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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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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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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在下,在下沒,在下,在下原本隻是想著,在下,在下”連續兩次被人揭穿了老底,陳一百零八臉色紅得像一隻煮熟了螃蟹般。狡辯不是,不狡辯也不是,喃喃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行了,大夥散了吧。此人沒有惡意!”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將包圍先撤開些,沒必要過度緊張。然後笑著打趣,“我說陳兄,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你放著好好的刺客不做,卻跑到我這裏來做騙子,當然很容易就一眼被人看穿了!甭說我能猜到,你問問常兄,還有剛才領你進門來的這幾位,有誰不是早就看出你在打那杆大抬槍的主意!”

    “哈哈哈!”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哄笑,眾人紛紛將眼睛轉向陳八十一,目光中充滿了戲謔。

    那陳八十一被笑得臉色更紅,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手足無措地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把心一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沒錯,陳某今天是衝著都督的大抬槍來的。如果都督肯將此物借給陳某用一個月,陳某這條命以後就是都督的。刀山火海,絕不敢辭!”

    說罷,將頭磕下去,“咚”地一聲,額角就冒出了血來!

    “這——!”徐洪三等人看得心中一凜,目光立刻由戲謔變成了不忍。這姓陳的雖然為偷槍而來,畢竟並未曾得手就被大夥給識破了。並且此人剛才逼常三石現身之時,對跟他交手的幾個親兵也都留了情,所以大夥也不太願意看到他現在血流滿麵的模樣。

    “怎麼,你需要用這杆抬槍去殺人麼?”朱八十一也被對方這可頭磕得有些發愣,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

    “不敢隱瞞都督,陳某有個仇家,出入非常謹慎,每次身邊的侍衛都不會少於五十人。陳某盯了他好幾年,都沒找到下手機會。”陳一百零八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咬著牙回應,“因此昨天聽阿速潰兵議論,說您手中有一神物,隔著三百步遠能將馬頭打個稀爛。所以就大著膽子找上了門來!冒犯之處,陳某願意領任何責罰。隻求都督務必將此物借陳某用上一個月。陳某今後即便做了鬼,也願意結草銜環,回報都督的厚恩!”

    說罷,再度俯身下去,重重地磕頭。

    “起來,你先起來再說!”朱八十一看得心中好生不舒服,分開親兵走上前,雙臂用力,將陳一百零八從地上硬生生扯起,“你那仇家,恐怕是個當官的吧?!出入至少帶著五十名侍衛,估計官兒還不太小?抬槍不是不能借你,隻是朱某想問一句,借到了此物之後,你就一定能殺掉他麼?殺掉他之後,你可有把握將抬槍完完整整地給朱某交還回來!”

    幾句話問出,陳一百零八身體立即僵住了。求肯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又過了好半晌,才長歎一聲,誠實地回應道:“如果都督所造的神物,真的能像傳說中那樣打三百步遠的話,陳某自然就有了報仇的機會。隻是,隻是報了仇之後能不能活著回來,陳某卻沒想過。自然也無法保證將抬槍物歸原主!也罷,是陳某的要求過分了,不該讓都督為難。陳某,這廂謝罪!”

    隨即,便要跪在地上磕頭認錯。朱八十一雖然不會任何武功,以前整天殺豬捆豬,卻練就出了兩膀子好力氣。雙臂微微一曲,便令陳一百零八再也跪不下去。“站著說話,朱某不喜歡向別人下跪,也不喜歡被人跪。實話跟你說吧,那抬槍朱某這裏隻有一杆,造起來非常不易。而萬一讓它被韃子撿了去,憑著眼下朝廷的力量,卻能輕而易舉地仿製出幾百杆,或者上千杆出來。所以不是朱某吝嗇,而是眼下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流落到韃子手裏”

    他身體內有一半兒靈魂在二十一世紀看武俠小說看著了迷,所以對陳一百零八這種身手敏捷,又不喜歡傷害無辜的人物,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欣賞。故而即便不願意借武器給對方,也會給出一個充足的理由。

    陳八十一聽在耳朵裏,心中卻愈發覺得此生報仇無望。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眼淚瞬間和著血淌了滿臉,“都督說得對,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到韃子手中。陳某,陳某這次做得太莽撞了,願意領受任何責罰。隻請都督給陳某留一口氣,如果這輩子看不到仇人身敗名裂,陳某,陳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你那仇人是誰?在哪裏當官,能跟我說說麼?!”見一條八尺長的漢子,在自己眼前哭成了這般模樣,朱八十一心中好不落忍。鬆開對方的手臂,搬住此人肩膀,,低聲問道。

    “是啊!陳兄,隻知道你這兩年殺人無算,常某卻不知道你背負著血海深仇。能不能跟常某說說,也許,也許我們船幫,還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幫不上,幫不上,距離這裏太遠了,你們誰都幫不上忙!”陳一百零八聞聽,又抽泣著用力搖頭。“多謝都督和常兄好意,陳某再想其他辦法就是!”

    “那可不一定。我這裏天天跟韃子開仗,說不準哪天戰場上就遇上了!”朱八十一笑了笑,繼續出言開解。

    “是啊,你把他的名字說出來,至少我們船幫也可以偷偷打聽一下他的日常動靜!”猜到朱八十一對陳一百零八生了愛才之心,常三石再度開口相勸。

    在江湖上飄得久了,陳一百零八原本就寂寞得厲害。此刻發覺報仇的日子遙遙無期,心神激蕩,便再也防範不住。抬起手來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哽咽著回應,“都督對陳某誠心相待,陳某也不敢欺瞞都督。一百零八,隻是陳某隨便給自己取了一個綽號,並非真名。陳某真名本為陳德,字至善。祖籍鳳陽,家父是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當年率軍擊敗了道州蟻賊唐大二、蔣仁五的那位,也就是大夥經常詛咒的那位陳剃頭!”

    “啊!”話沒等說完,常三石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本已經放鬆的右手,不知不覺地就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那陳剃頭的名號,在數年之前,可不是一般的響亮。此人是如假包換的將門之後,號稱文武雙全。至正三年,唐大二、蔣仁五兩位豪傑在道州起義,半年間連下數縣,震動整個西南。就是此人帶領漢軍將起義鎮壓了下去,並且將唐、蔣兩個義軍領袖押送到了大都城,當街碎屍萬段。

    但也許是因為殺孽太重,或者別的什麼緣故,這位陳剃頭卻在唐、蔣兩位義軍首領被處死之後不久,就在回家途中掉下了馬背,生生摔斷了脖子,一命嗚呼。緊跟著,他的兩個兒子也先後病死,如今家中隻剩下了幾房夫人,守著一個空蕩蕩宅院,淒清度日。

    江湖中一直傳言說,是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死後冤魂不散,找陳剃頭尋了仇。誰料到,已經死去七八年的陳家兩個兒子之一,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成了一位聲名鵲起的江湖殺手!

    “常兄不必如此小心。陳某這輩子,與韃子朝廷不共戴天!”察覺到常三石的緊張,陳至善尷尬地歎了口氣,繼續補充,“陳某的父親,就是死在韃子的湖廣平章鞏卜班之手。陳某的哥哥,也是去官府詢問父親落馬的經過時,喝了一杯茶,回家後便毒發身亡。要不是陳某的見機快,找了個忠心的家丁換了衣服,自己偷偷逃出了城外。陳家就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再無一個男丁了。卻不是被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的冤魂索命,而是被湖廣平章鞏卜班給殺絕了種!”

    “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令尊,令尊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鞏卜班麼?還是在征討唐、蔣兩位豪傑時,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贓物沒及時上繳?!”常三石雖然說是見多識廣,卻也沒聽說過如此離奇之事。忍不住看著陳至善,愣愣地追問。

    “要是真的如此,家父死得也不算冤枉!”陳至善咧了下嘴巴,悲愴地搖頭,“家父是漢軍萬戶,那鞏卜班卻是蒙古平章。平素拍姓鞏的馬屁還來不及,怎麼有膽子得罪於他。至於繳獲,每次從義軍手裏收複一個州縣,繳獲物都要蒙古兵挑完了,剩下的才歸漢軍。家父的手裏,怎麼會有鞏卜班看上眼的東西!”

    “那他為什麼要下如此毒手?!”常三石瞪圓的眼睛,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陳剃頭到底做錯了什麼,居然令鞏卜班要將陳家斬草除根。要知道,漢軍萬戶,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官,差不多已經是漢人能做到的最高級別了。隨隨便便就讓一個漢軍萬戶家破人亡,那鞏卜班也冒了相當大的險,至少韃子朝廷問起來,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遮掩過去。

    誰料陳至善對此也是滿頭霧水,又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回應道:“正是因為不知道姓鞏的為何要下此毒手,陳某這輩子,才一定要報此血海深仇!”

    “恐怕,我能猜到一二!”就在此時,一直默默傾聽的朱八十一突然開口。看向陳至善的目光裏,也充滿了悲憫。

    “都督知道?!”陳至善愣了愣,滿臉難以置信。常三石也把頭迅速轉向了他,雙目中充滿了困惑。

    當事人之子和老江湖都猜不到陳剃頭為何而死?對外界俗務原本有些生疏的朱八十一,居然能猜出一二。這情況,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他們兩個怎麼會知曉,朱八十一身體內有一半兒的靈魂來自後世,對殖民者的心態恰巧在網上看過幾篇分析文章。而另外一半兒靈魂,卻來自一個殺豬的漢子,對屠戶待牲畜的態度,也是清晰無比。

    不待二人繼續發問,朱八十一長長地歎了口氣,沉聲解釋道:“我當年跟著師父學殺豬,殺牛。如果接了一批大活,當日幹不完。就一定要把牲畜裏頭最強壯的那頭豬或者最強壯的那頭牛先拉出來,當著所有待宰畜生的麵兒,一刀捅死!然後,其他牲畜便認了命,再也生不起逃走或者反抗的心思了!”

    “對不住,陳兄,這個比方不好聽。”又看了滿臉羞憤的陳至善一眼,他低聲道歉,“但是,卻是一個事實。在蒙元朝廷眼裏,令尊恐怕就是那頭最強壯的牲口。他越是驍勇善戰,越是要想方設法早點兒弄死!”

    “啊?!這,這,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陳至善聽了,麵孔的顏色由赤紅迅速轉向黑紫,雙手在胸前擺動著,兩腿不停地後退。“不可能,不可能。我父親替朝廷平定了道、賀兩州。朝廷剛剛下旨嘉獎過他,還把我哥哥封了千戶。這不可能,你騙我,你說得肯定不是真的!”

    執著於父親的慘死,這些年來,他到處偷偷查訪當年跟著父親一道征戰的故人,想從他們嘴裏探聽出些線索,以便有朝一日報了仇之後公之於眾,讓其父死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父親生前交好的漢軍將領要麼偷偷給些財帛,打發他盡早離開。要麼幹脆就帶了士兵出來,試圖替鞏卜班殺人滅口。卻是誰也不肯告訴他導致其父送命的真正原因,也不肯幫忙向蒙元朝廷遞一份奏折,請求韃子皇帝派人前來徹查此事。

    上述種種作為,在陳至善看在眼裏,還以為是鞏卜班在湖廣一手遮天,那些漢軍將領不敢得罪於他。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家父親的死純粹是自找。韃子皇帝和湖廣平章鞏卜班需要的是一頭獵狗,萬一這頭獵狗長成了豹子,讓主人覺得難以控製,就立刻要下湯鍋!

