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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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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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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4:34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章老師死得早

    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像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隨著蘇老長史一次匯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傢伙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前天還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只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幣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斗米。拿來換生鐵,卻只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裡,卻絕不是個什麼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著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後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這話不要再提,也別背著我偷偷去幹。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後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於止住了殺人劫財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隨便搶東西。現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著你芝麻李造個什麼反?真是糊塗透頂。

    「你看府裡還有什麼能賣上價錢的麼,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吁短歎。別人的管家都是拚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為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並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裡,最後也是被別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傢伙也是為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如果咱們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麼多孔目,那麼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後就能抄別人的家!」蘇先生立刻轉憂為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隨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著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諫,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麼貴,您幹嘛給弟兄們裝備朴刀啊?!有打一把朴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桿子,又不費什麼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隨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麼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製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後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麼?又不用做得太精緻!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桿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話,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裡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內,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歎。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於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適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可這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後,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只好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為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左軍自己只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裡,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將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歷史知識再匱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後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歷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製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製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製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後用金剛鑽一點點地鑽!可怎麼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麼樣保證鑽孔的筆直光滑,前後寬窄一致,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可憐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於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範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著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麼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吶,這些老師怎麼都英年早逝?!

    此後幾乎每天夜裡,營地裡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歎。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師,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歷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著呼嚕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青史罷。」十一月底的某個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著自家太陽穴,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物理應該就是格物。可化學是什麼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麼?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著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借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麼可能!」趙君用低頭在牆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普通人家,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姐姐,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就是打著培養年青人,日後為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麼多老師來偷著教導他!並且這廝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為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為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為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廝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為之讚歎。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隱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幹?!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後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那麼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睞。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麼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為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鑽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幹了些什麼?」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跡。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裡只有藥店有賣。並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裡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匯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麼?!」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麼火藥。但也可能火藥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嚇唬戰馬麼?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麼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牆。

    火藥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裡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嚇的效果,都大於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於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製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佔全了才行。到目前為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嚇,沒有在火藥裡添加毒藥,光憑著「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麼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麼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裡的那名眼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著什麼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著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怎麼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麼?!」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干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只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於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為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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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4:48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一章 做個大炮仗嚇死你

    「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他旁觀什麼?旁觀咱們和朝廷鷸蚌相爭麼,他能得到什麼?」趙君用頭腦相當敏銳,立刻聽出了眼線真正想說的意思。

    「什麼也不想得到。只是覺得他不屬於這裡,隨時都準備走開!」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打入朱八十一親兵隊伍裡的那個眼線也不願再迴避什麼了,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胡說!他走,他能走哪去?他現在的名頭,可一點兒不比咱們大總管小!」趙君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冷笑著撇嘴。

    提到「名頭」兩個字,他心底就又湧起一股濃烈的酸水。無論是當初蕭縣起義,還是後來的率眾攻打徐州,他趙君用在裡邊都功不可沒。包括把最後的糧食做成燒餅分發給流民,激勵大伙背水一戰,點子也是他出的,其他幾位頭領都是坐享其成而已。結果到了後來,整個義軍上下居然只記得兩個人,一個是芝麻李,另外一個就是憑空殺出來的朱八十一!

    撿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想一走了之?那姓朱的能走到哪裡去?如果蒙元朝廷的大軍打過來,第一個要追殺的目標是芝麻李,第二目標就是姓朱的!咱老趙,只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想到這兒,趙君用又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說道:「他那是裝神弄鬼裝過了頭,自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彌勒佛的肉身了!你發現的這個消息很有價值,我給你記在功勞簿上,將來一併升賞。回去繼續你給我盯緊了他。如果他敢拋下左軍自己逃走的話,不用請示,立刻將他給我就地正法!」

