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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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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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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1: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分兵

    當天傍晚,朱八十一在莊園裏擺開宴席,與芝麻李、趙君用、毛貴等人喝了個痛快。第二天一大早,則將充作中軍的院落騰了出來,請芝麻李入駐。

    都是自家兄弟,芝麻李也不過多客氣。立刻命人在院子裏豎了根旗杆,將徐州紅巾的帥旗扯了起來。隨即,傳下一道道將令,召集駐紮在五裏之外的各哨人馬向左軍靠攏,以莊園為依托,重新豎起了一座連營。

    他前天擔心朱八十一的安危,幾乎把徐州軍的全部家底都帶了出來。此時此刻,戰兵、輔兵和各級將領的親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萬餘眾。這個規模,看上去可就有些嚇人了。因此新營盤剛剛立好沒多久,就有一股趕著馬車,舉著白旗的家夥連滾帶爬地走到了營門附近,隔著幾百步遠就跪倒在地,一邊口稱死罪,一邊哭喊著向營門磕頭。

    當值的百夫長路禮看得好生納罕,連忙帶著幾名機靈的紅巾軍士兵走過去詢問究竟。那群磕頭蟲當中,立刻爬出一個圓滾滾的肉球,雙手抱住路禮的靴子,大聲哭訴道:“軍爺,軍爺饒命啊。並非我等有意怠慢,是,是城裏的色目主簿眼淺,舍不得些許錢糧。我等昨天已經一擁而上,將那色目主簿阿裏抓了,丟進了大牢之中。就等著朱都督一聲令下,便將其斬首示眾。今年,今年的錢糧,也都已經裝在了另外的馬車上,隨後就到,隨後就到。請軍爺一定稟告朱都督一聲,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

    “請軍爺一定替我等稟告朱都督,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肉球身後的其他磕頭蟲,也向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樣,齊聲哭喊。

    “等等,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到底是要求見朱都督,還是求見李大總管?!”路禮聽得暈頭轉向,用腳踢了肉球一下,低聲喝令。

    “李,李大總管他老人家也在?”肉球向後打了個滾,瞪圓了淚汪汪的眼睛詢問。見路禮臉上一幅信不信隨你的表情,立刻又爬了回來,繼續放聲大哭:“軍爺,軍爺開恩。李總管吊民伐罪,我等早就該贏糧影從。然而那豐縣城裏,權柄都由色目主簿把持,我等”

    “閉嘴!不準哭,有話說話!”路禮越聽越迷糊,又狠狠踢了肉球一腳,大聲命令。

    “是,軍爺!”肉球的眼淚立刻就像被堵住了水管兒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跪直了身體,繼續說道,“軍爺容稟,小的們都是豐縣的衙役。聽朱都督將令,說讓達魯花赤,不,讓韃子保柱派人將被他老人家活捉的阿速人領回去,就”

    這回,路禮總算弄明白了。原來這夥人是奉豐縣達魯花赤保柱的命令,前來接走那些被鄉紳們購買的阿速俘虜的。馬車上裝的,全是豐縣鄉紳們臨時湊集出來,回報朱都督“善意”的禮物。

    當然,在見到了大軍的規模之後,眼前這個胖球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馬車上的禮物,遠遠不夠表達豐縣父老對紅巾軍的敬意。特別是聽聞李大總管也親自到了黃河北岸之後,豐縣父老的敬意更是瞬間翻了數倍。隻是目前都存在縣城的倉庫中,需要點兒時間才能陸續送過來。隻求李總管開恩,巡視豐縣之前通知他們一聲,以便他們提前打開城門迎接,避免有無知狂悖之徒,冒犯了李大總管的虎威。

    至於什麼以前蓄意拖欠該送往徐州的錢糧,趕走徐州信使,以及射傷紅巾軍斥候的罪行,則都是色目主簿授意。如今豐縣的官員們,包括達魯花赤保柱在內,已經將一手遮天色目主簿拿下,隨時準備砍頭雲雲。路禮全當胖子在放屁!反正這年頭稍微像樣一點的城市裏麵,市集肯定常年由色目人把持著。借著紅巾軍的由頭將色目主簿抄了家,對地方官員來說,絕對是一樁有賺不賠的好買賣。

    “你等著,我去替你向大總管彙報。至於他老人家有沒有空見你,那可是得另說!”既然已經弄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路禮就沒興趣繼續看他們表演哭戲了。丟下一句話,轉身回營。

    “不敢,不敢!小的是什麼人啊,怎敢奢求李總管賜見。隻求他老人家開口賞一句話,這豐縣他要不要?幾時要?就千恩萬謝了!”肉球趕緊又磕了個頭,衝著路禮的背影大聲強調。

    芝麻李正在議事廳內和朱八十一等人探討給紅巾軍各級將領的鎧甲上添加標記,以便戰時識別身份的統一指揮的問題,聽到路禮彙報,立刻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讓他帶著俘虜滾蛋,老子沒工夫搭理他。至於豐縣,讓他們把色目主簿的腦袋砍掉後,連同他們認為合適的贖城物資盡快送到徐州。隻要他們的誠意足,老子不在乎讓他們在目前的官位上多幹幾個月!”

    “是!”路禮幹脆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去打發豐縣官吏去了。不一會兒,卻又小跑著回來,躬身彙報,“啟稟大總管,邳州和嶧州也派人來了,請求向您進獻勞軍物資!”

    “老趙,你派人去把物資都收了,人打發走!給的少的,就嚇唬他們一番,讓他們加倍繳納。給得差不多的,就讓他們盡管安心,說咱們眼下沒功夫去搭理他們!”芝麻李微微一愣,隨即不耐煩地吩咐。

    “行,我這就去安排!”趙君用聞聽,笑呵呵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笑著補充,“這群賤骨頭,巴掌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要我看啊,以後還得派朱兄弟經常過河來幾趟。像前天那樣的戰鬥再打贏幾次,咱們徐州軍明年的糧草就都不用發愁了!”

    “哈哈哈哈哈”在座眾將被都得開懷大笑,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充滿了友善。前天那場遭遇戰雖然害得左軍傷筋動骨,卻著實打響了徐州紅巾的名頭。照今天上午這態勢,恐怕不用芝麻李再派人去威脅,周圍方圓幾百裏內那些以前不肯向徐州軍表達“敬意”的州縣和塢堡,都會主動派人前來服軟。

    果然,又過了沒多久,當值的百夫長路禮就第三次跑來彙報,稍遠的單州、碭山和虞城,也有信使騎著快馬趕到,請求向李總管和朱都督送上禮物,表達敬意。

    對於這些送上門來的禮物,芝麻李當然是來者不拒。但對於這些州縣的訓示,則不像先前那樣客氣了。僅僅命路禮出去通知對方,回去聽候處置。至於李總管會不會派人接管縣城,還有待考慮。

    待路禮奉命退出去之後,芝麻李回頭看了看滿臉迷惑的眾將,笑著解釋道:“不是我小肚雞腸,非跟他們計較。而是此事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未來進軍方向,所以馬虎不得。來人,給我把輿圖取來!”

    “是!”立刻有親兵答應一聲,從旁邊的屋子裏取出一卷地圖。展開了,小心翼翼地掛在了牆上。

    芝麻李站起身,快步走到地圖旁,指著上麵的幾處城池說道:“前日劉福通大帥派人送來捷報,他已經又拿下了汝寧,項城和郾城,不日即將領兵去光複汴梁。命令咱們務必早日南下,拔掉宿州、蒙城等地,將潁州紅巾和徐州紅巾的地盤連成一片。我昨夜酒醒之後琢磨,咱們徐州軍老是養在家中總不是個事情,的確也該讓弟兄們出去見見血了。於是就決定,這次回去後,立刻親自領著大軍南下”

    “我去,大哥,您坐鎮徐州就行!”

    “讓我去,我們前軍好久沒打仗了,正憋得難受!”

    “我去,大哥,我們後軍照著朱兄弟的秘法,已經練了三個半月了,剛好拉出去稱稱斤兩!”彭大、毛貴、魏子喜,還有其他將領露胳膊挽袖子,爭相請纓。

    “咱們徐州軍除了裏應外合拿下徐州那仗,從沒攻過城。所以這次南下,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芝麻李擺擺手,笑著說道,“因此,我決定,除了趙長史和朱兄弟兩個之外,其他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至於趙長史和朱兄弟”

    側轉頭,他看了看略微有些驚詫的朱八十一,笑著繼續補充,“一個帶著本部兵馬留在徐州坐鎮,另外一個,回去後把人手和糧草帶齊了,立刻向西北進發,去把碭山和虞城和下邑三座縣城拿下來。威逼睢陽,做出要與劉福通大帥一道,南北夾擊汴梁的姿態。如此,韃子必定弄不清我徐州軍的真正動向,進退失據。另外,在新黃河和舊黃河之間拿下一塊地盤來,也能監督北岸的動靜,隨時給徐州城示警!”

    一番安排,做得井井有條,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眾將聞聽,紛紛抱拳稱是。唯獨朱八十一,答應了一聲之後,臉上的表情愈發迷茫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差不多一個月之前,蘇長史和於參軍兩個,還曾聯袂鼓動自己向芝麻李請纓去攻打碭山、虞城和單州,然後脫離徐州軍單飛。自己當時立刻就表示了拒絕,誰料到,今天芝麻李卻鬼使神差般,把一個極為相似的任務親手交給了自己。

    莫非是姓蘇的又偷偷地在芝麻李身邊使了辦法?!對於自己麾下的那位蘇先生本事,朱八十一可是非常清楚。老家夥甭看整天沒個正經模樣,走起歪門邪道來卻一個頂倆。特別是在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絕對敢不擇手段,並且將所有人蒙在鼓裏。

    正困惑間,卻又聽芝麻李笑著說道:“我們大夥都往南邊去,把北路全都交給朱兄弟你,這擔子對朱兄弟你來說,的確是太重了些。但你剛剛打出自己的威名,周圍的貪官汙吏都怕你怕得厲害。碭山、虞城和下邑三縣,又都不是什麼易守難攻之地,應該擋不住你的全力一擊。至於睢陽,你擺出架勢來嚇唬他們一下就行。等我打完了蒙城,立刻會沿著渦水北上與你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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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1: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遇敵

    接下來,大軍又在黃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虜們都被豐縣官府領了回去,周圍各州縣堡寨答應繳納的糧餉繳納得差不多齊了。便拔營起寨,掉頭返回徐州。

    那吳家莊距離徐州城,實際上隻有一百裏上下。返程時人手充足,又不用擔心半路遇到敵軍,因此隊伍走得極快。才一天功夫,黃河就已經遙遙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橋難免會遇到危險。便命令弟兄們尋了個地勢稍高的位置紮下了營盤,吃飯歇息。隻待明天的太陽一出來,就全軍渡過黃河。

    誰料才吃過晚飯,長史趙君用就拿著一份密報,急匆匆跑進了中軍帳。緊跟著,低沉的鼓聲就在中軍帳外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頭皮直發乍。朱八十一聞聽,立刻放下手裏的兵書,大聲命令,“伊萬,你通知全體戰兵披甲待命。大總管點將,我先去他那,馬上就會回來!”

    說罷,帶著徐洪三等親兵一溜小跑,來到中軍帳外。隻見軍帳門口人喊馬嘶擠成了一片,毛貴、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趕來了。有的嘴巴上還帶著飯粒兒,有的明顯剛剛喝過酒,臉紅得像一隻醉蝦般。互相用目光打著招呼,每個人眼裏都充滿了困惑。

    “管他什麼事情呢,先進去再說!”彭大在眾將當中年齡最長,威望也僅僅次於芝麻李。丟下一句話,率先推開了帳門。

    “進去,進去說話!”眾人緊隨其後,陸續入帳。隻見芝麻李手裏捏著一封信,滿臉冷笑。趙君用則在旁邊撇著個嘴,麵沉似水。好像是誰剛剛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隨時都會跳起來做跟人拚命狀。

    “有個姓逯的狗官,帶著三萬鹽丁,趁著咱們不在家的時候,殺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剛剛經過的張家集市碼頭,如果不是有鄉紳給咱們報信,等明天咱們過河時,他剛好給咱們來個半渡而擊。”看看眾將差不多都到齊了,芝麻李冷笑著將手裏的密信拍在了帥案上,大聲介紹。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這就帶領弟兄殺過河去,先把他的腦袋給大夥拎過來!”彭大聞聽,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請纓。

    “該死,帶著一夥鹽丁居然就敢打咱們徐州軍的主意!大總管,咱們連夜摸殺過河去,打他個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揮舞著胳膊,咬牙切齒地說道。

    其他將領中的絕大多數也都義憤填膺,誰都無法接受被一夥鹽丁打上門來的事實。隻有前軍都督毛貴、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和他們身邊的少數幾個,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後由毛貴站出來問道,“大總管,長史,這個消息確實麼?末將記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達魯花赤還派信使向您輸誠。當時答應的糧草和錢財,也是昨天上午剛剛送到。”

    “已經核實過了,消息確鑿無疑!”趙君用想都不想,大聲回應,“那邳州的達魯花赤保力格,顯然早就知道鹽丁會來。他之所以假意向咱們輸誠,圖的就是為了迷惑咱們,給姓逯的狗官製造偷襲徐州的機會!”

