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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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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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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血與火

    “你這個蠢貨!連裝個撚子都不會”吳二十二用短劍指著黃老歪,怒不可遏。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看見炮口處紅光一閃,緊跟著,有股滾燙的熱流貼著從他的盔尖掠了過去,將盔纓帶得四下亂飛。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戰兵,瞬間被放倒了三、四個。每一個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顆彈丸,黑血順著鐵甲上的彈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齊齊瞪圓了眼睛地看向還在冒煙的炮口,滿臉迷茫。就在此時,黃老歪之子黃大憨負責的火炮也打響了,轟地一聲,從炮口噴出了三十多顆板栗大小的鉛蛋,砸在敵軍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戰兵身上,將他們連人帶鐵甲都射成了篩子。

    “甲醜隊,正前方三十步、投——!”趁著敵軍發愣的功夫,劉子雲指揮著第二個擲彈兵百人隊,將點燃了引線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向阿速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轟!”“轟!”“轟!”火光接連不斷。因為引線的質量無法保證一致的緣故,將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沒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則東一枚,西一枚,毫無次序地炸了個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戰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後再慘叫著落下來,麵孔焦黑,身體上血流如注。周圍沒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見到此景,慘叫一聲,潮水般向後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家夥!”帶隊的幾個阿速百夫長抽出刀來,逼迫士兵們重新投入戰鬥。那些阿速戰兵卻躲開他,繼續向後逃去。在未知的恐懼麵前,這群驕橫跋扈的職業強盜的表現不比經曆了嚴格訓練的義軍菜鳥好上多少。

    “韃子退了,韃子退了,黃二狗,點火,快點火!追著他們的屁股再來一炮!再來一炮,讓他們逃得快一些!”沒想到如此輕鬆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輪進攻,吳二十二、劉子雲等人興奮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擺放在臨時營地最高處,第三門裝了實心彈丸的火炮快速點火。然而手握著艾絨的黃家老二卻好像徹底被嚇傻了,頭扭向車陣右邊,眼睛呆呆的望著營地外某個位置,雙腿不斷戰栗。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應過來,不待伊萬諾夫提醒,就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萬諾夫貼著車牆,低著頭快速奔跑。同時不斷將瑟瑟發抖的士兵們推回到他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轟轟轟,轟轟轟!”劇烈的馬蹄落地聲,將他們二人的吶喊迅速吞沒。阿速軍左千戶禿魯麾下的馬隊衝上來了。此人與右千戶鮑裏廝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了默契。見後者指揮士兵發起的第一波攻擊受挫,立刻果斷地發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戰馬奔跑時的氣勢,如同驚濤駭浪。還沒等靠近車牆,馬蹄敲打地麵所引發的顫動,已經震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搖搖晃晃。伊萬諾夫見勢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隊伍中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戰鬥。隻見大夥齊齊地拉開角弓,將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飛奔而來的馬群射去。

    “噗!”閃著寒光的羽箭砸進近千騎兵的隊伍前半段,僅僅濺起零星幾點血花,就宣告銷聲匿跡。戰馬飛奔的速度太快,騎兵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足夠開,騎兵身上的鎖子甲還足夠結實,在七十多年的那場野蠻毀滅文明的戰鬥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經總結出足夠的騎兵對抗弓箭經驗。此刻被子孫輩拿出來照葫蘆畫瓢,依舊成效斐然。

    “射馬,朝著馬身上射,不要停頓!”老兵痞伊萬諾夫頂著滿腦袋的汗水衝到弓箭手們身邊,大聲指點。“騎弓的距離短,他們不可能拿你們當目標,你們盡管不停射!”

    然後又快速將頭轉向黃二狗,扯著嗓子叫嚷,“趕緊點火啊,趕緊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嚇到戰馬!”

    負責保護黃二狗的親兵徐子魚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黃二狗被打了個趔趄,手中艾絨迅速舉起來,按在了火炮的引線上。“嗤啦——!”藥撚拖著紅星,迅速竄入引火孔。青銅鑄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後一縮,“轟”地一聲,將一枚三斤多重的鐵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彈丸撕破空氣的聲音跟四周如潮的馬蹄敲地聲相比,幾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紅巾軍將士,都清晰地聽到了它的初鳴。火藥爆燃的能量,令炮彈以四百餘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條隱約的弧線,然後一頭紮進疾奔而來馬群當中,濺起數道耀眼的紅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馬,被彈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斷骨折。去勢未盡的炮彈先落在地上,然後快速彈起來,掃過第二匹戰馬的肚子、第三匹戰馬的脖頸和第四匹馬的屁股。被擦中的戰馬立刻轟然而倒,傷口處露出潔白的骨頭茬子,血水狂噴。馬背上的幾名阿速騎兵被直接甩飛了一丈多遠,然後被數十個碗口大的馬蹄踩過,轉眼之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團包裹在鐵片當中的肉泥。

    阿速騎兵的奔馳速度稍稍一滯,然後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隊衝鋒,停下來等於自己找死。所以他們除了繼續跟著大隊前衝之外,別無選擇。

    “舉穩盾牌、舉穩盾牌,小心他們放箭!”按照伊萬諾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著已經喊出血的嗓子,大聲命令。

    阿速騎兵的衝擊方向,於車牆的外緣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間距。很顯然,這些家夥不會直接拿戰馬往長矛尖上撞。那樣的話,他的戰術可能就是朱大鵬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論壇上看到過的那種,蒙古人成名絕技,奔馬弛射。

    仿佛與他的話語相印證,衝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騎兵,同時直起腰,將手伸向了馬鞍。但是,他們從馬鞍後扯出來的,卻不是一把騎弓,而是個帶著鐵鏈和尖刺的鐵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間,幾名騎兵同時將胳膊掄了一個圓圈,鬆開五指,將帶刺的鐵球連同鏈子,一並砸向了紅巾軍頭頂。

    “轟!”在馬速和騎兵拋擲力量的疊加作用下,鐵球的撞擊力大得驚人。一枚砸在車牆上,濺起無數雪白的木頭渣子。另一枚飛到長矛兵身後空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則砸在盾牌上,將兩名站在車牆後刀盾兵,連人帶盾給砸得向後倒去,盾牌內側棗木襯裏拍在自家臉上,血流如注。

    另外兩名被第五、第六枚鐵球砸中頭盔的刀盾兵,可就沒有前者這樣幸運了。鐵球上的精鐵尖刺,直接刺破了頭盔,貫入了頭顱深處。在劇痛的作用下,這兩名紅巾軍戰士舉著盾牌,瘋狂地在原地旋轉,旋轉,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蹌了數步,貼著自家袍澤的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盾牌舉高,舉高!”朱八十一看得雙目迸裂,扯開嗓子大聲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隊和乙隊的弟兄們,已經牢牢地用盾牌護住了自家頭頂。但是,更多帶著尖刺的鐵球卻越過盾牌砸了進來,所落之處,血肉橫飛。

    “擲彈兵,擲彈兵!”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隨口亂喊了,而是準確地發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當命令,“車陣前二十步,連續投擲!”

    “甲子隊,點火,陣前二十步,投!”劉子雲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扯開嗓子大喊。他身後第一個擲彈兵百人隊用艾絨迅速點燃拴著皮索手雷,拎在手裏甩了幾圈,奮力朝車牆外二十步的區域砸了過去。

    “轟!”第一枚手雷在戰馬的腹下爆炸,將戰馬和騎兵同時掀翻在地。緊跟著,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陸續爆炸的手雷,將正在準備投擲刺錘的四十餘名騎兵,炸得人仰馬翻。數道又黑又濃煙霧迅速從馬群中鑽出來,籠罩了整個戰場,後續衝到車牆附近的戰馬揚起前蹄,大聲悲鳴。將背上的騎手接二連三摔在地上。

    更遠方位置,一些正在衝鋒的戰馬試圖放慢腳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風險。然而,下腹處傳來的刺痛,又令它們狂躁莫名。如何讓坐騎克服對異常聲音的恐懼,阿速人的祖先在當初輔佐伯顏毀滅南宋時,就已經總結出了一整套經驗,並且將平素訓練戰馬和臨戰控製坐騎的手段,一代代地傳了下來。那時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雖然不如眼前這些鐵疙瘩,發出的爆鳴聲卻一模一樣。

    “轟!轟!轟——!”十幾枚引線太長的手雷,在屍體間炸開,徒勞地揚起一股股煙塵。沒等煙塵落下,另一個阿速騎兵百人隊已經疾馳而至,馬蹄毫不猶豫地踩過自家同夥的身體,引發了一陣鬼哭狼嚎。馬背上阿速武士對來自腳下的哀嚎充耳不聞,按照平素的訓練,揮舞手臂,將又一輪帶刺的鐵球,砸進紅巾軍的隊伍。

    他們的攻擊目標還是距離車牆最近的刀盾手和長矛手,一輪投擲之後,立刻撥偏馬頭,以最快速度遠離被攻擊對象。劉子雲組織擲彈兵反擊,造成的殺傷效果卻小得出人預料。倉促投擲出來的大部分手雷,沒等引線燃盡,就被戰馬跳了過去。緊跟在馬尾巴後,徒勞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濃煙。

    又一支阿速騎兵百人隊從陣地右側衝了上來,隔著老遠就將鏈錘甩進紅巾軍的陣地裏。然後加快馬速,向山坡左下遠飆。

    然後,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悶的金屬與鎧甲撞擊聲,不絕於耳。“轟!”“轟!”“轟轟!”手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十幾名刀盾兵相繼倒下,吐血身亡,車牆外,則留下了雙倍數量的阿速人屍體。紅巾軍將士的血,順著山坡淌了下去,淌過一具又一具屍骸,與阿速人的血漿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緊握大抬槍的徐洪三調整槍口,將一名阿速人百夫長身體打了個對穿。在戰馬奔騰聲和手雷爆炸聲中,這一槍的威力,像先前幾槍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將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飛來飛去的鐵彈丸上麵,或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被砸得筋斷骨折,或者眼睜睜看著敵軍被炸得人仰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將死亡的陰影,從自家袍澤的頭上驅散分毫。

    “轟!”黃老歪手中的銅炮,終於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藥裝填、彈丸裝填和複位、瞄準、點火等一係列複雜的動作,第二次噴出二十餘枚鉛彈。兩名向紅巾軍頭上扔完了鏈錘正在脫離接觸的阿速騎兵被鉛彈從身後追上,脊梁骨附近出現了數個巨大的血洞,慘叫著落馬。其他投擲完鐵球的阿速人驚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體,加速遠飆。

    緊跟過來的一小隊阿速人,卻奮力將刺球砸向了黃老歪。奉命保護炮手的親兵們,紛紛舉起鐵盾,將刺球隔離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為距離的關係,這十枚鐵球未能傷到任何人,卻把黃老歪嚇得四肢發軟,哆嗦著,半晌也無法將抹布塞進炮口。

    “轟!”黃家老大及時地射出一枚實彈,砸中一名騎兵的胸口,將此人砸的飛了起來,腸子肚子落了滿地。但是,這枚彈丸卻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樣,形成跳彈效應。隨著騎兵的屍體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後了無聲息。

    又一隊阿速騎兵飛奔而來,隔著十多步遠,奮力投擲出手中鏈球。砸進車牆後的紅巾軍隊伍裏,濺起一團團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著披索從紅巾軍的臨時陣地後飛出,追著阿速騎兵的腳步,將數匹戰馬放翻在血泊當中,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阿速人捂著傷口,翻滾哀嚎。

    不知是因為慌亂沒點燃引線,還是因為落地時的衝擊力將引線震得脫離了鐵殼,這一輪,竟然有一小半兒手雷根本沒有爆炸,滾了幾下,靜靜地躺在了血泊當中,上麵占滿了紅色的汙泥。

    受傷的阿速人嚇得魂飛魄散,哀嚎著滾動身體,遠離手雷。

    他們躲過了手雷的爆炸,卻沒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戰士策馬衝過,在向紅巾軍投擲鏈球的同時,也將自家受傷的同夥踩成了肉醬。

    哀嚎聲很快又響了起來,紅巾軍的長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揮下,有兩個什的長矛手,將長矛當做標槍,擲向了飛奔而來的阿速兵。將其中幾個連人帶馬穿在一起,栽倒於血泊當中。

    十幾枚鏈球迅速砸向那幾個空了手的長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勞無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兩名長矛手的胸口,將護胸的鐵甲砸的向內凹了進去,把肋骨、內髒擠了個稀爛。

    “哇!”深受重傷的長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從腰間拔出備用短刃,搖搖晃晃走向車牆的間隙。

    他們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更多敵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頭栽倒於地,氣絕身亡。

    更多的阿速騎兵急衝而至,切著車牆的邊緣,疾馳而過。用鏈球帶走一到兩名紅巾軍將士的性命,然後再付出同樣乃至翻倍的代價,策馬遠遁。

    下一個梯隊踩著血泊和肉醬而來,重複先前的動作,重複先前的結果。

    “轟!”黃老歪指揮這兩個徒弟將炮車推到被敵人砸出來的防禦缺口處,頂在車牆上射出了一排散彈。一支恰恰衝過來的馬隊被打了個正著,五六匹戰馬被打得渾身都是血洞,悲鳴著逃走,將後續的隊伍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兵,投!!”劉子雲抓起一個截短了引線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幾步,奮力投出了車牆。

    “嗖——!”幾十名膽子最大的擲彈兵學著他的模樣,讓手雷的引線先燃燒了數秒,隨即助跑幾步,徒手投彈。

    “轟!轟!轟!轟!”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過了八成,並且有近半兒是淩空炸裂。衝過來的阿速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連手中的鏈球都沒顧上投,就倉惶逃了開去。

    馬蹄聲先是快速減弱,隨即嘎然而止。車牆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沒有戰馬的悲鳴,隻有料峭的山風吹過,將濃煙吹得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露出車牆前血淋淋的屍體和彈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長吳二十二抹了把臉上血,跳了起來,若癡若狂。

    周圍的戰兵、弓箭手、擲彈兵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沒有陪著大夥一道歡呼的,隻有老兵痞伊萬諾夫。隻見此人他先跑到最高處,手搭涼棚向外看了幾眼,然後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邊,用力推了興奮不已的後者一把,鐵青著臉提醒,“這一輪隻是為了摸清彼此的本錢,真正的進攻,還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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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5: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扼殺

    “卑職無能,請大人恕罪!”五百步遠的山坡下,左千戶禿魯與右千戶鮑裏廝雙雙跳下坐騎,向達魯花赤赫廝躬身。彼此的臉上的神色卻截然不同。

    “唔!”達魯花赤赫廝點了點頭,算是還禮。然後朝著撤下來的左右兩個千人隊分別掃了一眼,沉聲臉問道:“禿魯,左翼傷亡如何?!”

