不是大氣運是什麼?!屬下之所以跟了您,就是相信您一定能贏到最後。反正已經沒活路了,輸了不過是全家一起死,萬一要是贏了,至少子孫三代都不用再為前程發愁!」

    「你個老傢伙!」朱大鵬聽他說得如此實在,揮拳便打。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卻又停在了半空當中。笑了笑,點頭回應,「好,那咱們就一起賭個大的。希望將來想起今天,你他奶奶的不要後悔!」

    「主公在上,蘇明哲願意追隨主公,九死無悔!」老傢伙猛地後退半步,衝著朱大鵬恭恭敬敬施禮。

    「主公個屁!現在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呢!趕緊給我選地方蓋房子去,偷懶的話,仔細你的皮!」見慣了此人神神叨叨的模樣,朱大鵬很不習慣他突然變得一本正經,笑著推了他一把,大聲命令。

    「不過是幾排茅草屋子麼,有什麼難的?!」聽出朱大鵬話語裡的信任之意,蘇先生收起架勢,笑著補充,「又不是蓋王府,只要有木頭,泥巴和稻草,幾天就能蓋起一大片來!」

    「別吹牛!現在可是軍中!」見到老傢伙如此自信,朱大鵬又笑了笑,低聲打趣。

    「屬下可以立軍令狀!」老傢伙再度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回應。見朱大鵬還是將信將疑,立刻紅了臉,大聲補充道:「卑職雖然本領低微,可以前也管過好幾十號弟兄呢!帶人起幾排茅草屋子,有啥難的?眼下大人您的地盤上,有半條街,住的全是木匠鐵匠,只要把他們拉出來當大工,再從隊伍裡挑出幾百個稍微機靈點兒的弟兄打下手。每個大工帶十個小工,按最後蓋好的房子數量算錢,完成一排就結一排的帳。你看著,半個月之內,校場周圍,肯定到處都是新房子!」

    一席話,居然涵蓋了工程組織,任務承包和項目進度考核三方面內容,不由得朱大鵬對他再度刮目相看。笑了笑,低聲說道,「既然你懂,就儘管放手去幹好了。也不用半個月,只要入冬之前,讓弟兄們能住進去,我就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李總管那邊不必,大人您自己將來記得我的功勞就行!」蘇先生搖搖頭,再度拒絕了朱大鵬的舉薦。說著話,轉身就往進城方向走。迫不及待地回去招募工匠,開展他的安居大業去了。

    「這老傢伙,倒也不是光會拍馬屁!」望著蘇先生雀躍的背影,朱大鵬輕輕點頭。再將目光轉向堆滿垃圾的大校場,又欣慰的發現,一眾古代城管們,居然已經將士兵們組織得井井有條,肩扛手端,開始轟轟烈烈的大掃除。

    「這幫傢伙!」朱大鵬又吃了一驚,喜出望外。旋即想起來一個自己始終沒注意到的細節,這個時代的白員和小牢子,人品未必靠得住,但頭腦肯定都不會太差。畢竟除了時斷時續的科舉之外,混進官府當小吏,幾乎是民間才俊改變自身命運的唯一途徑。因此這條路上擠滿了像蘇先生,趙君用這樣的文化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給我三千城管、復我浩蕩中華。劍指天山西、馬踏黑海北;貝加爾湖面張弓、庫頁島上賞雪」老天爺這是準備借自己的手,將無數憤青的理想付諸了實踐麼?!猛然想起穿越前網絡上一首著名的段子,朱大鵬忍不住搖頭大笑。「他奶奶的,誰說古人不行了!說不定老子真的憑借這群古代城管,做出一番事業來呢!」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睛就明亮了起來,過早發馱的脊背,慢慢挺了個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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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4:10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八章 半萬熊兵

    接下來幾天,朱大鵬都在西門大校場渡過。隨著校場內的空地漸漸騰開,他手下的兵卒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已經將左軍的大致輪廓給撐了起來。

    其中絕大部分兵卒,都是芝麻李代為招募的。基本上還是以流民為主,但從整體上而言,骨架和氣色卻比最初那一千兵馬強了許多。至少朱大鵬不用總想著拿繩子將他們拴在一起,以免有人被風吹跑!