    “鹽丁是不是乘船而來?!”毛貴點點頭,繼續低聲追問。

    “半數乘船,另外一半兒從南岸步行。糧草輜重,也都裝在船上!”趙君用想了想,飛快地回應。

    這些都是在密報中寫得清清楚楚的內容,他素有過目不忘之才,因此聽到毛貴詢問,就能絲毫不差地背誦出來。後者聽到答案之後,便皺了幾下眉頭,低聲說道,“糧草輜重都用船拉的話,就要沿著黃河逆流而上。三萬人馬的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糧食算,十天的糧食至少都要三十萬斤。用那種載重三萬斤的大船拉,在黃河上逆流而行,一個時辰最多走十二裏路。張家集距離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裏,即便停下來休息,拚命往前趕,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個時辰!”

    “你是說,姓逯的狗官此刻還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頓時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聲問道。

    “末將不敢保證!”毛貴想了想,輕輕搖頭。“如果末將是姓祿的,得知大總管這幾天就要過河,肯定會先派一部分精銳,或者換輕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對岸橋頭處!”

    “軍師,咱們下午派過河去的斥候還沒回來麼?”芝麻李聞聽,立刻又將頭轉向趙君用。

    “沒有,前後派出了三波斥候過河,至今沒一個人趕回來!”趙君用想了想,用力搖頭。同時看向毛貴的目光,也露出了幾分欽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將領們,也都紛紛將歎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貴。同樣都是帶兵打仗的,自己聽到有敵軍來襲,就隻想到衝過河去跟對方拚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轉眼之間,就推測出這麼多的事情來。這人和人啊,有時候還真沒法比。

    前軍都督毛貴被大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幾聲,笑著解釋道,“不是我一個人想到的,張兄弟,續兄弟,還有周兄弟,都想到了這一點。”

    “誰想到的一會兒再說!”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將話頭迅速拉回正題,“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姓逯的狗官,眼下應該已經到對岸了,正帶著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浮橋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話,應該是這樣!”毛貴笑了笑,輕輕點頭。“但人數不會太多。淮南那邊的鹽丁雖然個個都吃苦耐勞,但一天跑上六七十裏路,還能拿得起刀槍來的,五個裏邊頂多能挑出一個!所以末將大膽的估計,姓逯的狗官此刻身邊也就帶著五千餘精銳。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騎著戰馬趕路的,六千部眾,已經是頂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們這邊扣掉輔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戰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萬出頭!”芝麻李點點頭,臉上隱隱帶出了幾分擔憂。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黃河的水流頗急。真的被姓祿的狗官堵在北岸,大夥很難強攻過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隻有後軍都督潘癩子所帶的一萬多老弱。並且潘癩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衛戰中身負重傷,至今還有一條胳膊不太聽使喚,根本無法像以往那樣親自帶隊衝在第一線。

    萬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給搶了去,被堵在北岸的這三萬多人,可就變成了一夥流寇了。到那時,甭說蒙元士兵會像聞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樣撲過來,就是以前那些已經輸誠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們,也會帶著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確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誰領著!”見芝麻李臉色陰沉,前軍都督毛貴想了想,突然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如果隻大總管或者朱兄弟這樣的勇將領著,六千人,足以將浮橋和渡口都堵得緊緊的,將咱們活活餓死在北岸這邊。可如果換了別人,呵呵”

    說著話,他連聲冷笑。同時目光高高地挑起,仿佛天下再無值得他平視的人一般。

    眾將領聽了,心情頓時就覺得一鬆。對啊,有一把寶刀在手,還得看主人是誰呢?!姓祿的狗官大夥以前從沒聽說過,未必是個什麼了不起人物。憑什麼他往對岸一站,就能讓大夥急成這般模樣?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讓人殺過河去稱稱他的斤兩唄!萬一他是個草包呢,大夥今晚豈不白擔心了一回?!

    聽了毛貴的話,芝麻李也覺得情況未必如同自己想象得那樣嚴重。笑了笑,歪著頭向毛貴詢問,“那你有什麼辦法麼?還是你們幾個,剛才已經商量出了一個辦法?”

    “辦法,還沒來得及商量!”毛貴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但是末將想,那姓祿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壞了。咱們直接走浮橋,他肯定不答應。可如果派一支奇兵從上遊找地方悄悄過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怎麼過河?這方圓兩百裏內,可就這麼一座浮橋?!!”趙君用聽得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找個岸勢平緩的地方,脫了衣服遊過去!”毛貴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齒。“咱們蕭縣和徐州的兒郎,從記事兒起,過得就是年年發大水的日子。要說不會遊泳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

    “半夜?!”趙君用又是一驚,蒼白著臉確認。

    “半夜,天亮了就來不及了!”毛貴繼續笑著點頭,好像是在談論地裏的收成一般,“砍了木頭抱著,腰間用繩子互相串連起來。悄悄地過河。明天一大早,大總管和長史你們盡管繼續走浮橋,我估計姓祿的一定會玩什麼半渡而擊的勾當。隻要他一露頭,我立刻帶著弟兄們去捅的他屁股!看他這隻傻黃雀兒能撲棱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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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2: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齊心

    半夜強渡,每人隻抱著一段木頭杆子,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的勾當。眾將領聞聽,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向毛貴的眼神裏再度充滿了欽佩。

    那毛貴卻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險是何物一般,想了想,繼續說道:“此事不需要人多,有我們前軍就足夠了。大總管和諸位哥哥今夜隻管休息,明天早晨咱們齊心協力,讓姓祿的狗官知道知道咱們徐州軍的厲害!”

    “這”芝麻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愣愣地看著毛貴,嘴角上下抽動。半晌,才將大手用力向下揮了揮,沉聲說道:“好兄弟,你盡管去。做哥哥的明天在對岸等著你!”

    “毛貴,需要什麼東西,你盡管說。隻要我們能拿得出來的,全都給你!”彭大、魏子喜等人激動地圍上前,願意把自己手中的任何物資與毛貴分享。

    “諸位哥哥的好意在下領了!”毛貴笑著拱起手,四下裏做了個羅圈揖。“既然是偷偷地渡河,東西帶多了反而是個累贅。這筆賬先記下來,等明日滅了那姓祿的狗官之後,毛某再派人登門向諸位哥哥討要!”

    “你倒是不傻!”眾將哄笑,挨個走上前,或者在毛貴肩膀上捶打兩下,或者張開雙臂跟他抱一抱,以壯行色。

    “我軍中還有些酒水,全拿給你。臨下河前給弟兄們喝上一口,好歹能暖暖身子!”輪到朱八十一,他輕輕在毛貴胸口捶了一下,低聲說道。

    這季節雖然已經是春末,黃河水依舊冷得厲害。徐州和蕭縣一帶出生的子弟雖然個個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此去泅渡,恐怕也有許多人要活活凍僵在黃河當中。所以隻要有可能讓更多的弟兄們平安到達對岸,朱八十一寧願傾盡自己所有。

    前軍都督毛貴聽到了,立刻將手伸過來,在朱八十一肩膀上摟了一下,笑呵呵地說道:“那敢情是好,我麾下許多弟兄就好這一口。回頭我就派人去拿,有多少我都包了!”

    “我那也有!”

    “我那有茱萸和生薑!”

    “不勞哥哥去取,我回頭找人給你送過去!”

    其他將領得到提醒,也紛紛開口表態。願意盡最大努力為毛貴提供支持。

    “你走的時候,跟大總管約個時間。差不多你那邊開始泅渡時,我派人在這裏也發起佯攻。一則吸引逯某人的注意力,免得他發現了你。二來,也能疲他的兵,讓他的人明天早晨提不起精神!”長史趙君用心思最細,見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開始著手完善整個渡河計劃。

    “我去,打勝仗俺老彭未必會,糊弄一下那姓祿的,總不至幹得太差!”右軍都督彭大立刻走上前,甕聲甕氣地說道。

    “俺們,俺們風字營一直閑著。俺們風字營願意替毛都督分憂!”風字營新任統領魏子喜也走上前,主動請纓。

    “都不用,趙某親自去。你們大夥都休息!養精蓄銳!明天一早,跟姓祿的狗官決戰!”趙君用搖了搖頭,決定親自動手布置疑兵。

    看眾人臉上都寫滿了失望,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諸位要是有心,就把各自麾下最精銳的弟兄連夜挑出來。河上的浮橋太窄,所以明天第一波過河的人,必須是精銳中的精銳。一定要扛得住祿某人的狂攻,給後續的弟兄砍出一塊過河的空間。如此,才能與毛兄弟配合到一處,打姓祿的一個措手不及!”

    “那”眾人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卻非常不甘心。嘴唇濡囁著,遲遲不願意領命。

    芝麻李見了,便又揮了一下胳膊,大聲說道:“軍師說得對,咱們的力量要留在明天早上。馬上散了,給我回去挑人、睡覺。明天早晨辰時,每個人帶著五百精銳,給老子去浮橋那集合。老子衝第一波,其他人,按照左軍,右軍,中軍和山、火、林、風這個次序,依次往對岸衝!”

    “是!”眾將答應著,躬身領命。然後又依次走上前跟毛貴抱了抱,快速退下去做臨戰前的準備。每個人心中都暗暗發誓,決不讓前軍兄弟的性命白白犧牲掉。

    朱八十一也跟著大夥一道出了中軍帳,回到自家的左軍營地之後,命令戰兵立刻解散,各自回帳篷養精蓄銳。而他自己,卻躺在羊皮鋪成的臨時床榻上,輾轉反側。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為了給大夥創造過橋機會,連夜帶領手下弟兄泅渡黃河去了。他有個兄弟叫芝麻李,明天過橋時,會帶領親兵衝在最前方。他還有個兄弟叫做彭大,平素話不多,卻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他還有個兄弟叫趙君用,小心眼,愛算計,今夜卻要帶著麾下弟兄在浮橋上折騰一整夜,隻為讓大夥都能睡個安穩覺,明天早上打仗時能鼓足了精神。

    而他,卻在縱容自己的屬下,悄悄地算計這些人,利用這些人。芝麻李派左軍在攻略碭山、虞城和下邑等地,明顯與蘇先生當日的建議有著驚人的巧合。要說蘇先生在這裏邊沒起到任何作用,朱八十一打死也不敢相信。雖然,他到現在也沒琢磨明白,蘇先生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上次我拒絕蘇先生的提議時,態度就該更堅決一些!”想到當日的情景,他心裏愈發覺得不舒服。當日他肯定沒有答應蘇先生和於司倉的提議,但若說當日他沒有動心,他自己都覺得臉紅。獨立門戶的誘惑是實實在在的,左軍與徐州紅巾這個大家庭的疏離感,也是實實在在的。這種感覺,其實不光蘇先生、於司倉等人有。即便是朱八十一自己,也同樣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得到。

    特別是在武器配備和軍容軍紀兩方麵,雙方之間的距離一直在逐漸拉大,而不是慢慢縮短。就像兩列並頭而行的馬車,一個已經換上了全鋼的車輪和車軸,另外一個卻保持這木頭與鉚釘的古樸,這兩者之間,能長久地齊頭並進下去,才怪。

    迷迷糊糊地想著,他就覺得自己從床榻上飄了起來。飄飄蕩蕩地離開了營地,來到了洶湧澎湃的黃河岸邊。看到前軍都督毛貴精赤了上身,抓起盛酒的水袋灌了幾大口,然後將其拋給別人,將自己的鋼刀用繩子拴了掛在脖子上,一縱身跳進黃河。

    巨大的浪頭拍過來,毛貴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但其他弟兄卻好像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一般,一個接一個喝了酒,以與毛貴同樣的姿勢,撲進了滾滾濁流當中。黑夜裏,沒人敢點起火把,隻有頭頂上的星星,照亮他們明澈的眼睛。那一雙雙眼睛在河水中瞪得老大,排成長長的一串,向著對岸移動,移動,緩緩移動。而遠處的河岸,卻像長了腿一般,不斷後退,後退,快速後退。又一個巨浪拍過來,整條黃河都消失在長夜當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雄壯的鼓聲響起,將他的靈魂迅速從夢境裏拉回現實。“都督,請貫甲!”徐洪三帶著幾名親兵跑進來,從床榻上拉起他,七手八腳將兩片板甲朝他身體上扣。

    “天亮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朱八十一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低聲追問。

    “寅時三刻,大都督命令全體用餐,一刻鍾後,在浮橋前集合!”徐洪三一邊幫他係著絆甲絲絛,一邊快速回答。

    “去給我拿早飯!清淡些,不要肉食!”朱八十一掙紮著推開他,低聲命令,“其他瑣碎事情,我自己來!叫伊萬速去整隊,要一個刀盾兵百人隊,兩個長矛兵百人隊。再加一個弓箭手百人隊和一隊擲彈兵。火炮就先不用了,浮橋太窄,推著它們容易堵住橋麵。再讓王大胖子去弄繩子和羊皮筏子,岸邊候命,隨時準備從河道裏頭撈人!”