    左千戶禿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上的自得,裝作十分沉痛地回應,“稟告達魯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隊陣亡一百三十二、重傷三十四,還有”

    回頭看了看硝煙剛剛散去的戰場,他的聲音聽起來愈發低沉,“還有大約二十多名兄弟,沒有撤下來,至今生死不明!”

    “唔!”達魯花赤赫廝又沉吟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滿臉煙熏火燎的左軍將士,隱約有一些心痛。“傷亡接近兩成?那紅巾賊的火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我軍初次遇到此物,確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千戶禿魯想了片刻,非常認真地回應,“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那火雷雖然威力巨大,但攻擊範圍不過是落地之處三尺之內,並且十有七八不會立刻炸開。隻要末將在下次進攻時,將戰馬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將每波參與進攻的將士減少,每個波次進攻的間隙拉到足夠長,應該能大幅度減小我軍傷亡。”

    說著話,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靜待達魯花赤赫廝決斷。

    “嗯,聽起來頗有一番道理!”達魯花赤赫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誇獎了一句,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右千戶鮑裏廝,“你那邊傷亡如何?”

    “末將,末將的右翼千人隊,方才,方寸陣亡了四十三人,輕傷十四人。沒有,沒有重傷!”明明右翼的戰損率遠遠小於左翼,鮑裏廝這個千夫長卻嚇得滿頭大汗,彎著腰,結結巴巴地回應。

    “才傷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來了?當時誰帶的隊?你自己又站在哪裏?”達魯花赤赫廝立刻豎起了眉毛,質問的話一句比一句陰冷。

    “是,末將,是副,副千戶巴爾博帶,帶隊!”鮑裏廝被嚇得一哆嗦,隻好將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頂缸,“當時,當時末將在後邊指揮弓箭手,還沒等做出反應來,前麵,前麵的幾個百人隊已經退下來了!”

    “來人,把巴爾博和當時帶隊的幾名百夫長,全給我拖出來,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達魯花赤赫廝已經眼睛裏已經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揮,就命令親兵隊去執行軍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衝進右翼千人隊,不由分說將副千戶巴爾博、百夫長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拖出來,繩捆索綁。

    “饒命啊,大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饒命啊,大人!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機會!我等願意戰死陣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後也受到拖累!”

    “大人,請給他們一個待罪立功機會!”鮑裏廝見狀,也趕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們當時都是步戰,隊伍站得密。不能像騎兵那樣一衝而過,又是第一次見到火雷”

    “怎麼才七個人,少了的兩個百夫長呢?”達魯花赤赫廝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皺起了眉頭,衝著自家親兵追問。

    “馬蘇斯和季平當場就被炸死了。所以那兩個百人隊才亂了陣腳,在退下來時,衝散了其他幾個百人隊的陣形!”右翼千戶鮑裏廝回頭快速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替自己的下屬們求情。一次被處死五個百夫長,今後自己這個千夫長也不用再當了。非但弟兄們不會再替自己拚命,接下來的戰鬥組織也成了問題。“如今馬蘇斯和季平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請大人念在弟兄們以前的功勞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鮑裏廝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確是馬蘇斯和季平兩個的百人隊先崩潰的。我們跟在這兩個百人隊後麵,被衝得穩不住陣腳”得到鮑裏廝的提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也連忙將責任朝被炸死的兩個百夫長身上推。

    達魯花赤赫廝聽聞,眉頭又是輕輕一跳,斷然做出決定,“未戰先潰,當斬全軍。念在你等是被潰兵衝動的份上,百夫長每人打二十軍棍,先記下來,戰後當眾行刑。至於你麼”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變得陰冷無比,“副千戶巴爾博,統兵無方,臨陣棄軍。推下去,斬!首級挑起來傳示全軍!”

    “饒命,大人饒命啊——!”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頭搶地,哭喊著請求饒命。

    達魯花赤赫廝急著殺雞儆猴,哪裏肯給再他聽他哭喊?側開頭輕輕一皺眉,眾親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撲上去,從地上拖起倒黴蛋巴爾博,向後便走。離開主將旗四十多步,當著兩千七百多名將士的麵兒,一刀砍了。然後用長矛將頭顱挑起來,高舉著讓大夥看清楚。

    眾將士看得心頭發寒,一個個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再多出一口。達魯花赤赫廝騎在馬上,目光隨著滴血的頭顱轉動。直到頭顱圍著三個千人隊,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兒,才歎了口氣,沉聲吩咐,“收起來,和屍體一起裹好放在旁邊。等打完了眼前這仗,把隨軍神父從運河邊請過來,與陣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禮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寬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門!”

    說罷,似模似樣地在額頭、胸前、右肩、左肩點了幾下,以示哀悼。

    “阿門!”眾將士齊齊按照額頭、胸前、右肩、左肩的順序,畫起了十字,為所有陣亡的同夥低聲禱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著我們!”達魯花赤赫廝將手平伸,向下壓了壓,然後大聲吩咐,“左千戶禿魯——”

    “末將在!”左千戶禿魯趕緊向前走了半步,躬身聽命。

    “你帶著左翼千人隊和右翼千人隊的七百戰兵,一起去剛才發起進攻的位置。等我這邊鼓聲一響,就按你剛才說得辦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續地給我向車牆中的叛軍發起攻擊。記住,從左到右,然後迅速退下來,再回左邊重新投入進攻。不要停,直到把他們壓垮了為止!!”

    “是!”左千戶禿魯又驚又喜,回頭快速看了滿臉死灰的右千戶鮑裏廝一眼,上前接過將令。

    不等他轉身離開,達魯花赤赫廝,又舉起另外一支令箭,“鮑裏廝,你帶著右翼剩下的弓箭手,從正麵壓上去。將隊形分散開,用弓箭伺機狙殺敵人!這次不求你能克敵製勝,隻要你能不斷地朝車牆內放箭,打亂他們的反擊動作,就算功過相抵!”

    “末將遵命!”右千戶鮑裏廝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回自家隊伍裏調配弓箭手去了。達魯花赤赫廝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將第三支令箭抽出來,交到了副指揮使朵兒黑手中,“你帶五百騎兵,跟在鮑裏廝後邊。如果他那邊有誰再敢轉身後退,就給我直接斬了他。咱們阿速軍的榮譽,不容褻瀆!”

    “是!”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愣了愣,將令箭緊緊抓在了手中。這些年四處平叛,哪怕是當年對上燕帖木兒家族的死士,他都沒見到達魯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鄭重過,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達魯花赤用馬鞭向遠方的紅巾軍陣地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不是一般的蟻賊,也難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裏。一千多隻鏈球,即便唐其勢那廝統率的鐵甲軍,也早崩潰了。而區區蟻賊,居然始終站在那裏,沒有向後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伸長脖子向紅巾軍的車牆後看了幾眼,佩服地點頭。“那個姓朱的屠戶,居然趁著這個機會在重新調整部署,準備繼續跟咱們硬撼到底。果然是個知兵的,弄不好,是漢軍的將門之後也有可能!”

    唐其勢乃為權臣燕帖木兒之子,父親死後,因為不滿另一個權臣伯顏跋扈,起兵作亂。帶著家臣和一般舊部和伯顏派出的平叛人馬打了個難解難分。當時赫廝和朵兒黑都參加了平叛戰鬥,雖然都還沒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卻也親眼目睹了在關鍵幾次戰鬥中,阿速軍如何將唐其勢麾下的鐵甲一鼓而破。兩相比較起來,眼前的紅巾蟻賊,無論軍容、士氣還是韌性方麵,都已經比唐其勢帳下的精銳強出了許多。

    “如果一會兒你看到機會的話,不用請示,直接正麵強攻!”盯著遠處的紅巾軍車牆又仔細看了片刻,達魯花赤赫廝繼續吩咐,“我自己也會帶著剩下的人馬頂到三百步左右,隨時為你等提供接應!記住,必須全殲了這夥蟻賊。那個朱八十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再給他翅膀長硬的機會。否則,萬一被他逃掉,早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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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苦戰

    “這次來的韃子的確很厲害,據伊萬說是韃子皇帝的親衛,如果打贏了他們,天底下就沒有任何敵人再是咱們的對手!”就在赫廝發誓要將眼前這支紅巾軍扼殺在幼苗狀態的時候,朱八十一也把自己麾下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召集到一起,做最後的動員。

    大夥能想到的戰術調整,都群策群力調整過了。陣亡者的屍體和受傷的輕重彩號,也都拖到了後山交給輔兵們去安置。連同先前基本上沒起到作用的陷馬坑,都根據騎兵的進攻和撤離路線,派遣輔兵重新挖了一次。這次,陷阱挖得更細,更深,同時還在陣地前揀了一些破爛的彈片和兵器殘骸,丟在了馬蹄痕跡最密集的位置。以期能給敵軍一個意外的驚喜。

    “是!”吳二十二、劉子雲、徐洪三、許達、王大胖等人肅立抱拳,齊聲回應。然而,大夥的士氣卻不是很高。特別是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聲音裏明顯帶著心虛的味道。剛剛那一輪戰鬥中,他麾下的刀盾兵傷亡超過了兩成半,跟在刀盾兵身後的長矛手,也減員超過兩成。而對手留在陣地前的屍體,總數加起來不過是一百七十多人。僅比紅巾軍這邊稍微多出了一點點,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相當於一命換一命。

    山腳下的敵軍有三千多人,車牆後的自家袍澤隻有一千五。並且其中還有四百多人是五天才訓練一次的輔兵,戰鬥力基本等於零。

    即便把輔兵也都算上,按照敵我雙方目前的傷亡交換比例,紅巾軍前景也不太光明。所有將士都拚光了,敵軍至少還能剩下一千餘,依舊可以把大夥辛辛苦苦征集來的金銀細軟,銅錠鐵塊全部推走。

    “阿速人,阿速人遠道而來,沒有輔兵跟著,也沒有攜帶作戰物資!”見眾將臉色不對,伊萬諾夫跳起來,用非常生硬的話語強調,“他們手裏那些鏈球,很快就會扔完。然後他們能做的,隻能是跳下馬,徒步強攻車牆。一旦把他們拖到那個時候,咱們就贏定了。陣形太稀疏,強攻等於找死。陣形太密集的話,咱們的手雷一炸就是一大片!”

    “呵呵呵”見老兵痞張牙舞爪的模樣,眾將臉上陰雲終於消散了一些,裂開嘴巴,放聲大笑。但是,很快,他們的笑聲就又被憋回了嗓子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沉悶的鼓聲貼著地麵,震得大夥腳下微微顫抖。韃子又開始進攻了,這回,他們投入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戰馬。

    “準備戰鬥!”朱八十一沒有時間再鼓舞士氣,撿了把被砸扁的盾牌跳起來,率先衝向車牆。“打完了這仗,我把徐州城裏最好的酒館包下來請你們,咱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吳二十二扯開嗓子回應了一聲,抄起盾牌,快步擋在了朱八十一正前方。與親兵齊禿子、張狗蛋等人一道,阻止自家主將繼續向車牆靠攏。

    “不醉不歸!”劉子雲、徐洪三、許達、王大胖也跳起來,奔向各自應該在的位置。匆匆忙忙,如同趕著去吃一頓平生從沒見過的奢華酒席。

    朱八十一繞了兩次沒能繞過人牆,隻好搖了搖頭,轉身向長矛兵隊伍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伊萬諾夫卻偷偷跟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道:“都督,派人,派幾個人去後麵的小溪上,把浮橋修起來吧!”

    “什麼?!”外邊傳來的鼓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揪人心肺,導致朱八十一沒能聽清楚對方的話,愣了愣,詫異地回頭。

    “修一道浮橋,萬一”老兵痞難得臉紅了一次,低著頭,蚊蚋一般**。

    “你剛才不是說,隻要耗到韃子下馬強攻,咱們就贏定了麼?!”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手慢慢伸向腰間刀柄。

    老兵痞伊萬立刻向後退了兩步,急頭白臉地解釋,“我,我意思是以防萬一。萬一,萬一弟兄們撐不到那時候.,”

    “滾!”朱八十一用刀尖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喝令,“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如果你敢再亂我軍心”

    “不敢,不敢,不敢!敵軍,敵軍進攻開始了,都督你自己小心!”老兵痞像兔子一般向後又竄了幾步,撒腿朝擲彈兵那邊跑去,再也不肯回頭。

    “該死!”朱八十一心裏湧起一團陰影,恨恨地罵了一句。抬腿向高處跑了幾步,轉過身,俯覽整個戰場。

    敵軍的騎兵已經開始加速,依舊從車牆右側兩百步左右的位置開始,呈弧線向車牆正前方靠攏。但是,這次他們的隊伍拉個更散,每個波次的間隔距離更長。每一波的參戰騎兵,也從一個百人隊,變成了三十人左右的小組,騎兵們彼此間都隔著小半丈遠,將戰馬的速度越催越急,越催越急。

    “轟!”敵軍的騎兵距離車牆還有一百步,黃二狗掌控的火炮,搶先射出鐵彈丸,像旋風一樣從幾匹戰馬的腹下掃過,帶起一道道耀眼的紅光。

    又是一枚跳彈,這個黃家二小子動作遠比其父兄緩慢,運氣卻好得出奇。這次形成的跳彈,直接放翻了三匹戰馬,將後續跟過來的整波騎兵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車!射!”趁著這個機會,劉子雲迅速下壓短劍。五輛臨時組裝起來的小型投石機,五枚鐵殼手雷迎著騎兵衝來的方向砸了出去。

    投石機的攻擊範圍,比擲彈兵的手臂遠了至少五倍。那一波騎兵剛剛重新加起速度,就被手雷砸了個正著。“轟!”“轟!”兩枚手雷淩空炸開,另外兩枚因為落地時震蕩過於劇烈而啞火,還有一枚,則在騎兵們被轟得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在他們的腳下爆炸。四個破片朝著四個方向高速飛射,將另外兩匹戰馬肚子上刺出了個血淋淋的大窟窿,哀鳴一聲,當場身死。

    馬背上的騎兵被摔了個七暈八素,還沒等爬起來,下一波阿速人又如飛而至。馬蹄踏過他們的胸口,將他們直接送進了鬼門關。

    “轟!”黃家老大掌控的火炮,也射出了一枚實心彈。狠狠地砸在一名騎兵的胸口上,將此人直接洞穿。趨勢未盡的彈丸帶著內髒碎片,再度砸中一匹馬的前腿。將這匹馬砸得悲鳴一聲,帶著身上的主人一道摔出半丈多遠。隨即,被無數隻馬蹄踩過,變成一堆軟軟了紅泥!