    話說完了,才發現兩個眼線已經嚇得趴在了地上。趕緊將語氣放緩了些,低聲補救道:「當然,如果他是一心跟著咱們干,我肯定不會逼你們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情。總之,你們兩個要記住,咱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徐州紅巾,為了驅逐韃虜,不是為了互相傾軋,更不是為了我老趙自己。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兩個眼線嚇得又是一哆嗦,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聽清楚了就回去吧,繼續盯緊了他,有情況隨時過來向我匯報!」趙君用滿意地揮了下手,命令二人離去。目送著倆眼線的背影融進黑夜當中,他又慢慢轉過身,倒背著雙手在屋子裡踱步,「鐵棍上鑽孔,自己配火藥?難道他被咱老趙逼急了,想另闢蹊徑不成?可盞口炮是銅鑄的啊,他怎麼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居然還想著去鑽鐵疙瘩?!」

    盞口炮是蒙元軍隊中的制式火器,徐州城的敵樓上就架著十好幾門,作為長史的趙君用沒法子不熟悉!那東西長一尺,粗半尺,在身管正中央有一個大小約三寸左右的孔徑,前寬後窄,呈倒立的錐子形。裝滿火藥之後,可以將鐵砂打出五十步之外,濃煙滾滾,聲勢甚為浩大。(注1)

    然而除了在守城時用來嚇唬人之外,趙長史實在想不出那東西還能起到什麼作用。五十步的距離,哪怕是用一石力的弓,射出的箭只要命中要害部位,也能讓對方瞬間倒地,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而用盞口銃發射鐵砂去轟,除非正好轟在了面門上,把對手的眼睛直接燙瞎。此外,只要有衣服遮擋,就連重一點兒的淤痕都砸不出來。更甭說像傳言中那樣轟破鎧甲,將裡邊的人轟得筋斷骨折了!

    「除非,除非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鐵火銃威力比銅火銃大許多,所以才不惜代價地去琢磨此物!」敵視歸敵視,然而從二人第一次見面那一刻起,趙君用就再沒小瞧過朱八十一。

    對方既然能趁著紅巾軍攻打徐州的時候暴起發難,無論膽子、心思和對時機的把握能力,都達到了一個令人畏懼的高度。趙君用認為,這樣一個陰險狡詐又野心勃勃的傢伙,不可能把心思浪費在沒用的東西上!

    想到這兒,他斷然做出決定,「來人,傳本長史的令,讓司庫參軍把武庫裡的火藥全拿出來,明天一早,親自分發到各軍手中。城牆上的盞口銃,也都取下來,與火藥一併分發到各軍當中。讓各軍將士,提前熟悉此物的威力,以免戰場之上乍一遇到,被嚇得驚慌失措!」

    「是!」正在門口值守的心腹們答應一聲,迅速跑下去傳遞命令。

    『你不是折騰火器麼!!老子成全你!』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去遠,趙君用用力揮了下拳頭,心中暗暗發狠,『先拿一套實物給你做模子。咱老趙倒是要看看,你最終能折騰出何等神兵利器來!』

    他現在穩坐徐州軍第二把交椅,說出的話來莫敢不從。第二天一大早,揣摩了一夜上意也沒揣摩出任何結果的司庫參軍李慕白,就頂著兩個黑眼圈,親自帶著心腹,把武庫裡已經板結成塊的火藥和城門樓中銹跡斑斑的盞口銃平均分成了數份,逐一派發到各位將領手中。

    因為沒有任何人暗中「關照」,左軍手裡也領到了足額的火藥和火器。一共三支長滿了綠銹的盞口銃,還有大約五百斤火藥,百餘顆鐵製的「炮子」。滿滿裝了一板車,直接推到了西門大校場裡。

    朱大鵬最近一段時間正閉門造車弄火繩槍,累得暈頭轉向。一見到武庫撥發的實物,立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指揮著親兵們把盞口銃擦拭乾淨,再拿武庫發放的火藥試射一輪。然而炮聲過後,他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就被凍成了冰。

    這哪裡是火炮啊?連自己上一世玩過的大號『二踢腳』都不如。大號二踢腳點著了引線放出去,隔著五十米遠還能在人腦袋上砸個青包呢。這東西一炮轟出,卻在三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上連個淺坑都沒砸出來。