    “是!”徐洪三記性著實了得,將一連串顛三倒四的命令刻在心口上,大聲答應著跑出了帳篷。

    “給我水!”朱八十一從另外一名親兵手裏搶過水袋,狠狠地灌了自己幾大口。冰冷的泉水,立刻順著喉嚨直抵肚臍。這下,他終於徹底醒了過來。在其他親兵的伺候下,迅速戴好頭盔,將上次戰鬥中繳獲來的寬刃大劍掛在腰間。然後快步走到了帳篷門口。

    早有人端來了他的戰飯,兩個餅子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湯。朱八十一三口兩口把飯倒進肚子裏,然後跳上一匹繳獲來的黑色戰馬。聰明的阿拉伯馬平穩地邁開四蹄,帶著他朝左軍營地內最空曠處跑去。那裏,接到命令五百戰兵已經排成了長隊,每個人的麵孔,都被朝霞染成了金紅色。

    太陽還沒出來,但天光已經大亮。略帶寒意的晨風中,無數旌旗在獵獵作響。右軍、中軍,還有隸屬於中軍的幾個二級營頭,都已經集結完畢。很多熟悉的麵孔站在各自的隊伍前,或者大聲說著髒話,或者用力揮舞手臂,以各自習慣的方式鼓舞士氣。

    朱八十一策馬在自家兄弟麵前兜了一個圈子,想也說上幾句,半晌,卻發現此刻任何言辭都非常多餘,幹脆將代表左軍的羊毛大纛從親兵手裏搶了過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跟著我,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身後立刻湧起了一陣激烈的呼喝。所有被選出來的戰兵,邁動雙腿,盔甲鏗鏘,像一頭睡醒的猛獸般,緩緩走向了軍營大門。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不遠處,無數人扯開嗓子響應。各支參戰兵馬紛紛出動,按照芝麻李昨晚安排的進攻順序,依次跟在了左軍之後。唯一選擇超越過去的,則是芝麻李本人和他的五百親兵,一個個挺胸抬頭,仿佛勝利唾手可得。

    芝麻李本人,則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騎著匹棗紅色的駿馬,身上穿著蘇先生特意為他鍛造的全身甲。為了讓大夥在戰鬥中,更好地辨別出主將所在位置,工匠們特地在鎧甲的表麵鍍了一層薄薄的純銅。此刻被雲彩縫隙裏透過來的霞光一照,人和馬都仿佛駕著火一樣,跳動起伏。

    芝麻李麾下的親兵們,大多數都穿著從羅剎人手裏繳獲來的那批大葉子鐵甲。走起路來甲葉碰撞,發出震耳的鏗鏘聲。最靠近芝麻李和他的帥旗附近,則有二十多名親兵已經換上了新式板甲,都和徐洪三等人一樣,將甲麵擦拭得一塵不染。倒映著清晨的霞光,令人耀眼生花。

    趙君用麾下的弟兄,則逆著大夥往營門口走。在河邊折騰了整整一夜,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精疲力竭。但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帶著得意的笑容。

    “看你們的了,我們讓對岸那些熬鹽的家夥,一宿沒敢合眼!”與大夥擦肩而過時,他們大聲炫耀。用這種方式,提醒剛剛醒來的袍澤,對岸的確有敵軍存在。同時握緊了拳頭,上下揮動,為大夥加油打氣。

    “放心,不會讓你們白忙活!”有人在隊伍中大聲回應,包著鐵皮的靴子同時用力下跺。“轟轟,轟轟,轟轟!”無數人用同樣的方式附和,整個隊伍踏著步前進,將腳下的大地踩得搖搖晃晃。

    沒有人出言呵斥,命令大夥珍惜體力。狹路相逢,士氣才是最重要的,體力隻能退居其次。就在這支“隆隆”前行的隊伍不遠處,有一道單薄的浮橋慢慢現出了身影。完全是用船隻和木板搭建的,最寬處隻有半丈左右。僅僅夠三個人並肩而行。一些年久失修的位置,則隻有三尺寬窄,斷裂的木板下麵,露出了滾滾濁流。

    數不清的敵軍站在浮橋的另外一側,排成倒雁翅行隊列,嚴陣以待。在靠近他們那邊的橋麵上,則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雕翎羽箭。顯然是昨夜稀裏糊塗浪費掉的,除了留在那裏供大夥嘲笑之外,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領軍的敵方主將則氣急敗壞,揮舞著一把寶劍,坐在滑竿上不定地嚷嚷。至於此人嚷嚷的是什麼,在河岸這一邊卻一個字也聽不見。滾滾而來的黃河水,將那些廢話全都吞了下去,轉眼間,就清洗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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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渡河

    風大,浪急,波濤起伏間,水聲宛若奔雷。

    逯魯曾今年已經五十二歲,昨天趕了一整天路,夜裏又被趙君用用疑兵之計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啞。被隆隆的水聲一震,登時有些氣短。

    朝陽恰恰這個時候從雲層裏跳出來,將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紅巾軍將士身上。整個紅巾軍的隊伍登時變成了一座鋼鐵叢林,明晃晃,亮堂堂,從內到外散發著冷硬與傲慢。

    “天哪!蟻賊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鐵甲!”南岸的鹽丁隊伍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蟻賊每人一襲鐵甲,而他們這邊牌子頭以上才有一件皮甲護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甲胄。

    那,到底誰是蟻賊?誰才是官軍?!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著”淮南安撫使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身後鹽丁們的士氣在快速下降,再度扯開已經出了血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話再度被吞沒在一片轟隆隆的雷聲當中。不是來自水麵,而是長長的浮橋。

    對岸一剎那的氣奪,對芝麻李來說已經足夠。隻見他飛身跳下棗紅馬,順勢從馬背上抄起一麵盾牌,一把鬼頭大刀,快步走上了橋麵。

    五百親兵緊隨其後,竟然在行進中自動排成了三列縱隊,像一頭初次躍出水麵的銀龍一般,每一片鱗甲上都灑滿了朝霞的顏色。

    緊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親兵身後的,則是朱八十一率領的左軍精銳。同樣每人身穿一襲鐵甲,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

    跟在左軍之後的是右軍,由彭大率領,同樣是五百甲士。

    再往後,是中軍風字營,規模還是五百。

    再往後,還有五百甲士。

    再往後,還有

    一隊又一隊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肩並肩走上浮橋。踏過滾滾水波,讓銀色的幼龍的軀體迅速長大,迅速成長為壯年,淩波飛渡,麟爪飛揚。

    沒有人擊鼓,整個紅巾軍的陣地後,都變得靜悄悄的,一聲鼓角都沒有響。

    但隆隆的水流聲,卻代替了戰鼓的節拍,陪伴著勇士的雙腿,大步前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魯曾的身體,頓時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張了張,發出的叫喊根本無法穿過滾滾水聲。他想將手中的寶劍舉得高一些,讓身後的鹽丁們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卻軟軟的使不上什麼力氣。他想回過頭,點起一群勇士上橋迎擊,卻不知道誰才配得上對麵領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裏才最終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確有人在扯開嗓子大喊,命令隊伍後的鼓手敲響巨大的牛皮戰鼓,振作全軍士氣。但命令卻不是發自逯魯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來觀摩紅巾軍狀況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緊跟著,十多麵架在高台上的戰鼓同時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震耳欲聾,被河麵上的風聲和水聲一帶,卻立刻變得無比單薄。仿佛一縷無根的晨霧,飄飄蕩蕩,隨時都可以消散在朝霞當中。

    河道中的水流卻變得更急,“轟隆隆,轟隆隆”,驚濤翻卷,白霧蒸騰。不停地撞擊著人的眼睛和心髒。

    “弩手準備!”鬼才李四強壓著心髒的狂跳,越俎代庖地發出第二道命令。太瘋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瘋狂了。居然沒做任何試探,就帶領大隊人馬順著橋麵直接衝了過來。而浮橋的這一邊,淮南宣慰使逯魯曾,卻帶著六千大軍嚴陣以待。

    仿佛對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後的弟兄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繼續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麵,居然轉眼間就被他們走過了一半兒,並且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步履間不見絲毫的停頓。

    芝麻李根本沒做任何試探,也沒有做絲毫掩飾,他甚至連戰敗之後如何後撤的準備都沒做。就像一頭怒龍般,直接從河麵上衝了過來。一去,就沒準備回頭。

    他是個賣芝麻火燒的小販,沒讀過一本兵書,所識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對麵的敵軍主將,卻是進士及第,翰林院編修,太常博士,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雙方的學識和見識,都不在一個等級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數隻有一個,親自帶隊,直搗逯魯曾帥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聰明人過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使用蠻力。無論對方使出多少招數,都是直接奔帥旗衝過去,不做任何其他回應。

    近了,近了,腳下的橋麵已經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經開始左右搖擺。河麵上的波濤亦被風聲所激,跳起來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戰靴。包著戰靴的雙腿,卻絲毫不做遲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河岸上,牛皮大鼓被敲得地動山搖。芝麻李感覺道自己的嗓子有一點點發甜,呼吸有一點發堵。他揚起胳膊,舉起盾牌,將憋在胸口的氣團奮力吐了出去,嘴裏發出一聲怒喝,“殺——!”

    “殺!”淩波飛度的巨龍發出第一聲怒吼,登時令鼓聲為之一滯。

    然而很快,牛皮戰鼓就再度瘋狂地被敲響。已經回過神來的逯魯曾迅速從李四手裏搶回原本屬於他自己的指揮權,用顫抖的聲音發出第一道命令,“蹶張弩,射!”

    “嗡!”軍陣中立刻響起一陣輕微的嘶鳴,數百支白亮亮的弩箭從左右兩翼,帶著日光飛向浮橋。芝麻李手中的盾牌瞬間就被撞擊了四五下,令他不得不將身體先停下來,調整重心,以免被弩箭直接推進河道當中。身後緊跟著的親兵們立刻快速衝上,豎起盾牌將他夾在了浮橋中央,簇擁著他繼續大步前進。

    更多的弩箭飛過來,如秋天曠野裏的蝗蟲。十幾名舉盾動作稍高一些的親兵,頓時栽進了黃河當中。被滾滾水流一卷,立刻變成了一串紅色的漣漪,瞬間飄向了遠方。

    緊跟著,又是十幾名。狹窄的橋麵上,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隻要盾牌沒能將疾飛而至的弩箭攔下,再結實的鐵甲,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鋒利的弩簇直穿而過。連同包裹在鐵甲中的人,一道推進滔滔滾滾的濁流當中。

    黃色的河水,一瞬間就變成了暗紅色。根本無處躲避的紅巾軍將士,接二連三地掉落於水麵。身體打個旋子,就消失不見。而傷口裏的血漿,卻又從水下一團團湧了上來,像一團團火焰般,將河水燒得更紅!

    驟然的打擊下,衝在在最前方紅巾軍將士約略有些慌亂。然而,他們的腳步卻根本無法後退。跟在第二波的左軍很快就追了上來,用盾牌推著那些遲疑者奮力前行。“別停下,停下來就是活靶子!衝過去,衝上岸砍了他們。他們連鎧甲都穿不起!”

    皮甲和布甲,絕對不是精銳的穿著。接連兩場勝利,已經讓紅巾軍上下養成了一股驕傲之氣。穿著鐵甲的他們,如果被一群穿著皮甲和布甲的雜兵打敗,那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當即,所有遲疑者再度邁開了雙腿,嘴裏發出憤怒的吶喊,“啊——”

    “啊——!”幾百人同時回應,仿佛怒龍在咆哮。整個隊伍速度驟然加快,所有人互相推搡著,鼓勵著,邁動雙腿向前飛奔。叮叮當當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宛若歡宴上的鼓樂。很多人在衝著衝著,就一頭掉進了黃河當中,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但身後的人迅速補上了他的位置,豎起盾牌盡力擋住身上的要害,繼續跟在芝麻李身後向岸邊猛撲。

    “芝麻李真是個瘋子!”奉脫脫之命觀戰的李四看到此景,忍不住輕輕搖頭。帶著幾百甲士冒著蹶張弩的攢射猛衝,這簡直是瘋子才會幹的事情。且不說那道窄窄的浮橋,注定會讓他們成為弩箭的活靶子。即便他最後能帶著一部分人衝到岸上過來,又怎麼可能擋得住六千條長矛的反擊?!