    如此冷酷的事實,讓先前還執著刺殺鞏卜班一人給全家報仇的陳至善如何能夠接受得了?!所以寧願繼續相信是鞏卜班想獨占平定道、賀兩州的功勞,才謀害了自己的父親。也不願相信朱八十一給出的事實!

    朱八十一卻不想再讓他繼續自欺欺人,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強迫你相信。大抬槍我不能借給你,那種可以炸死人的手雷,我卻可以給你幾枚。你如果隻恨鞏卜班一人的話,綁在腰上點燃了,然後衝到他身邊就是。隻要你能衝到他五步之內,保證能跟他同歸於盡。隻是,當日想殺你父親的,的確是鞏卜班一個麼?如果是的話,你現在就可以領了手雷離開。朱某在這裏,提前祝你大仇得報之喜!”

    說著話,便命徐洪三帶陳至善去拿手雷。那陳至善卻站在了原地,雙腿僵直,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待徐洪三催了又催,忽然仰起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啊——!”,隨即,身體晃了晃,噴出一口血,仰麵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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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變

    “陳兄!”常三石手疾眼快,縱身衝上去,搶在後腦勺著地之前,用胳膊將陳至善牢牢托住。

    再看那陳至善,臉色黃得像草紙一般,領口,前胸、大腿等處,到處都是殷紅色的血跡。額頭和嘴角,卻仍有新鮮的血漿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先抬下去吧!給他安排在傷兵營裏頭,找郎中細心調養。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別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卻知道吐血屬於情緒過於激動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會致命。想了想,扭頭衝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滿地抗議了一聲,卻終是不願意當著很多人的麵讓朱八十一下不來台,歎了口氣,將懷中的陳至善交給親兵們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傷不妨事!”難得能遇上一個性子跟自己合得來,還大抵上能平等論交的,朱八十一也不願引起什麼誤會。待親兵們抬著陳至善走出了院子,猶豫了一下,主動向常三石解釋道,“讓他繼續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煩。從他剛才的行止上常兄還沒看出來麼?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難之前,是個如假包換的公子哥,根本沒經曆過什麼磨礪!今天要是不讓他把心中的鬱鬱之氣一次全發泄幹淨了,以後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開他的心結!隻是,隻是”常三石是個老江湖,早在陳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經隱約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將此人收歸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劑猛藥。隻是他卻有點兒接受不了,藥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裏,就根本沒在乎過後者的死活一般。

    這與昨天他認識的那個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個才是對方的真實模樣,卻覺得有些不適應。猶豫再三,才緩緩補充道:“他的武藝比草民強得多,剛才隻是急於取勝,所以才被草民逼了個平手。都督日後如果想用他,則盡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緊了,那樣的話,恐怕隻會適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輕輕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手段的確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傾國之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到徐州城下來。他的確沒有時間慢慢去開導陳至善,慢慢為此人打開心結。

    況且,親眼看到了陳至善和常三石兩人的打鬥之後,他心中已經對此人的日後發展,有了一個清晰的定位。絕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個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殺的第一目標是湖廣平章政事鞏卜班。

    畢竟,鞏卜班隻是湖廣一省的平章政事,而類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個。可以隨時拉出來填補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員,更是車載鬥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見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沒聽進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歎了口氣,笑著起身告辭。“都督還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擾了。日後有用到船幫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盡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碼頭上”

    “常兄還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為常三石會留下來跟自己一起幹,愣了愣,滿臉詫異。

    “草民可是船幫的三當家!”常三石也裝出一幅很錯愕的模樣,微笑著提醒。臨來之前,他心裏的確有一種留在軍中再也不回去的衝動。但看到陳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間,這種衝動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選擇,將來會不會後悔。但至少是現在,他確信自己還更適合做一個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個將軍。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裏知道常三石肚子裏竟然轉了這麼多曲曲彎彎,聽了對方的提醒,才意識到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和魅力,的確還沒有到讓天下英雄一見之後納頭便拜的地步。於是也笑了笑,搖著頭補充,“忙倒不是太忙,隻是眼前的事情千頭萬緒,有些不知道該從哪著手的感覺。算了,以後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著離開,我就送送常兄!”

    說罷,便吩咐親兵去給自己牽馬。那常三石聽了,自然要推辭一番。但終究拗不過朱八十一的熱情,隻好連說了幾聲慚愧,任由對方將自己送出了莊園大門。

    “有幾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幫忙探聽一下?!”走出兩三裏之後,朱八十一帶住了坐騎,笑著跟對方商量。

    “什麼事情,常某隻要做得到,一定會盡全力!”雖然已經暫時不打算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對此人依舊欣賞有加。笑了笑,用力點頭。

    “常兄經常在運河上往來,消息應該比較靈通。所以朱某想請常兄幫忙探聽一下,這大元帝國,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當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國上下還有多少探馬赤軍,多少漢軍?自打去年追隨李總管以來,朱某一直想弄清楚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麼遠,眼界也不似常兄這麼開闊?!”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時就被問愣住了,眉頭迅速皺成一個川字。朱八十一的誌向不小,這一點他昨天就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但現在就開始關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過這個問題也的確有趣得緊!自他常某人記事兒時起,就知道見了蒙古老爺要躲著走,蒙古老爺拿了自己什麼都是對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爺發作起來,可以隨隨便便讓一座城市變成廢墟!蒙古老爺騎在馬背上,無人能敵。可平素見到一等蒙古老爺的次數卻非常稀少,甚至比見到二等色目人的機會還要少上許多!

    “怎麼?弄清楚這些,對常兄來說很困難麼?!”見常三石半晌沒有回應,朱八十一猶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詢問。

    “難到不是很難。但可能需要多花一點時間。”常三石迅速從沉思中回轉心神,笑著解釋,“朱都督想必也清楚,這大元朝廷懶惰得很,很少清點丁口,即便清點了,也不會把數目傳播給民間知曉!”

    “不急,隻要常兄能給我個答案就好!”對方跟自己沒有隸屬關係,朱八十一當然也沒理由逼人家盡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氣地補充。

    “朱都督盡管放心,三個月內,我一定能夠給你個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卻又拘謹起來,非常認真地承諾。

    二人又隨口聊了幾句題外話,便揮手告辭。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遠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撥轉坐騎,在親兵的保護下返回莊園大門。

    讓一個性情練達、視野寬闊,又精通武藝的人才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說心中不遺憾,純屬自欺欺人。然而他畢竟隻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許多,依舊想不起那句“人才不為我用,則必為我殺”的狗屁道理來。所以遺憾歸遺憾,卻依舊希望跟常三當家今後能像個普通朋友那樣繼續交往下去,而不是從此就視為陌路或者寇仇。

    正鬱鬱寡歡的走著的時候,冷不防對麵卻跑過一個高大的身影。隔著老遠,就肅立抱拳,“報告都督,參軍伊萬諾夫有事向您彙報!”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頭,露出一幅和氣的笑臉,“有事兒就說,別裝模做樣的!”。

    老兵痞雖然貪財怕死,能力也不過是千夫長之資,卻是整個徐州軍中見識最為廣博的人,縷縷能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朱八十一雖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卻依舊對其信任有加。

    果然,這次老伊萬一開口,就又讓他刮目相看,“都督,剛才末將奉命在大門口招參謀,總計卻隻有三個人報名。其中一個還是濫竽充數的,被吳良謀那小子隨便問了幾句,就紅著臉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經看到了伊萬諾夫身邊空蕩蕩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經不覺得太失望,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盡力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滿臉鄭重地補充,“後來,後來末將就想。既然都督連末將都能用,為何不從俘虜裏再挑一挑,說不定能找出幾個可以當參謀的來。然後末將就去俘虜營裏走了一圈,還真發現個合適的人選!”

    “誰?他自己願意為咱們徐州軍效力麼?”朱八十一聽得眼睛一亮,笑著追問。

    “是一個叫阿斯蘭家夥,曾經做過被您打跑的那名敵將的親兵隊長。據吳良謀說,他是親眼看著此人去救援敵將時,卻被敵將一把扯了下馬背,搶走了坐騎自行逃走的!”伊萬諾夫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囉哩囉唆的補充,“至於他願意不願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將願意花一千文將他買下來。從此以後他就是末將的奴隸,而末將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約。細算下來,他就是都督的奴隸的奴隸。敢不用心做事,末將就拿鞭子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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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長遠問題

    “讓一個心懷恨意的人進參謀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話逗得展顏而笑,心中最後幾絲遺憾也一掃而空。

    笑過之後,卻又想了想,很認真地強調:“伊萬,說老實話,我從沒拿你當過奴隸看!不光是我,整個徐州左軍上下,也沒人曾經拿你當作奴隸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對伊萬的恩典!”伊萬諾夫鄭重地在額頭與胸前畫了個十字,大咧咧地回應。

    他對“奴隸”兩個字,倒不像朱八十一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鄉金帳汗國,蓄養奴隸是一種非常自然的現象。就算他曾經遊曆過的歐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風。非但從就近的埃及一帶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隸,大街上因為欠債和賭博而甘願賣身為奴的白種人亦隨處可見。

    “當奴隸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而你卻有軍餉可拿。我現在跟你之間的關係,更像掌櫃和夥計。我出錢雇了你,你替我幹活,如此而已!”見伊萬諾夫根本沒把自己的解釋當一回事兒,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補充。

    受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那部分靈魂的影響,他對人和人之間互相奴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勞,也試圖矯正這種觀念。

    “噢!”伊萬諾夫卻眨巴了幾下眼睛,聽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家夥的思維就順勢來的個三級跳。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涎著臉詢問,“那,那我可以隨時辭職不幹麼?”

    “滾!”朱八十一在馬背上作勢欲踢。猛然間看到老兵痞隱藏在眼睛裏的渴望,又想了想,笑著回應,“五年!五年之內不準辭職。五年之後,你隨時都可以辭職離開!如果你五年之內也想走的話,就按照你現在俸祿的雙倍和剩下的年頭,賠給我違約金就是了。隻要交割清楚,我立刻準許你離開!”

    “真的?!”老兵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伸出十根手指,開始計算自己到底要賠償都督多少錢。然而他的算數水平實在不怎麼靈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沒算清楚具體數量。低頭向下看了看,又開始彎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來,都未必夠!”徐洪三在旁邊看不下去,抬腳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氣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著走!你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點對不住你?你這麼著急離開?!”

    “呃!”老兵痞伊萬被踢了個趔趄,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大聲解釋,“我隻是算算,算算!又沒說現在就走!都督,為什麼是五年,五年之內,您就有把握打敗蒙古人麼?”

    “為什麼是五年?!”朱八十一剛才就是順口一說,哪裏解釋得清楚為什麼是五年?!此刻聽老兵痞問得認真,沉思了片刻,笑著解釋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內打敗蒙古人我沒把握,但五年之後,形勢肯定比現在要明朗得多。到時候,說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著喊著不肯離開!”

    “怎麼可能!”老兵痞現在兜裏有了幾個錢,歸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留戀在徐州軍的日子。

    他是心裏怎麼想,嘴裏就怎麼說。可是惹得徐洪三等親兵著了惱,一個個圍攏過來,用手指朝著老兵痞的頭盔上猛敲,“怎麼不可能?!你說怎麼不可能?!都督帶著咱們,連兩倍的阿速人都給打跑了。假以時日,怎麼不可能打敗韃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老兵痞最怕的人就是徐洪三,不敢還手,抱著腦袋大聲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怎麼會喜歡待在這裏?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歡這裏,有了錢之後,也一定要回家炫耀一番,否則,錢就都白賺了!真的,我剛才真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發誓!”