    也有一小部分兵卒,來自居住在校場旁邊的流民。見徐州左軍不剋扣糧食,當兵的每人都能吃一頓稀飯,兩頓干飯,就主動要求入伍。

    朱大鵬急於招兵買馬,只要前來參軍的流民不瞎不瘸,就盡數接納。這部分人數量雖然比芝麻李分配來的那部分少了些,但因為幾天前差點兒就變成了餓殍,全靠著朱大鵬准許他們賣力氣換飯吃,才終於撿回了一條性命,故而在心裡對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的十分感激,幹活時也格外地賣力氣。

    第三部分人,則來自那天晚上冒充彌勒教徒的街坊鄰居。其中有一些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想給家裡省點兒口糧。還有零星幾個,則是跟蘇先生抱著同樣的想法。反正元軍打過來免不了屠城,左右是個死,不如冒險賭上一把,以求將來撈個盆滿缽圓。

    對於這些街坊們,朱大鵬則暗中指使蘇先生,盡量安排他們從事一些手藝上的勞動。畢竟這些人都屬於古代的小市民階層,勇氣方面遠不如早已無家可歸的流民,但勝在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底層,手腳相對靈活。當兵未必是好料子,當隨軍工匠用,將來從事一些修補鎧甲,打造兵器的活計,卻大多數都能勝任。

    還有一種人,當初誰也沒想到的一種,則是某些聽聞朱大鵬被彌勒佛附體的傳言後,主動跑來投效者。這種人數量不多,卻顯得格外「熱情」。願將包括自家性命在內的所有東西獻上,只求彌勒尊者在凡間的肉身能收留自己,將來一起成就正果,白日飛昇。

    對於最後這種狂熱信徒,朱大鵬只要聽說,就立刻命人拿棍子打出去,永不錄用。這個不合常理的舉動,令狂信徒們哭天蹌地。然而被徐州軍長史趙君用聽聞之後,再與議事廳相見時,對朱大鵬的態度就改善了許多。私下裡跟心腹們提起,也說朱大鵬這廝還算知道見好就收,不敢再打著彌勒降世的幌子招搖撞騙。

    誰料雙方之間的關係才緩和了沒幾天,城裡就又傳開了一道流言。說彌勒尊者的人間化身之所以不將大伙收入門牆,是因為要考驗信徒們的向佛之心是否虔誠。你沒看麼?他手下的佛兵都在清理垃圾,砍樹蓋房子,磨礪筋骨。如果大道輕易就得傳的話,就不會是大道了。

    於是乎,先前被趕走的那些「信徒」們,就又興高采烈的轉了回來。一個個在舊茅草屋裡隨便找了個能睡覺的舖位,每天雞剛叫頭遍就爬起來,對著校場方向長跪叩頭。趙君用聞聽,一口老血差點沒當場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番小賊奸猾,大筆一揮,原本打算撥給左軍的器械,又白白便宜了別人。

    對於那些日日校場外長跪,請求被列入門牆的「虔誠」信徒們,蘇先生非常同情。總是私下攛掇朱大鵬,不妨順水推舟,將這些傢伙重新收進左軍。打仗時每人發張符往懷裡一塞,然後就讓他們帶頭衝鋒陷陣,絕對是上等的人肉盾牌!

    但是朱大鵬卻堅決不肯採納這個提議,寧可命人拿皮鞭將校場外的信徒們抽跑,也不願意讓他們跟自己一道裝神弄鬼。

    「大人這是拒絕納諫!」見朱大鵬居然跟自己的提議反著來,蘇先生氣得兩眼冒火,跳著腳嚷嚷。

    老傢伙自打當了左軍的長史之後,脾氣就順風而漲。動不動就要跳一跳,抗議朱大鵬不能接受逆耳忠言。而他的那些忠言,則通常都為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比如每天兩頓干飯太浪費糧食,不如減為兩稀一干了。比如其他各營都沒有早上的稀粥提供,左營也不該開這種先河,以免遭人嫉恨等等。此外,他還堅持認為,前來投奔的街坊鄰居們都知根知底,頭腦聰明,理應被當作都督大人的核心班底來培養。不能因為跟他們關係近了,反而要處處虧待他們,以彰顯主將個人品行。