    六千列陣相待的鹽丁從左右兩側擠過去,一次推進,就能將芝麻李和他麾下的紅巾賊硬生生推黃河裏。然後堵在橋頭亂槍攢刺,橋麵上無論衝下多少人,都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芝麻李的確是個瘋子!他一直在向前衝,毫不遲疑地向前衝。身邊的侍衛一換過了一波,頭頂的戰旗也被弩箭射得千瘡百孔。然而他卻依舊穩穩地舉著盾牌,身上的鎧甲如火焰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嘶!那家夥想找死麼?還是想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他,他不會在河岸這邊安排了一哨奇兵吧!”鬼使神差,李四忽然沒頭沒腦地從嘴裏冒出了一句。然後,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驚愕轉頭四下觀望。

    就在同一個瞬間,有一麵猩紅色的戰旗,忽然從他背後的一個樹林裏挑了出來,戰旗下,有位精赤著上身的漢子,鋼刀前指“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一千六百多名同樣精赤著上身的徐州軍將士,跟在毛貴身後,嘴裏發出瘋狂的吶喊。

    兩個千人隊夜半泅渡,最後上岸的卻隻有一千六百五十七人。其餘三百多名弟兄,都長眠在滾滾黃河當中。

    但是,他們來了。他們沒有失約。

    他們在弟兄們最需要的時刻,出現在了敵軍身後。

    他們來了,他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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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破陣

    正在全神貫注對付前麵浮橋上的蛟龍,身背後不遠處卻突然又跳出了一頭猛虎,鹽丁們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們可不是後世的軍隊,早已把紀律和榮譽滲透到了骨髓裏。他們隻是一群剛剛武裝起來不到兩個月的黑社會打手,其中大部分還是被強征入夥,受盡了欺淩。能吃飽飯的次數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數得清清清楚,該發到手的軍餉更是完全屬於傳說。

    讓他們為了根本拿不到手傳說去拚命,那是癡人說夢。當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擊,開始東張西望尋找逃命機會。也有些長矛手本能地將矛尖垂向了地麵,隻待時候一到,便立刻丟下武器遠遁。

    “不要慌,不要慌,給我頂住!”逯魯曾也算是個知兵之人,從滑竿上探下寶劍,先砍倒了兩個東張西望的牌子頭。然後又將血淋淋的劍尖指向從背後衝過了的那群光膀子,“趙指揮,帶領左翼頂上去,把他們攔住!”

    “是!”指揮使趙楚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親兵,驅趕著雁翅陣左翼的三個千人隊開始亂轟轟的轉身。將旗、認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旗幟一通亂晃,隊伍沒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將自家人撞了個東倒西歪。

    “該死!逯魯曾腦袋被驢踢過!”鬼才李四見了此景,恨得將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一千來個光著膀子的漢子,何必要調動整個左翼去堵截。隨便派出兩個千人隊就足夠將他們攔在河灘之外。而左翼這一動,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兒。紅巾賊們需要防禦的側麵,也從雙向變成了單向,真是愁他們殺過來的還不夠快!

    想到這兒,他趕緊策動戰馬,去提醒逯魯曾調整將令。然而,哪裏還來得及?!沒等他追到逯魯曾的滑竿旁,浮橋上的芝麻李已經又將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頂著突然變稀的弩箭,三步兩步衝到距離橋頭四五尺遠的地方,嘴裏突然發出一聲斷喝,“跳!”

    “跳!”護衛在芝麻李身側和身後的親兵們齊聲重複,跟著自家主將一道,縱身從浮橋右側跳進了滾滾黃河。稍稍往後的十幾排親兵也來不及做任何考慮,借助慣性向前又衝了五、六步,也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滾滾濁流當中。

    橋麵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兩丈多長的一段兒。正在提著寶劍鼓舞士氣的逯魯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這一瞬間,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從浮橋右側的河水裏站了起來,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灘。

    河水還有齊腰深,衝得芝麻李和他身邊的親兵搖搖晃晃。然而,他們的雙腳卻宛若蛟龍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緊了河床。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一步步衝到了岸上!

    “射,對準他們,射啊,趕緊跑過去,跑過去,給我射!跑過去,堵著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魯曾如夢方醒,衝著弩兵們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衝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與他的親兵們彙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動中組成了一個窄窄的小隊,刀光閃爍,直奔他的帥旗推了過來。

    “擋住,擋住他們!”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魯曾做出了正確決斷。兩個鹽丁百人隊手持長矛衝了過去,衝著芝麻李等人亂槍攢刺。但芝麻李隻是用左手中盾牌橫著一拍,就將擋在正前方的三名鹽丁拍得倒飛了出去。緊跟著,右手鬼頭刀迅速掄起,“噗!”地一聲,砍飛了一顆帶血的頭顱。

    更多的長槍刺了過去,卻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紅色鎧甲的他,宛若一個下了凡的神明。左衝右突,手下無一合之敵。

    最先登岸的幾十名親兵們則緊緊地跟在芝麻李身後,用盾牌隔開攢刺而來的長槍,短刀。刀刃橫掃,砍掉一雙雙手臂和大腿。兩支鹽丁百人隊,轉眼就被衝了個對穿。芝麻李渾身散發著紅光,將鬼頭刀高高地舉起,“四列縱隊,跟著我去殺二韃子!”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距離芝麻李最近的十餘名親兵,同時舉起刀,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不是楔形,不是鋒矢,更不是什麼複雜的魚鱗、龍蟠、虎翼。徐州軍上下沒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們隻能學習他們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簡單且容易接受的東西。而最最簡單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練兵秘籍中的四列縱隊。在上次徐州保衛戰之後,各軍各營內所進行的第一套隊列訓練,就是此種!

    從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個月時間,即便一塊頑鐵,也磨成繡花針了。更何況能充當主將親兵的,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人選!幾乎憑著骨子裏已經形成的本能反應,他們就在跑動中,於芝麻李身後重新組成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四列縱隊。然後緊跟在芝麻李的腳步,一頭紮進了正在發傻的元軍弩手當中。

    刀光閃爍,十幾條胳膊整整齊齊被切下。受傷的弩手丟下蹶張弩,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傷口,厲聲慘叫。芝麻李卻根本沒有時間去追殺他們,刀尖一指,帶著親兵們撲向另外一個弩手百人隊,頃刻之間,就將這隊近戰中沒有任何防禦力的家夥,殺了個抱頭鼠竄。

    射向橋麵的弩箭嘎然而止,驟然受到打擊的弩手們顧不得再向紅巾軍將士放箭,倒拖著笨重的蹶張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長矛兵身後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長矛兵,在驟然衝過來的銀鱗巨龍麵前,表現絲毫不比沒有防禦力的弩手們強多少。轉眼間就丟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紅巾軍士兵從橋麵或者水裏衝上了岸,或者揮動鋼刀,或者手擎長槍,向芝麻李身後聚集。原本隻有三丈多長的銀甲巨龍,瞬間就長大到十幾丈。所過之處,蒙元士兵紛紛倒地。就像被怪獸碾壓過的莊稼般,一片狼藉。

    “頂住,頂住!給我壓上去,頂住!王普,你這個廢物!劉葫蘆,你這個混蛋!”逯魯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變得一片血紅,用寶劍敲打著屁股下滑竿,瘋狂地調兵遣將。

    “別敲了,讓開河灘,趕緊重新整隊!!”追過來的鬼才李四氣得火冒三丈,狠狠給了逯魯曾一個脖摟,大聲提醒。

    “你——!”逯魯曾被打得眼冒金星,舉起寶劍,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卻沒有勇氣將此人一劍梟首。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李四老爺,可是右相脫脫的書童出身,專程代表右相脫脫本人前來監軍的。殺了此人,縱使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救不了他祿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隊,讓開河灘。別給芝麻李把隊伍徹底衝散的機會。否則,他殺散了弩手,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將劍刃拍歪,氣急敗壞的補充。

    “整隊,傳老夫的將令”逯魯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才好,聽李四說得聲音大,趕緊照本宣科。

    然而沒等他把將令傳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經轉向了他的帥旗。血淋淋的鬼頭刀朝前一指,“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頭!”

    “殺韃子頭!”已經殺出士氣來的紅巾軍將士齊聲重複,追隨著自家主帥腳步,衝向元軍主帥的大纛旗。

    “擋住,給我擋住啊!”逯魯曾見狀,嚇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揮舞著寶劍,如瘋似癲。

    的確有人試圖擋住芝麻李,其中以祿府的家丁居多,偶爾夾雜著幾個被逯魯曾臨時提拔起來的鹽丁頭目。然而,他們的抵抗,在呼嘯而來的銀甲巨龍麵前,是那樣單薄無力!芝麻李鬼頭刀一揮,就將一名家丁的腦袋連著肩膀一道劈了下來。然後側轉身體橫掃,刀刃如閃電一般,掃過一名鹽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兩名攔路者慘叫著摔倒。

    另外一名姓祿的家將持著長槍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擋住,連人帶槍推歪向一旁。沒等他將身體的重心調整到位。兩把短刀同時從小腹側下方刺了過來,將他的皮甲像紙一樣撕破,連同皮甲下的肚子、內髒,一並碎成了數片。

    “啊!”姓祿的家將慘叫著死去,其他家丁和鹽丁們紛紛閃避。攔路者的隊伍,瞬間四分五裂。芝麻李卻還嫌推進速度還不夠快,舉起刀來,再度大聲斷喝,“中軍跟著我,左軍去接應毛貴,右軍和其他各軍,各自分頭前進,別跑了姓祿的!”

    “中軍跟上,左軍去接應毛都督。其他各軍各營,分頭包抄!”親兵們扯開嗓子,再度將芝麻李的最新命令傳了出去。

    銀甲巨龍突然分裂成數段,然後化作七八條一模一樣的小龍,張牙舞爪,撲向各自的目標。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領的左軍距離自己的目標最遠,任務也最沉重。為了及時給毛貴接應,避免前軍遭受更大的損失。他必須帶領戰兵們從亂哄哄的敵軍中央穿過去,然後去擊潰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還算齊整的鹽丁千人隊。

    而沿途那些亂成一鍋粥的鹽丁們卻不知道他的目的,見到有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朝自己衝過來,立刻嚇得腿腳發軟,手中兵器在身前亂晃。“讓開!”朱八十一不耐煩地用盾牌推倒了一個,然後又側轉劍刃,拍飛了另外一個。第三個鹽丁年齡和他差不多的大小,兩隻眼睛裏全是恐懼。見到有個滿臉橫肉的家夥衝到了自己麵前,雙腿一軟,立刻跪倒,“饒命——!”

    “一邊跪著去!”朱八十一伸腿將此人撩飛到一邊,以免其被跟上來的弟兄們活活踩成肉醬,“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

    “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家都督讓開。”跟在他身側的吳良謀大聲叫嚷,手中長槍猛抖,將兩名躲閃不及的鹽丁捅翻在地。“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後半句話,比先前所有吶喊都好使。擋在前麵的鹽丁們忽然“嘩啦”一聲,丟下刀槍,轉身便走。一邊跑,一邊大聲哭嚎道:“朱屠戶,朱屠戶來了!朱屠戶來摘人心肝了!”

    “轟隆!”“轟隆”,數聲炸雷,打斷了潰兵的哭喊。跟上來的李子魚揮動拋索,將點燃了的手雷一個接一個向前投去。經曆了上一場戰鬥之後,他的投彈技巧突飛猛進.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兒以上是淩空爆炸,將來不及逃走和試圖頑抗的鹽丁們,炸得屍橫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聲,在鹽丁當中響了起來。經過趙君用和唐子豪兩人的刻意誇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戶的惡名已經家喻戶曉。非但可以止嬰兒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對喜歡生吃人心肝,雙手還能掌心雷的朱屠戶,也是怕到了骨子裏。

    如今聽到那標誌性的雷聲,還有哪個鹽丁願意留在原地等死?!紛紛棄了刀槍,讓開左軍的去路。轉眼間,朱八十一麵前就再無任何阻擋,雙目所及之處,正是另外一個鹽丁千人隊的後背。

    那個鹽丁千人隊,正和另外兩個千人隊一道,與毛貴所統率的千軍兄弟做最後的糾纏。仗著人多勢眾,手中的兵器又略占優勢,他們居然與毛貴和前軍兄弟們打了個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著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騎著馬的鹽丁頭目一刀砍掉了半邊肩膀。然後又看到另外一名光著上身的兄弟,倒在了鹽丁頭目的馬腿下,生死不明。“給我殺了他!”他氣得兩眼冒火,用手指著那名鹽丁頭目命令。根本沒去想,此人距離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多步。

    “是!”伊萬諾夫立刻答應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杆小標槍,助跑了幾步,奮力前擲。“嗚——!”尖端包裹著精鋼的標槍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頭紮進了那名鹽丁頭目胸口,將此人直接釘在了戰馬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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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水太涼

    “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吳良謀趁機大喝一聲,狐假虎威。

    正在與毛貴對峙的眾鹽丁們,登時就是一亂。特別是擋在朱八十一正前方的那些,調轉身形,紛紛朝兩側閃避。唯恐躲了得慢了,迎頭挨上一記掌心雷。

    “妖人受死!”正當朱八十一準備衝過去與毛貴彙合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一聲斷喝。有名身穿皮甲的黑臉百夫長,帶著四十多名鹽丁,放棄了自己的對手,大步流星向他衝了過來。