    “算你改得快!”徐洪三等人這才停止敲打,揉著發紅的指關節威脅。

    回過頭,卻又帶著幾分期盼向朱八十一證實,“五年之內,咱們一定能打敗韃子朝廷。都督,您說是吧?!”

    “我不確定!”朱八十一努力回憶了一下曆史知識,卻怎麼也想不出此刻距離大明建立還有多少年。沒辦法,那個死宅朱大鵬太懶了,靈魂穿越前根本沒做任何準備。否則,怎麼著也得把曆史、冶金、化學、政治和機械製造都讀到博士,也省得自己這七個多月來天天都累得都像死狗一樣,卻連個穩定的根據地都沒建立起來。

    “不過,我可以確定,蒙古人一定會被趕走!”不忍心讓徐洪三等人失望,他又信誓旦旦地補充。“即便五年之內做不到,十年,或者十五年,也肯定做到了!”

    “威武!都督威武”徐洪三等人立刻興奮地大叫了起來,一個個手舞足蹈。

    伊萬諾夫卻因為在蒙元軍中服過役,深知這個帝國的強大。偷偷把頭扭到一邊去,以免被徐洪三等人看到自己眼睛裏的懷疑,再次屈打成招。

    “其實道理很簡單!”朱八十一敏銳地看到了伊萬諾夫的反應,笑了笑,大聲向身邊所有人解釋,“蒙古人占領中原這麼多年了,卻沒有一天把自己真正當作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除了沒完沒了的盤剝之外,幾乎沒幹過任何一件讓老百姓得到好處的事情。所以,除了他們自己的同族之外,其他人對這個朝廷的忠心,恐怕都不太多!”

    “那倒是!”伊萬諾夫自己對蒙元朝廷就沒任何忠誠度可言,推己及人,非常痛快地點頭承認。

    “很多人屈服於他們,是迫於他們的武力。而現在,咱們也跟蒙古人正正經經地交過兩次手了!你們說,蒙古人的實力,真的如傳說般那樣強大麼?!”朱八十一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繼續侃侃而談。

    這些話,有一部分是他在後世網絡上看到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根據自己半年多來的觀察與實戰總結出來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周圍的人接受。非但徐洪三等親兵聽了,頻頻點頭。就連原本對徐州軍前途不太看好的老伊萬諾夫,也收起疲懶的笑容,眼睛盯著不遠處的臨時營地,若有所思。

    所謂蒙古人的強悍,大多是來自於祖先們的記憶。當年兩萬多蒙古人趕著牛羊,橫掃了大半個歐亞。羅剎人的祖先以十倍的兵力迎戰,卻連三天都沒堅持住,就被殺了個屍橫遍野。所以到現在為止,住在城堡裏的蒙古老爺隨便傳出一道命令來,整個羅剎草原都莫敢不從。

    至於蒙古人的後代是否還和他們的祖先一樣善戰,整個羅剎草原卻從沒人認真考慮過。也不敢去考慮,唯恐再次遭受當年一樣的滅頂之災。而在四個多月前的那場徐州攻防戰中,老伊萬卻親眼看到平素威風不可一世的蒙古騎兵,在發現主帥兀剌不花被炸死之後,像受了驚的綿羊一樣四散奔逃。崩潰的速度至少比他們這些羅剎兵快了兩倍,並且在逃命的同時非常可恥地丟下了頭盔和武器,唯恐這些東西影響他們的速度。

    仿佛有一座山,在他麵前慢慢裂開了一條縫隙。而朱八十一的聲音卻像閃電般,一下又一下地劈在這座山上,將縫隙劈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蒙古人早就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強悍了。之所以沒那麼多人起來反抗,是因為發現這件事的人眼下還太少!如果咱們能一次又一次像昨天那樣打敗朝廷派來的兵馬,不管來的是阿速人、蒙古人,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一次次打敗。早晚,大夥就都能看出蒙古人虛弱。到那時,天下就到處都是像咱們一樣的起義者,蒙元朝廷,根本就剿滅不過來!”

    “轟隆隆!”伊萬諾夫仿佛看到一座大山在自己麵前四分五裂,身體晃了晃,瞬間哆嗦得猶如篩糠。蒙古人不行了,早就不行了。躲在城堡裏發號施令的都是一群又胖又蠢的窩囊廢,根本不可能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將羅剎人殺得血流成河。

    恍惚間,他又聽見徐洪三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都督,到那時您就會帶著大夥北伐,一直打到大都城裏去麼?您會麼?您會把韃子皇帝也抓起來,當豬一樣賣掉是麼?!都督,您是不是一直就打算這樣做?!”

    “肯定有人會帶著大夥北伐,但是不是我,我不敢保證!”朱八十一也被自己所描繪的前景燒得熱血澎湃,想了想,按照腦海裏對正史的印象回答。

    正史上明軍哪一年北伐他沒記住,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北伐檄文中最酣暢的一句,“逐胡虜,除暴亂,雪中國之恥”。並深深地為其感到激動和自豪。哪怕,這幾句話將來未必出自他的筆下。

    “一定會是都督!”徐洪三等人卻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大聲強調。“除了都督,天底下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對,除了都督,天底下誰還有這個資格?!”

    “我們就服都督一人,別人都不服!”

    其他親兵在心神激蕩之下,也紛紛叫嚷了起來。

    老兵痞伊萬諾夫的反應,總是與他人不合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之後,便愣愣地看著朱八十一,仿佛後者頭上頂著一圈聖光一般。直到徐洪三等人的激動勁兒過了,才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都督,到時候,您自己會當皇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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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0: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廢話,都督不當皇上,誰來當皇上?!”徐洪三立刻把眼睛豎起來,大聲質問。

    “就是!除了咱們都督之外,哪個配當皇上!”其他幾個親兵四下看了看,也滿臉鄙夷。真他奶奶的,都說這羅剎人傻,看人家這機會找的!搶在大夥不注意,抽冷子就把擁戴之功抓手裏了。他傻?誰信誰才是純傻帽!

    沒想到眾人突然就把話題拐到該誰當皇帝上來,朱八十一猝不及防,好半晌才做出正常反應,“你們說啥?扯那麼遠幹什麼?要當,也是李總管來當。別亂嚼舌頭根子!”

    也不怪他反應慢,無論是上輩子的那個朱大鵬,還是這輩子的朱老蔫,都不是一個胸懷大誌的主兒。前者大學畢業之後,連個正經工作都沒幹幾天就辭職做宅男了,後者更幹脆,大多數時候跟外人連話都不敢說。這樣兩個靈魂融合之後,能立刻就脫胎換骨,心中生出問鼎逐鹿的壯誌,才怪!

    所以在徐州保衛戰之前,朱八十一想得最多的,就是找機會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這個曆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隨著接連兩次惡戰的獲勝,他的野心稍稍變大了一些,對徐州軍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但是關於未來的構想,也不過是在驅逐蒙元的戰爭中多盡一些力,不讓自己和徐州軍這個整體一道默默地消失於曆史長河中而已。

    至於將來如何與朱元璋相處,是逼著對方給自己安全保證之後交出軍權,還是像傳說中虯髯客那樣駕駛扁舟出走海外,卻是還沒來得及去想。

    他沒來得及仔細規劃未來,卻不代表手底下人都不去想。特別是昨天以隻有對方半數的兵力擊潰了阿速左軍之後,軍中幾個核心將領對未來的期待像春筍拔節一樣快速上漲。隻是大夥都摸不透他的心思,誰也沒敢像老兵痞這樣口無遮攔而已。

    “李大總管好固然是好,但跟我等的距離畢竟遠了些!!”也許是聽朱八十一的呵斥話語說得不是很堅決,也許是急於給自家主公留下一個好印象。親兵隊長徐洪三想了想,繼續小聲說道,“況且李總管給末將等的感覺,與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都督,都督卻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就是穿越帶來的“福利”了!兩個靈魂融合之後,朱八十一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叫朱老蔫,還是叫朱大鵬?!但有一點改變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朱大鵬的靈魂中,那種對所有人都平等相待的特質一天比一天顯露得明顯。就像他剛才不想讓讓伊萬諾夫和某個不知名的俘虜做自己的奴隸一樣,他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隸。

    二十一世紀隻要一個人格稍微正常些的男子,即便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者,也不過是激動上一陣子,過後引此為談資而已。絕不會立刻跪下去,三叩九拜,從此覺得自家祖墳都冒了青煙。而融合了朱大鵬的靈魂之後,朱八十一看任何人都無法做仰視狀,哪怕強迫自己裝都裝不像!

    受他的影響,徐州左軍上下,自然也就成了一群驕兵悍將。平素走在路上見到比自己官職高出幾級的其他紅巾軍將領,能裝看不見就裝作看不見。實在沒法裝了,也不過是肅立抱拳,施一個軍禮而已。如果哪個敢給大夥擺官架子看,則立刻把眼睛一瞪,大聲回敬道:“我家都督都不要我等下跪,你算哪根蔥,敢受我等的大禮?!”

    因此,眼下在徐州軍這個整體中,朱八十一麾下的左軍,早已經成為一夥另類。雖然他刻意不標新立異,但是在不知不覺中,這支隊伍的風格與做派,已經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也是蘇明哲、於常林等人總想勸朱八十一另立山頭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與周圍的其他隊伍越行越遠,還不如早點選擇離開。總好過某一天彼此都無法忍受下去了,拔出兵器來自相殘殺!

    不過這一次,徐洪三的煽風點火舉動,顯然又以失敗而告終了。聽了他說自己跟芝麻李等人不一樣,朱八十一先是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搖著頭回應道:“人和人當然不能完全一樣。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更何況我跟李總管他們,以前彼此間根本就不認識!”

    說罷,見徐洪三還想繼續囉嗦。便將眉頭一皺,低聲呵斥道:“行了,飯沒等做熟呢,就先為了搶分飯的勺子打起來。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有那功夫,跟徐達學學,自己去多認幾個字。免得下次我升帳議事時,連個做記錄的人都找不到!”

    “是!”徐洪三臉色一紅,怏怏地閉上了嘴巴。今天早晨在中軍議事時,大夥可是窘態百出。因為此番出戰,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沒跟過來。結果二十幾名千戶、百戶,居然連個能把大夥商議的結果記錄在案的人都沒有。不得己,朱八十一隻好派人將吳良謀臨時喊了進去,委以記室參軍之職,才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不是為難你等!”不得己揭了屬下們的短,朱八十一心裏稍微有點兒過意不去,想了想,低聲安撫道:“咱們左軍不可能一直是這四五千人規模,你們這些最早跟在我身邊的,早晚有要去獨當一方那天。到那時,連我發給你們的軍令都不會讀,打了勝仗也不懂得向我彙報,讓我在後方怎麼能做出正確判斷?!回去後,傳我的命令。要求在非戰時,所有百夫長以上每天晚上都必須抽出一個時辰來學習認字和算賬。讓”

    猶豫了一下,他毅然做出決定,“認字的事情讓吳良謀先教你們,算賬我親自來教。以後人多了,我再給你們指派別的先生。此為定例,從今晚就開始執行。從戌時到亥時,百夫長以上,不當值的都必須來聽。定期考試,三次考試不過者,官降一級!”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先是愁眉苦臉的聽著,但是很快,臉上的愁苦表情就徹底被狂喜所取代。都督居然要親自教導大夥!都督這是開始正式培養自己的嫡係班底了!臨行前蘇長史反複交代給自己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回去後見了他老人家,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每次都被他罵得灰溜溜貼著牆根兒走了!