    對於這些站不住腳的建議,朱大鵬則顯出了前世作為宅男少有的固執。每每把個蘇先生氣得捶胸頓足,威脅要掛冠而去。但是轉眼間,老傢伙就徹底把他自己的威脅忘到了腦後,又拎著把不知道從那弄來的寶劍,在工地上咋咋呼呼起來。

    看到蘇先生現在這種樣子,朱大鵬就忍不住想笑。老傢伙未必是個合格的軍師,卻是個非常合格的包工頭。帶領手下的一眾徒子徒孫,將軍營修建和大校場的垃圾清理工作,組織得井井有條,成績有目共睹。

    此老甚至還打著左軍都督府的旗號,把徐州城西小河旁的幾塊無主的牧場,也給圈了起來。並且以一天管兩頓飯的代價,組織流民中身體相對強壯的婦女前去開荒,只待秋分一到,就立刻播種小麥。雖然第一年的產量未必會很高,但只要明年收割前徐州還控制在紅巾軍的手中,肯定也能將今年投入的成本翻上兩、三倍收回來。

    對於蘇長史深入到骨子裡的農民習性,朱大鵬聽之任知。種地、開礦、招兵,這是他上輩子玩戰略遊戲時總結的三大取勝法寶。徐州城已經存在好幾千年了,周圍的金礦肯定早已被開採乾淨。但種地和招兵這兩項,卻可以放手實施。並且能讓他回憶起前世很多快樂日子。有時根據上輩子當宅男時道聽途說的經驗,在農田附近指手畫腳一番,無論聽眾肯不肯採納,都覺得特別有成就感,並且心裡頭溫暖無比。

    然而當校場上的垃圾被完全清理乾淨之後,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和蘇明哲這位左軍長史,就雙雙被打回了原型。後者的練兵方案提得雖然巧妙,卻都是偷師來的,不涉及任何具體細節。落實下去,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而前者,咱們朱大都督全部帶兵經驗和理論,都來自即時戰略遊戲,即便參照大學新生軍訓的內容重新做了調整,也顯得非常不倫不類。在實踐中一應用,立刻笑料百出。

    很簡單的一個例子,遊戲中你把兵造出來,用鼠標一圈一點,就可以隨便移動。而但現實世界中的士兵,卻不能用鼠標和接觸屏來指揮。明明整好了隊,讓他們齊步向前走。不到三十步遠,就徹底亂了套。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直把朱大鵬和蘇明哲兩人喊得嗓子都出了血,也起不到絲毫作用。

    至於整隊慢跑這種二十一世紀軍訓課中的熱身活動,對朱大鵬麾下的將士們來說,更屬於超高難度。短短五百多步距離,有人已經衝到終點,坐在地上扒掉草鞋扣腳指頭縫兒了,有人居然還在半路上晃蕩。更有甚者,居然跑著跑著就蹲在地上,手捂肚子,將早晨吃的稀粥吐了個乾乾淨淨。

    唯一可以讓朱大鵬和蘇先生兩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支隊伍軍官選拔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從千夫長、百夫長到底下的十夫長,都在最短時間,找到了「合適」人選。一些沒當上軍官的傢伙,還經常故意跑到朱大鵬身邊,將平得幾乎要凹下去的胸肌,拍得「啪啪」做響。彷彿這樣就能吸引到主將的注意力,能補上隊伍繼續擴張時出現的軍官空缺一般。

    「讓所有十夫長以上的軍官留下,其他人,你繼續安排他們開荒種地去吧!」被現實給碰了的鼻青臉腫,朱大鵬只好放棄了他和蘇先生兩個費了好大力氣才設計出來的內部競爭上崗方案。決定從培養基層軍官開始,循序漸進打造自己的精銳之師。不奢求在兩三個月內,能將整個左軍拉上戰場,替芝麻李開疆拓土。至少要努力保證,在日後的徐州保衛戰中,自己麾下不至於無人可用。

    這個無奈之下的選擇,卻又博得了蘇先生的滿臉崇拜,「好!都督大人的法子英明。當年蒙元開國皇帝,就是通過培養身邊的怯薛,帶出了橫掃天下的百萬大軍。您現在把他的辦法借鑒過來」