    “弓箭手,阻敵!”千夫長徐達第一個發現事態不妙,搶先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弓箭手百人隊立刻拉開步弓,朝來人射出一排羽箭。奈何雙方都是在跑動當中,箭射得又過於倉促,九十多支羽箭,竟大半都飛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少半數,也隻是將黑臉百夫長身後鹽丁射翻了四、五個,未能起到任何阻敵作用。

    說時遲,那時快,前後不過是五、六息的功夫,黑臉大漢已經衝到了朱八十一眼前。手中鋼叉猛地一挺,直刺他的咽喉。

    朱八十一的瞳孔猛然收縮,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側著身體閃了半步,隨即將寬劍貼著鋼叉的鐵柄向前猛掃。

    “嗤啦啦!”劍刃在鋼叉的鐵柄上蹭出了一流耀眼的火星,卻沒能如願切下對方的手指。那名黑臉壯漢的反應比朱八十一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敏捷,叉柄隻是奮力向外一推,就將劍刃隔了出去,隨即搶步轉身,三股叉尖仿佛三條毒蛇,再度刺向朱八十一小腹。

    “當!”朱八十一豎起寬劍擋了一下,被推著連連後退。完全靠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撐著,才勉強沒有坐倒。

    對方的力氣與他不相上下,但明顯是個練家子,招數變換宛若行雲流水。一刺不中,鋼叉迅速回抽,電光石火之間挑開吳良謀從側麵捅過來的紅纓槍,隨即又是一個上步挑刺,叉尖再指朱八十一胸口。

    朱八十一左右都是自家兄弟,躲無可躲,隻能又豎起寬劍硬接了一記。頭皮如被電了一般酥酥發麻,兩眼之間的位置也熱得仿佛要冒出煙來。

    超強度的腎上腺分泌,令他各種感覺提高了不止一倍。對手的每個動作都好像慢了起來,但每個動作都流暢無比。他左格、右擋、上挑、下壓,憑著直覺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對手的鋼叉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纏著他,同時還能分出精力去應付吳良謀和伊萬諾夫兩人的左右夾擊。

    “幹掉那些鹽丁,幹掉那些鹽丁。把他帶來的鹽丁先幹掉!”關鍵時刻,又是徐達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周圍急得滿頭大汗卻根本插不上手的徐洪三等人如夢初醒,越過戰團,吶喊著衝向跟過來的鹽丁,如餓虎撲兔。

    隻穿了一件布甲遮擋流矢的鹽丁,卻沒有黑臉百夫長那樣的好身手。被徐洪三等人結隊一衝,慘叫著紛紛倒地。使鋼叉的黑臉壯漢聞聽,立刻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轉頭去救自家袍澤。

    “哪裏走!”親兵隊長徐洪三不依不饒,刀尖瞄著此人的後心畫影。那黑臉漢子卻仿佛後腦時上生著眼睛一般,猛地來了個回馬叉。“當!”地一聲,將徐洪三手中的鋼刀挑飛出去,隨即又是一叉刺向他的小腹。

    “完了!”徐洪三根本來不及再做任何躲閃,本能地閉上了雙眼。預料中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傳來,耳畔卻響起了對方的怒吼聲,“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兩軍陣前,誰跟你講究偷襲不偷襲!”長槍兵教頭陳德冷笑著回應,用一根丈八蛇矛,將壯漢的刺向他的鋼叉盡數接下。再看那黑臉壯漢,左肩膀上皮甲被挑飛了一片,紅鮮鮮的血肉從傷口處擠了出來,將半邊身體瞬間染了個通紅。

    “哪裏走,看槍!”陳德厲聲大喝,再度挺槍猛刺。他是漢軍將門之後,自幼請教頭傳授武藝,馬上步下兵器無一不精。然而對上黑臉漢子,依舊占不到絲毫上風。吳良謀、伊萬諾夫見狀,也各自拎著一根長矛衝過來,圍著黑臉漢子亂捅。三個人轉眼就各自刺了十幾槍,除了最初陳德偷襲得手那一下之外,竟然再也無法奈何黑臉漢子分毫。

    “洪三,你帶著二十名親兵留在這裏幫忙,其他人,跟我過去與毛都督彙合!”朱八十一擦了一把冷汗,大聲命令。

    兩軍陣前,他可沒興趣圍觀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毆一名敵將。勝負不是靠個人勇武分出來的,隻要前軍和左軍完成彙合,眼前這兩千多名鹽丁就大勢已去。黑臉漢子即便再武藝高明,也挽回不了敗局。

    被陳德等人圍住廝殺的黑臉壯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巴裏不停地發出怒吼,左衝右突,欲衝過去將朱八十一再度擋住。然而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豈肯讓他如願?三條長槍從三個方向不停地攢刺,就是不給此人退突圍之機。

    “老胡!”另外一名白臉的鹽丁頭目聽到黑臉漢子焦躁的怒吼,帶領這幾名同伴過來營救。他的身手也非常矯健,沿途遇到三波左軍士卒的阻攔,都透陣而過。手中的鋼刀也砍卷了刃,豁得像支鋸子般,上麵掛滿了血肉。

    “該死!”朱八十一大怒,不得不又將腳步停下來,迎麵堵住此人。從阿速軍副指揮使手裏繳獲來的寬劍高高舉起,借著前衝之力,朝來人頭上猛砍。那名臉色蒼白的鹽丁頭目舉起鋸子擋了一下,然後迅速展開反擊。朱八十一側身避開他的橫掃,又一劍剁下去,“當啷!”一聲,將此人手中的鋸子砍成了兩段。

    “啊——!”來人微微一愣,將半截鋸子朝朱八十一臉上丟了過來。朱八十一舉盾擋了一下,然後上步抬腿,狠狠撞在了此人胸口上。“咚”地一聲,將此人撞翻在地。然後一個跪地下壓,用膝蓋頂住對方胸口。寬劍習慣性地舉過耳邊,直奔肩窩於脖頸相接處!

    “啊——!”被壓住的白臉漢子嘴裏發出淒厲的慘嚎,用盡全身力氣將脖子歪了歪,讓斜捅過來的劍鋒刺在了地上。饒是如此,他的肩膀處也被開了個大口子,鮮血瞬間飛濺起了半尺高。

    “耿五!”不遠處被陳德等三人圍著的黑漢子也厲聲悲鳴,猛地將鋼叉舉過頭頂,朝著朱八十一後心擲了過來。眾親兵迅速舉起盾牌,“當啷”一聲,將鋼叉磕飛出去。再看那黑臉漢子,被陳德照著後心處狠狠抽了一矛杆,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投降,我不殺你!”朱八十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一刀沒能捅進對手肩窩,雙目中的殺機立刻盡數散去,將寬劍側過來壓在白臉漢子的脖子上,大聲命令。

    “老胡,老胡——!”那漢子隻是瘋了般大叫,兩眼當中,血水和淚水一起往下淌。朱八十一沒有功夫在此人身上耽擱,抬手一劍拍在這廝的臉上,將他直接抽昏了過去。然後迅速站起身,帶領弟兄們再度衝向毛貴。

    光著膀子的毛貴,此刻已經殺得渾身都是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看到朱八十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猛地一腳踢飛對手,然後舉起鋼刀來大叫,“左軍來了,左軍來接應咱們了。弟兄們,加把勁兒,不能讓姓朱的把功勞全立了!”

    “加把勁!加把勁!別讓朱都督把功勞全搶了去!”已經殺瘋了的前軍將士大喊大叫,爭先恐後,將兵器刺向對手。唯恐動作慢了,被前來接應的左軍袍澤看了笑話。

    “擋住,擋住。回去後每人發雙餉!”帶隊的一名鹽丁千夫長兀自不甘心失敗,騎著戰馬來回跑動。正趕過來的徐達見此,停穩身軀,彎弓搭箭,“嗖”地一聲,將此人的太陽穴射了個對穿。

    “柳千戶死了!”

    “柳千戶死了!”

    與毛貴等人麵對麵廝殺的那些鹽丁原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猛然間看到領兵的千戶慘死,頓時再也支撐不下去。紛紛丟了兵器,四散奔逃。

    “跟著我追,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毛貴哈哈大笑,又一舉鋼刀,高聲命令。

    “追啊,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所有光著膀子漢子從背後追上對手,一刀一個,將他們砍翻在地。然後雙腳從血泊上踏過去,跟在毛貴身後,衝向鹽丁主帥的大纛旗。

    大纛旗下,逯魯曾看到漫山遍野的潰兵,心中好生悲涼。舉起寶劍,就橫在了自家脖子上。右手微微一用力,卻覺得痛徹心扉,十幾年寒窗苦讀的日子,瞬間便湧上了心頭來!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鬼才李四衝著逯魯曾大吼了一嗓子,調轉馬頭,率先逃命。脖子上已經見了血的逯魯曾聞聽此言,寶劍就再也抹不下去,歎了口氣,衝著身下抬滑竿的仆人大聲喊道,“快,跟著李四爺的戰馬跑。老夫,老夫還有話,要請他帶給脫脫丞相!”

    “是!”幾個抬滑竿的仆人甚為忠心,見自家老爺死誌已消,立刻撒開雙腿,跟著人流一起逃命。奈何他們這個目標實在過於明顯。才跑出五六百步,毛貴、彭大和魏子喜三個,已經各自帶領一夥紅巾軍弟兄分三個方向圍了過來。

    “狗官,投降免死!”

    “狗官,你往哪裏逃!”

    “狗官,趕緊下來給老子磕頭!”眾紅巾將士大聲斷喝,命令逯魯曾束手就擒。

    老進士逯魯曾豈肯向這些目不識丁的蟻賊投降?咬了咬牙,縱身從滑竿上跳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黃河。

    “老爺——!”抬滑竿的仆人動作稍慢沒攔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半邊身體沒入了河水裏。老進士逯魯曾一邊抬手抹著脖子上的血跡,一邊快步繼續往河道深處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冰冷的河水從腰間淌過,涼得他直吸冷氣,“嘶嘶,嘶嘶,嘶嘶——”,繼續向走了幾步,吸氣聲忽然停了下來,變成了放聲嚎啕,“萬歲爺,非老臣不肯盡忠,實在是水太涼了哇——哇!”

    冷,真的好冷,比當年雪夜讀書,形單影隻時還冷上百倍。地獄裏的冰窖也不過如此吧!紅巾軍的刀鋒也不過如此吧!左右是個死,何必死後還要被河水衝走,屍體凍得像一至死魚?!猛然間一個浪頭拍過,打得逯魯曾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趕緊停止哭泣,。轉過頭,雙手掩麵,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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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3: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斯文掃地

    「哈哈哈」毛貴等人將逯魯曾的言行看在了眼裡,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那些抬轎子的家僕,也覺得自家老爺的做派實在有些丟人。紅著臉從滑竿上取下大食細絨毛毯,一邊給逯魯曾裹在身上禦寒,一邊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們,我們家老爺是讀書人,身子骨當然會單薄,單薄一些!卻不是,不是怕,怕死!」

    說著話,他幾個自己也打起了冷戰。一個個抖得如同篩糠。

    「讀書人,讀書人就不拉人屎麼?」幾名光著膀子的紅巾軍士兵被祿氏家丁的態度激怒,走上前,用刀背朝著四個人身上亂敲。

    那家丁被打得抱著腦袋蹲了下去,嘴裡還唸唸不忘地叫嚷,「斯文,這真是斯文掃地。我家老爺是左榜進士,在崇天門下唱過名的。你等敢打他的家僕,等同於打我家老爺的臉,天上文曲星君看見」

    「我叫你文,我叫你文。做了一肚子學問就是幫著韃子禍害百姓,你文個屁!」眾紅巾軍士兵聽了,下手越重,轉眼間,就把幾個家丁打得躺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行了,別難為他們!」前軍都督毛貴不願意跟這些狗腿子一般見識,擺了擺血淋淋的刀刃,大聲喝止。然後快步上前,從地上扶起已經抖成了一灘爛泥的逯魯曾,看著此人的眼睛厲聲問道:「狗官,你把老營紮在什麼地方?!」

    「老營,什麼是,老,老營?!」逯魯曾激靈靈打了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重複。見毛貴眼睛裡射出了凶光,又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補充,「老夫,老夫手下的弟兄全,全在這裡了。要殺,要殺便殺。休想,休想從老夫手中得到任何東西!啊——」

    「我再問一遍!」毛貴將血淋淋的刀刃在逯魯曾的臉上蹭了蹭,繼續說道,「你的糧草輜重,還有運送糧草的船隊,以及其他鹽丁都駐紮在哪裡?!趕緊說,不然老子就先在你臉上畫幾刀,讓死了以後連鬼都沒臉去見!」