    “回去後,讓蘇先生立刻想辦法到揚州和蘇杭一帶,禮聘些讀書人過來。不要學問太深,能說會道就行。請他們在軍中開一個學校,讓所有牌子頭,每天也都輪流去學一個時辰。”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突發奇想的掃盲舉動,又引起了徐洪三等人的誤會。兀自皺著眉頭,繼續吩咐,“等讀書人請來了之後,就在軍中製定出一個標準,牌子頭必須學會一百個字。百夫長一千個,千夫長三千個。達不到標準,無論立多大戰功,官職都不能繼續往上升。參軍,普通參軍的標準等同於千夫長。中兵、諮議、司功、明法和司倉這些有職位的參軍,年內至少要認夠五千!”

    “啊——!”老伊萬先前還像事不關已一樣,在旁邊樂呵呵地聽著。突然得知自己必須認滿五千個漢字,汗水瞬間就從頭盔邊緣淌了出來。

    “你不用著急,我先教你個絕招,隻要你肯下力氣照著做,一年認五千個漢字很輕鬆!”終於可以讓外國人考漢語四、六級了,朱八十一心裏沒來由湧起一股報複的快感。“其實秘訣隻有四個字,聽、說、讀、寫,而已!”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作為臨時軍營的莊園。朱八十一抬頭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騎,把韁繩交給親兵,舉步朝關押俘虜的糧倉走去。

    被俘虜的阿速兵卒,早已從看守他們的紅巾軍將士口中,得知自己會被當地鄉紳們花錢贖回去交給地方官府。因此也不願多生事端,一個個安安分分地在糧倉裏邊蹲著,靜待官府前來領人。

    所有百夫長以上的被俘阿速軍官,則被與普通兵卒分隔開,關在附近的另外一座糧倉內。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眾人立刻滿懷希望地將目光投了過去。待看清楚來的人是紅巾軍的主將朱八十一,則趕緊以最快速度將頭垂下,眼睛看著地麵,大氣也不敢多出。

    就是門口這個滿臉橫肉的黑胖子,昨天居然帶著千把步卒,朝一倍於己的阿速騎兵發起了反衝鋒。雖然說是借助了山勢和武器之利,但此人的身後和膽色,也絕對令大夥說不出什麼多餘的廢話來!

    唯一不願意低頭的,隻有親兵百夫長阿斯蘭。隻見此人岔開雙腿,滿臉倨傲地萁坐於地,衝著門口用力撇嘴,“哼!要殺就殺,何必玩什麼貓捉老鼠那一套?!利索點,要是皺一下眉毛,爺爺就隨了你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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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0: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慈悲

    他昨天被自家舍命保護的主將扯下了戰馬,進而成了一群莊丁的俘虜,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重。因此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惹惱了朱八一後會落得什麼結果。然而其他被俘的幾名百夫長卻舍不得陪他一起去死,不等親兵們動手,就一擁而上,將此人按翻在地上,老拳伺候。

    一邊打,眾人一邊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朱都督在戰場上抓住了咱們,一不打,二不罵,還答應盡快放咱們回去。這是何等的大仁大義?!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對他老人家瞎叫喚。打死你,打死你這個缺心眼的東西!”

    罵夠了,卻又齊齊轉過身來,向朱八十一躬身施禮:“仁慈的朱將軍,阿速人將永遠記得您的寬宏。我等對著聖經發誓,回去後,再也不會與您為敵!”

    “我等發誓,今後如果再敢跟都督做對,就叫,就叫我等被火雷炸成八塊!”

    “我等發誓,即便朝廷拿刀子逼著,也再不敢到南邊來了!”

    誓言這東西如果能信的話,人類早就跑步進入大同社會了。朱八十一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快步走到被打得滿臉是血的阿斯蘭麵前,和顏悅色的問道:“你這廝好生奇怪!不過是個區區百夫長而已,怎麼把自己看得這麼高?!這間倉庫裏還關著一個千戶,三個副千戶呢,有那份興趣,我去捉弄他們一番豈不是更開心,何必把精力花在你這個小小的兵頭將尾身上?!”

    “你?!”阿斯蘭氣得火冒三丈,一個軲轆爬起來,就要跟朱八十一拚命。結果還沒等他將身體站直,其他幾個百夫長又撲了上去,再度將其牢牢地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好了,別打了,打壞了就沒法跟貨主交代了!”朱八十一冷冷地吩咐了一聲,故意裝作對阿斯蘭不屑一顧的模樣,扭頭走向角落裏幾個手腳上鎖著鐵鏈的阿速高級將領,“你們幾個,誰官兒最大,站起來跟我說話!”

    “嘩啦,嘩啦”角落裏立刻響起了一陣鐵鏈撞擊聲,幾個被俘的副千戶都盡力將身體朝後縮去,隻留出右翼千夫長鮑裏廝。

    鮑裏廝原本就不是個硬骨頭,昨天先是差點被達魯花赤赫廝給砍了腦袋,隨後又因為率部迂回得太遠,來不及逃走,被打瘋了的紅巾軍硬給從馬背上拖了下來揍了個半死。醒來之後,一肚子雄心壯誌早就灰飛煙滅了。此刻見避無可避,幹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個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敗將鮑裏廝,掰見朱都督!昨天輸在都督的手裏,罪將心服口服!”

    “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反正你成了我的俘虜了!想翻盤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朱八十一看著此人奴顏婢膝的模樣就覺得有點惡心,皺了下眉頭,冷笑著打擊。

    “敗將不敢,不敢!都督虎威,敗將這輩子都不敢再來冒犯了!”鮑裏廝的臉色瞬間羞得幾乎滴出血來,嘴裏卻繼續大拍朱八十一馬屁。隻希望能借此打動對方,將自己和其他人一樣當驢子賣掉。

    “朱某把你的手下都賣給了當地鄉紳,你可知道?!”朱八十一懶得在他身上浪費太多精力,笑了笑,大聲問道。

    “知道,知道!都督大人是真正的聖徒。上帝會見證您今天的仁慈!”雖然不知道朱八十一為什麼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鮑裏廝卻相信說好話肯定不會挨打。因此毫不猶豫地就把聖徒的稱號獻給了對方。

    “那你可知道我給他們每個人的定價是多少?!對這個價格可有異議?!”對著這麼一個乖覺的家夥,朱八十一還真不好意思太凶殘。笑了笑,換了相對溫和的語氣繼續追問。

    “知道,知道!”鮑裏廝再度向他行俯首拜禮,帶動手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都督慈悲,給他們每個人都定了能夠支付得起的價錢。他們回去之後,必定會感念都督的善舉。從此再也不願拿起武器前來冒犯!”

    “沒骨頭的家夥,你怎麼不把**兒直接撅起來?!”百夫長阿斯蘭被自家長官的奴顏婢膝舉止羞得無地自容,撲上前,一把將鮑裏廝推了個趔趄。

    “蠢貨!你自己想死別拖累別人!”其他幾個百夫長再度追上前,和角落裏的三個副千戶一道,將阿斯蘭牢牢按住,再也不準他移動分毫。

    “榮譽——!鮑裏廝,請記住咱們阿速人祖先的榮譽!”百夫長阿斯蘭從揚起滿是血水和泥漿的臉,喊得聲嘶力竭。

    “閉嘴!我是千夫長,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對我大喊大叫!”鮑裏廝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臉上,大聲呵斥,“你自己想死,別拉著其他弟兄。那可是三百多條命呢,咱們阿速族,一共才有多少男丁?!”

    “他,他把咱們當驢子賣,賣了!”阿斯蘭倔強地仰著頭,淚水和著血水從臉上滾滾下淌。

    眾千戶和百戶們將頭側到一邊,誰都不願意接他的茬。看守倉庫的紅巾軍士卒可沒學過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什麼的,得知自家都督把阿速人定價等同於驢子之後,立刻就當做一種羞辱手段,反複說給了俘虜們聽。所以倉庫裏的每個阿速軍官都對此事都清清楚楚!

    然而,這種羞辱再令人難堪,比起直接砍了腦袋示眾,手段還是寬厚得多。所以一眾阿速軍官雖然羞惱,內心裏卻依舊願意接受這種結果。不想任何人去惹惱了朱屠戶,以免後者突然反悔。

    誰料一件糟糕的事情發生後,肯定會朝最糟糕方向發展。眾俘虜不想惹惱朱八十一,後者卻突然變了臉色。再度將頭轉向阿斯蘭,惡狠狠地問道,“怎麼,你對這個價格不滿意?!”

    “滿意,滿意!”鮑裏廝立刻用手堵住阿斯蘭的嘴巴,然後仰起頭,大聲回應,“都督,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昨天剛從馬背上摔下來過,這裏,這裏摔壞了!”

    說著話,豎起手指點向自己的腦袋,表示阿斯蘭已經被摔成了傻子,不值得朱八十一跟他計較。

    “本來,你們幾個千戶,朱某也打算找個合適價錢讓人贖走的!”朱八十一笑著聳聳肩,繼續說道,“既然這位百夫長覺得價錢太低了,是一種侮辱,這事兒,還真不好辦了!”

    “阿斯蘭,你個蠢豬。老子即便下地獄,也一定會在裏邊詛咒你!”三個副千戶聞聽,立刻亂了方寸。舉起受上的鐵鏈,衝著阿斯蘭的頭上猛砸。

    “住手!”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大聲喝止,“他是本都督的俘虜,打死了,你們賠得起麼?”

    “嘩啦!”幾串高舉起來的鐵鏈,同時停在了半空當中。眾俘虜們看著阿斯蘭,目光裏充滿了怨毒。

    “他媽的好人做不得!”朱八十一悻悻地罵了一句,繼續挑撥離間,“伊萬,出去跟鄉紳們說一聲。所有百夫長的價格漲十倍,否則,對不起他們的身份。至於這幾個千戶和副千戶,韃子官府願意出多少錢,老子都不準許他們贖回去了。免得他們覺得又受了侮辱!”

    “是!”老兵痞伊萬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反正鄉紳們給的錢和糧食,遠遠超過了俘虜的身價。即便基本百夫長都賣到百貫以上,還綽綽有餘。所以漲十倍就漲十倍,除了聽起來響亮一點兒之外,沒任何實際意義。

    “都督慈悲!”幾分被俘的百夫長哪裏知道得這麼清楚,立刻撲到地上,哭泣著求肯。“我等,我等都沒有覺得被都督侮辱啊?!我等,我等願意被都督侮辱,真的,我等可以把手按在聖經上發誓。發誓!”

    每個百夫長原來的定價是兩千文銅錢,漲了十倍後,就是兩萬。已經夠普通人家攢上十年的了,誰也不敢保證鄉紳們在低價贖回了所有被俘士兵之後,還肯再花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大筆!

    “都督慈悲!”幾個副千戶也顧不得再找阿斯蘭麻煩,同時趴在地上,用頭去碰朱八十一的靴子。“都督,我等可以自己贖回自己。隻要都督肯開價,我等立刻寫了信回家中,讓他們湊錢來贖人。無論多少錢,都願意出!”