    「滾,開荒種地去,少在這裡拍馬屁!」朱大鵬被誇得滿臉通紅,抬起腳,一腳將蘇長史挑出半丈遠。「老子培養怯薛?老子知道狗屁怯薛是個什麼東西?!」

    趕走了蒼蠅般煩人的蘇長史,他又對著眼前攢動的人頭髮了愁。照抄了蒙元的一部分兵制,眼下徐州紅巾軍的隊伍編組,也以簡單明瞭的十進制為標準。具體的說,就是每十個士兵組成一什,由一個十夫長或者文雅點兒叫什長的基層軍官帶領。每十個什,則成為一百人隊,由一名百夫長統率。每十個百人隊,則組成一個千人隊,帶隊的為千夫長。以此類推

    芝麻李給左軍規定的兵額為五千,眼下徐州軍上下,也沒有形成吃空餉的習慣。因此這五千兵額,就是實打實的五千。雖然暫時還沒有滿編,但架子已經搭起來了,各級軍官一個不缺。再加上蘇先生徇私提拔的一干隨軍文職,如明法、司倉、司庫諸位參軍等,大大小小的軍官,全部加起來也有六百餘。鬧哄哄地擠成一大團,只待朱大鵬這個都督面授機宜。

    「全都把左腳的鞋子給我拔下來,無論布鞋還是草鞋,全給我套在右手上!」被逼得實在沒了辦法,朱大鵬把心一橫,乾脆採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強化麾下軍官們對左右的認識。「就這樣,跟我學!」

    唯恐眾人聽不明白,他也把蘇先生剛剛幫他買了沒幾天的鹿皮戰靴脫下了左邊一隻,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等會兒我喊一,大伙就邁沒穿鞋子的那只教,同時把套著鞋子的手向前伸。我喊二,就邁穿鞋的那一隻腳,抬沒鞋子的那隻手,以此類推!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見都督大人居然以身作則,光著一隻腳走路。眾軍官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扯開嗓子,七嘴八舌地回應。

    「看好了!一、二、一,一、二、一!就這樣走,給你們一天時間,時間必須學會走路!學不會的,撤職去開荒種地!」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挺胸抬頭,喊著號子,帶頭向前走去。

    「嘩啦,嘩啦,劈裡啪啦!」剛剛當上軍官的流民們不願意被撤職,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圍著校場,一圈,又是一圈。最開始難免要摔幾個跟頭,崴幾次腳腕子,走順拐的時候也非常多。但走著走著,手和腳的動作,就漸漸協調了起來。

    其中一些比較認真和比較機靈者,還學著朱大鵬的樣子,驕傲地揚起了頭,緊隨節拍,「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走著走著,就走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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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4:22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雖然這輩子腳底上的老繭,比上一輩子那個宅男厚了五倍,然而一天路走下來,朱大鵬的左腳底板,依舊被磨得鮮血淋漓。

    再看那些被當作軍官種子培養的弟兄們,則一個個走路搖搖晃晃,非但腳底板子血肉模糊,整個人也累得幾乎脫了形。輕輕用手一推,就能像爛泥一般癱倒在地上。

    不過累歸累,這些軍官種子心情卻非常愉悅。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原本被大伙視作比登天還難的跟隨節拍走路,居然並不比下地除草難上多少。而自己仰頭挺胸走了一整天之後,在回營房的路上,竟習慣性地把頭抬了起來,跟人打招呼時,中氣也好像比原先充足了許多。

    更讓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因為只花了一天時間就徹底分清楚了左右,朱都督居然要給大伙吃肉。雖然六百個人分吃一頭豬,攤在每個人碗裡不過是二三兩的樣子,一口就能吃完。,但那畢竟是肉啊!上一次吃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有些生來命苦的傢伙,甚至長到這麼大,連口肉湯都沒喝過。這回終於開了葷,明天就去死都值得了!