    “就這樣!炸!炸他!狠狠地炸死他們!”臨時陣地後方沒有奉命參戰的輔兵們,在王大胖的組織下,扯開嗓子大聲替自家弟兄助威。然而,讓他們略微趕到失望的是,無論是黃家兄弟操縱的火炮,還是劉子雲指揮的擲彈車,操作起來都非常麻煩。沒等第二輪彈丸裝填就位,前後兩波騎兵已經彙合在一處,丟下被炸死和炸傷的同夥,再度加速朝車牆撲來。

    “右前方六十步,破甲錐——射!”弓箭兵百夫長許達的聲音響起,明顯比上一輪戰鬥幹脆得多。聽到他的命令,建製還基本完整的弓箭手們舉起弓,將破甲錐以六十度角射上了半空。

    “嗖——!”“嗖——!”“嗖——!”白色的羽箭掠過九十米距離,猛然迎著敵軍的腦袋撲落。將衝在最前方的七名阿速人,同時推下了坐騎。

    衝在第二排的一匹戰馬連同其背上的主人,至少中了六支破甲錐。人和馬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猛地被更後麵衝上來的戰馬一帶,轉了個圈子,轟然而倒。旋即被馬蹄踏了個血肉橫飛。

    “右前方四十步,破甲錐——射!”弓箭步百夫長許達看都不看,僅憑著耳朵中的馬蹄聲,就判斷出敵軍騎兵最密集位置。指揮著麾下弓箭手,發起了第二輪羽箭阻截。

    “嗖——!”“嗖——!”“嗖——!”又是九十餘支破甲錐,撕破空氣,撕破紮甲,撕破人和馬的皮膚,將死亡的陰影,直接送進目標的心髒當中。

    兩波糾集在一起衝過來的騎兵被又放翻了十多個,剩下的愣了愣,立刻在同伴的屍體前側轉馬頭。放著這麼好的目標不去攻擊,黃老歪就是傻子。當即將艾絨按在了火炮引線上,“轟!”地一聲,迎著亂成一團的敵軍,噴出了炙熱的彈丸。

    “啊——!”慘叫聲瞬間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壓過了低沉的戰鼓。被彈丸射中的阿速人無不腸穿肚爛,卻偏偏無法立刻死去,歪在戰馬的背上,聲嘶力竭地哀嚎,求救,身後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血跡。

    “舉——盾!”還沒等黃老歪發出得意的笑聲,老兵痞伊萬突然從背後衝過來,用盾牌遮住黃老歪的腦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弓箭與盾牌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阿速人的弓箭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摸上來了,在自家騎兵的必經路線之外,射出了數百支銳利的雕翎。

    得益於老兵痞伊萬的及時提醒,前排的刀盾兵大多數都搶先調整了盾牌的高度和角度,將射過來的弓箭擋在了盾麵上。但是,也有二十幾支弓箭掠過了盾牆,落在了擲彈兵身上,濺起數串血花。

    “輔兵,輔兵過來,把彩號抬走!”劉子雲扯開嗓子,招呼輔兵過來處理傷員。不能讓彩號和屍體躺在戰兵身邊,影響士氣。這是趁阿速人的進攻間歇,大夥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在開戰之後,沒有任何人再是旁觀者,每個人都必須為整體的生存而竭盡全力。

    一小隊輔兵扛著木杆子和繩索跑了過來,將兩名麵部受傷的擲彈兵綁在杆子上,抬了就跑。剩下的三名被流矢射入了鎧甲縫隙的擲彈兵看到此景,打了個哆嗦。立刻狠狠咬了咬牙,自己將弓箭拔了出來。然後重新忍著傷口的劇痛著走向山後,再也不敢勞煩輔兵們的大駕。

    “右前方——六十步——射!”百夫長許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指揮著弓箭手,向新一波衝過來的阿速騎兵發起了攔截射擊。

    羽箭落處,血光飛濺。沒有被射中的阿速騎兵仰起頭,將一個拖在鏈子的鐵球拎在手中,用力甩著圈子。

    火炮還是沒有裝填完畢,擲彈車又射出了一排彈丸,卻因為引線過慢,大部分都炸在了敵軍馬後,徒勞無功。幾排擲彈兵徒手抓著手雷,點燃了擲出車牆外,剛一轉身,就被敵軍的弓箭從背後找上,瞬間鎧甲插滿了雕翎。

    在阿速弓箭手的配合下,第三波衝上來的騎兵,在又付出了五個人的代價之後,如願衝到了車牆近前。猛地一鬆手,將三十餘枚鏈球砸進了紅巾軍的陣地裏。大部分鏈球被盾牌擋住,徒勞無功。兩三枚最為沉重者,卻越過了盾牌阻攔,直接砸在了後方長矛手的頭盔上,當即奪走了目標的性命。

    紅巾軍的陣形登時一亂,長矛手們將手中兵器當作標槍,接二連三向正在遠遁的騎兵別和擲去,卻徒勞地落在地上,就像長了一叢叢醜陋的蒿草。車牆外的阿速弓箭手趁此機會,有射過來兩排雕翎。三名長矛手臉部重箭,蹲在地上,嘴裏發出痛苦的悲鳴。其他長矛手的身體上也被射中了三、四箭,虧了羅剎大葉甲足夠結實,才逃過了一死。但每個中箭者都嚇得臉色煞白,兩腿不停地打哆嗦。

    幾乎在轉眼之間,紅巾軍依靠火炮和擲彈車取得的優勢就蕩然無存。更多的敵軍騎兵衝上來,將沉重的鏈錘成排成排地扔進紅巾軍的陣地。將盾牌手們砸得東倒西歪,露出無數致命的縫隙。

    阿速人的弓箭順著縫隙射進來,或者射在長矛手的鎧甲上,濺起一串串火花。或者貼著鎧甲的縫隙鑽進人體,引起一連串厲聲哀嚎。

    “甲卯隊,正前方二十步,投!”劉子雲急得眼睛都紅了,指揮者擲彈兵們,向衝到車牆前的敵軍展開追殺。

    完全靠引火線擊發的手雷,性能非常不可靠。幾乎每一次拋射,都有將近一小半兒無法爆炸。並且爆炸的延遲時間也長短不一,有的還沒等飛到目標上方,已經淩空炸成了兩瓣。有的卻冒著黑煙在地上打滾,直到敵軍的戰馬都跑出十餘米外了,才轟隆一聲巨響,徒勞地掀起一大團泥土。

    早已發現這個弱點的阿速騎兵,則開始在飛馳中不斷拉開彼此間的距離。,看到手雷落到自家衝鋒的必經之路上,就立刻撥偏馬頭。隻要跳開半丈左右,就脫離了爆炸的波及範圍。然後再將馬頭兜回來,將鏈錘借著慣性砸入盾牆,再用力一抖韁繩,順著車牆的另外一側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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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6: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死局

    阿速騎兵像潮水一樣疾馳到車牆前,拋出鏈錘,然後又像潮水般從車陣左側遁去,一浪接著一浪,無止無休。

    每逢浪起,便有二十多枚鏈錘帶著呼嘯砸入車牆,濺起一串串淒厲的血花。

    每逢浪落,便是阿速弓箭手逞威之機,隻見他們分成小股,東一簇,西一簇,在距離車牆六十餘步的正麵,將雕翎沿著鏈錘砸出了縫隙,不停地射入車陣。將紅巾軍士兵射得防不勝防,疲憊不堪。

    羅剎人的大葉子鐵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錘鍛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禦力。但再好的甲胄也不可能將人的全身上下遮擋的全無縫隙。隨著時間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羅剎甲長矛手胸前都紮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時像刺蝟一般搖搖晃晃。雖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舊令人頭暈目眩。

    身穿板甲的親兵,則更多死於鏈錘之下。因為板甲防禦力強,他們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線去填補空檔。所以無論阿速軍中的弓箭手,還是冒著被手裏炸翻的騎兵,都把他們當成了第一打擊目標,隻要看到,就齊心協力痛下殺手。

    親兵什長張狗蛋從麵甲和頸甲的銜接處,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後順手從地上的袍澤屍體旁撿起一根長矛,奮力投向車牆外的一名阿速騎兵,將後者推下馬背,牢牢釘在了地上。

    下一個瞬間,一枚淩空而至的鏈球,正中他的麵門。張狗蛋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轟然倒地。

    “狗蛋——!”與張狗蛋同一個村子裏出來的齊二禿子跑上前攙扶,卻隻扶起了一具頭顱破碎的屍骸。他大聲哭喊著,從血泊中撿起另外一根長矛,奮力擲出。然後不管不顧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澤的屍體旁,從後者手中奪過另外一根長矛,舉起來,身體後仰,當作標槍再度投向敵軍的戰馬。

    數枚鏈球同時砸中他的身體,以防禦力而著稱的新式板甲擋住了鏈錘的尖刺,卻無法卸掉鏈錘上麵的力道。齊二禿子張開嘴,噴出數片破碎的內髒。然後揮舞著短刃衝出車牆,擋在了一群高速本來的戰馬前,宛若一個身穿銀甲的天神,頂天立地。

    這一刻,他的身影永遠的凝固在青史當中。

    “二哥——!”看到齊二禿子戰沒,眾長矛兵雙目欲裂。舉起手中的長矛,接二連三朝車牆外的騎兵擲去。

    六名阿速騎兵被長矛射中,慘叫著落馬。更多的鏈球從下一波騎兵手中飛出去,砸到車牆後紅巾軍長矛手身上,造成同樣數量的傷亡。

    仗打到這種地步,已經完全成了意誌力的比拚。一方憑著祖一輩,父一輩做強盜做出來的驕傲,不肯輕易放棄。另一方則憑著求生的本能和七個月的嚴苛訓練,苦苦支撐。

    站在緊貼著車牆處的兩百名刀盾手,傷亡已經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齊的隊形,早已千瘡百孔。

    緊貼在刀盾手身後的三百長矛兵,傷亡率也超過了兩成。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死亡或者重傷,即便是輕傷,也波及了內髒和骨骼,今後能重返戰場的機會無限接近於零。

    然而,他們卻沒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樣,倉惶後退。

    隊伍中的牌子頭沒退,百夫長沒退,千夫長沒退,都督大人也始終站在了第一線。作為士兵,他們有什麼後退的理由。

    況且兩條腿無論如何跑不過四條腿,即便投降,也有沛縣的先例在眼前擺著,同樣是死,為什麼不像齊禿子那樣,死得像個男人?!

    又一波阿速騎兵疾馳而來,高高地揚起手臂。

    “擲!”伊萬諾夫親自帶領十名臂力出眾的士兵,將手中長矛迎麵向他們投了過去。

    一丈四尺長的長矛刺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呼嘯聲。像穿豆腐一樣穿破鐵甲,將四名阿速騎兵牢牢地釘在了戰馬的脊背上。

    受了傷的戰馬連蹦帶跳,將騎兵小隊的陣形攪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速騎兵將鏈球投進了車牆後,將一名躲避不及的長矛兵砸得當場氣絕。

    “轟!”黃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鐵彈丸,將數匹疾奔而來的戰馬,挨個掃倒。又是一枚跳彈,後續的蒙元騎兵驚恐地看著在地上繼續打轉的血球,猶豫著將坐騎放緩。

    又一波騎兵從更遠的地方衝來,推著他們,繼續向車牆迫近。“找死麼?巴爾博的腦袋還在那掛著呢!”馬背上,百夫長破口大罵。同時拔出刀來,衝著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亂砍。

    已經心生畏懼的阿速騎兵,“嗡”地一聲,像蒼蠅一般再度發起衝刺。前進,可能被炮彈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還有活下來的希望。如果後退的話,連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都被達魯花赤大人毫不猶豫地砍了,他們這些小兵誰肯憐惜?

    “轟!”“轟!”“轟!”“轟!”數枚手雷淩空爆炸,將四名騎兵推下戰馬。但其他騎兵卻拚命磕打馬鐙,繼續向寨牆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飛來,將另外五名騎兵成了刺蝟,剩餘了騎兵依舊拚命磕打馬鐙,將坐騎的體力壓榨到最大。

    又飛來一波手雷,落在馬蹄下,“嗤——嗤——”冒著白煙。阿速騎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縱馬從手雷上跳了過去,揚起手臂,摔動罪惡的鏈錘。

    從車牆後投出來的長矛,搶在鏈錘脫手之前,將數名騎兵射翻。

    依舊有十餘枚鏈錘落入了車牆後,又濺起了一片血光。

    敵我雙方已經徹底陷入了苦鬥當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換比,不斷加大了雙方的傷亡。隻有陣地中的三門銅炮偶爾射出一顆鐵球,才能將這個比例迅速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門銅炮的發射速度卻又緩慢得令人發指,往往敵軍已經衝過來五、六波了,才能突然發威一次。並且大多數情況下都形不成跳彈,無法一炮克敵。

    “蓬!”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手中的角弓斷了弦,反抽回來,打在他的臉上濺起一團血花。

    “嘎嘎嘎、當!”一輛精心打造的擲彈車也支架破裂,像個力盡而死的勇士般,緩緩攤倒。

    兩名盾牌手轉過頭,試圖從車牆後逃走,被吳二十二從背後追上,一刀一個,砍下了腦袋。

    幾名長矛兵擠在一起,既沒力氣再投擲長矛打擊敵軍,又沒勇氣逃走,滿臉是淚,身體抖得就像篩糠。

    “都督,派輔兵去山後搭一座浮橋吧!”當又一波阿速騎兵被打退之後,老伊萬倒拖著跑到朱八十一麵前,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就會崩潰,這是他在數十次戰鬥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擋在車牆後的戰兵傷亡率,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萬一突然發生潰敗情況,陣地中的擲彈兵和輔兵們,將無一幸免。

    剛剛賺到的金子還沒來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讓朱八十一這麼好的主顧現在就死。壯士斷腕,是現在的最佳選擇。留下一個忠心的部將,如吳二十二領著剩餘的戰兵繼續抵抗,其他人迅速從後山撤走。如果阿速人舍不得雞公車上的財物,也許就不會派太多力量來尾隨追殺。

    “回去!”開戰以來一指對他言聽計從的朱八十一,卻突然翻了臉。拔出特製的殺豬刀,用刀尖直著他的鼻子大聲命令,“回去,指揮長矛手繼續還擊!今天要麼死在這兒,要麼打退這群阿速人,沒有第三條道路可選!”