    “罪將,罪將願意出一萬貫!不,都督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罪將不敢還價。罪將原本一文不值。但不出一筆錢,不足以表達罪將對傷害紅巾軍弟兄們的歉疚!”到底是做了千夫長的人,鮑裏廝反應最靈敏,爬過去,雙手抱住朱八十一的靴子,大聲央求。

    一時間,再也沒人去顧得上按百夫長阿斯蘭了,更沒人記得去堵他的嘴巴。但是百夫長阿斯蘭卻愣愣地趴在那裏,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顫抖,顫抖得就像秋風中的殘荷。

    “不賣了,不賣了,好心沒好報。朱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朱八十一厭惡地將鮑裏廝等人用腳踢開,轉身欲走。

    “都督慈悲!”百夫長阿斯蘭見狀,再也強撐不下去。抬起頭,一邊哭,一邊大聲求肯,“是,是小人心思糊塗,誤解了都督的好意。一切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的錯!請都督,請都督務必給大夥一個贖罪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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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收心

    “怎麼著,你想明白了?!”朱八十一忽然笑得像個惡魔,轉過身,蹲在阿斯蘭麵前追問。

    百夫長阿斯蘭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將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的屠夫幹掉,然而想到身後和其他穀倉裏關押著的那些袍澤,忍了又忍,低下頭去回應,“罪將想明白了。是罪將不識好歹。求都督大發慈悲!”

    “想明白了就好。你可願意為剛才的魯莽謝罪?!”朱八十一又笑了笑,繼續追問。

    “謝罪!阿斯蘭,趕緊向都督謝罪!”千夫長鮑裏廝、副千戶史丁,還有其他幾個副千戶和百夫長們,齊齊將頭看向阿斯蘭,大聲命令著,目光銳利如刀。

    如果繼續硬扛的話,阿斯蘭可以保證等朱屠戶一走,自己將立刻死在其他幾個百戶和副千戶手中!想到這兒,他隻好歎了口氣,忍氣吞聲地回應,“願意!罪將願意接受任何處置,隻求都督放過其他人!”

    “你這又是何苦來呢!”朱八十一獰笑著站起身,轉頭向徐洪三吩咐,“去,把伊萬追回來,告訴他,除了此人之外,其他幾位百夫長的贖身價格都不漲了!至於這幾個副千戶”

    扭頭看了看幾個副千戶惶恐的眼神,頓了頓,他笑著說道:“好歹是當官的,作價太低就侮辱了人家,每位就一千貫銅錢吧,讓單縣官府拿著錢來領人。”

    “都督慈悲!”幾位副千戶又驚又喜,拜倒下去,連連叩首。不經意間掃向阿斯蘭的目光,卻充滿的怨恨。

    一千貫銅錢不是個小數目,一個從五品的千戶,十年的俸祿加在一起也就是這個數。而如果不是阿斯蘭先前嫌朱屠戶給大夥的身價定得太低,侮辱了人格的話。按照最初那個標準,最多五貫錢就能解決問題。

    將五貫錢的贖身費給推漲了二十倍,雖然這筆錢用不著幾個副千戶自己出,可眾人依舊把肇事者恨到了骨頭裏。百夫長阿斯蘭也知道自己這回把同僚們都得罪遍了,歎了口氣,將頭紮在地上一言不發。

    朱八十一當然不會就此放過他,走過來用腳尖點了點,回頭衝親兵們命令,“至於這廝,既然他不知道好歹,就不賣了,老子要關他一輩子。來人,給我拖出去綁在樹上,給外邊所有人看看,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場!”

    “是!”親兵們強忍住笑,衝上前,架起百夫長阿斯蘭的胳膊。

    到了此刻,百夫長阿斯蘭已經徹底失去了掙紮的勇氣,逼上眼睛,像屍體一樣任由朱八十一的親兵們將自己拖走。

    “還有你!”最後看了一眼滿臉期待千夫長鮑裏廝,朱八十一大聲強調,“你的身價是一萬貫銅錢,或者等價金子。讓他們捎信給你家裏,或者給韃子朝廷。什麼時候把贖金送到徐州,什麼時候就會放你離開。在此期間,隻要你不自己找死,我保證沒人會砍你的腦袋!”

    “謝,謝大都督!”千夫長鮑裏廝趕緊跪下磕頭。心中卻把賬全算到了阿斯蘭頭上。“蠢貨,你最好被朱屠戶關一輩子。否則,今後隻要讓老子見到你,立刻碎屍萬段!”

    朱八十一沒功夫理睬這些人怎麼想,與老伊萬一樣,一大堆被俘的阿速軍官當中,除了百夫長阿斯蘭之外,其他軟骨頭都不入他的法眼。轉身出了倉庫,又快速跟親兵們吩咐,“把那個臭嘴巴的百夫長給我拖下去,洗幹淨了再換身衣服,然後帶到中軍來見我!”

    “是,都督!”親兵們笑呵呵地答應著,快速去執行命令。不多時,便將阿斯蘭收拾停當,押到了臨時充當中軍的地主宅院內。

    朱八十一自己也剛換了衣服,正捧著杯熱茶跟兵書死磕。聽到親兵們在門外的報告聲,將書本倒扣在桌案上,笑著吩咐,“進來吧,給阿斯蘭將軍也去倒一杯茶來!”

    百夫長阿斯蘭在被親兵們押著去洗澡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今天的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兒。此刻又聽朱屠戶叫自己將軍,愈發堅信了先前了判斷。從親兵手裏接過茶水,咕咚咕咚先灌了幾口,然後用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漬,瞪圓了眼睛問道:“都督到底想做什麼?盡管說出來吧。但想要某家效忠與你的話,就不必提了。某家寧死,也不受這種侮辱!”

    “你這廝好生奇怪!”朱八十一微微一笑,立刻讓阿斯蘭心髒打了個哆嗦,“先前口口聲聲說朱某侮辱你,這回又說朱某侮辱你。朱某到底怎麼侮辱你了?你倒是說出來聽聽!”

    “你,你,你你,”阿裏蘭嚇得大步後退,手裏剩下了茶水全灑在了自己身上。剛才因為說錯了話,被自家袍澤當作眼中釘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如果被朱屠戶如法炮製第二回,他不敢保證自己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說不出來了,是吧?!”朱八十一笑了笑,滿臉玩味,“你先前嫌朱某給你們訂的價格低,朱某立刻就答應漲價了。結果你們自己又突然反悔,要求朱某把價格便會原來的模樣。朱某也給了你們這個麵子,絲毫沒有為難你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這廝居然還不知道感激!居然還覺得受了侮辱!難道非要逼著朱某大開殺戒,你才覺得滿意麼?!”

    “你,你,都督,都督慈悲!”阿斯蘭終於明白自己今天落進了一個魔鬼手裏,“噗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

    “行了,朱某既然說過要放了他們,就不會食言而肥!”朱八十一低頭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補充。“至於你效忠不效忠,朱某也不勉強。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朱某現在就放了你。你有本事繼續活下去麼?”

    “我,我”阿斯蘭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眼淚又淌了滿臉。活下去,怎麼可能?!且不說自己今天的行為,已經徹底讓幾個千夫長和百夫長們恨到了骨頭裏。就是為了掩蓋搶馬逃命的醜行,達魯花赤赫廝,也會讓自己以最快速度消失掉。

    可以說,以自己目前這種情況,留在紅巾軍中,反而是最安全的選擇。除此之外,天下之大,竟然無處容身!想到這兒,百夫長阿斯蘭的眼淚愈發停不住。先給朱八十一磕了個頭,然後猛地站起來,縱身朝著牆壁上撞了過去。

    “你給我站住!”朱八十一早就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見此人突然將頭轉向了牆壁,立刻探出一隻胳膊,像拉豬一樣將此人硬給拉了回來,“正教當中,允許自殺了麼?朱某怎麼沒聽說過?!”

    “這?嗚嗚,嗚嗚——”阿斯蘭掙紮了幾下,然後捂著臉,無力地蹲了下去。阿速人信奉的是東正教,而自殺在東正教的教義裏,卻是十惡不赦的罪行。非但財產要被沒收,屍體要被拋棄到荒野中,任由野獸撕咬踐踏,以贖死者瀆神之罪。

    看到他這幅模樣,朱八十一知道此人不會再去自殺了,笑了笑,低聲奚落,“你說你這個人,莫非真的從馬背上掉下來把腦袋摔壞了?!先前本都督說讓鄉紳們將你贖回去,你嫌價錢低。如今好吃好喝招待著,你又要去撞牆。你到底想幹什麼,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一說?!”

    “嗚嗚,嗚嗚”此時此刻,除了放聲大哭之外,阿斯蘭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回家的路子斷了,自殺的路子也走不通。而投降紅巾軍,則侮辱了阿速人祖輩留下來的尊嚴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挺大的老爺們。大姑娘出嫁,也沒你這麼嚎的!”朱八十一又笑著奚落了一句,轉過身,走到桌案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我這裏缺個騎兵教頭,每月薪水五吊,管吃管住,你願意不願意幹?願意幹的話,就趕緊答應一聲!”

    “你,你侮辱”阿斯蘭的哭聲立刻嘎然而止,瞪著朱八十一,滿臉憤怒。“都督還是盡早殺了某家。某家寧死,也不會玷汙阿速人的榮譽!”

    說罷,就又站了起來,把雙手背在身後,隨時等著被推出門去斬首示眾。

    “你們的教義不準許自殺,所以就到我這裏來找死了是不?!我又不欠你的,憑什麼幫你這個忙?!”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斷然拒絕。

    “某家,某家不是,某家,某家是。”阿斯蘭立刻又鬧了個大紅臉,倒背著手,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才好。“某家不能玷汙阿速人的榮譽!阿速人祖祖輩輩,就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

    “這話有意思!”朱八十一的臉上立刻寫滿了笑意,看著阿斯蘭的眼睛說道:“那我問你一句,你們阿速人,怎麼成了蒙古人的部下的?!你別告訴我,像你們這種黃頭發綠眼睛的,原本跟蒙古人就是一家子!”

    “這,這”阿斯蘭的臉立刻變得更紅,簡直隨時都要滴出血來。阿速人祖輩是被蒙古人打敗了,所以才舉族投降了對方,從此成為對方旗幟下的一群獵犬。這都是阿速人的族譜裏寫得很清楚的,並且一直以祖先們的選擇為榮。今天他自己卻說阿速人的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真的是自己在抽自己的大嘴巴!

    正尷尬得無地自容的時候,又聽見朱八十一惡魔般大笑了幾聲,繼續蠱惑道:“至於玷汙榮譽,好像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來做。朱某沒看出來,搶了自己親兵的戰馬,棄軍逃走的那個家夥,有什麼榮譽可言。朱某也沒看出來,剛才為了活命,恨不得將自家袍澤當場打死的那幾個副千戶,把你們阿速人的榮譽放在了什麼地方?!你看到了麼,看到了麻煩指給我也欣賞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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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騰淵

    幾句話,簡直字字誅心。百夫長阿斯蘭忽然就發現,自己一直所堅持的那些信條,全都變成了非常可笑的東西。榮譽,這東西阿速人的祖先們真的有過麼?如果從不向敵人屈服的話,他們又怎麼會變成了蒙古人爪牙?怎麼會不遠萬裏來到中國?

    此外,當達魯花赤把祖先的榮譽當狗屎踩,當千夫長的把祖先的榮譽當豬尿泡踢,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去堅守,能守得住什麼?真的還有這個必要麼?如果阿速人真的有榮譽可言的話,也早就要赫廝、鮑裏廝那些家夥給敗光了,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還能從泥坑裏撈出什麼來?!

    心神激蕩之下,他眼睛裏再也沒有淚水可淌,臉色也從朱紅變成了死灰。隻覺得天地間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成了黑暗中一片枯葉,被風吹著,飄飄蕩蕩無處可落!

    見到阿斯蘭失魂落魄的模樣,朱八十一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站起來倒了一杯熱茶,親手遞到了此人手裏,“我這裏缺個騎兵教頭,你再考慮考慮,不用急著答複我!如果你要走的話,我也不會強留你。今後不要在戰場上讓我再碰到就是!”