    死,朱大鵬肯定捨不得他們立刻去死的。這批軍官種子的伙食是按照親兵標準,又加了一倍制定的。如果培養戰兵的話,就可以直接乘以四。換成輔兵,則乘以十都綽綽有餘。為了解決驟然增加的口糧消耗,他把麻哈麻家中所藏的一幅柳公權的真跡,都偷偷拿出去給賤賣了,心疼了蘇先生兩天沒吃下去晚飯。如果隨便就讓軍官們去死的話,豈不是做了賠本兒買賣?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持續練習了三天跟隨口令走路之後,一干軍官種子就發現,他們來到了本次整訓的第二個重大關口前。以每百人一隊,排成十行十列的正方形大陣,齊步行進。行平列直,誰也不准走得太快,也不准拖同行袍澤的後腿。

    「每個百夫長等會兒過來領一根白蠟桿子,本隊的十夫長伸出左手,一起抓住這根拉桿子,跟著向前走。千夫長負責監督,凡是走路不聽口令,或者步幅跟本隊其他人差太大的,直接那鞭子朝腿上抽。錯一次兩鞭子,第二次加倍,第三次再加倍,一天連犯四次以上,全隊集體抽鞭子,並且取消晚上吃肉資格!到了晚上我親自過來考核,麾下有三隊以上還沒學會控制步幅的,整個方陣所有人都沒肉吃!」看著滿臉畏懼的軍官們,朱大鵬毫不憐憫地宣佈了新的輔助訓練手段,以及新的獎懲條例。

    眾人聞聽,立刻發出「嗡」地一聲。隨即,所有人將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正在組織人手朝校場中搬白蠟桿子的第一千人隊第四大隊百夫長徐洪三。而作為朱大鵬的最早追隨者徐洪三,則始終將目光看著地面,無論隊伍裡的叫罵聲再大,都絕不抬頭。

    「我說徐老三啊,你就不怕半夜解手掉溝裡淹死?!」同為蘇先生的徒弟,千夫長孫三十一對徐洪三最為知根知底,雙手叉在腰間,扯著嗓子質問。新出爐的訓練方式,特別是那根白蠟桿子,明顯是參考了牙行訓練轎夫的經驗。而放眼整個左軍,能跟都督大人說得上話的,還做過轎夫的,除了徐洪三還有哪個?!

    其他幾名千夫長聞聽,也惡狠狠地豎起了眼睛,恨不得將徐洪三立刻生吞活剝。朱大鵬見到此景,立刻將手中木棍舉了起來,先朝著叫嚷最歡的孫三十一肩膀狠狠來了一下,然後衝著所有人大聲宣佈:「都給我閉嘴!仔細聽好了,徐百夫長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從今天起,升為親兵隊的隊長,級別還是百夫長,但是可以享受千夫長待遇,同時賞銅錢十貫。你們這些人如果有好主意,也可以私下向我進言。凡是採納者,至少賞金十貫,官職也會酌情提升。」

    他急於激勵大伙上進,一不留神,就把後世官場文章,『享受某某待遇』給抖了出來。眾人雖然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徐老三憑著一個禍害人的法子升了官,一個個張大嘴巴,滿臉羨慕。

    一個禍害人的提議,居然就能換個千夫長官職,並且還能出任親兵隊長,從此前途無法限量。這等美事兒,大伙怎麼沒攤上?!當即,眾人看向徐洪三的目光就變得非常複雜,一個心中暗暗決定,下回有了類似機會,必須搶在別人前面去找都督大人進諫。哪怕不被採納,至少也能給都督大人留下個深刻印象。日後陞遷、獲賞,都能排在別人前面。

    而徐洪三本人,則把頭垂得更低了。紅著臉,帶領麾下弟兄,將白蠟桿子一根接一根遞到各位百夫長手上,然後自己手裡也拿了一根,與麾下弟兄們一道,規規矩矩走到了第一千人隊的末尾。

    孫三十一雖然是他的老上司,哪敢在都督大人的親兵隊長面前托大。趕緊親手將徐洪三拉出來,請他代替自己指揮訓練。而自己,則取代了徐洪三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捧白蠟桿子去了。

    「不用這樣!」朱大鵬見狀,再度出言干預。「徐隊長先在你的麾下接受訓練,等把親兵隊的架子搭起來,他再走馬上任。今天訓練結束之後,每名百人長回去,在麾下的弟兄裡邊,替我挑兩名親兵出來。要身子骨足夠強壯,還得頭腦機靈的。明天一早,讓他們去徐隊長麾下報道。跟著你們一起接受訓練!」