    “你瘋了!”老兵痞一邊快步後退,一邊大聲嚷嚷,“阿速人還有一個千人隊沒有動,到現在為止,上來的全是騎兵。你看看你腳下,已經死了多少人?即便一個換別人兩個,等騎兵退下去之後,你手中還能剩下幾個能站著的?”

    周圍跑上前給戰兵運送備用長矛的輔兵們,紛紛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老伊萬。後者說得是實話,敵軍數量是自己這邊的兩倍,即便傷亡是這邊的兩倍,也足以將陣地內的人換光。況且眼前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自家這邊的擲彈兵,戰鬥力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強大。手雷隻要不是當場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敵軍騎兵迅速躲過。而萬一戰兵陣列被敵軍突破,在近距離內,擲彈兵非但攻擊不了敵人,甚至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萬諾夫說得是實話,作為左軍的主將,他將麾下每一名士兵的傷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戰兵中的牌子頭,百夫長都是根據戰鬥中表現提拔起來的悍勇之輩,至今沒有一人帶頭逃跑。眼前剩餘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經分崩離析。

    他甚至還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帶一部分弟兄撤離戰場的話,也許一刻鍾之後,左軍就要全部葬送在這裏。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阿速騎兵的屠殺。但是他卻不甘心現在就承認失敗,不甘心接受眼前這樣的結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費了無數心血,幾乎是用金子堆出來的三門火炮,全都拱手交給阿速人,交給蒙元朝廷!

    徐州軍上下,依舊沉浸在前一次戰鬥自己製造出來的奇跡當中。對手雷的寵愛,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至今沒有任何人知道,擲彈兵在戰場上,優點和缺點一樣明顯,生存能力也非常難以保證。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接受火炮的誕生,就像他們以前拒絕接受新式火藥一樣,對這種造價高昂且射速緩慢的東西嗤之以鼻。

    沒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槍將是未來戰爭發展的方向。除了他這個融合了兩世靈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這三門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裏,憑著廣袤的領土和豐厚的物資儲備,憑著原始火槍已經列裝的事實,憑著自己剛才從吳家莊搶來的數百車銅錠。一支裝備著大量火炮的部隊,將應運而生。

    萬一元軍將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導致芝麻李、毛貴等人消失於曆史洪流中的罪魁禍首。而朱元璋、常遇春、徐達這些重塑了華夏的英雄豪傑,會不會成為炮口下的犧牲品,還不得而知!

    經曆了一場詭異的穿越與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為煽動颶風的那隻蝴蝶。卻無法不在乎因為自己的到來,導致整個華夏文明徹底陷入沉淪。

    崖山戰後,有十萬軍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說崖山之後無中國。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麵前論政,可以爭得麵紅耳赤。到了蒙元之後,就隻能跪在地上,像一隻隻沒有骨頭的磕頭蟲。

    伯顏當政,要殺光張、王、李、趙四大姓,隻因為漢人當中這四個姓氏的人口最多。

    漢人在衝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誅九族,蒙古人殺了漢人卻隻需要賠漢人的主人一頭驢!

    這些,不需要多深的曆史知識,在二十一世紀,隻要識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見!

    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紀的朱大鵬眼裏,隻是被當作論壇上與人辯論的依據,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牆上親眼目睹了一場大屠殺之後,朱八十一卻清楚地意識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經曆的,血淋淋的現實。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親手結束這段屈辱的曆史,至少也不能讓這段曆史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向下無限期的繼續延續。

    “去前邊,去給我繼續組織反擊!”像發了瘋一般,他把刀尖頂在了伊萬諾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進,“要麼打退阿速人,要麼讓我親手殺了你。你自己選!”

    “你,你瘋了!”老兵痞瞪圓了眼睛,絕望地看著他,弄不清楚他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瘋了,的確瘋了!”朱八十一繼續將刀尖向前推,同時扭過頭來,衝著輔兵們大聲喊叫,“給我把兵器都拿起來,找到你們能用的,都給我拿起來。今天這裏,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

    “是!”輔兵們習慣性地答應著,卻不知道如何去執行。不像頂在最前方的戰兵,他們平素大部分時間都在種地、蓋房子、幹雜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來操練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練使用兵器。叫他們頂上去,無異於叫他們集體自殺。

    “這裏有三門火炮,二十車手雷,還有五台投雷機!”不管陣地前方傳來的馬蹄聲和手雷爆炸聲,朱八十一舉起殺豬刀,衝著所有人大聲叫喊,“是用他們打敗敵人,還是讓那個敵人拿著他們去攻打徐州,去殺你們的老婆孩子,你們自己選!”

    “這裏有三萬斤銅,可以鑄六十門火炮。當韃子把六十門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內的弟兄們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後,裏邊會剩下幾個活人?!”

    “今天,要麼戰死在這裏,要麼回去對你家老婆孩子說,我親手把火炮送給了韃子,讓他們來殺光你們!”

    “兩條路,你們自己選!”

    ‘他真瘋了,連這種話都敢說出來!’不在被置身於刀尖之下,老兵痞身體迅速晃了晃,躲開一支羽箭,順手撿起一個鏈錘,砸向高速跑來的戰馬。“萬一他說的話成為現實,即便他今天被阿速人殺死了,也得被人從墳墓裏挖出來,拆得七零八落。’

    然而,周圍的情況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當聽說自家老婆孩子即將死於手雷之下的時候,幾乎所有輔兵都紅了眼睛。手中的長矛不再遞給前方的戰兵,而是高高地舉了起來,隨著朱八十一的聲音用力舞動。

    “阿速人也不是鐵打的,他們已經反複向咱們頭上扔了好幾輪鐵錘子,他們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氣,衝著輔兵們繼續喊道:“把長矛舉起來,準備出擊!既然守不住,咱們就殺出去。即便今天大夥死在這裏,至少也要死得像個男人!”

    “出擊!”“出擊!”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徐洪三丟下操作複雜,幾乎無法瞄準任何目標的大抬槍,揮舞著利刃,向朱八十一擠了過來。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王大胖子放下擔架,從傷兵腰間解下樸刀,快步走向了輔兵隊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輔兵們一個接一個從安全處走出來,將原本該送到戰兵手中的長矛緊緊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後。

    “劉老四帶著甲卯隊留下,許達帶著弓箭兵留下。如果戰事不利,就給我炸了所有火炮,順便把所有手雷一起點了,別落下一枚到韃子手裏!其他人,準備出擊!”千夫長劉子雲也吸了口氣,拔出從羅剎兵手裏繳獲來的短劍,帶頭跟在了輔兵身後。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四個建製完整輔擲彈兵百人隊按滅艾絨,從腰間抽出利刃,加入了準備出擊的隊伍當中。

    “轟!”黃老歪打出最後一枚實彈,將發燙的火炮推給徒弟,從腳下撿起一柄鐵錘。笑著跟在了隊伍末尾。

    活了大半輩子,就最近七八個月,活得像個人樣。那就不妨像個人一樣死去,總好過繼續給韃子當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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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6: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抗命

    “都督大人且慢!”岩漿般的隊伍前,忽然撲過來一個冰塊般的漢子,雙手抱拳,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敢抗命?!”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將刀尖頂在了對方的下頦之上,隻待對方再哆嗦一句,就順著鎧甲的縫隙捅進去,嚴正軍法。

    “許達,許達,你瘋了麼?!快退下,退下!”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衝到朱八十一身邊,扯開嗓子大聲咆哮。攔路的漢子是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按編製也隸屬於他的麾下。如果因為對方貪生怕死影響了整個左軍的士氣,他這個千夫長也難辭其咎。

    “大人,許達沒瘋!”百夫長許達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身體緊張得直打哆嗦,腳步卻半寸也不肯後退,“大人說過,隻要把敵軍拖到下馬步戰,我軍就已經鎖定了勝局。大人說過,步兵在野戰中與騎兵遭遇,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地形和陣形。大人還說過,將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拉上戰場,等同於謀殺了他們。大人還說”

    “閉嘴!你這個膽小鬼,不想跟韃子拚命就明說,別給自己找借口!”沒等他把話說完,王大胖、黃老歪等人已經跳起來,破口大罵。許達提起的那幾句話,一部分的確出自朱八十一之口,另外一部分即便不是朱八十一親口所說,至少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確認。但那些話都是針對正常情況說的,而眼下,左軍隻剩下了拚命這唯一的選擇!

    “姓許的,平時看你還人模狗樣,關鍵時刻,卻是個孬種!”站在前排的一名輔兵,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了許達的胸口。

    “姓許的,趕緊滾蛋。念在是老鄉的份上,咱不想親手殺了你!”另外一名平素跟許達關係不錯的弓箭手,將已經拉斷的角弓丟過來,砸在百夫長許達的頭盔上,叮當作響。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孬種!”已經被朱八十鼓動得熱血沸騰的擲彈兵和輔兵們,也紛紛扯開嗓子,要求拿這個攔路的懦夫祭旗。

    聽到朱八十一背後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聲,百夫長許達忽然雙腿一彎,重重跪了下去,“大人,咱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咱們還有取勝的希望!阿速人這一輪進攻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前後加起來有六十餘波,就算把三千人全投進來,差不多也都輪了個遍了!他們此番根本沒有帶輔兵,哪來的那麼多鏈錘可以扔?!”

    仿佛在與他的話相互驗證,幾支短短的羽箭衝車牆外射了進來,落在長矛手身後的泥地微微顫抖。

    “是馬箭!”老伊萬眼尖,迅速躬身將比正常羽箭短了一大截的箭矢撿起來,衝著朱八十一用力揮舞,“馬箭,都督,是馬箭。阿速人的鏈錘用完了!”

    話音未落,一枚鏈錘呼嘯而來,正砸在他的左肩上。將老兵痞砸得一個踉蹌栽倒於地,磕了個滿臉是血。

    “都督!”趁著大夥都一愣神兒的機會,百夫長許達抬起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繼續大聲提醒,“您說過,韃子也不是鐵打的,也有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們現在想必已經筋疲力竭,就跟咱們拚誰能撐到最後了。再撐一刻鍾,末將請都督再命令大夥多撐一刻鍾。如果一刻鍾之後韃子還不退,末將,末將願領軍法!”

    “怎麼撐?”注意到對方臉上那道被弓弦抽出來的血口子,朱八十一心中微軟,低下頭,看著對方的眼睛沉聲追問。

    這是他成為左軍都督之後,第一次被屬下頂撞。並且還是在危急關頭,當著所有人的麵兒頂撞!因此,肚子裏始終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翻滾,隨時都想將刀子捅過去,以維護自己作為主將的威嚴。然而,對方臉上的傷口和因為拉弓拉脫了皮的手掌,都讓他無法將短刀再向前伸出分毫。更何況,老兵痞伊萬手中,此刻還舉著一支標準的騎弓用箭。

    “把前麵的刀盾兵和長矛手都撤下來,撤到您目前所在位置!”弓箭兵百夫長許達迅速回了一下頭,然後毫無停頓地回應。“先前大人將刀盾手安排在緊靠車牆的位置,是為了防止敵軍的強弓硬弩。從第二輪攻擊開始到現在,韃子至少向車牆內部射出了五十輪箭,即便是三排輪射,每個人也足足拉了十五次弓。此刻咱們這邊一大半兒弓箭兵手都累得抬不起來了,韃子那邊的弓箭手未必比咱們的弓箭手強到哪去。把車牆讓出來,讓那些騎兵隨便砸。反正他們的戰馬無法跳過車牆,剩下多少鏈球都是白扔!”

    “要是他們跳下馬往裏衝呢?!”朱八十一也迅速朝車牆處望了一眼,迫不及待地追問。

    二十幾步外,阿速人的騎兵依舊保持著先前的節奏,輪番向車牆發起衝擊。但是,他們扔出來的鏈球,已經減少了許多。至少有一少半兒的騎兵都拿起短弓,改用蒙元士兵成名的“弛射”絕技。而從陣地正前方射過來的雕翎羽箭,也正如許達所說的那樣,越來越稀疏,越來卻稀疏。

    “要是韃子跳下馬步戰,就正如都督大人和伊萬大人先前所說,他們必輸無疑!”許達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句,血肉模糊的臉上,寫滿了驕傲和自信。

    “去傳令,讓刀盾兵和長矛手撤下來休整,把車牆讓給韃子!”根本來不及多想,朱八十一推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一把,讓他依照許達的說法調整部署。

    “大人——?”徐洪三根本不相信許達的判斷,愣了愣,腳步慢慢向後挪動。

    “快去!”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聲斷喝,“許兄弟說得對,讓開車牆,放韃子進來。反正咱們自己早晚都要衝出去,何必不先放他們進來多殺幾個?!”

    “是!”徐洪三扯開嗓子回答了一聲,撒腿跑向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朱八十一吸了口氣,把心一橫,將目光再度轉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許達,“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可以一起說出來!”

    “末將請求,末將請求帶一百名弟兄,從側麵繞過去,繞到韃子的帥旗前,給他們致命一擊!”許達知道即便敵軍不像自己預料得那樣很快就停止這一輪進攻,都督大人也不會治自己的罪了,卻沒有就此滿足,將血肉模糊的雙手抱在身前行了個禮,繼續大聲說道,“若是韃子決定下馬步戰,必求一鼓作氣將我等擊潰。屆時,其主帥身邊未必能留下多少名護衛。末將請求效仿大人徐州之戰中的壯舉,帶著一個百人隊去炸了他的帥旗!”

    “你,你想效仿我上一次的做法?”朱八十一再次愣住了,為許達的膽大,也為此人所想方法的簡單,“我已經用過了一次,趙長史還把當時的情況寫成了公告,張貼得到處都是!!”

    “隻要有效,就是好辦法,無論用過多少次!”百夫長許達非常執拗,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應。“隻要帥旗一倒,都督這邊趁勢發起反擊,韃子必然全線崩潰!即便末將不能成功,亦可令韃子對大夥這邊的進攻放緩一些,給都督更多的時間組織反擊!”