    「啊——,啊——!」逯魯曾閉上眼睛,大聲叫嚷。接連喊了十幾嗓子,卻沒感覺到任何疼痛。掙紮著將眼睛張了一條小縫兒,有氣無力地強調,「老夫,老夫對朝廷忠心耿耿。豈,豈能受你這反賊要挾?!大隊,大隊人馬和兩船就停在三十里外的許家集,你要是敢對老夫無禮,待,待大軍殺到,必,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你個老潑皮!」毛貴氣得破口大罵,罵到一半兒,才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已經全都問出來了,將雙目緊閉的逯魯曾朝地上一丟,大聲吩咐,「老續,押著這老潑皮去見大總管。順便跟大總管說一聲,我去下游的許家集掏逯魯曾的老營,片刻就回。」

    「是!」前軍右千戶續繼祖答應一聲,帶領十幾名光著膀子的壯漢上前扯起逯魯曾和此人的家僕,倒拖著去向芝麻李獻俘。毛貴本人則快步跑向先前一直在旁邊抱著膀子看熱鬧的彭大和魏子喜,大聲發出邀請,「彭大哥,魏統領,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掏逯魯曾的老營?!」

    「樂意至極!」右軍都督彭大和中軍風字營統領魏子喜兩個滿口答應,各自點起麾下的過得河來的戰兵,與前軍將士合在一處,快步殺向下游三十里外的許家集。

    此刻戰場的廝殺已經基本宣告結束,除了一部分騎著馬的二韃子將領正沿著河畔的土路瘋狂逃命之外,其餘的鹽丁,或者被砍翻,或者跪在地上祈求投降,再無一人敢做困獸之鬥。

    而紅巾軍將士,則驕傲地停止了對投降者的屠殺。在百夫長和牌子頭們的組織下,將俘虜們集合起來,成群結隊地押著去清理地面上的屍體。

    見到大多數鹽丁們身上只有一件布甲或者根本沒有鎧甲,而押著他們的那些紅巾軍將士全個個一襲鐵衣,逯魯曾忍不住悲從心來。停下腳步,衝著北方再度哭訴道,「萬歲,老臣,老臣已經盡全力了!老臣,老臣奉旨南下以來,終日苦思竭慮,怎奈地方官員處處擎肘,各路屯軍」

    「嚎什麼嚎?老子此前哭了二十多年,你那個韃子皇帝都沒聽見。你站在這裡嚎上兩句,他就聽見了?!」續繼祖不能陪著毛貴去掏鹽丁的老營,正覺得沮喪。聽逯魯曾哭得可笑,狠狠推了此人一把,大聲呵斥。

    「你,你以前不過是,是個,草」逯魯曾踉蹌了幾步,本能回過頭來試圖強調彼此間身份的差異。不小心看見了逯魯曾手裡血淋淋的刀鋒,又趕緊將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怎麼,就你們讀書人金貴?草民就不是人麼?!」續繼祖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冷笑著質問。「沒有我們這些草民種地,你們讀書人都去吃屎!」

    「呃!」逯魯曾又被推了個趔趄,再也不敢還嘴。將脖子縮進大食細絨毛毯裡,踉蹌著將腳步加快了一倍。

    先前替他抬滑竿地幾個家奴見狀,趕緊也加快了速度,用脊背將他護在了中間。以免自家老爺再遭到續繼祖這個粗人的羞辱。一行人跌跌撞撞,才走了二十幾步。卻又被續繼祖勒令停了下來。

    「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此刻大總管去了什麼地方?!土寶,看著他們!誰要是敢亂跑亂動,當場斬殺!」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話,續繼祖小跑著迎向另外一支押送俘虜的隊伍,跟領頭者大聲打聽,「徐三哥,您知道大總管在哪麼?我們家都督把姓祿的狗官抓到了!」

    被問到的,正是朱八十一的親兵徐洪三。與續繼祖原本是老轎行的相識,聽說後者抓到了敵軍主帥,非常羨慕地將目光掃過來,大聲回應,「大總管肩膀上受了點兒傷,回北岸上藥去了!現在打掃戰場的事情,都歸我們家都督負責。他在前面那個樹林旁專門開出了一片空地,專門用來看押那些大魚。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過去見他就是!」

    「大總管受傷了?」續繼祖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追問,「重不重?誰傷了他,老子去將此人千刀萬剮!」

    「剛才停下來分派任務時,被一個鹽丁抽冷子射了一弩箭!正紮在肩膀子上!」徐洪三笑了笑,很不在乎地回應,「不妨事,大總管那身鎧甲,是我們蘇長史專門給他訂做的。弩箭只進去半寸就被卡住了。回去上點兒藥,估計兩三天就能收口!」

    「那鹽丁呢,大夥就饒了他?!」

    「怎麼可能,當場就被剁成餃子餡了!」徐洪三笑了笑,皺著眉頭回應。

    「那你,三哥,你這胳膊是怎麼回事?」續繼祖立刻發覺他臉色不太對勁兒,目光下移,迅速找到原因所在,「三哥,你左膀子怎麼了。這麼厚的鐵甲,居然也被人開了口子?!」

    「唉,甭提了!」徐洪三搖搖頭,滿臉慚愧。「要不是這件鐵甲夠結實,我這條膀子就給人廢了!」

    說罷,又是一陣惱上心頭。指著被五名士兵專門押著的一個被捆得像個粽子般的黑大個,大聲說道,「就是這廝,身手好生厲害!我們那邊好幾個人聯手,才終於把他給活捉了!」

    「哦?竟然有這種事情?!」續繼祖眉頭跳了跳,目光對著黑大個上下打量。只見此人,身高足足有九尺開外,虎背熊腰,肩寬腿壯。一張臉被烈日曬得像鍋底般黑,兩隻眼睛,卻亮得如同燈籠般,目光裡充滿不甘!

    「通甫,德甫,是你們麼?你們兩個居然也沒逃得掉?!」還沒等續繼祖看仔細,身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哭喊。再回頭,卻看見老進士逯魯曾用顫顫巍巍的手指指著黑大個和他旁邊另外一個白面孔俘虜,滿臉難以置信。

    聽了此人的呼喚,先前滿臉桀驁的黑大個和他身邊的白面孔立刻慚愧地垂下頭,雙雙向前掙紮了幾步,跪在地上說道:「善公,我等無能,辜負您老厚愛了。知遇之恩,只能待來世再報。」

    說著話,深深地向逯魯曾俯首。

    逯魯曾聞聽此言,立刻又哭出了聲音來,「通甫,德甫,是老夫,是老夫無能,害了你們。本以為此番前來剿滅徐州紅巾,可以替你和得甫兩人謀個出身。誰料這才第一次交手,就全軍覆沒了。嗚嗚,嗚嗚——」

    聽逯魯曾哭了個稀里嘩啦,黑大個心裡愈發難受。又磕了個頭,掙紮著站起來說道:「善公莫哭,不過是個死而已!有我和德甫兩人陪著您,到了閻王老子那邊,也沒人敢欺負您老!」

    「嗚嗚,嗚嗚——!」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逯魯曾哭得愈發傷心了。鼻涕、眼淚,順著花白的鬍子往下淌。

    「善公何必做婦人狀?我等打了敗仗,當然該跟麾下弟兄們一起去死!」白面孔將領也站起來,很不高興地對著逯魯曾說道,「您老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全天下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可不能辱沒了斯文!」(注1)

    「那,那是自然!」逯魯曾被說得臉色微紅,抬手胡亂抹了幾把,哀哀地回應,「只是,只是臨來之前,還答應我那孫女贈詩一首,送她出閣。這回這回」

    「唉!」白臉漢子也低頭嘆氣。逯魯曾提起的孫女,他自己何嘗沒有兒子?!只是此番馬上取功名不成,卻把大好頭顱給葬送在這裡

    正悲憤莫名間,冷不防卻被徐洪三拿刀鞘抽了一記,大聲呵斥道:「你們三個有完沒完?什麼話,留著以後慢慢說!我家都督抓了色目人都一個沒殺,吃飽了撐的,去殺你們這些傢伙。趕緊走,把你們幾個押過去之後,老子還得去押別的俘虜!」

    「當真?」逯魯曾立刻人也不哆嗦了,話也不結巴了,抬起頭,滿臉期盼。

    「我說的是他們倆,他們倆是我們左軍俘虜的,怎麼處置,當然我們左軍說得算!」徐洪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笑著嚇唬,「至於你,你是毛都督俘虜的,最後怎麼處置是大總管和毛都督的事情,我管不著!!」

    「嗯!噗!!」逯魯曾驟然在絕望看到了希望,然後又瞬間跌入絕望的深淵,一時無法適應。噴出口老血,仰天而倒。

    注1:崇天門,元代皇宮正門。某人考中進士之後,名字會在此處被公開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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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無題

    “善公!”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叫著逯魯曾的尊稱欲撲上前搶救,卻被身後的紅巾軍士兵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過來幾個人,趕緊幫忙給他撅撅!有水嗎?誰的袋子裏還有水?!”沒想到老進士說倒就倒,續繼祖趕緊蹲下身去,一邊替此人捶胸撫背,一邊大聲向徐洪三抱怨,“沒事兒幹你嚇唬他做什麼?!這回好了,等我們家都督回來,看你怎麼跟他交代!”

    徐洪三也沒想到逯魯曾居然如此不經嚇,抬手在自家頭盔上拍了一記,訕訕地辯解:“我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他自己想歪了,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放屁!你們家朱都督不喜歡殺人,我們家毛都督就是個屠夫不成?!”續繼祖白了他一眼,繼續大聲數落。“這書呆子一看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剛才為了活命,將老營的位置都親口告訴了我家都督。你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放屁!善公怎麼是貪生怕死之人!”一句話沒等說完,黑大個已經掙紮著仰起頭,破口大罵,“惡賊,你要殺就殺便是。別汙了善公的清名!”

    “善公,善公醒來!”白臉漢子則伸長脖頸,衝著逯魯曾大聲喊魂兒。

    “你才放屁!他剛才招認的時候,幾百隻耳朵一起聽見的。你敢不敢去問?我跟你賭腦袋!”續繼祖恨黑大個不知道好歹,扭過頭,惡狠狠地說道。

    “賭就賭,老子落到你們這群賊人手裏,原本就沒想再活著回去!”明知道續繼祖說的話,十有七八是真。絕望之餘,黑大個幹脆想一死了之。

    “你是我們左軍的俘虜,死不死由我家都督說得算!”徐洪三剛剛吃了一個癟,沒好氣地插嘴。

    正亂得不可開交間,逯魯曾卻被折騰醒了。嘴巴裏長長地噴出一口熱氣,放聲大哭,“通甫,德甫,老夫身後之事,就托付你們二位了!”

    “行了,行了,行了!嚎什麼嚎,你且死不了呢!”續繼祖被哭得好生煩躁,雙手將逯魯曾抱起來,遞給此人的家仆,“隻要你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哪個有興趣殺你這書呆子!”

    “我家老爺是監察禦史,監察禦史。專門監察百官的,自己絕不會幹什麼壞事!”幾個家仆聞聽,心中大喜。一邊將逯魯曾往滑竿的椅子上抬,一邊迫不及待地聲明。

    “我就不信韃子皇帝手下,還有沒幹過壞事的狗官!”續繼祖瞪了幾個家仆一眼,不屑地撇嘴。話說完了,又怕活活將逯魯曾給嚇死,惹得毛貴事後責怪自己。無奈地歎了口氣,將語調放平緩了補充,“狗官,你也別太害怕。就憑你剛才交代出老營位置的功勞,我家都督也不會再殺你。頂多罰你出些錢糧,等你家人送過來,就會放你走!”

    “老夫,老夫”逯魯曾本想出言替分辯幾句,以維護自家清譽。卻又怕惹惱了對方,把已經可以贖命的功勞再一筆抹殺,猶豫再三,任何話都說不出口。隻是搖著花白的頭發,不斷落淚。

    “抬上,抬上,直接抬到俘虜營那邊。老子快被你們惡心死了!”續繼祖看不慣他這般窩囊模樣,揮揮手,示意祿府的家仆將滑竿抬起。早點兒將老進士送到俘虜營,也好眼不見為淨。

    那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聽說逯魯曾還有活命的機會,便不再掙紮,任由徐洪三帶著親兵們將自己從地上拉起來,與其他人一道押往臨時俘虜營。隻是看向逯魯曾的目光裏,卻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崇拜。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困惑與迷茫。

    俘虜營就設立在距離戰場不遠處的一處幹淨的野地上,逯魯曾一行人走得雖然慢,半盞茶時間也蹭到地方了。見到被抓的是敵軍主帥,朱八十一非常高興。趕緊命人在營地中央騰出一個地方,把老進士和他的家仆一道押了過去。然後又看了看徐洪三的肩膀,關心地問道,“傷得如何?上過金創藥沒有!我這邊上次用的,還剩了一些!你盡管拿去用!”