    “某家,某家”阿斯蘭麻木地接過熱茶,喃喃地回應。嘴唇濡囁了半天,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至於幫你自殺就算了。你應該清楚,我這個人不喜歡殺人。雖然把你的那些被俘虜的族人定了個驢子價錢,卻總比砍了他們的腦袋要好!”朱八十一友善了地笑了笑,繼續補充,“至於為什麼要定成驢子價?是因為在蒙古法裏,漢人的命價就等同於驢子。我這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們把我當驢子看,也就別指望我會把你們當成人!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多少!”

    “都督,都督說得是!”阿斯蘭的身體又晃了晃,無奈地承認。在被俘虜之前,他的確未曾把中原的漢人當作同類。不光是他,整個蒙元帝國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從沒把治下的漢人當作可平等交往的夥伴看待過。雖然後者中間,有些機靈者已經進入了朝堂,名義上的官職比他們還高出許多。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是走是留,明天早晨跟伊萬說一聲就行!來人,帶他去傷兵營那邊去上藥!”朱八十一揮揮手,吩咐親兵們帶著阿斯蘭離開。

    “是!”徐洪三在外邊答應一聲,走進門,示意阿斯蘭跟著自己去找郎中。後者卻仿佛根本沒看到他的示意一般,手握著滾燙的茶碗,雙腿遲遲不肯挪動。直到徐洪三等不及了,開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才像剛剛做了一場大夢般,抬起頭,帶著滿臉的期盼向朱八十一詢問,“都督,都督如果將來打贏,打贏了朝廷,會,會拿我們這些阿速人怎麼樣?!全部趕走,還是會反過來,像蒙古人對待漢人那樣,拿我等當驢子?!”

    “怎麼可能!”朱八十一愣了愣,咧嘴而笑。他雖然還沒想過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但對待已經進入中國多年的各少數族群,卻也沒想過趕盡殺絕。當然,要是想讓他像後世某些政治家一樣,唯恐天下不夠亂,專門給某些族群“兩少一寬”的特殊地位,也絕無可能。

    “我這個人不喜歡欺負別人,也不喜歡挨欺負。”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非常鄭重的補充,“都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何必非要分什麼高低貴賤?!如果哪天徹底打敗了韃子,我希望在這片土地上,無論漢人、色目人、蒙古人,還是什麼苗人、契丹、女直人,都遵守同樣的法律,享受同樣的待遇。每個人獲得尊敬,不是依賴於他的模樣和眼睛顏色,而是取決於他本人的能力和努力情況。我這麼說,你能明白麼?!”

    “這”這個理念,即便二十一世紀,也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更何況阿斯蘭一個十四世紀的騎兵頭目?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各民族一律平等相待會是什麼模樣。唯獨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族人,待遇並沒有因為蒙古人被擊敗而降低分毫。

    於是,百夫長阿斯蘭便不再猶豫,將茶碗隨手朝徐洪三手裏一丟,躬身朝朱八十一拜了下去,“罪將阿斯蘭,願做都督掌中之劍!從此之後,都督指向哪裏,阿斯蘭就會砍向哪裏。此誓,上帝可以聽見!”

    “好!”朱八十一站直身體受了阿斯蘭的躬身禮,然後雙手托住對方胳膊,“我不敬鬼神,所以也不立什麼誓言。隻能在這裏許諾你,隻要你為我效力,你的功勞就不會被別人吞沒。此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命令你向你的族人舉刀。此諾,天地為證!”

    “謝都督!”聽到最後兩句話,阿斯蘭的眼睛立刻又紅了起來,掙脫朱八十一的攙扶,再度躬身下拜。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又向前走了幾步,笑著將他攙扶住。“沒什麼好謝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中國人老祖宗就這樣教誨過!一會下去之後,找一下伊萬,就是那個羅剎大個子。讓他把紅巾軍這邊的規矩跟你仔細說一說,你們都是色目人,相互之間交流也許會方便些!”

    “是!”阿斯蘭規規矩矩答應了一聲,直起腰,跟著徐洪三去找伊萬諾夫請教去了。

    “這人倒天生是塊好兵料子!”朱八十一笑著目送二人離開,然後在心中默默核計,“不知道把騎兵交給他訓練,最後會訓練出個什麼結果來?!”

    他之所以在阿斯蘭身上花了這麼多力氣,皆因為昨天的戰鬥中,阿速人騎著戰馬,一波一波衝過來的模樣,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說實話,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對方的主將被徐達嚇跑的話,再糾纏一段時間,朱八十一真的不敢保證,此戰最後的勝利究竟屬於哪一方?!畢竟,當時徐州左軍在戰場上,也是全憑著心中一口氣做最後的搏殺。萬一那口氣沒堅持住或者耗盡了,恐怕立刻就會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所以吃一塹長一智,用純步兵與騎兵對抗的事情,短時間內,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來第二回了。這年頭,在沒有嶽飛、戚繼光那種絕世名將的情況下,想要克製敵軍的騎兵,恐怕最佳選擇還是自己這邊也擁有一定數量的騎兵。

    而昨天阿速人在潰退時,把所有備用戰馬都丟下了。再加上那些失去主人的坐騎,最後被徐州左軍收攏起來的,總數竟然有四千多匹。就算上繳一大半兒給芝麻李來重新分配,朱八十一手裏最後也能落下千匹以上。組建三支騎兵百人隊和一個斥候百人隊足夠了,所差的,隻剩下一個合格的騎兵教頭而已。

    讓阿斯蘭去做騎兵教頭,讓老兵痞去做刀盾兵教頭,讓陳德去教導長槍兵!天可憐見,從去年八月到近年三月底,在組建了整整七個月之後,左軍終於把白刃戰的教頭找全了!至於剩下的火銃兵、擲彈兵和原始炮兵,朱八十一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去訓練。反正後三個兵種,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眼下還屬於全新的事物。外邊請教頭來,也不可能比他本人高明太多!

    想到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麾下的隊伍塑造出一個基本輪廓。朱八十一心中難免又有些暗自得意。朱元璋也好,常遇春也罷,即便他們都是天縱之才,總不會比自己還了解這世界軍隊武器的發展方向吧?!雖然咱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但照著葫蘆去畫瓢,總比連個參照物都沒有畫得更快一些!

    正自我得意地想著,忽然間,門外又傳來了徐洪三的聲音,“報!啟稟都督,斥候彙報,他們看到,看到芝麻李,李大總管和趙長史兩個,親自帶著大軍來接應您了。人馬已經停在了五裏之外,正帶著親兵朝營地這邊趕!”

    “啊!趕緊備馬,通知所有不當值的千戶,跟著我一道去迎接李總管!”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就不顧上得意了。推開屋門,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徐洪三在彙報之前,就已經分派人手去備馬並通知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此刻聽到朱八十一的命令,立刻追上前,大聲回應,“都督的坐騎立刻就能牽過來!吳千戶、徐千戶、王千戶、伊萬和黃老歪也都通知到了。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今天當值”

    “派個人去通知他,讓他留下來整隊,一會兒帶領所有將士,在營門口恭迎李總管!”朱八十一快速丟下一句話,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韁繩,飛身跳上坐騎。

    身體還沒等在馬鞍上停穩,耳畔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吳二十二、徐達、王大胖、伊萬諾夫和黃老歪,已經全身披掛,騎著剛剛分配到各自手裏的良駒趕到。四個人在馬背上先朝朱八十一施了個軍禮,隨即抖動韁繩,和後者一道衝出了營門。

    “上馬!跟上都督!”徐洪三大喝一聲,也帶領親兵們跳上坐騎,從營門口疾馳而出。行進間,自動分成左右兩隊,將朱八十一和吳二十二等人,牢牢護衛在中央。

    總計四十餘人,身上都穿著新打造的板甲,手裏拿著新打造的兵器,再加上胯下新繳獲的,百裏挑一的良駒。整個隊伍,就像一條剛剛從峽穀裏飛出來的幼龍一般,漂浮在金燦燦的油菜花海中,搖頭擺尾,麟爪飛揚!

    “嗚嗚嗚嗚——”營地裏的號角聲響了,宛若虎嘯龍吟。整個天空陡然一亮,樹木、山川,雲朵,好像全都活了起來,全都被這聲最新,最稚嫩的龍吟喚醒,抖擻精神,去見證一個全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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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趙君用

    不多時,前方已經看到了芝麻李的帥旗。朱八十一立刻跳下了戰馬,帶領著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和眾親兵們站成齊齊的一排,衝著旌旗到來的方向抱拳施禮,“末將朱八十一,參見大總管!”

    “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幹什麼?!”芝麻李大笑著飛身下馬,小跑幾步,雙手托住朱八十一的胳膊,目光在臉上身上來回打量,“又受傷了?!傷得重不重?!我昨天傍晚聽斥候跑回來彙報,說北邊大批的百姓朝黃河岸邊逃了過來。心裏就立刻知道壞了,他奶奶的,莫非是朱兄弟遇到韃子了?趕緊點齊兵馬,與軍師一道出來接你。後來在半路上又碰到你派回來報捷的親兵,才知道老子他奶奶的又白擔心了一回!狗日的幾千韃子,怎麼肯能奈何了我家兄弟?!”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俗不堪,但臉上的關切和身上的灰塵,卻是不可能裝得出來的。朱八十一聽得心裏發暖,笑了笑,大聲回應,“多謝大總管關心,末將的傷口不妨事!昨天韃子來得實在突然,全賴總管虎威,將士用命,才勉強擊敗了他們!”

    “仗是你帶著弟兄們拚了命才打贏的,關我的虎威不虎威屁事!”芝麻李白了他一眼,用力搖頭,“咱們兄弟別整這一套!沒勁!昨天傷亡如何?軍中的草藥還夠用麼?”

    “當場陣亡的和昨夜重傷不治的,有二百七十五人,今天上午還有四十三人因為傷重不治也過去了。此外,還有二十幾個勉強挺過來的,估計今後即便養好了傷,也上不了戰場了!”說起弟兄們的傷亡情況,朱八十一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黯然。在這個除了濃鹽水之外沒有任何消毒手段的時代,重傷的意思基本上和死亡差不多。雖然吳良謀從家裏拿來了大量的秘製金創藥,依舊阻止不了那些傷勢過重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在痛苦中死去。

    “啊,這麼慘?!”芝麻李也愣了愣,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見,“光是戰沒和重傷,都快到三成了,真不知道你們昨天是怎麼撐下來的?!這事兒都怪我,讓你帶了這麼少的兵馬,就來北岸催繳糧餉!”

    朱八十一沒有將責任推給別人的習慣,用力搖了搖頭,低聲請罪,“是末將的斥候派得太近了,本該更早地!”

    “是我的錯!不關你的事情!”芝麻李卻不肯接受他的檢討,擺了幾下手,大聲打斷,“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北岸是韃子的地盤,還隻派了你一支兵馬!這樣吧,無論傷亡多少,等會兒都從我手下撥出人馬給你補齊了。放心,保證都是按照你的秘法訓練的戰兵,雖然比不上你麾下原來的那些,至少旗鼓、號令都分得清楚!”

    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拒絕。“不可,大總管不可!屬下回去再從輔兵抽調就是,不能削弱你麾下中軍的實力!”

    “削弱個屁。秘法是你給我的,仗也都歸你們打。我的中軍,留那麼多精銳幹什麼?!就這麼定了,老何,你這就回營給我挑人,湊起了五百,給朱都督送過來!”