    “韃子吃過一次虧,不可能不在戰場上多放斥候!”知道這樣做許達將麵臨多大的風險,朱八十一將聲音壓低了些,猶豫著回應。

    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百夫長有勇有謀,並且觀察力非常強悍。激戰中許多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都被此人注意到了,並且一一牢記在心。這樣的人才,在普遍不識字的紅巾軍中絕對罕見。如果假以時日,未必不是一代名將。

    朱八十一起了愛才之心,所以不願意讓對方輕易陷入死地。誰料百夫長許達卻不領情,又拱了一下手,大聲說道:“末將今日當眾頂撞都督,按律當斬!若是都督采納了末將之計,結果還是讓韃子攻到了都督帥旗前,末將亦當斬。混戰當中,刀箭無眼,末將更不敢奢求能僥幸活到最後。既然早晚都是個死,都督何不讓末將死得更值得些?若是僥幸得手,則末將死罪可贖,都督和弟兄們也得以脫離險境。此乃末將一念之私,請都督務必成全!”

    “你,你”朱八十一將殺豬刀插在地上,雙手拉起百夫長許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對方的確當著所有弟兄的麵頂撞了他,但是對方這份磊落之心,卻令他說不出任何拒絕之詞。

    吳二十二帶著戰兵們從車牆附近撤了過來,在幾個百夫長的幫助下,緊貼著帥旗重新整隊。

    衝到車牆前的阿速人明顯沒有預料到這一招,手中鏈錘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猶豫著晃了兩個圈子,最後“轟”地一下,砸在了大夥身前的泥地中。

    那些擎著騎弓的阿速人更是尷尬,想要鬆開弓弦,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目標。騎弓隻有三十步的有效殺傷距離,甭說射穿紅巾軍戰兵身上的鎧甲,在逆著山坡的情況下,就連飛到大夥腳下都成了問題。隻能胡亂射出一箭,然後打著馬跑遠了。

    見到此景,剛剛撤下來的戰兵們立刻鬆了一口氣,舉起已經變了形的盾牌,衝著阿速騎兵大聲起哄,“噢——!噢——!有種你跳進來,跳進來,老子在這裏等你!跳進來,有種就跳進來!”

    “都督!”百夫長許達對周圍的哄鬧聲充耳不聞,又躬了下身子,大聲催促。

    “除了剛撤下來的戰兵之外,一百個人,我隨你挑。還需要什麼,也可以直接說出來!”朱八十一猶豫再三,艱難地做出決定。

    許達的計策很冒險,弄不好就是白白出去送死!但如果自己努力創造機會的話,待阿速人下馬衝進車牆之內,大夥一樣要麵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先前護著火炮的那些大人的親兵,請都派給末將。還有,甲寅隊的擲彈兵,也請大人全交給末將。”許達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客氣,聽朱八十一答應了自己的請纓,立刻獅子大開口。

    “可以!洪三,你把王十三、薛六子他們叫過來,讓他們兩個連同各自麾下的弟兄,從現在起,聽從許隊長指揮。”既然采納了百夫長許達的建議,朱八十一就決定給與後者一切盡可能的支持,“大劉,把甲寅隊補滿兵員,也歸許隊長指揮。”

    “是!”徐洪三和劉子雲兩個嫉妒地看了許達一眼,小跑著去執行命令。

    “你還需要什麼?盡管說!”趁著阿速軍還沒來得及調整戰術的時候,朱八十一繼續追問。

    “沒有了!”百夫長許達想都不想,輕輕搖頭,“大人給末將的,已經足夠多。如果”

    緩緩從腰間解下一個木製的腰牌,他雙手捧起,鄭重地交到朱八十一麵前,“如果末將今天醉臥沙場,就請都督為末將收屍時,把這麵腰牌改一個字。末將姓徐,雙人徐,不是言午許。蘇長史當日做腰牌時寫錯了,一直忘記給末將更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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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蓄勢

    “你叫徐達?!”朱八十一身體晃了晃,差點兒沒一頭栽到地上。

    眼前這個精壯的百夫長是當日追隨他去炸兀剌不花的勇士之一,加入紅巾軍之前給人放牛為生。平素話不多,訓練中表現也隻是中等偏上。他一直跟弟兄們一道,大許、許大地叫著,誰料對方居然是姓徐,而不是許!並且極有可能是曆史課本中朱大鵬少數幾個能記住名字的元末豪傑之一!

    “是末將的錯!”站在他對麵的徐達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訕訕地咧了下嘴,繼續補充道:“是末將的錯。末將說話口齒不清楚,蘇長史登記名字時,估計是聽岔了。後來發腰牌時,就稀裏糊塗變成了言午許!末將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急著去請他老人家更正!”

    不是沒什麼大事,這個年代,人把祖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麼會不是大事兒。隻是他是個放牛出身的百夫長,而蘇先生卻是左軍的長史,日理萬機。所以說過之後,也沒顧得上給他改回來,就這樣一錯便是三、四個月!

    “我記住了,無論偷襲是否得手,你務必給我活著回來!”朱八十一本人,比他麾下那剛愎自用的蘇長史平易得多,居然雙手接過腰牌,鄭重叮囑。

    無論此徐達是不是彼徐達,眼下他都沒時間去弄清楚了。對於曆史上那個抗元名將徐達,除了姓名和蒸鵝賜死的傳聞之外,朱大鵬的記憶裏一無所有!想核實,也無從核實得起!但是,就憑對方敢冒死去炸韃子主將,就憑此人能在激戰當中,清楚地記得元軍扔了多少波鏈錘,射了多少波箭,就值得他將此人當作名將來對待。

    他朱重九不是朱重八,虎軀震斷了,也未必能讓曆史上的那些英豪納頭便拜。但是他可以自己培養,自己挖掘,自己打造一個不同於時代的文武班底。英雄莫問出身!假以時日,此徐達成就未必比另一個徐達低!

    “如此,末將就去了!!”百夫長徐達感動地點點頭,又給朱八十一行了個禮,轉身大步走向剛剛奉命集結起來的將士,“諸位兄弟,徐某奉大都督之命,帶領爾等去炸韃子主帥。有膽怯者,盡管自行留下!徐某絕不會”

    “黃老歪、黃大、黃二,你們爺仨把火炮都推到這裏來!”帶著嘉許的表情看了幾眼正在做鼓舞士氣的徐達,朱八十一也轉過身,快步走向臨時營地最高處。“弓箭手都過來幫忙推炮車,李子魚帶五十名擲彈兵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機,其他擲彈兵原地拉開,按照所在的百人隊,排成三排,彼此間相隔五步。長矛兵,手裏有矛的輔兵,到擲彈兵身前列陣。刀盾手合並成一個百人隊,到隊伍最前排待命!連老黑,去管好你的大抬槍,待會兒即便用不上,也別讓他落在韃子手中”

    “是!”知道最後決戰的時刻即將到來,眾弟兄都按照他的吩咐,快速整理隊形。沿著山坡,在臨時營地內排成一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

    一百出頭刀盾手,兩百出頭長矛兵,三百七十多名擲彈兵,還有四百多名剛剛從雞公車上拿出長矛的輔兵,再加上負責保護火炮並為黃家父子裝填彈藥的弓箭手,一千出頭紅巾將士,麵對著山腳下兩倍於己的敵軍,緩緩舉起手中兵器。就像一頭受了傷的鳳凰,在陽光下,緩緩張開了驕傲的火焰翅膀。

    阿速人又上來了,畢竟是職業強盜,他們對陣前戰術調整這種事情駕輕就熟。發現紅巾軍主動放棄了車牆之後,很快就停止了沒有意義的朝空地上投擲鏈球行為。重新在車牆左前方二百步遠位置集結,然後以非常緩慢的步伐,向車牆正前方壓了過來。

    “紅巾賊完了!”看到三百步外車牆後矛影晃動,赫廝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悄悄鬆了一口氣,笑著搖頭。

    這一仗,贏得實在有點艱難。

    為了向車牆內的紅巾軍將士持續施加壓力,他已經將身邊備用的五個百人隊也派上去了三個。如果在一刻鍾內還未能砸爛紅巾軍的防線的話,將麵臨沒有任何備用力量可派的尷尬局麵。

    好在那夥紅巾賊先撐不住了,畢竟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沒多久的農夫,雖然有紅巾軍中難得一見的勇將坐鎮,也終究輸在了韌性不足上。不知不覺間,在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心中,朱八十一已經從讀過幾本兵書的蟊賊,漢軍將門之後,上升到了罕見的勇將級別。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還有繼續向上飆升的趨勢。

    對付一名少見的勇將,當然什麼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想到這兒,阿速左軍達魯花赤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個足以讓他自己後悔一輩子的命令,“通知禿魯,讓他把隊伍停在距離敵軍百步之外,保持對車牆內的威懾力。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下令,讓他帶著麾下的五個百人隊,還有那三個右翼的弓箭手,立刻衝上去,打開車牆!!他麾下帶的是生力軍,沒有理由放在別人後麵!”

    “是!”親兵們大聲答應著,用戰鼓和彩旗,將最新命令傳遍全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發愁接下來該派哪支隊伍上前接受紅巾賊的垂死一搏的左千戶禿魯聽到,立刻拉住了馬頭。轉過身,衝著麾下所有人喊道:“停下,整頓隊形,距車牆一百步內替朵兒黑大人掠陣!!”

    “停下,停下,左千戶有令,我等停在這裏,替朵兒黑大人掠陣!”眾親兵聞聽,鐵青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策動坐騎,將這個英明體貼的命令以最快速度傳了出去。

    先前的戰鬥中,禿魯指揮的左右兩翼騎兵和後續派上來的三個援軍百人隊,傷亡也接近七百人,相當於總人數三分之一。完全是依賴嚴苛的軍法和骨子裏作為職業強盜的驕傲在苦撐。此刻聽聞最後一擊交給別人先來進行,將士們非但不覺得沮喪,反而一個個都把懸在嗓子眼兒出的心髒放回了肚子裏。在馬背上坐直身體,一邊用靴底兒擦拭著彎刀,一邊緊張地觀起戰來!

    隻見車牆正前方一百步左右,所有士兵都在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命令下,翻身跳到了地上。一隻手拔出彎刀,另外一隻手,則用力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這是一個標準的騎兵步戰動作,牽在手裏的坐騎,可以為騎兵馱著長槍、盾牌和弓箭等武器,以便隨時替換。此外,戰馬的身體也可以充當肉盾來阻擋對方的羽箭漫射,為自己的主人創造躲避之機。

    先前分散成簇的弓箭手們,則緩緩集結成排。汲取上次被車牆內怪異武器當靶子打的教訓,他們彼此之間不敢靠得太近。在距離車牆五十步的位置上,就重新分散成左右兩部,給後麵的騎兵讓開最中央的通道。然後隨著百夫長的一聲令下,舉起角弓,將隨身攜帶的最後幾支羽箭,一個不落地射向了紅巾軍的頭頂。

    “舉——盾!”“擺——矛!”“低——頭!”對於遠距離射過來的普通羽箭,紅巾軍的各位百夫長經過長達一個多時辰的打擊,已經總結出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應對經驗。紛紛扯開嗓子,搶在羽箭抵達之前,將對不同兵種的不同命令喊了出來。

    擋在所有他前方的刀盾手立刻側著身體,將盾牌舉過了頭頂。緊跟著,長矛手將矛舉直,以左右四十五度角來回晃動。位置稍稍靠後的擲彈兵則低下頭,用鐵盔的頂部對準斜前方。

    “叮叮當當”越過七十多步的遠的羽箭,與盾牌、槍矛和盔甲相撞,發出雨打芭蕉一般的聲音。阿速弓箭手在此之前每人至少都開了十四、五次弓,手臂已經沒有力氣將弓臂再度拉到全滿。射出的羽箭與盾牌、矛杆或者盔甲相撞,立刻軟軟地落在了地上。偶爾有一、兩支撞大運般射中了鎧甲的縫隙,也沒有力氣紮得太深。受傷的紅巾將士咬緊牙關,站在隊伍裏一動不動……

    “韃子沒力氣了!”“韃子軟了!”“這種箭,給老子撓癢癢還差不多!”什麼將帶什麼兵,朱八十一是個大咧咧的性子,麾下的士卒們也以沒心沒肺者居多。察覺到迎麵射過過來的羽箭威力大不如前,紛紛扯開嗓子,自己給自己打起氣來!

    “哈斯,帶著你的百人隊,上去把車牆搬開!”被自家弓箭手的表現氣得兩眼冒火,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擺擺手中闊刃短劍,大聲命令。

    “弟兄們,跟我上!!”百夫長哈斯立刻鬆開戰馬的韁繩,從馬鞍後取下一麵圓盾抓在左手中,彎下腰,快速朝車牆衝了過去。

    “衝啊!衝上去,殺光他們!”整整一百名阿速人學著百夫長哈斯的模樣,一手舉著圓盾,一手舉著短劍,呈分散隊形湧向車牆。

    紅巾軍中有弓箭手,有那種會噴彈丸的銅管子,所以阿速士兵們彼此之間都保持了足夠的距離,並且用盾牌死死護住自己沒有鎧甲遮擋的麵部。然而,事實證明,這些動作純屬多餘。正在全心應對羽箭攢射的紅巾軍將士,根本沒功夫理睬他們的衝鋒。就站在原地,任由這一個百人隊完完整整地撲到車牆上。

    “紅巾賊嚇傻了,每個什一輛車,立刻推開!”百夫長哈斯心中大喜,舉著盾牌,向麾下士卒招呼。

    “呯!”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連老黑手中的抬槍噴出一股黑煙。緊跟著,百夫長哈斯的腦袋像爛西瓜一樣炸來,紅的白的落了滿地!