    說著話,便轉身去找金創藥。徐洪三聞聽,趕緊行了個禮,大聲說道:“多謝都督掛懷,傷口已經上過藥了。隻是皮外傷,沒碰到骨頭!”

    “那就好,那就好!”朱八十一慶幸地用手撫額,“剛才的情形太凶險了,還好你傷得不厲害!那個黑大個”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綁得粽子一般的黑大個身上,“你叫什麼名字,可願意投降於我?!”

    “休想!”黑大個立刻暴怒,扯開嗓子大喊道,“胡某忠義傳家,豈會跟你們這些反賊同流合汙。要殺便殺,胡某啊!”

    卻是幾個親兵氣憤不過,用刀柄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幾下。將他打翻在地上,身體縮卷得如同一隻河蝦。

    “行了,一個糊塗蛋而已,別跟他一般見識!”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再打。受後世武俠小說的影響,對於地上這個能憑一己之力抵住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攻的黑臉漢子,他心裏非常感興趣。但是對此人腦袋裏的所謂忠義傳家,卻是鄙夷萬分。想了想,又低下頭補充道:“如果忠義傳家的話,七十多年前,令祖應該跟陸秀夫一起投了海。敢問這位胡兄,令祖是當年陸秀夫身邊哪一位英雄?!”

    這句話,問得可是有點損了。黑大個縮卷在地上,掙紮了好一陣兒也沒臉把頭抬起來。隻是咬緊了後槽牙,低聲死撐道:“胡某祖上便是漢軍,跟南宋官家沒絲毫瓜葛!”

    “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占了個‘漢’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這個忠義傳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出來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問。

    後世在論壇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更何況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天天幾乎手不釋卷,拚命惡補了許多朱大鵬當年交還給曆史老師的知識。所以隨便拋出幾句,就又把黑大個問了個無言以對。

    “入夷則夷,入夏則夏!當年宋室氣運已盡,我等祖上,自然要擇主而事!”白臉漢子顯然讀書更多些,見黑大個被朱八十一給問倒。也掙紮著上前,大聲抗辯。(注1)

    “這話是誰說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遲疑地回應,“我以前還真沒聽過。不過,你們把蒙古皇帝當中國人,他自己答應了麼?如果答應了,怎麼治下百姓還分為四等?對了,二位老兄是第幾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爺當街打死了,會不會有人給你們償命?”

    “這?!”白臉漢子雖然讀過不少書,卻無論如何解釋不清楚,大元朝將百姓分為四等的理由。況且他祖上雖然做過漢軍的將領,頂多也隻能列到第三等百姓裏頭,跟蒙古老爺相差了還有整整兩層。哪天起了衝突被後者打死了,同樣也是賠一頭驢子錢。

    “還有這個擇主而事!”正被憋得****間,又聽朱八十一冷笑著說道,“其實不就是誰刀子硬,你們就跟誰麼?現在老子的刀子比韃子硬,按照這道理,你們應該對老子納頭便拜才對!怎麼反而跟老子裝起了大尾巴鷹?!”

    大尾巴鷹是什麼東西,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卻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擇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反駁,“你,你胡攪蠻纏。擇主而事,說的是君主賢明有道。哪裏是說什麼刀子硬不硬?!”

    “噢,是這樣!”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回應,“那二位老兄跟我說說,這個蒙古皇帝賢明在什麼地方?老百姓餓得都造了反,他卻還整天忙著給廟裏的泥像換金身。發下的鈔票一天一個價兒,他自己都不肯收,卻逼著百姓扛一麻袋鈔票去換一個燒餅,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總不能他養了幾個所謂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幾個文人的喝酒嫖妓勾當,就比幾千萬老百姓的小命還值錢麼?!二位看樣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賬,不能總光顧著自己的那點兒好處吧!!”

    “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幾曾跟人打過這麼激烈的嘴架?瞬間被憋得喘不過齊來,臉色紅得如同醉蝦。

    朱八十一卻不願意就此罷手,笑了笑,再度大聲奚落道:“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老子是反賊,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麼人是賊?!是帶著官帽刮地三尺,讓老百姓活活餓死的,還是像我徐州紅巾這樣把地分給百姓種,每年隻繳賦兩成的?是打下一地,動輒屠城的?還是像我紅巾這樣,抓俘虜大多數放走,不濫殺無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為四等,帶著一群大小頭目坐地分贓的,還是將所有百姓一視同仁,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老子讀書少,你們兩個可別糊弄我?”

    “你,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恨恨地看著朱八十一,臉色已經漸漸開始發烏。對方今天所說的話,跟他們兩個先前讀過的所有書本,以及被長輩們灌輸的人生理念,幾乎沒一處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們身外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頭頂的天空隨時都可能垮塌。

    “算了,兩利欲熏心的官兒迷而已!”甭管對方服不服氣,朱八十一自己算是罵痛快了。擺擺手,示意徐洪三將二人帶走,“押到姓祿的狗官身邊去,等著大總管處置。對了,二位既然願意替蒙元朝廷賣命,不妨順便問問祿狗官,當年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就是擊敗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陳剃頭,到底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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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3: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塗

    徐洪三在旁邊聽得心裏這叫一個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斷了割斷了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身上的繩索,然後笑著命令,“走吧,二位!還等著我們抬你啊?!”

    黑大個和白臉漢子雖然身手個個一等一,此刻卻像丟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腦袋,任憑他押著向臨時俘虜營中央走去,從始至終沒做任何反抗。

    營地中央專門給逯魯曾騰出來的位置,此刻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老進士抱著毛毯在火堆前打了會兒哆嗦,感覺身體中漸漸有了幾分暖意。側過頭來,衝著垂頭喪氣的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們爭。且忍一時之辱,隻要咱們能平安脫身,這筆帳,早晚有機會跟他們再算!”

    “唉!”黑大個長長地歎了口氣,盯著火堆,一言不發。白臉漢子卻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問道:“善公,我剛才聽他們提起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說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樞,聽說過這件事情麼?!”

    “胡說,那陳守信當年是喝醉了酒,從戰馬上掉下來摔折了脖子!”逯魯曾立刻板起臉來,低聲呵斥,“你別聽賊人亂嚼舌頭。他們這些白蓮教妖人,最擅長蠱惑人心。”

    “嗨!我隻是隨便問問!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挑撥!”白臉漢子勉強笑了笑,也將目光轉向了火堆。

    身為武將,反應速度和對肢體的控製能力都遠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生生把脖子摔斷!況且那陳守信還是個手握重兵的萬戶,平素出入,身邊的親兵不可能低於二十個。即便他自己故意從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隻眼睛盯著,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麼答案隻可能有一個,這位陳萬戶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被後者生生害死了。並且死得稀裏糊塗,連朝廷都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這事兒,也許另有隱情!”自己也知道剛才的瞎話騙不了人,逯魯曾想了想,笑著補充道,“但陳家一直沒有人上告,而陳守信麾下的幾個千戶,估計平素跟他的關係也非常一般。竟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沒怎麼注意這件事。否則,陛下重瞳親照,什麼冤屈都能替他討回來!”

    “嗯!善公說得極是!”白臉漢子又勉強笑了笑,繼續看著火堆去發呆。

    他們和黑大個二人,都是逯魯曾征召來的漢軍將門之後。憑著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戶之職。但百戶隻是個兵頭將尾,距離正三品萬戶差著何止十萬八千裏遠!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萬戶,說被人殺了就殺了,朝廷都懶得去管。他和胡通甫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還不像被捏死個臭蟲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親照?狗屁,皇上每天忙著拜佛還拜不過來呢,哪顧得上理睬你一個漢人?!

    “你們兩個今日當麵呵斥賊人的模樣,老夫都看在了眼裏!”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氛有異,想了想,絮絮地承諾,“如果此番能平安脫離險地,老夫一定會將你們兩個的事跡上奏於陛下知曉。陛下向來知人善任,下次對賊人用兵的時候”

    “善公,這些話等咱們離開後再說吧!”黑大個兒忽然看了逯魯曾一眼,沒好氣地回應,“能不能脫身,還不一定呢!”

    “怎麼,怎麼會呢?那,那個賊人分明說過,他們,他們不會難為,難為咱們!”逯魯曾立刻又慌了神,看著黑大個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確認。

    “唉——!”黑大個兒無奈地歎氣。“您都說過他們喜歡亂嚼舌頭了,怎麼還相信他們會輕易就放咱們離開?!算了,不說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也不管逯魯曾的眼神如何無助。扭過頭,繼續對著火堆發呆。

    此番從軍,他的確是報著“學會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的心思。作為淮南軍主帥的逯魯曾,對他和耿德甫兩個,也的確頗為倚重。但朱八十一剛才那番質問,卻令他對自己先前的誌向徹底發生了動搖。

    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賣命麼?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來打仗,自己一個三等北方漢人,替朝廷操的哪門子心?!

    即便不論同族不同族,遍地餓殍四個字,說得也是事實。一個老百姓都吃不上飯了,皇帝還大把大把往寺廟裏撒錢的朝廷,究竟還有幾年的氣數?

    還有,還有那個陳守信,堂堂一個正三品萬戶,手握重兵的,居然說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卻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麼用?!即便將來當了萬戶,做到了漢人武將的巔峰。也不說是另外一個陳守信而已,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那個黑大個?!火堆旁邊的那個。說你呢,別發傻了。這裏有鹽水和金創藥,自己過來把傷口處理一下。趕緊著,老子可沒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個轉過頭,詫異地發現,給自己送藥的居然是當初圍攻自己的紅巾軍將領之一。那個擅長使紅纓槍,經常像尾巴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邊的年青人。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來。

    “快點兒,這個水桶也先借給你。一會兒用完了,麻煩自己將剩下的鹽水倒掉!”吳良謀不屑地看了黑大個一眼,沒好氣地補充。隨即,丟下一個盛著鹽水的木桶、一片抹著藥膏的木板和一塊幹淨白布,帶領著麾下士兵,去給其他俘虜分發鹽水去了。

    “老胡,別跟他們生氣。先把傷口洗了才是正經!”白臉漢子耿德甫歎息著起身,從木桶的橫梁上取下白布。先在鹽水裏洗幹淨了,然後開始幫助黑大個兒胡通甫處理傷口。

    “嘶——!”鹽水與傷口處的血肉一接觸,立刻疼得黑大個兒胡通甫直吸冷氣。看到他如此難受的模樣,白臉漢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鹽水,放在舌頭上輕舔。

    “呸,呸!”有股又鹹又苦的味道,迅速順著舌尖鑽進嗓子眼裏。耿德甫用力吐了兩口,詫異地說道,“居然真放了鹽,紅巾軍夠下本錢的!”

    “估計是為了拉攏你們兩個!”逯魯曾見狀,免不了要不陰不陽地打擊一句。然而,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後麵還有大批的紅巾軍無甲輔兵,帶著沒受傷的鹽丁走過來。將盛滿了冷水的木桶和一個個鹽包分發下去,並且手把手地指點那些沒掛彩的鹽丁,幫助身上掛了彩的鹽丁清洗傷口。

    “收買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梟雄,為了收買人心,居然將本錢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魯曾依舊不陰不陽,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失去了說服力。

    自漢代以來,鹽就屬於國家專賣品。雖然免不了有大規模走私發生,但價格卻始終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東,淮東這些產鹽區,一斤粗鹽也要賣到兩百多個銅錢的地步。而紅巾軍卻把大包大包的粗鹽拿出來,給被俘虜的鹽丁清洗傷口。這番舉動,即便單純是為了收買人心,其手筆之大,也令人無法不佩服!

    不單是逯魯曾自己被震驚得矯舌不下,那些受了傷的鹽丁,一個個也感動得眼睛發紅。命如草芥的他們,平素雖然天天跟鹽打交道,但是誰舍得拿這東西來當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沒當俘虜,在自家營地裏,受了傷後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紅巾軍,卻不計前嫌地拿他們當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對著負責分發鹽包的紅巾軍將領大禮參拜。一邊拜,還一邊流著淚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難報。請大人收下小的,小的願意替大人效犬馬之勞!”

    “住口,朝廷待爾等不薄。爾等,爾等卻被賊人幾包鹽就收買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負義!”逯魯曾在旁邊聽得大怒,站起來,指著吳良謀跪拜的一個鹽丁頭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個鹽丁頭目回過頭看了看他,大聲慘笑,“大人,您是說八倍的鹽課麼?據說以後還要繼續漲!大人,您知道小的燒一鍋鹽,需要花費多大力氣麼?到最後,卻連柴禾錢都賺不回來,還得替你們這些狗官打紅巾軍。小的,小的,犯賤,才會繼續替朝廷賣命!”

    “是啊!人家好歹給了我們一個鹽包,大人,您答應的軍餉,我們見到了麼?”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連鐵鍋都要給搬走!煮鹽的天天連鹽都吃不上!”