    “是!”被喚作老何的親兵百夫長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就準備去執行命令。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又大聲阻止道:“大總管,大總管且慢。大總管的好意,末將心領。但是真的不用,今天附近個莊子為了表示忠心,給我送來了好幾百莊丁。臨近也有不少綠林好漢,帶著麾下嘍囉前來投奔。末將現在麾下的兵馬,至少比昨天還要多出三成,已經不需要再從您的中軍調人了!”

    “莊丁?他們送莊丁給你?”芝麻李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圍的地主豪強是見到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所以才主動上門攀交情。

    這種情況,對徐州軍整體而言沒任何壞處。故而他又笑了笑,低聲道:“莊丁雖然比流民強一些,但一時半會兒也做不了戰兵。這樣吧,我撥二百精銳給你。不準推辭,再推辭我就生氣了!”

    “我也給朱兄弟一百精銳,聊表心意!”沒等朱八十一想好該怎麼拒絕,趙君用也湊上前,笑著說道。

    “我也出一百!朱兄弟的練兵秘法的確好用,我正愁沒辦法答謝他呢,這回,就算兩清了!”毛貴不甘落後,也笑呵呵說道。

    “那我也出一百吧!你們都出了,我怎麼著也不能太小氣!”彭大笑呵呵地上前,跟大夥一道湊份子。

    “我出一百!”

    “我出五十!”

    轉眼間,左軍昨天的損失,就被大夥齊心協力給補充齊整了,並且還比原來還多出不少。朱八十一沒法再拒絕,隻覺得心裏頭一陣陣滾燙。將雙手抱在胸前,向大夥鄭重施禮,“那,那朱某就多謝大總管,多謝趙長史和幾位哥哥了。朱某無以為報,昨天繳獲的戰馬和軍械,除了上繳給大總管入庫的之外,剩下的部分,諸位哥哥盡管挑著拿就是!”

    “你小子不說,我們也不會跟你客氣!”前軍都督毛貴又向前走了幾步,攬著他的肩膀嚷嚷。“怎麼著,聽報捷的斥候說,你打贏了雙倍的敵人!還都是騎兵?怎麼做到的,能不能跟哥哥說說!”

    “是啊,你小子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了,趕緊跟我們說說,是怎麼打贏的?老子從昨天半夜琢磨到現在,心裏都快長出小樹來了!”彭大和毛貴最近一段時間向來是秤不離砣,隻要前者做的事情,他肯定要跟著攙和一番。

    “兩位哥哥客氣了,小弟在此戰中收獲頗多,正要跟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彙報一番!”朱八十一想了想,笑著回應。“不過站在野地裏聽我彙報,總不如回到營中,先給幾位哥哥倒上茶,邊喝邊聽。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意下如何?!”

    “去你那,去你那!”芝麻李立刻揮了下胳膊,大聲吩咐。“都上馬,別在野地裏站著了。朱兄弟身上還帶著傷呢,被風吹多了沒什麼好處!”

    說罷,自己帶頭先跳上了坐騎。趙君用、毛貴、彭大等人聽了大總管的決定,也紛紛認鐙上馬。在朱八十一和左軍幾個將領的簇擁下,緩緩走向臨時充作營地的地主莊園。

    留守在莊園內的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早已整理出五百精銳,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在大門口列隊相迎。因為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的緣故,這些弟兄們臉上的都帶著自豪,腰杆挺得一個比一個直。趙君用見了,立刻大聲誇讚道:“好兵,真的是好兵。原本以為得了朱兄弟的秘法,趙某也能訓練出一等一的精銳來。此刻親眼看到了,才明白距離真正的精銳究竟差了有多遠!”

    “左軍這些弟兄都是剛剛在戰場上見過血的,當然比咱們麾下那些沒見過血的要強一些!”毛貴聽了,笑著在一旁接茬。

    “倒也是!”趙君用扭頭瞟了毛貴一眼,笑著改口,“見過血的,與沒見過血的肯定不一樣。反正這河也過了,要不然,咱們改天也帶著弟兄們去見見血?借著朱兄弟的大勝之威,附近幾個縣城,勢必一鼓而下!大總管,你意下如何?”

    “這附近無險可憑,打下來咱們也守不住,白白讓老百姓根紮遭罪!”芝麻李想了想,笑著搖頭。“再說,咱們目前的主要發展方向,還是西南。老趙你要是手癢癢了,幹脆回去後就跟我一道去把宿州給拔了。免得劉福通劉大帥那邊,整日派人來催!”

    趙君用沒得到任何支持,隻好笑了笑,輕輕拱手,“大總管說得極是,是末將見識短了!咱們徐州紅巾,眼下主要目標還是去跟劉元帥彙合!”

    “這些事情,咱們進去說,進去說!天馬上就要黑了,別讓弟兄們在風裏幹站著!”芝麻李也不想讓任何人難堪,笑著揮了下胳膊,策馬率先進去軍營之內。

    趙君用等人尾隨而入,進了門後,入眼則又是一番利落景象。糧草、輜重、繳獲、戰馬,還有一輛輛裝滿的銅錠和鐵錠的雞公車,都按照事先規劃好的區域,擺放得整整齊齊。每個區域之間都留出了寬敞的通道,有當值的士兵,扛著長矛,背著弓箭,邁著整齊的步伐,沿著通道來回巡視。沒有主將的命令,其他人連根劈柴都無法從各區域裏偷走。

    倉促之間,沒有足夠的麻布遮蓋。因此被夕陽一照,那些露在外邊的銅錠和鐵錠表麵,都反射出非常迷人的光澤。趙君用見到,立刻又想起了徐州軍眼下日漸幹癟的庫房來。跳下馬在一輛雞公車翻了翻,大笑著說道:“哈,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吳家莊,居然富到如此地步。去年咱們在徐州城的府庫裏,也沒找到這麼多銅錠。這要是都鑄成銅錢的話,咱們徐州軍下半年的開銷,估計就不用再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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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推銷

    “一共有三萬斤紅銅,五萬斤熟鐵。”朱八十一原本就是想把這批物資如數上繳,所以也不隱瞞,如數家珍般向芝麻李彙報。“但是,末將卻不建議將這批銅料全都鑄了錢。末將這次戰鬥中,發現手雷的問題很多,威力也不像原來想得那麼大。而銅炮,就是末將出發前曾經跟大總管介紹過的那種大型火銃,卻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是麼?!比手雷還好用?怎麼個好用法?!”芝麻李聞聽,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將目光從雞公車上移開,大聲追問。

    “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請隨我來!”朱八十一打了個手勢,將眾人帶到了一個幹淨的稻草棚子旁。跳下坐騎,指著裏邊的三門青銅火炮,賣力地推銷,“這東西,如果用實心鉛彈的話,五百步內,無論對手穿多厚的鎧甲,砸上就都是個死。五十步左右,則可換成板栗大小的鉛彈,每次裝三十發,一炮轟出去,連人帶甲都能打個稀爛!”

    “嘶!”芝麻李聞聽,立刻輕輕地吸了口冷氣,將頭轉向趙君用,鄭重問道:“軍師,咱們手裏那種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開花雷投出多遠?!”

    “最遠也差不多也有五百步!”趙君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回應,“但投彈車的規模,可比這個銅鍾大得太多了。隻是,這一口鍾,至少也得用五百斤銅料,鑄造的時候恐怕還有浪費”

    “鑄造時候浪費的銅水,可以回收起來重新融化了煉銅!”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補充。“大總管,長史,各位哥哥,你們再看看這個”

    說著話,他又從銅炮旁邊的木頭箱子裏,親手取出了幾件爛得不成樣子的精鋼紮甲,一件一件挨個擺放在夕陽下,“這件,是被實心彈砸中過的。您看,當初砸的是這個位置。所有甲片都向裏折進去了,導致穿著這件甲的阿速人內髒全碎,全從嘴裏噴了出來。這件,則是用小號鉛彈近距離噴射所致,你看,上麵全是窟窿,整個人當場就成了篩子!還有這件,這件是鋼鏈編織的馬甲,鉛彈落地之後,跳起來掃過側麵”

    為了促使徐州軍上下盡快接受火器,他在命令親兵們去敵軍的屍體上收集鎧甲時,嚴禁擦掉上麵的血跡和肉末。一天一夜之後,鎧甲的味道已經開始發臭。芝麻李被熏得一陣陣犯惡心,卻堅持著把所有鎧甲都看完了,然後斷然說道:“好,就聽你的。回去後,這三萬斤熟銅,就交給你們左軍的作坊來造火炮。除了銅錠之外,還缺什麼?你盡管列個單子,派人找老趙去領。老趙,這件事咱們必須全力支持朱兄弟。畢竟,他是目前為止,咱們中間唯一跟韃子騎兵野戰過的。”

    “是!”既然芝麻李已經做出了決定,趙君用當然不能跟他硬頂。點點頭,小聲答應。再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則又開始變得冰冷了起來。

    專門用來投擲手雷的各種型號投彈車,都是他的心腹李慕白和左軍長史蘇先生二人共同開發的。並且主要功勞都得算在李慕白身上,蘇先生隻能算給前者打下手。結果幾百輛投彈車還沒等在戰場上發揮作用,卻馬上就要麵臨被銅炮給取代的命運,這結果,讓他怎能願意接受?!

    況且隨著銅炮的裝備,原本在徐州軍中地位已經非常超然的左軍,恐怕更要高出其他各營一頭。長遠來講,這對徐州軍,對芝麻李本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兒!如果朱八十一永遠像現在這樣沒什麼野心也罷,萬一日後隨著實力的增長,此子野心越來越大

    正鬱鬱地想著,卻又聽見朱八十一大聲說道,“這批鐵料,末將也有一個建議。末將前一段時間一直讓人琢磨用熟鐵打造火銃。臨出發之前,已經得到了幾件樣品,隻是射程有點短,操作起來也非常麻煩,所以才沒帶出來。這次跟阿速人相遇,末將發現他們的騎兵和弓箭兵都非常強悍,要想單純地用步卒與其對抗的話,恐怕長矛配合火銃,才是最佳選擇。”

    “射程短,短到什麼地步?”芝麻李已經有點習慣了不斷從朱八十一嘴裏聽到新鮮東西,想了想,笑著詢問。

    “最遠能打到一百五十多步,但想要破開鐵甲的話,就得五十步以內才行。準頭上,超過五十步也無法保證!”朱八十一回憶了一下出發前看到了鐵火銃實物,,如實回答。

    比起連老黑手中的青銅大抬槍,用鐵棍上鑽孔方式開發出來的火銃,絕對是一塊雞肋。朱八十一自己都一度想將此物先拋棄掉。但經曆了昨天的實戰之後,他卻又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必須以最快速度給麾下的戰兵們配備火槍。以免在防禦戰時,隻能戳在那裏被對方的騎兵當靶子亂砸。

    而裝備青銅大抬槍,造價實在有些超出了徐州軍目前的承受力。大抬槍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的特性,也嚴重限製了此物的發展前途。所以,以目前的條件,就隻能從垃圾堆裏,將原始的鐵管火銃再撿出來!

    “那還不如弓箭呢!”芝麻李聽了朱八十一的介紹,覺得有些失望,皺了皺眉,低聲回應。

    “是啊,咱們有那麼多鐵,多造點兒箭簇不好麼?!”趙君用立刻接過話頭,大聲補充。“你們左軍那個,那個水錘我看過了。用它來打箭簇,一次可以成型十幾隻!”