    注1:關於徐達。正史上的徐達,原本就是個戰爭中成長起來的統帥。早年隻是個放牛娃,同鄉朱元璋回鄉招兵,才加入了紅巾軍。然後逐漸從戰鬥中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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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爆發

    “啊——”阿速人嚇了一跳,立刻舉著盾牌藏到了雞公車下麵。兩股戰戰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第二次轟鳴聲。幾個膽大的探出半個腦袋偷看,隻見先前噴出黑煙的那個細長管子,被其主人倒過來豎在地上,正拿著一根棍子朝管口處來來回回地猛捅。

    “趕緊推車,那個東西需要擦幹淨了才能用第二次!”幾個牌子頭像發現了驚天秘密般,高喊著,命令麾下士兵繼續執行任務。百戶大人稀裏糊塗就被打爆了腦袋,如果完成了任務,他們這個幾個牌子頭還有機會向上補位。如果完不成任務就逃回去,按照軍律,幾個牌子頭都該被處斬,腦袋要在旗杆上懸掛三天才能跟屍體縫在一起。

    “推,一二,用勁兒!”在己方的弓箭手的掩護下,阿速士兵們丟開圓盾和短劍,齊心協力推動雞公車。這種在中原百姓手裏就像玩具一樣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卻重如泰山。十個人對付一輛車,累得咬牙切齒,才勉強將裝滿了銅錠和鐵塊的雞公車移開四五尺距離。

    “甲子隊,車牆正前方,投彈!”劉子雲看到機會,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早已等待多時的擲彈兵立刻點燃引線,將手雷奮力朝車牆丟了過去。還沒等手雷落地,彎腰推車的阿速士兵已經發現不妙,調轉身體,撒腿就逃。

    “轟!”“轟!”“轟!”“轟!”三十多枚手雷貼著車牆前後爆炸,將逃得最慢的十幾名阿速人送上了西天。另外三十多枚手雷則像示威一般,慢吞吞在地上冒著煙,打著轉,東炸一個,西炸一個,沒完沒了!

    “蠢貨,廢物!”近距離觀看了屬下所有舉動的副都指揮使朵兒黑被氣得七竅生煙,掄起短劍,一劍一個,將帶隊逃回來的牌子頭接連砍倒了仨,才勉強恢複了冷靜。用血淋淋的刀尖朝車牆後一指,大聲咆哮,“蠻都、胡力赤、漢斯,你們三個帶著各自的百人隊直接衝進去,將紅巾賊殺散。其他人,全給我壓上去推車!”

    說罷,鬆開了戰馬的韁繩,身先士卒,朝車牆撲了過去。

    正所謂一將拚命,三軍振奮。見到副都指揮使大人親自帶著侍衛衝上去了,幾個被點了將的百夫長不敢怠慢,立刻帶領著各自的隊伍朝車牆猛撲。轉眼間,就撲到了目標附近,或者翻身跳上車牆,或者從紅巾軍預先留下的通道魚貫而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朱八十一的帥旗。

    整個過程中,朱八十一都沒有下令反擊,也沒有命令擲彈兵做出任何幹擾動作。隻是將殺豬刀握在掌心,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

    他在計算時間,盡量給徐達創造將對方主將斬首的機會。如果偷襲不成,也要把握好最佳反擊點,打敵軍個措手不及。

    近了,近了,眼看著帶隊的一名百夫長距離自己已經不足十步。猛地一揮手,他將殺豬刀向前指去,“放!”

    “轟!”“轟!”“轟!”三門填了散彈的銅炮,同時噴出一團死亡之焰。十步的距離,相當於頂著前衝而來的阿速士兵胸口開了火。衝在最前方的百夫長蠻都和與他並行的十幾名最勇敢的阿速武士,被打得直接倒飛了回去。胸前的鐵甲千瘡百孔,血漿和內髒碎片同時噴湧而出!

    “啊!”誰也沒想到一炮之威,竟銳利如斯。正在順著通道往車陣裏鑽的,和正在努力翻越車牆的阿速士兵全都愣住了,兩眼盯著尚在冒煙的炮口,一時間竟茫然不知所措。

    朱八十一要的就是這一個瞬間,立刻邁動雙腿,帶頭撲了下去,“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所有刀盾兵、長矛手、擲彈兵和剛剛拿起武器的輔兵,就像山洪一樣突然爆發。緊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呼嘯著撲向正在發愣的阿速軍。轉眼間,就把跑在最前排的數十人捅翻在地,然後直接踏成了一堆肉泥。

    剩餘衝進車牆裏的阿速人,在一名百夫長的指揮下,背靠著車牆列陣。給其頭頂上的同夥,創造繼續翻越進來助戰的機會。朱八十一踢開擋在麵前的屍體,怒吼著衝了上去,刀尖處寒光閃爍,直奔百夫長的左胸。

    百夫長胡力赤被嚇了一跳,旋即從來人招數中看到了無數破綻。側轉身,左手盾牌用力一推,就將刺過來的殺豬刀擋了開去,隨即右手利刃快速橫掃,“鐺——!”

    預料中的血肉橫飛情況沒出現,利刃掃在朱八十一的板甲上,砍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隨即被內部的軟牛皮襯裏擋住了,無法再深入分毫。就在他用力往回抽刀的瞬間,朱八十一手中被格歪的殺豬刀突然以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轉了回來,從後背隻奔他的頸窩。

    “噗!”鋒利的刀尖直達心髒,血一下子噴出來半丈高。朱八十一迅速推開百夫長的屍體,撲向車牆上的一條大腿。刀刃貼著大腿的根部快速向上,“嗤——!”。

    那名剛剛爬上車牆的阿速武士根本來不及躲閃,襠部猛地一涼。緊跟著,丟下盾牌和短劍,雙手捂住下體厲聲慘嚎,“啊——”

    朱八十一看都不看,甩掉掛刀刃上的兩個圓圓的肉團,抬腿衝向進入車牆的通道。狹窄的通道中隻能容下一個人進出,迎麵而來的阿速士兵單手舉盾,另外一隻手將短劍向前猛捅。朱八十一側開身子,用往日夾豬的力氣,夾住此人刺過來的胳膊。猛地一擰腰,“哢嚓!”白色的骨頭茬從對手的臂甲下倒著刺了出來,阿速士兵嘴裏發出一聲慘叫,兩眼翻白,立刻昏了過去。

    一隻短劍迎麵刺來,被他用殺豬刀猛地向上一磕,“叮”的一聲,冒著火花飛上了天空。失去的兵器的阿速人迅速後退,將背後跟過來的同夥擠得站立不穩,踉踉蹌蹌。朱八十一抬起包著鐵皮的靴子,向前狠狠一踹。

    “轟!”以往捆豬時,這一下要求連二百多斤重的生豬都必須踹翻。那名阿速士兵雖然體形高大,重量也達不到二百斤,被踹得噴著鮮血向後便倒!朱八十一箭步跟上,屈膝壓住此人胸口,殺豬刀順著頸窩向下一探,又是“噗”地一聲,血逆著刀身噴出來,噴得他滿臉都是紅。

    沒等他從屍體上站起身,兩把短劍已經砍到。一左一右,直取他的脖頸。“鐺!”徐洪三從後邊衝上來,用盾牌隔開左邊來的一把。“中!”老兵痞大喝一聲,手裏的長矛飛了出去,將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直接釘在泥地上。

    “都督,回車牆!”徐洪三用盾牌推開不斷撲上來的敵軍,扭過頭,衝著朱八十一大喊。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都殺到車牆之外。左、右、前三個方向都是阿速人,隻有身後還留著一條血淋淋的通道。

    “殺韃子!”朱八十一對徐洪三的提醒充耳不聞,殺豬刀貼著徐洪三的肋骨捅過去,將一名身穿紮甲的阿速人捅了個透心涼。隨即,抬起大腿,狠狠踹在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的褲襠上,將對方踹得躺在地上,哀嚎著來回打滾!

    “殺韃子!”他舉起血淋淋的殺豬刀,回頭招呼了一聲,然後猛地撞進另外幾個阿速人之間。前胸、左臂和大腿同時中刀,傷口處鑽心地疼。已經殺紅了眼睛的他根本顧不上檢視,捅穿一名阿速武士的喉嚨,砍斷另外一人的胳膊,又從背後追上第三個,將此人的脖子大筋齊根抹斷。

    “殺韃子,殺韃子”吳二十二舉著一根長矛,從另外一條通道中衝了出來。三下兩下,捅開擋路的敵軍,拚命朝朱八十一身邊靠攏。通道中的紅巾軍戰兵魚貫而出,借著山勢,宛若洪流。

    周圍的阿速士兵被打得節節敗退,轉眼就被殺出了一塊空檔來。與已經跳上車牆的同夥彼此不能相顧。

    朱八十一快速抬頭看了看,敵軍的帥旗沒有動,徐達所帶的百人隊,顯然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將刀尖朝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麵將旗一指,他繼續大聲招呼,“殺韃子,別管車牆,先隨我殺了那個當官的!”

    “來人,跟我去殺了那個紅巾賊頭!”親眼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本族將士被一群剛剛放下鋤頭農夫撞了個四分五裂,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也火冒三丈。闊背短劍向前一揮,親自帶著數十名精銳衝了上來。

    兩支規模差不多的隊伍一上一下,高速靠近,誰也不肯停下腳步。猛然間,“轟”地一聲,像海浪般撞在了一起,血流成河。

    迎麵對衝的雙方士兵,瞬間都倒了下了十多個。剩下的則紅著眼睛,舉著血淋淋的刀槍,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用盡各種手段,努力奪取對方的性命。

    一名使用短斧的親兵牌子頭,咆哮著撲到朱八十一麵前,衝著他的肩膀用力猛剁。朱八十一側身跳開,然後一刀砍在了此人的肩胛處,將整條胳膊卸了下來。失去了手臂的牌子頭厲聲慘叫,跪在地上,試圖用另外一隻手去撿短斧。朱八十一又一刀砍了下去,幹淨利落地砍斷了此人的喉嚨。

    另外一名身穿鐵甲的家夥持劍而上,壓低劍鋒去刺他的胸甲和腿甲銜接處。朱八十一雙腿拔地而起,像撞車一樣撞在此人的腦門上。將此人脖子撞得後仰成直角,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更多的阿速士兵湧到他身邊,試圖奪走他的性命。朱八十一砍掉一隻胳膊,順手將此人的短劍抄在左手。然後東一刀、西一劍,剁豬肉餡一般亂砍亂剁。身體上的傷口在流血,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木。但是,眼前的敵軍動作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清晰。遊戲中的砍怪煉級不過如此,他感覺到一種簡單的快樂。對手都是差了至少十級的NPC,沒有一個Boss在裏邊,殺掉他們沒有任何危險,隻有經驗高速增加。哪怕是萬馬軍中一人獨行!他們一個接一個,隻管衝上來送死,送金錢和經驗給你,讓你不停地殺,不停地殺,殺得天昏地暗,直到徹底迷失於其中,忘掉哪裏幻境,哪裏是現實。

    腳下猛地一絆,朱八十一跪了下去,渾身上下無處不疼。本能地伸手朝腰間掏了一把,卻沒有紅瓶和藍瓶可吃!他怒吼著又站了起來,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鎧甲的家夥,甲葉每一片都像巴掌大小,不帶任何光澤。朱八十一第一刀砍在此人臂甲上,隻濺出了一串金色的火花。與此同時,他看到一把手掌寬的短劍砍了過來,直奔自己前胸。

    “開!”幾乎出於本能,朱八十一將左手的短劍擋在了自己胸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敵軍的兵器砍成了兩段。雙腿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他躲開了此人劍鋒的攻擊範圍。然後左手猛地一掄,將半截短劍朝此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當啷!”來人的頭盔和鎧甲一樣結實,半截短劍隻砸出了一溜火星。但撞擊產生的餘波,卻令此人如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踉蹌。“去死!”朱八十一借助山勢衝了下去,刀尖刺在此人的胸口,崩斷,但是也將此人推翻在地。緊跟著,他用膝蓋緊緊壓住此人的上半身,半截殺豬刀熟練地下捅,“噗!”地一聲,順著頸窩上護肩的縫隙,直沒到柄!

    “敵將死了,都督殺了個當大官的!”“敵將死了,都督殺了那個當大官的!”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似夢似真。朱八十一將半截殺豬刀抽了出來,丟在地上,順手撿起此人的闊背斷劍。仍覺得不解氣,又一劍將腦袋從屍體上砍了下來,拎著耳朵,高高舉在了左手中。

    “都督威武,都督威武!”眾紅巾將士潮水般湧來,圍在在朱八十一身邊又叫又跳。渾然不顧,就在他們右下方二十幾步,已經有上千騎兵促動坐騎湧了過來。

    “擲彈兵,攻擊前進!”忽然間,劉子雲扯開嗓子大叫一聲,將點燃手雷的引線,用力向下拋去。

    “擲彈兵,攻擊前進!”無數人大聲響應,舉起冒著煙的手雷,徒步衝向了蜂湧而來的戰馬,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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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7: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涅槃

    “擲彈兵,攻擊前進!”聽到從斜對麵高處傳來的吶喊,阿速左軍左千戶禿魯的心髒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騎的雙腿也瞬間僵硬在馬鐙之上。

    瘋了,那些紅巾賊全都瘋了,居然在瀕臨崩潰之際,突然主動從車牆後衝了出來。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擊垮了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統率的五個百人隊,然後將朵兒黑本人也淹沒在了瘋狂的洪流當中。

    當左千戶禿魯接到來自達魯花赤赫廝的命令,率領騎兵全軍押上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沒等戰馬衝起速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已經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大高個子舉了起來。然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就愈發瘋狂,居然迎著騎兵的馬頭發起了反衝鋒。

    二十幾步的距離,又是逆著山勢,戰馬根本無法將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卻順著山坡飛奔而下,手臂向一揮,就把上百個冒著煙的鐵疙瘩砸進了馬群當中。

    “轟!”“轟!”“轟!”“轟!”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騎兵隊伍,登時凹下去了一大塊。數以十計的戰馬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而地麵上,還有手雷冒著煙,不停地向下滾動,滾動,滾著滾著,就又“轟隆”一聲,拋起一具人和馬的屍體。

    “繞,繞過去,繞過去!”誰也確定不了地麵上剩餘的鐵疙瘩會不會爆炸,什麼時候爆炸?避開紅巾賊的正麵,從側翼迂回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選擇。不待左千戶禿魯做出決定,右千戶鮑裏廝已經高喊著拉偏了馬頭。帶著隸屬與自己的幾百騎兵,直接隊伍中分了出去,從更遠的地方,朝紅巾軍後背迂回。

    “該死!”看到騎兵隊伍被一分為二,左千戶禿魯恨不得追上去,從背後將鮑裏廝一刀梟首。即便再不服氣屈居自己之下,對方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搗亂。紅巾賊的氣勢宛若山洪咆哮,這個節骨眼兒上,任何避其鋒櫻的行為,都將極大地助漲他們的囂張氣焰,進而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果然,在看到阿速騎兵突然分成左右兩股的一瞬間,順著山坡衝下來的紅巾軍將士就猛地將腳步又加快了一倍。冒著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險,像一把鋼刀一樣,插到兩支騎兵的中央,然後手臂又是一揚。下一個瞬間,雷聲滾滾,濃煙卷著血光,染紅了整個天空。