    “這位將軍,姓祿的是朝廷的大官。這次來打徐州,就是他帶的頭。您可一定別放過他!”眾鹽丁七嘴八舌,對逯魯曾的說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們這群目不識丁的蠢貨!都被,都被紅巾賊給騙了。跟著他們,爾等早晚,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早晚!!”逯魯曾又羞又氣,頓著腳叫嚷。

    然而此處不是他的中軍帳,鹽丁們也不再拿他當一回事。隻管圍攏過來,撇著嘴亂罵。“狗官,死到臨頭了你還看不起我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現在什麼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總管不願意髒了手,咱們替大總管把這事兒做了!”有人趁機大聲鼓動,立刻,便將鹽丁們的氣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吳良謀反應夠快,發現情況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將逯魯曾和周圍的鹽丁隔離開來。然後衝著憤怒的鹽丁們呵斥道:“都給我坐下!殺不殺他,自有大總管來決定。你們現在瞎嚷嚷什麼?再胡鬧下去,老子這就抬了鹽包走!”

    “將軍,將軍,我等知錯了!”

    “將軍說得是,我等不該胡鬧。這廝該怎麼處置,自有李大總管說得算!”鹽丁們立刻服軟,一邊倒退著散開,一邊大聲回應。

    “不想死就別惹事兒!”吳良謀回頭瞪了逯魯曾一眼,不高興地吩咐。“枉你還考中了進士,居然連句人話都不會說!”

    “你——!”逯魯曾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卻不敢頂嘴。唯恐惹惱了眼前這位年青的反賊將領,把自己丟給鹽丁們活活打成肉餅。

    “唉!!”看到他如此窩囊模樣,吳良謀輕輕搖了搖頭頭,帶著紅巾軍輔兵和被征集來幫忙的鹽丁,繼續向遠處走了去。從此刻起,對大元朝功名的熱衷,絲毫也無。

    那黑大個兒和白臉漢子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也相對著輕輕歎氣。歎過之後,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將蘸滿了鹽水的白布在水桶橫梁上放好,站起身來,雙雙向逯魯曾行禮,“善公,前一段時間相待之恩。我們兩個這廂謝過了!”

    “通甫,德甫,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逯魯曾的心髒立刻打了個突,上前扯住黑大個和白臉漢子一人一個衣袖,結結巴巴地追問。“你們兩個可都是良家子,豈能,豈能被紅巾賊幾句話就給騙倒?!”

    “善公!”黑大個胡通甫低下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著逯魯曾,“騙不騙,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是啊,善公。您老捫心自問,紅巾軍說的,都是騙人話麼?!”白臉耿德甫也低下頭,笑著對逯魯曾說道。

    “這,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滿頭是汗,逯魯曾鬆開手,帶著幾分威脅說道:“你,你們可都有家人在南邊啊!通甫、德甫,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誰會注意到我們兩個百夫長的家在何處?”白臉耿德甫反應極其迅速,立刻板起臉,冷笑著說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會保全我們兩個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門唱過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說罷,也不待逯魯曾答應。搖搖頭,與黑大個胡通甫一道,轉身向吳良謀的背影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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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23: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識字

    “什麼,你叫胡大海?!”朱八十一猛地一哆嗦,差點把手裏的藥粉全扣在地上。牛人,這可是真正的牛人。朱元璋麾下的第一福將,勇勝程咬金,智蓋羅士信。善使用一柄開山大斧,三斧子劈完,撒腿就跑(注1)

    這都是朱大鵬記憶裏頭,關於絕世“名將”胡大海的描述。不過,怎麼看都跟眼前這位身高一米九幾的黑臉壯漢對不上號。正驚異間,卻又聽胡大海笑著補充道:“不敢隱瞞都督,罪將原名就是胡大海。上個月剛行個冠禮。祿安撫使給罪將賜了個表字,喚作通甫。所以,弟兄們才一直叫罪將胡通甫。”

    “罪將的表字德甫,也是祿,祿安撫使賜下的。罪將敬他是個飽學的大儒,當時就拜領了。如果都督覺得不妥,罪將以後可以不用!”耿再成也趕緊接過話頭,小心翼翼地解釋自己名字的由來。

    他二人哪裏知道朱八十一記憶中,還有另外一個胡大海?!還以為對方是因為自己報上的名字和先前不同而奇怪,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解釋一番。不料這番話被朱八十一聽在耳朵裏,頭腦登時又是一陣恍惚。

    華夏人二十而稱弱冠,胡大海既有名字,又又表字。顯然不可能是朱大鵬記憶裏那個使斧子的莽夫。況且從跟自己交手的經曆上看,眼前這個胡大海武藝相當精熟。若不是當時被他身邊的耿再成拖累,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個人聯手,都未必製他得住。

    好在先前麾下已經有了一個不識字的徐達,再遇上一個重名重姓的胡大海,朱八十一也不至於太受打擊。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說道,“不必,這兩個表字取得都挺好的。既然二位都行過冠禮,想必都是讀過書的吧?!是將門之後麼?據我所知,眼下精熟武藝,同時還讀得起書的人可是不多。”

    “都督猜的極是!”胡大海被問得有些發愣,卻依舊拱了拱手,耐心地回應,“罪將和耿五兩個都是漢軍將門之後。家道雖然破敗了,但也咬著牙送我們兩個去私塾開了蒙。眼下應付一般書信往來不成問題。”

    “讀得不多,隻能勉強算識字而已。”耿再成心思比胡大海細膩得多,怕話說得太滿了,引起朱八十一的不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補充。“並且罪將二人的家族,也早就多年沒人再替朝廷效力了。全仗著還有幾畝薄田,勉強供著各自的家人糊口!”

    “噢!二位能識字就好。我這邊,眼下最缺的就是讀過書的!”察覺到了耿再成話語裏的不安,朱八十一連忙笑著表態。同時心中,又有幾十萬隻羊駝滾滾而過。

    老天爺,你到底玩夠沒有?!傳說中的無敵統帥,朱元璋麾下如同諸葛亮、李靖一樣的大牛,到了我這邊,就徹底成了一個半文盲!傳說中討過飯,賣過私鹽,隻會使用三板斧的胡大海,反而成了文武雙全的將門之後。即便是同名同姓,這同名同姓的概率也忒大了吧!現實與傳說中的差距,也忒他奶奶的多了些!

    “胡大哥還沒上藥吧!我這裏有自家製的金創藥,比營裏郎中給的那種效果稍好一些。如果胡大哥不嫌棄的話,盡管拿一些去試試!”見朱八十一今天的表現始終不太對勁兒,吳良謀趕緊走上前,替自家主將打馬虎眼。

    “對,我手裏拿的,正是吳將軍家裏秘製的金玉續斷粉。效果相當不錯!”朱八十一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把自己正在往身上塗抹的金創藥遞過來,推薦給胡大海一起試用。

    那小半罐子略帶魚腥味道的藥粉,他先前自己剛剛用過。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十幾處新傷舊傷血跡宛然。胡大海見了,心中登時覺得暖融融的。先前朱八十一言行上的失態,也瞬間被理解成了失血過多而引發的一時糊塗。趕緊雙手將金玉續斷粉接過去,大聲說道:“謝都督賜藥。罪將是個粗鄙武夫,不會說話。日後但有差遣,風裏火裏,罪將絕不敢辭!”

    “好說,好說。你也趕緊上藥吧。我這邊醫療條件差,別耽擱了。耿德甫是吧?你也別客氣,趕緊過來幫幫他!”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吩咐。

    頭暈腦脹,精神恍惚,說出的話來幹幹巴巴,不合時代節拍的詞一大堆,,好在還不至於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他努力裝出一幅歉然的模樣,“不瞞二位,朱某前幾天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今天又廝殺了一早晨,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二位將軍先在我左軍安心住下,熟悉一下情況。然後朱某再根據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真的抱歉,朱某現在頭暈得很,就先失陪了。佑圖,俘虜營全交給你。洪三,去把徐千戶請過來,讓他先替我陪著胡、耿兩位將軍去用午餐。”

    說罷,又向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抱了下拳,逃命一般匆忙地離開了。

    吳良謀和徐洪三趕緊答應一聲,各自躬身領命。四目交互間,卻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困惑。都督今天到底怎麼了?以前口口聲聲說,喜歡武藝高強的人前來投奔。今天好不容易招攬到了兩個真正的好手,怎麼又如此慢待人家?

    困惑歸困惑,他們兩個卻不想冷了胡大海和耿再成的心。想了想,雙雙開口補救,“在下吳佑圖(徐洪三),見過兩位英雄!”

    “不敢,不敢!”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立即跳開半步,拱手還禮,“我們兩個待罪之身,豈敢在兩位將軍麵前妄稱英雄?!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

    “兩位英雄不必客氣!”吳良謀好歹也算是個將門之後,知道怎麼跟對方打交道。因此主動承擔起重任,“方才在疆場之上,兩位英雄的身手吳某可是親自領教過。佩服,吳某真心佩服!”

    “吳兄弟的身手也相當不錯!”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果然吃這一套,立刻笑了起來,先後大聲回應,“還有這位徐將軍,當時可真殺得我們兩個手忙腳亂。”

    “是啊,要不是兩位將軍後來手下留情。老胡跟我早就交代了!”

    “哪裏的話,要交代,也是我跟徐三哥先交代!”吳良謀也裝出一幅武夫模樣,大笑著搖頭。“當時我們三個人打一個,都差點不是胡大哥對手。算了,咱們不提這些。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在下就是黃河北麵的吳家莊人,賤名良謀,表字佑圖。今後戰場之上,還請兩位哥哥多照應。”

    說著話,又是恭恭敬敬的長揖及地。

    “在下胡大海,字通甫!虹縣人!”

    “在下耿再成,字德甫!鳳陽人!”

    胡大海和耿再成見此,也跟著重新做自我介紹。三個人互相見了禮,直起腰,目光再度相對,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善意。

    “吳兄弟還沒行冠禮吧,怎麼這麼早就有了表字?!”

    “嗨,甭提!家父原本想讓小弟讀書考科舉,就送去紫陽書院讀了兩年,所以就早早請恩師賜了表字。隻可惜小弟不是那塊材料,一直沒讀出什麼名堂來。”

    “怎麼會沒有名堂?!若沒有名堂,朱都督豈肯想就不想,就將這俘虜營完全托付給你?!但不知令師是哪位大賢,能教出吳兄弟這文武皆通的全才?!”

    “嗨,說起來令師門蒙羞了。吳某的授業恩師乃是楓林先生。隻是吳某學藝不精,不敢冒稱是他老人家弟子”

    “原來是楓林先生門下,怪不得!”

    三個將門之後,倒也能找到許多共同話題。談談說說,就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那胡大海貌似粗豪,實際上是個心思極其仔細的。看看跟吳良謀混得熟了,便又向對方施了個禮,非常恭敬地說道:“吳兄弟,哥哥初來乍到,不懂紅巾軍的規矩,其他很多事情都兩眼一抹黑。往後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妥當之處,還請吳兄弟多多指點一二!”

    “胡大哥這是什麼話?!”吳良謀微微一愣,旋即笑著回應,“咱們三個一見如故,還用如此客氣麼?況且紅巾軍這邊,規矩其實簡單得很。歸結起來大體上隻有三條,不濫殺無辜,不劫掠婦女,不奪人財物。隻要這三條不犯,其他都沒什麼關係。特別是咱們左軍,朱都督待人最寬厚不過。平素你跟他說幾句混話,或者偶然遇見了,忘記給他行禮,他都不會跟你較真兒。更不會動不動跟你論什麼長幼尊卑!”

    “不殺,不掠,不奪!想當年,高祖入鹹陽後的約法三章,也不外如此!”胡大海聽聞,微笑著輕輕點頭。“胡某也知道朱都督是個大度人,否則,就憑我跟耿五兩個今天早晨試圖下手殺他,他也早就砍了我們兩個的腦袋。”

    “是啊!為了讓老胡安心,他還把自己剛剛塗過的藥粉,交給老胡一起用。所謂解衣推食,也不過如此!”耿再成反應也不慢,察覺到胡大海在套吳良謀的話,連忙笑著於一旁幫腔。

    “這二位可是理解差了!”吳良謀搖了搖頭,笑著否認,“朱都督把他的藥粉給胡大哥用,絕沒有故意安撫你的意思。他這個人,大事上極為有眼光,小事兒上卻總是稀裏糊塗。他把藥粉遞給胡大哥,僅僅是覺得藥粉好用而已。當時肯定沒想到其他任何事情。不信以後你們兩個可以悄悄找別人核實,咱們家都督,是不是像我說的這樣一個人?!”

    “胡兄,耿兄,你們兩個真的別想太多!”見胡大海和耿再成滿臉愕然的模樣,吳良謀心中得意,笑了笑,繼續補充,“咱們家都督,跟你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越是小心翼翼跟他相處,他越是拿你當外人。相反,你放得開一些,拿他當個兄長來對待。他保證也拿你當弟弟,絕不會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一點我剛來時也很不習慣。但處得久了,才發現越簡單越舒服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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