    「諾!」眾軍官們聞聽,又齊齊回答了一聲。心中立刻暗暗盤算起來,眼下自己手中哪些弟兄能滿足都督大人的要求,並且將來能跟自己互相扶持。給主將當親兵,將來戰死的風險大,但陞官的機會也憑空翻了數倍。從現在起開始套交情,絕對比等後者飛黃騰達時,更容易,也更牢靠。

    有道是,人朝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徐洪三「陞官發財」的例子擺在前面,眾軍官種子們無論接受訓練的積極性,還是參與左軍內部事務的積極性,都提高了數倍。各種可以提高訓練速度,並且增加訓練樂趣的奇招,妙招,都脫穎而出。

    如此又過一個多月過後,完全由軍官種子組成的隊伍,終於有了幾分後世大學生接受軍訓時的模樣。雖然其中大部分人的臉色,依舊黃中透黑,但走起路來卻昂首挺胸,一個個精神抖擻。

    芝麻李當初答應幫忙招募的士卒,也全部都到了位。朱大鵬和蘇先生兩個最初商定的那個三級劃分,內部競爭,末位淘汰的訓練制度,也終於可以在整個左軍中嘗試推行了。但左軍的糧草和器械供應方面,卻又出現了大麻煩。

    前者還好說,朱大鵬親自去找趙君用「溝通」了一回,並悄悄送上了一面珊瑚屏風,左軍的糧食,基本上就能按照五千士兵的標準足額發放了。雖然距離左軍的實際消耗量,還有一定差距。但朱大鵬再自己掏腰包補貼一部分,倒也不至於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受訓。

    然而兵器方面,趙君用卻死活不肯通融。到目前為止,總計才給了左軍五十把鋼刀,一百根長矛和八百五十根削尖了的木頭桿子。剛好夠武裝一個千人隊。至於這樣武裝起來的千人隊,至於能不能上戰場,上了戰場之後是殺敵還是被敵人殺,則不屬於長史大人的關心範圍,所以趙大人也不會操那份閒心!

    朱大鵬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蘇先生的提議,私下去找城裡倖存的張大戶去募捐。後者在城破之夜,因為及時向紅巾軍捐獻了一批金銀而倖免於難。現在卻被老熟人蘇先生仗勢欺人了一回。只好被逼無奈,咬牙切齒地湊出了五百斤生鐵和一批銅盆,銅碗之類的金屬物件,破財免災。

    但這五百斤生鐵和幾十件銅器,經工匠之手處理過後,也不過使得左軍又多出了一百多把鋼刀,和幾身表面鍍了銅水的鎧甲。朱大鵬嫌那鎧甲做得太花哨,防護力太差且沉重無比,不肯穿。蘇長史和孫三十一、徐洪三等人,倒是一人挑了一件,每天不管多累都披掛整齊了,好像隨時都準備上陣廝殺一般。

    這樣下去,大伙早晚都得白白地葬送在敵人屠刀之下。眼看著天氣漸漸轉冷,周圍傳過來的,有關朝廷大兵即將來襲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似模似樣。朱大鵬心裡急得火燒火燎。

    再向先前一樣按部就班訓練下去,無異於等死。他必須尋找一些前人都沒發現的捷徑。而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捷徑,都是從網絡小說中得來的,比如某個姓武的傢伙,因為懂得如何打造燧發槍,就在明初拉起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火器部隊。再比如有個姓黃的傢伙,因為發明了長槍兵向右旋刺技術,就以三個月一批的速度,爆出了數萬精兵,直接將另外一個時空的滿清鐵騎趕回了深山老林當中。

    還有一個姓李的傢伙,穿越時候的條件,和朱大鵬自己現在差不多。卻憑借一招『支部建立在連上』,打得黨項人退避三舍,假以時日,恐怕取代趙匡胤建立大宋朝的,必將是他。還有,還有另外一個姓李的,則在八國聯軍中左右逢源,進而推翻了某個時空中的滿清,建立起來一個橫跨太平洋的君主立憲制帝國。

    這些穿越界的前輩,無論其故事是真的,還是虛構。在朱大鵬看來,都未必沒有借鑒意義。而他現在迫切需要確認的只是,到底哪條路最適合自己目前的條件,哪條路能最快賜予徐州軍自保能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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