    “殺韃子,殺韃子!”身上有甲的戰兵和身上無甲輔兵們一道,高聲吶喊著,順著敵軍讓開的道路,長驅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騎兵,便是兜頭一刀。看到試圖躲避的戰馬,也是兜頭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戰鬥的狂熱當中,此刻他們個個都是無敵猛將。既感覺不到恐懼,也感覺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戰鬥,戰鬥,一刻不停的戰鬥之外,別無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來高大凶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來威風凜凜的戰馬,此刻在大夥眼睛裏,都變成了土偶木梗。你隻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斷他們的大腿。然後將他們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頭顱。

    靠近紅巾軍將士的阿速士兵被殺得肝膽俱裂,拉扯著韁繩努力避讓。從側麵迂回上來的其他阿速騎兵,則被這些膽小鬼擋住,好不容易衝起一點兒的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與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馬蹄踩成肉醬。

    轉眼之間,九百多名紅巾軍將士,已經殺入了阿速騎兵的深處。就像一頭衝進羊群的老虎,四下張開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齒開合,都引起一片絕望的哀嚎。

    “避開,避開,往上繞,繞到他們身後!”左千戶禿魯氣得全身血漿都湧到了腦門上,撞開擋在自己前麵的騎兵,大聲命令。

    “避開,避開紅巾賊,繞到他們身後,繞到他們身後去!”周圍的親信扯開嗓子,將這個正確無比的命令傳遍全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四枚冒著煙的特大號木頭殼子手雷,從紅巾軍遺棄的臨時陣內飛了出來,落在眾人的馬前,“轟隆隆”,炸出了四團又濕又濃的黃煙。

    “咳咳,咳咳,咳咳嗚嗚”

    “唏唏唏——籲籲籲——奈奈——”

    黃煙過處,響起一片人和馬的悲鳴。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發煙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淚,鼻涕和唾液,順著被波及者的雙目、鼻孔和嘴巴同時往外淌。甭說是奉命向紅巾軍側後方迂回了,就是連現在的隊形都無法保持。一個個被發了瘋的坐騎帶著,橫衝直撞,將自己同夥撞得東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幫都督殺韃子!”奉命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車的擲彈兵百夫長李子魚將冒著煙的艾絨丟進了擲彈車下火藥堆中,紅著眼睛喊道。

    “嗤!”烈焰騰空而起,將搖搖欲墜擲彈車瞬間燒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臨時陣地內的弓箭兵、擲彈兵們彎腰推起三門銅炮,與黃氏父子一道,順著山坡,將炮車向阿速騎兵頭頂推了過去。

    “等等我,等等我!過來幾個人幫我扛抬槍啊!”正在操作著抬槍瞄準兒的連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魚那樣果斷地將抬槍毀掉,心中卻好生舍不得。想要扛著抬槍跟在炮車之後,這東西失去了支架,單人根本無法操作。接連叫了幾聲,見大夥都不肯將腳步停下,隻好咬著牙,繼續轉動槍口尋找新的目標。

    距離車陣五十餘步的位置,紅巾軍已經與阿速騎兵戰成了一團。以他的準頭,可不敢保證一槍過去打到誰的腦袋上!頂著滿腦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將槍口轉了轉,又瞄向了三百步遠的阿速人帥旗。

    帥旗下,蒙元達魯花赤赫廝正氣得七竅生煙。一千五六百騎兵,五百多一直在養精蓄銳步卒,還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紅巾賊打得節節敗退,還把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被人給砍了下去。這一仗,即便最後贏了下來,也足以讓阿速人的祖先顏麵無光。

    “不行,無論如何都得盡快結束戰鬥,盡快把那個姓朱的家夥碎屍萬段!”目光盯著戰團中那個往來衝殺的殺豬的屠戶,他握著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響。“阿斯蘭,帶著這兩個百人隊——”

    咬著牙關,他準備把身邊最後的備用力量也投了出去。還沒等百夫長阿斯蘭接過令箭,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啊!”

    緊跟著,就在他背後四十幾步處的灌木叢中,有名手持長纓的少年跳了出來,帶領百餘名無盔無甲的烏合之眾,直撲阿速左軍的帥旗。

    “給我殺光他們!”達魯花赤赫廝立刻將原本指向紅巾軍帥旗的刀尖,指向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莽撞少年。太可惡了,太卑鄙了,那個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本大人!以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驢麼?!即便是蠢驢,也不可能連上兩次同樣的當!給我殺,先殺光他們,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腦袋。

    “是!”親兵百夫長阿斯蘭帶著兩百騎兵,立刻將馬頭轉向手持長纓的吳良謀。這下,可把吳良謀給嚇傻了,拎著紅纓槍,繼續向前衝也不是,掉頭跑也不是,停住腳步,雙腿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眼看著阿斯蘭就要將他踩在馬下,忽然間,左側又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殺韃子!”弓箭兵百夫長徐達,帶著朱八十一的親兵和一個擲彈兵百人隊衝了出來,前排弟兄的腰間,赫然掛著數顆人頭,正是赫廝隨意撒在陣地左側的幾個斥候。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阿斯蘭嚇得魂飛天外,顧不上再去砍吳良謀的腦袋,撥轉坐騎,直取徐達。馬頭剛剛轉過一半兒角度,耳畔忽然又傳來“呯!”地一聲巨響,猛回頭,看見赫廝的戰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將達魯花赤大人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軍法,主將戰死,所有保護他的親兵如果搶不回他的屍體,都要被斬首示眾。親兵隊長阿斯蘭這回徹底嚇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調轉馬頭,飛奔回去搶救自家主子赫廝。

    “殺韃子!”如此好的機會,百夫長徐達豈肯輕易讓他溜走?手中鋼刀向前一指,緊追在阿斯蘭等人的馬尾巴後,去砍赫廝。包著鐵皮的戰靴雙腿邁動起來,踩得地麵上下起伏。

    “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剛剛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吳良謀瞬間回過神來,跳著腳大聲嚷嚷。“跟我一起喊,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氣喊!”

    吳家莊的莊丁聞聽,立刻齊齊扯開了嗓子,“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看啊,韃子主將死了!”

    “胡說,我沒死!”達魯花赤赫廝頂著一腦袋血水,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反駁。猛然間,他看到了緊跟在阿斯蘭身後,高舉著手雷撲過來的擲彈兵。愣了愣,一把將衝過來保護自己的親兵隊長阿斯蘭從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頭邊走,“阿卜、阿卜,掌心雷來了,快走,快走!”(注1)

    眾親兵見狀,哪裏還敢掉頭迎戰?跟在達魯花赤赫廝背後狼奔豕突,將象征著阿速軍祖一輩父一輩的榮譽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馬蹄下,轉眼之間就踩了個稀巴爛!

    注1:關於達魯花赤赫廝的戰績,可見新元史,原文為:二月,與赫廝、虎赤等進討。赫廝、虎赤見紅軍陣大,揚鞭麾其眾曰:“阿卜!”阿卜者,華言走也。於是所部皆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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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報複

    “榮譽——!”左千戶禿魯率領一百多名騎兵,終於迂回到了紅巾軍側後方,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馬劍。

    身背後,原本該傳過來的吶喊卻悄然無息,他愕然扭過頭去,看見所有騎兵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了山坡下。原本豎立著阿速左軍帥旗的位置,此刻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更遠的地方,身穿鎏金鎧甲的達魯花赤赫廝,為了捍衛阿速軍榮譽將副千戶巴爾博斬首示眾的赫廝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農夫趕著,像喪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嗚!”剎那間,禿魯嘴巴一張,大口的血噴到了馬脖子上。“榮譽,為了阿速人的榮譽!”他咬了咬通紅的牙齒,流著淚高呼,試圖喚醒周圍人的自尊。但是已經沒有用了,所有看到帥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間愣在了當場。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冒著煙的手雷扔到了腳下,也想不起來拉動馬頭避上一避……

    “轟!”一門火炮在距離禿魯僅有三十步的地方噴出濃煙,成片的散彈掃了過來,將他側的五名親信全都打成了篩子。下一個瞬間,所有正在發愣的阿速騎兵都被炮聲喚醒,猛地一拉韁繩,撥轉轉馬頭,衝著山腳下亡命奔逃!

    “擺正,擺正,瞄準了,放穩了,對,就這樣,點火!”黃老歪揮舞著打鐵的錘子,像個無敵大將軍般,指揮著自家兩個兒子調整炮口,衝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噴出彈丸,“轟!”“轟!”

    正在轉身逃命的阿速騎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莊稼一般,整整齊齊倒下兩大排。剩下將頭貼在馬脖子上,繼續用雙腳拚命磕打馬腹,誰也不敢回頭。盡管隻要他們當中隨便衝上幾個人來,就能將黃家父子連同火炮旁邊筋疲力竭的紅巾軍士兵剁成肉醬。

    “韃子跑了!韃子跑了!追上去,殺光他們!”戰團中的紅巾軍將士,也迅速發現了情況的最新變化。撒開雙腿,一邊追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亂砍,一邊大聲招呼。

    “殺馬,殺馬,殺了馬他們就逃不掉了!”有人頭腦清醒,提出最為可行的建議。當即,所有刺向阿速騎兵的武器,就都對準戰馬的屁股和小腹。可憐的畜生還沒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個血窟窿,悲鳴一聲,將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沒等落地者掙紮著爬起來,數根長矛已經捅了過去。阿速騎兵吃痛不過,手抓著矛杆淒厲地哀嚎“啊——!”“啊——!”

    周圍的阿速同夥非但不敢停下來馬來相救,反而將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脫紅巾軍的追殺,但是一定要快過身邊的同伴。兩條腿兒肯定追不上四條腿兒,隻要紅巾軍把時間耽誤在殺死落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機會活命。

    “榮譽,阿速人的榮譽!祖輩遺留給阿速人的榮譽——!”整個戰場上唯一沒有掉頭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戶禿魯自己。隻見他揮舞著把又寬又長的馬劍,嘴角淌著血,不停地在戰場上奔走呼號。沒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騎兵自己不理,正在忙著追亡逐北的紅巾軍也忽略了這個連逃命都不會的瘋子。任由他一個人騎在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號,奔走呼號。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淒厲,最後猛地又噴了兩口血,頭一歪,軟軟地掉了下去。

    “都別搶,都別搶,這個是我的!”在旁邊已經歪著頭等了好一陣的伊萬諾夫立刻大叫著跑上前,先彎下腰一刀抹斷了左千戶禿魯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戰馬的韁繩,四下快速望了望,從人群中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滿臉堆笑地跑了過去,“都督,都督大人,請上馬,這匹馬是大食良駒,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還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簡直是專門為您送上門來”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隻風箱一般,根本沒功夫聽老兵痞東拉西扯。“肩膀上的傷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話,就騎上馬去傳令,讓大夥別追得太遠。敵軍的輔兵說不定會跟上來,小心樂極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聞聽,明白朱八十一不會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議棄軍逃走的罪責了。連聲答應著跳上了坐騎,一抖韁繩,如飛而去!

    “這老滑頭!”朱八十一衝著此人的背影罵了一句,笑著搖頭。老兵痞對他的忠誠,到目前為止還完全依靠金子來維係。所以對此人在危急關頭的表現,他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唯一遺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戰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看起來也就是個千夫長水平。距離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級參謀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點半點。

    “好在又找到了一個徐達!雖然很大可能隻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經頂撞過自己,最後又帶頭去執行斬首行動的那個年青漢子,朱八十一心裏多少感覺到了一絲安慰。“重名重姓也沒關係,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達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還有什麼胡大海,張九十四,這些人的名字一聽,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輩。到最後還不就是他們將蒙古人趕回了漠北?!憑什麼彼徐達跟著朱元璋就能成為無敵統帥,此徐達跟著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頭,他試圖從戰場上尋找徐達的身影。卻隻看到弟兄們在東一搓,西一簇繼續追殺敵軍,根本無法分辨出誰跑到了什麼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騎兵,則像進了屠宰場的牲畜一樣,隻顧低著頭四處亂竄。既沒有勇氣負隅頑抗,也找不到正確逃命方向。隻要被拎著長矛的紅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麵堵住,就立刻丟下兵器哭喊求饒。

    朱八十一看見有個身材瘦削的輔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戰馬的背上,扯住鎧甲上的皮索,將阿速人單手扯下了坐騎。然後撥轉馬頭,用馬蹄朝著落地者臉上猛踩,一下,兩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裏拿著短劍,卻忽然間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著馬蹄的踐踏,嘴裏發出連聲的哀嚎!

    職業強盜被擊潰了之後,表現不比職業農夫強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繼續看,將頭轉到另外一個方向。卻發現吳良謀帶著幾十名莊丁,像趕羊一般將數量與他們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騎兵押了回來。他們都是徒步,對手全騎著高頭大馬。但徒步者卻個個昂首挺胸,威風不可一世。騎在馬背上者則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地麵,宛若一群沒有靈魂的土偶木梗。

    戰場上其他地方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沒來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麼被紅巾軍士兵推下馬來當場斬殺,要麼被數量遠遠少於自己的紅巾軍士兵像趕羊一樣驅趕回來,沒收掉武器鎧甲,集中看押。還有很多身上帶著傷的,則被憤怒的紅巾軍士兵當場斬首,腦袋像葫蘆一樣掛在腰間,以便過後統計戰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圍的血光晃得有些頭暈,走了幾步,慢慢彎下了腰。弟兄們在報複,報複剛才阿速人對他們的瘋狂進攻。但這報複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們這樣做,與蒙元的士兵,還有什麼分別?!

    朱八十一雖然不會幼稚到想把後世解放軍的軍紀搬過來,可看到自家弟兄與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樣凶殘時,依舊覺得很難適應。據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現代化軍隊,必然對武力的使用非常克製。而越是喜歡濫殺者,在遇到挫折時表現越差。哪怕他們拿著超過對手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哪怕他們打著各種道義的大旗。

    正憤懣間,親兵隊長徐洪三從側麵傳過來,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都督,屬下保護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麼?剛才大夥都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過頭,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見,笑著說道。

    “多謝,多謝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將砍豁了的樸刀丟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粗氣。他的臉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處都是凹進去的傷痕。鮮紅的血水,正順著傷痕深處往外湧,淅淅瀝瀝流了滿地。

    “你受傷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去攙扶。

    “沒事,沒事!都督折殺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開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亂抹了幾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不全是屬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屬下身上的都是皮肉傷。虧了這身鎧甲結實,否則,否則屬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說著話,他又向前踉蹌了幾步,抬頭看了看渾身紅彤彤的朱八十一,關心地問道:“主公您”

    “應該也沒事吧!”朱八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覺到好幾處地方傳來鑽心的疼。“嘶——”

    “來人,快來人,幫都督,幫都督大人裹——,幫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來,衝著附近正在給阿速身上傷兵補刀的輔兵們大喊大叫,“幫都督大人卸甲,然後圍在這裏,免得大人受風!”