    “訓練弓箭手,時間要比訓練火銃手長許多吧!”朱八十一無法跟對方說,他是了解到日後武器的發展趨勢,才提出了火槍取代弓箭的概念,隻能含含糊糊解釋。

    “那可未必!”趙君用終於找到了可以打壓他的機會,搖搖頭,笑著否定,“朱兄弟你這回可是真想差了。你那火銃我雖然沒見過,估計也跟韃子們用的那種手銃差不多。每次都得裝藥、壓蛋、點火,然後才能瞄準。有開一次火的時間,都足夠弓箭手射五箭出去了!並且弓箭手在戰場上,大多數時間根本不需要瞄準。按照軍令,將羽箭拋射到製定區域就行了。你那個火銃,卻是隻能平射,並且還很難瞄得準!”

    “是啊,是啊!朱兄弟,我們使弓箭都使習慣了。你那火銃,還是跟火炮一樣,先自己家用熟了,再教給我們用吧!”毛貴也湊過來,笑呵呵地給趙君用幫腔。

    “是啊,弓箭多好,容易學,還省料!”

    “這次朱兄弟不又繳獲了一批弓箭麼?回去後大家分一分,多組織幾支弓箭隊出來。加強訓練,不就成了麼?!”

    其他徐州軍的高級將領們,心裏頭原本對火銃沒任何概念。聽毛貴和趙君用都不看好此物的前途,也跟著笑呵呵地潑起了冷水。

    芝麻李聞聽,便笑著說道:“這樣把,還是老規矩。朱兄弟的左軍從現在就開始配裝火銃。打造火銃所需要的鐵料,盡管到庫裏邊領。趙長史這邊敞開了供應。其他兄弟,暫時還是先用弓箭。等左軍什麼時候把火銃用熟了,總結出一個具體章程來,什麼時候大夥再慢慢學著用也不遲!”

    “是!”眾將笑呵呵地一起躬身領命。

    “那,好吧!”朱八十一無可奈何,隻能接受了這一折中辦法。反正鐵火銃目前產量也上不去,利用的水力鑽床之後,每天也不過十來根的模樣。並且還得反複實驗,確定裝藥量和彈丸大小,以免出現頻繁炸膛、彈丸殺傷力不夠等情況。短時間內,能夠給左軍裝備幾個百人隊出來已經不錯了,的確無法敞開了向整個徐州軍供應。

    見他的表情有點鬱悶,芝麻李向四下看了看,故意岔開話題,“朱兄弟這座營地布置得好生整齊,什麼東西擺在什麼地方,進來之後都能一目了然。並且還不耽誤大夥在裏邊走路。不像我那邊,看起來總像個菜市場!”

    “是啊,是啊,朱兄弟這又是什麼秘訣,能不能教教我們?!”

    “教一教,趕緊教一教,不準藏私!”毛貴、彭大等人,也笑著大聲誇讚。

    朱八十一卻不肯貪功,想了想,笑著回應道:“這都是末將麾下的那個伊萬諾夫想的辦法。他以前在朝廷那邊做過百夫長,照著葫蘆畫瓢,就將一些好的東西搬了過來!!”

    “搬得好!搬得好!韃子朝廷那邊的規矩,也不全是壞的。有些合用的規矩,咱們能學就跟著學一些,沒啥壞處!”芝麻李扭頭看了眼滿臉堆笑的老兵痞伊萬,大聲鼓勵。

    “多謝大總管誇讚!末將一定竭盡所能,輔佐都督,輔佐您,成就一番大業!”伊萬諾夫立刻像吃了二百斤蜂蜜一般,興奮地回應。

    “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雖然長得和我們不太一樣,但古人好像說過一句,入華夏者則為華夏。隻要跟大夥一條心,大夥也不會拿你當外人!”芝麻李已經見過他很多次了,知道他就是這幅爛泥扶不上牆的德行。又揮了揮手,笑著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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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1: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何謂英雄

    “是啊,伊萬,你這法子,能不能也教教我們?!”毛貴、彭大等人對伊萬諾夫的印象都不錯,異口同聲地和後者商量。

    “行,沒問題。隻要我家都督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伊萬諾夫先用眼神向朱八十一請教了一下,然後沒口子答應。

    眾人談談說說,轉眼就來到臨時充當中軍的大院內。朱八十一命令親兵將大夥的戰馬牽去喂食喂水,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芝麻李等客人迎進了正房當中。

    立刻有親兵小跑著打來洗臉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鎧甲,洗去臉上和手上的征塵。待都忙碌停當了,夥房那邊將茶水和點心也都送了上來。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後端了盞熱茶,一邊喝,一邊說道:“這支阿速騎兵來得很突然!看情形,應該是在前往汴梁途中,聽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機過來撿個順手便宜!隻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最後便宜沒撈著,最後把自己反倒給賠了進去!”

    “的確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點頭,“末將審問了幾個俘虜,都招認說,他們是從魚台縣那邊,突然轉頭沿運河南下的。為了怕我跑掉,連輔兵和輜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碼頭上。”

    “那輔兵和輜重呢,可不能給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機會!”趙君用聞聽,立刻急切地提醒。

    “輔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彙報,“我派徐洪三帶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輜重船,然後請船幫出馬,立刻將輜重沿運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親自護送船隊到了黃河邊上,然後才把任務交給了別人,自己又騎著馬連夜趕了回來。”

    “沒碰上,估計是恰好走兩岔去了!”趙君用搔了下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澀然。

    “行了,長史,糧食輜重的事情,您老回頭再去清點。咱們先聽聽朱兄弟是怎麼把這仗拿下來的,我這邊都急得心裏長大樹了!”彭大聽趙君用在雜事上說個沒完,跳起來,大聲打斷。

    “你個老彭,除了打仗,還關心過什麼?!”趙君用笑著數落了他一句,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靜待後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見此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緒,慢慢說道:“當時敵軍來得突然,末將已經來不及仔細選戰場,所以就根據吳家莊大公子的提議,就近找了個土丘把弟兄們拉了上去,將雞公車擺在前麵和側麵,阻擋戰馬的直接衝擊”

    他有一半兒的工科靈魂,因此說出來的話雖然未經任何修飾,卻條理分明,角度麵麵俱到。芝麻李等人聽了,立刻猶如身臨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氣。

    弓箭漫射,破甲錐近距離平射,掩護步卒衝擊車牆。步卒攻擊失利,騎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雲流水。如此猛烈的攻擊,左軍居然挺了下來。如果換做自己當時在場毛貴、彭大等人以目互視,都從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驚。

    待聽聞阿速人利用戰馬的速度,沒完沒了地朝左軍兄弟身上扔鏈錘,砸得弟兄們無法還手之時,便忍不住大聲罵道:“可惡,太可惡了。有本事下了馬來麵對麵廝殺,打了就跑,算什麼英雄!”

    待聽到徐達主動請纓,去偷襲敵軍主帥,又忍不住搖著頭否定,“冒險,這也太冒險了。萬一阿速軍主將在身邊多留一些親兵,周圍再派足了斥候的話,他簡直就是去送死!”

    “多虧吳良謀先在旁邊跳了出來,吸引走了赫廝的親兵!然後徐達才趁機衝了上去,嚇得赫廝落荒而逃!”朱八十一點點頭,笑著補充。對他來說,吳良謀顯然是個了不得的福將。雖然閱曆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頭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卻是誰也無法抹殺。

    “原來主將是個窩囊廢!可惜了這群騎兵了!”眾人聞聽,又開始大罵阿速軍主帥赫廝無恥,並且對因為主帥落荒而逃才全軍潰敗的阿速將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後,就是打掃戰場,清點繳獲,收容俘虜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簡單的語言,一帶而過。最後,又將自己把俘虜賣了個驢子價錢,和答應不讓千夫長鮑裏廝死的事情,也如實彙報給了芝麻李知曉。

    “人都是你抓來的,你看著處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氣地一揮手,笑著吩咐。“說不定,那個鮑裏廝,哪天也會像伊萬一樣,能派上大用場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韃子,沒必要趕盡殺絕。即便他是韃子,隻要肯為咱們所用的話,放他一馬又能如何?天底下這麼多蒙古人,總不能都殺光了?!隻要他肯遵守咱們徐州的規矩,不再仗著血脈身份欺負別人,老子才懶得管他是不是異族!”

    “大總管寬宏!”沒等別人開口,伊萬諾夫搶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麼寬宏不寬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馬屁,大笑著搖頭,“老子一開始起兵的時候,恨不得將天下韃子和二韃子,還有你們這些色目人,全都殺光了。可是後來老子仔細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樣幹了,豈不跟韃子當年一個德行了麼?!那老子還起這個兵幹什麼?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總管,大總管說得是!”眾將聞聽,先是微微一愣。然後都大笑著回應。

    “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總之就一句,咱們起兵,是為了給漢家兒郎爭條活路,不是為了殺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揮手,大聲總結。隨即,將手掌放下來,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聲問道:“朱兄弟,什麼時候能開飯?!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餓死了!”

    “大總管先在這裏歇息片刻,末將這就下去讓人準備!”朱八十一也對芝麻李的理智和豁達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諸位將軍如果累了的話,盡管到裏邊的房間去休息!都是剛剛打掃出來的,床榻上的被褥也專門換過!”千夫長劉子雲心細,見毛貴等人都滿臉疲憊,走上前,笑著建議。

    “那我們?”毛貴用目光向芝麻李請示了一下,然後笑著回應,“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諸位哥哥,你們自己請便!”

    說著話,先撩開門簾,三步兩步衝進了對麵的臥房。

    其他幾名將領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見一時沒事情可幹,也都跟芝麻李打了個招呼,被劉子雲、伊萬諾夫等人帶著,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間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裏已經沒有了左軍的弟兄,趙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邊,低聲嗔怪道:“大總管對朱兄弟也太縱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張”

    “老趙,你別總針對他行不行?!”芝麻李扭頭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不就是三萬斤銅麼?全鑄成錢,能花到幾時?可要是鑄造成了他說的那種火炮,往徐州城的城牆上一擺。再來多少韃子,都休想靠近城牆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著五百步遠,就能把人砸得腸穿肚爛的威力,趙君用輕輕點頭。隨著經驗的增加,他也敏銳地發現,徐州是個四戰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擊。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紹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話,在城牆上一口氣擺上幾十門,絕對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湯……

    但是,他對朱八十一的反感,卻不僅僅因為對方擅自決定了銅料的用途。想了想,繼續說道:“銅他想怎麼用,我不攔著。不過他問都不問,就把俘虜全給放掉,也實在太過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輩父一輩都在軍中服役,放回去後養上幾天,難免又會騎著馬殺過來!”

    “那就再捉他們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趙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說道。“能捉他們一次,就能活捉他們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們還有臉過來!”

    見趙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老趙,你別總是盯著他不放。我的確對他欣賞有加。但我欣賞他,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會造火器,還特別能打仗!”趙君用歎了口氣,悻悻地回應。

    “不光是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輕輕搖頭。“老趙,你知道麼?第一眼看到這小子,我就確信他不是什麼佛子。但,但這小子,跟咱們,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破城那一夜,咱們都忙著殺人,很多弟兄都殺紅了眼,根本忘記了自己以前其實也是苦出身,和平頭百姓沒啥兩樣。而他當時的所作所為,卻全是為了活人。包括現在,他之所以將阿速人賣了個驢子價錢,其實也不光是為了泄憤。主要原因,還是不願意殺人。”

    “婦人之仁!”趙君用撇撇嘴,大聲冷笑。

    “婦人之仁不婦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們讀書人的說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張椅子慢慢坐下去,緩緩說道,“這年頭,殺人真的很容易。殺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當英雄。而活人,卻比殺人難得多。你和我,還有毛貴、彭大,咱們都是殺人的人。而朱兄弟,卻是咱們當中,唯一一個能活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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