    為了避免造成軍心擾動,他盡量把命令說得委婉。周圍的輔兵們聞聽,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都督——!”

    看到像剛剛從血泊裏撈出來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鏡麵般光潔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條!剛才大夥都忙著跟敵軍拚命,誰也沒顧上保護自家主帥。此刻看在了眼裏,才知道剛才的戰鬥有多麼危險!如果不是敵軍主將突然棄軍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許此刻躺在地上等著被補刀的,就是大夥自己。

    “沒事兒,皮外傷,都是皮外傷!”強忍住失血過多引起的暈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著向大夥擺手,“這位兄弟,你過來幫忙脫掉頭盔。這位,你過來搭把手,幫忙把腋下的帶子解開。洪三,你別在那哭喪著臉,就跟天塌下來了一般。趕緊去傳個令,讓弟兄們別再殺人了。受傷不重和沒受傷,隻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條命,咱們是義軍,不是韃子!”

    “是!”徐洪三答應著,邁動雙腿慢慢去傳遞命令。隻走出了自家主將的視線之外,就又懶懶地停住了腳步。不殺韃子,如果這一仗韃子贏了,會對弟兄們手下留情麼?!憑什麼韃子們可以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舉起屠刀,紅巾將士打垮了他們之後就要大發慈悲?!留下他們,又不會種地,又不像高麗人那樣聽話。徐州城裏哪來的那麼多糧食,養這群綠眼睛大爺?!

    一邊腹誹著自家主將的婦人之仁,他一邊重新檢視身上的傷口。一低頭,剛好看到腳邊有具屍體動了動,緩緩地向自己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嚇了一跳,本能地閃開數步,又快速撿了把阿速人的短劍走了回來,準備給傷者一個痛快。

    那是一個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歲左右。生著雙水綠色的大眼睛,嘴角上還帶著一圈軟軟的絨毛。看到徐洪三拎著短劍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寫滿了恐懼。一邊用力擺手,一邊拚命滾動身體,“饒,饒命!大叔,饒命!我沒殺過你們的人。我,我願意給您當奴隸!我願意寫信讓我爹娘出錢來贖人!我,我會養馬!會擦靴子!會——啊——!”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根本不願意聽,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窩上。因為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紮甲擋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髒。那少年雙手握住刀刃,拚命掙紮,掙紮,碧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哀怨。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難受,鬆開刀柄,大聲嚷嚷著快速後退。他以為對方臨死前會大聲詛咒自己,誰料少年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他無比熟悉的一個詞,“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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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7: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交易

    戰場上,對敵軍傷兵和俘虜的殺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紅巾軍將士在起義之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夫。對阿速騎兵的恨,也是由於曾經親眼目睹了自家袍澤倒在了暴雨般的鏈錘之下。然而隨著將不敢反抗的敵軍傷號一個接一個捅死,他們心中的憤怒就像晚春時節陰溝裏的積雪般迅速融化,轉眼間,作為華夏人寬容的本能,就又占據了上風。

    不待徐洪三上前傳令,就有人果斷地將刀劍插回了鞘中。然後從血跡斑斑的地麵上扶起受傷的自家袍澤,將後者扶到山坡高處稍微幹淨的地方,互相幫忙處理傷口。

    對於那些逃過一劫的阿速傷號,則有專人押著沒受傷的俘虜將他們抬到一起,畫地為牢,命令他們自己救治自己。

    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阿速官兵們,此刻身上再無半點先前的驕橫之氣。讓抬彩號就抬彩號,讓背死屍就背死屍,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諾諾。偶爾有三、兩隻試圖反抗者,則被他們自己人搶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看到俘虜乖覺成了這般模樣,徐洪三愈發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蹣跚著在敵人和自己人的屍體之間又轉了半圈,便又轉身找自家主將的位置走了過去。

    前後不過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邊已經圍上了一大堆將士。大夥七手八腳地架起鐵鍋,燒了加了鹽的開水,然後小心翼翼地兌涼了,用幹淨的布子蘸著,替都督大人清理傷口。

    鹽水抹進傷口裏,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陣陣發黑。但是他卻不得不咬緊牙關忍著。在這個沒有任何抗生素的時代,濃鹽水幾乎是唯一滅菌手段。萬一傷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傷口清洗完畢,親兵又拿出了一瓶綠色的藥膏。將刀尖湊到火堆上烤了一會兒,挑起藥膏,就將油汁朝傷口裏滴,“滋——”

    “啊——!”這下,朱八十一可是徹底受不了了。雙腿一直,彈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見狀,趕緊和其他幾名親兵一起跑上前,將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幾滴,就幾滴,滴過就好了。您這都是皮外傷,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額頭汗珠滾滾,咬著牙回應。就在這時,吳良謀快步跑了過來,從腰間摸出一個拳頭大的瓷瓶,“都督!用這個!”

    “這個”第一次主動接近對方,少年人的臉色非常不自然。不待眾人發問,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處淺淺的傷口,語無倫次地補充,“金玉續斷粉,我們吳家秘傳的。止血、去疽、化毒,對刀傷最好不過!我自己剛剛抹過一點,望都督大人不要嫌棄!”

    最後一句解釋,則純粹為了證明自己沒惡意才說的。朱八十一聽了,便笑著點點頭。用剛剛拿火藥燒過的匕首挑開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裏的藥粉,輕輕撒在了另外一條剛剛拿鹽水洗過的傷口上。

    比起紅巾軍自己配製的油膏來,藥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預料的好使。幾乎剛剛撒在傷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變慢,然後漸漸終止。

    有股熱辣辣的感覺取代了疼痛,讓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皺眉。“這,這東西很管用!你還有麼?多拿一些出來,給受傷的弟兄們都抹上!”

    “這——?”吳良謀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秘傳之所以被稱為秘傳,就是因為其使用範圍有限,取材也非常艱難。如果隨隨便便是個人都能用上,並且可以大規模製造的話,就跟軍中普通金創藥沒任何區別了,吳家日後又拿什麼來遺澤子孫?!

    “沒有啊,沒有就算了!”朱八十一兩世為人,反應非常靈敏。發現吳良謀的臉色不對,又笑了笑,主動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個隨意的性子,從來不願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圍的其他紅巾軍將士卻不高興了,一個個抱起肩膀看著吳良謀,仿佛對方是韃子的幫凶一般。

    吳良謀好不容易才憑借著冒死偷襲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行動樹立起自己的光輝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夥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也不是沒有!這東西需要的藥材都不是常見物,很難搜羅得齊。因此末將家裏也隻儲備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話,末將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這樣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強能從藥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產品味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內陸地區來說,的確藥材不太好弄。“這樣吧,反正此處距離你家不遠。你派個人回去跟吳老莊主說,我向他買這種金創藥。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剛剛從吳家莊搬來的銅錠之外,他卻發現自己沒任何東西可以頂賬。猶豫再三,忽然壓低了聲音跟吳良謀商量,“你幹脆親自回去一趟,問問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虜和彩號頂賬,他願不願意?這幫家夥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計也不肯老老實實幹活贖罪。幹脆,讓你爹聯合附近的其他幾個莊主,把他們買回去,然後再轉手獻給韃子朝廷。為了今後長遠打算,我覺得,即便朝廷以後發現你在我這裏,也會選擇睜一隻眼兒閉一隻眼兒了!”

    “啊——!”這個提議的確太朝前了些,嚇得吳良謀接連後退了幾步,差點兒沒坐在地上。然而畢竟是個裝了一肚子書的人尖子,雖然明顯缺乏曆練,心思轉得卻遠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議,對吳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立刻一邊擦著汗,一邊語無倫次地答應:“藥粉,藥粉我的行李中還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將,末將這,這就回去跟家裏人商量。請,請都督,都督大人借給末將一匹戰馬。然後,然後靜待末將佳音!”

    “好,我借給你五匹馬。你帶四個莊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見落了單兒的阿速人!”朱八十一點了點頭,痛快地答應。

    用被俘虜的阿速士兵,換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續斷散。這筆買賣在他看來,沒有一點虧本兒的地方。況且買賣做成之後,徐州軍和以吳家為首的黃河沿岸土豪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就又近了一層。不再是簡單的威逼與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無!甚至慢慢達到,互相傳遞消息,互相扶植,最後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休戚與共。

    當然,最後一種對現在的徐州軍來說,還純粹屬於幻想。那些黃河兩岸的堡主、莊主們,即便是其中像吳有財這樣心思活絡者,眼下也隻敢偷偷地派一兩名子弟加入徐州軍,以期起到有備無患作用。事實上,真正看好紅巾軍未來的,根本沒有任何一個

    但事情總在人為。這次北岸之行,讓朱八十一隱隱感覺到,眼下紅巾軍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並不是怎麼正麵。特別是在那些地方士紳心目中,完全被視作的土匪流寇的同類。雖然芝麻李在占領徐州之後,對弟兄們約束越來越嚴格,除了最開始那幾天之外,其餘大部分時間裏,都可以用秋毫無犯四個字來形容。

    然而士紳們給北元朝廷繳賦納稅繳得心甘情願,讓他們給紅巾軍一點兒錢糧方麵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後世朱大鵬眼中的民族大義,此刻在他們心中好像沒有絲毫概念。雖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縣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視漢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寫在紙麵上。

    信念上無法取得對方的支持,則退而誘之以利。目睹過後世互聯網上天天高喊這主,那義,其實背地裏全是生意的的靈魂,不會單純地認為任何事情理所當然。比起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朱八十一絕對能做到最懂得變通,最懂得站在對麵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為了得到一個穩定的銅鐵來源,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吳莊主把兒子安插在自己軍中,可以毫不猶豫地幫忙砸爛吳家莊的大門和城牆。當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黃河兩岸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紳們,統統視作自己的生意夥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單獨地跟他們討價還價。

    這種務實的舉動,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積極回應。大約在下午申時,紅巾軍將士剛剛押著俘虜掩埋了戰場上最後一具屍體,吳良謀就帶著一大票陌生的麵孔和五輛馬車趕了回來。遠遠地便停下了裝滿貨物的馬車,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見。

    “都督。附近的劉家、韓家、李家、孫家都把管家派過來了。還有運河上的船幫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幫主也來了。他們都想拜見您!”唯恐弟兄們多心,吳良謀一溜小跑來到朱八十一麵前,大聲彙報,“末將剛到家沒一會兒,他們就都趕到末將家裏了。末將不敢擅自做決定,所以就將他們全都帶了過來!”

    “那就讓他們一起上山來吧!”朱八十一對這個時代土豪劣紳們的敏銳嗅覺感到非常吃驚,皺了皺眉,笑著叮囑。

    “謝都督!”吳良謀替大夥道了聲謝,立刻小跑著下山去請人。須臾之後,便領著五個中年漢子走了上來。“這就是我家都督,大夥趕緊施禮!”

    “不知道都督虎駕蒞臨,草民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頗為精明的中年漢子同時跪到在地,衝著朱八十一輕輕磕頭。

    “行了,都起來說話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難洗掉!”好歹也當了七個多月左軍都督了,硬要裝的話,朱八十一還是能擺出幾分官架子來,坐在手雷箱子臨時堆成的椅子上,擺擺手,笑著示意。

    “謝都督!”五名漢子像預先排練過的一般,又磕了個頭,同時站起身。然後又異口同聲說道:“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們略備了一份薄禮”

    即便他們不說,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馬車上裝的是禮物,又笑著擺了擺手,低聲打斷,“那我就愧領了。諸位別客氣,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如果有什麼能幫到諸位的地方,請盡管直說!”

    “這——?”眾人非常不習慣朱八十一這種上來就直奔主題的說話方式,齊齊用目光向吳良謀探詢。見後者亦是滿臉茫然,隻好互相看了看,然後推舉出一名年齡最大的漢子,代表大夥說道:“我們韓家、劉家、李家、孫家和吳大少爺所在的吳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願意,願意替官府出現買下,買下這批,這批俘虜!但是”

    “不妨,有什麼難處,盡管說!咱們商量著辦!”朱八十一非常體貼地一擺手,搶著說道。

    “那,那就多謝都督了!”年齡最大的韓府管家臉色微紅,猶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補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們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畢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錢糧可以,但人,人卻不敢領回自家莊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點不理解對方的意思,皺了下眉頭,笑著問道,“那你們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韓管家用衣袖擦著汗,連連躬身,“草民們不敢跟都督提條件,草民隻是希望,都督先養俘虜們幾天。草民們回去之後,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會給運河對麵的豐縣官府。他們,他們知道草民們願意替朝廷出這筆錢糧,肯定,肯定會派人過來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虜事宜!”

    “這麼複雜?”朱八十一又皺了下眉頭,有些擔心長期滯留於黃河北岸的風險。剛剛那場大戰,紅巾軍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自身損失也非常慘重,光是陣亡和重傷,就高達四百餘人。還有三百多輕傷的彩號,如果再遇到敵軍來襲,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戰場。

    “都督盡管放心!”劉府的代表劉二推開韓管家,大聲補充,“附近就有一座莊園,屬於我等名下。弟兄們馬上就可以開進去休息。無論留在這裏多少天,糧草都有我們幾家共同承擔。彩號們需要的傷藥,還有替彩號們診治的郎中,也由我們幾家一起派過來!”

    “最近朝廷忙著在汴梁附近跟劉福通作戰,這附近已經沒有任何可犯都督虎威的兵馬。如果有,我等也會提前向都督通風報信,請您早做提防!”孫府管家不甘居於人後,也湊上前,大聲補充。

    “這樣啊!”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對鄉親們熱情好生感動,“這樣,官府過後不會找你們麻煩麼?”

    “多謝都督掛懷!”韓管家瞪了劉二一眼,拱起手來回應,“都督沒打敗阿速軍之前,的確會有一些麻煩!如今阿速軍都被您給擊潰了,我等能自己出錢出糧,勸得您老停步,不去一鼓作氣攻打豐縣縣城。當官的們感激我等都來不及,哪還會再多生出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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