    「換火藥!到我房間裡第二個櫃子裡去拿!」沒等親兵們試射第二輪,朱大鵬就咬著牙命令。

    上一輩子的化學老師死得早不假,但能混到個理工本科文憑,他至少還記得黑火藥的標準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碳。雖然摩爾量比換算成質量比,又花費了他很大力氣去推導,結果也未見得完全精確。但大方向卻沒有錯,弄出來的東西絕非眼前這些土黃色像狗屎一樣的「火藥」能比。

    誰料親兵們聽到之後,卻沒有立刻行動。直到朱大鵬把眼睛豎起來,才互相看了看,由親兵隊長徐洪三代表大伙出言提醒,「都督,您還沒給李參軍畫押簽收呢!」

    「啊?!」朱大鵬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司庫參軍李慕白還一直站在裝火藥的板車旁。自己太急於檢測元代大炮的效果,居然把簽收的事情都給忘掉了。趕緊將手上的火藥沫子胡亂擦了擦,快步走回去,笑著向對方賠罪,「哎呀!看我這個急性子。失禮,失禮,讓參軍大人久等了!」

    「朱都督不必客氣!」李慕白側開半步,然後躬低身子,以下級拜見上級的禮節回應。「下官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剛好在旁邊看個新鮮!」

    「你以前沒看過火炮發射?」儘管心裡巴不得此人立刻滾蛋,朱大鵬還是耐著性子搭訕。無他,這姓李的是趙君用的遠方親戚,不但管著沒用的古代火藥和火炮,還替趙君用管著各種武器的入庫和發放。左軍如果想盡快裝備齊整,跟此人搞好關係一環就必不可少。

    「沒有,沒有!」司庫參軍李慕白擺了擺手,大聲回應,「下官今天早晨已經送了六家,除了前軍的毛都督拉著下官,仔細詢問了一番這火銃的用法之外,其餘幾家都督和將軍,都看都沒看,就下令把東西收了起來!」

    「哦!」朱大鵬聞聽,輕輕點頭。很顯然,紅巾軍將領們看不上火器,這玩意兒到目前為止,也的確沒有讓人重視的價值。

    裝填麻煩,威力極差,更談不上什麼準頭。一排排擺上幾千門,同時發射,也許還能嚇死不少人。單獨拿一門出來,連流民家裡頭的燒火棍都不如。至少後者還有個長度優勢呢,著急了可以掄起來朝敵人腦門兒上招呼。這銅火炮,就一尺長的炮身,粗細卻超過半尺,嚇唬完了人之後,只能掄起來當板磚用。還太沉重了些,遠沒板磚用起來順手。

    李慕白今天的談性非常濃,一改他先前見了朱大鵬就公事公辦模樣。見後者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便堆起滿臉笑容,試探著詢問,「聽說,聽說都督大人,也在造火藥?!」

    「瞎鼓搗了些,但沒弄到足夠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只鼓搗出了兩、三斤!」朱大鵬自己製造火藥,是為了避免徐州紅巾軍像自己上輩子所瞭解的那樣,稀里糊塗就不見了蹤影。所以也沒什麼保密意識,想了想,順口回應。

    李慕白卻得寸進尺,立刻要求留下來觀摩左軍的下一輪火炮試射。「那,那下官,下官能不能看看,看看將軍大人的火藥裝到這盞口銃中,會是,會是什麼效果?!」

    「嗯!」朱大鵬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姓李的傢伙跟趙君用穿一條腿褲子,這一點他早就親自領教過了。如果被此人發現自己新配的火藥威力與武庫下發的東西大相逕庭,少不得會報告給趙君用。然後新配方就成了整個徐州軍的共用配方,再也不是左軍的秘密武器了。

    然而想到自己動用了蘇先生、孫三十一等所有地頭蛇,都只弄到了幾斤硝石。朱大鵬又忍不住連聲苦笑。沒原材料,光知道秘方有什麼用?還不如痛快地交出去,看看姓趙的有沒辦法,買回足夠的硝石來。至少那樣,徐州軍再對上蒙元朝廷的大軍,不至於被迅速剿滅,甚至在歷史書上連個痕跡都沒能留下。

    想到這兒,朱大鵬把心一橫。不顧身後親兵們的一連串咳嗽,笑著點頭,「行,你留下吧。不過一會兒躲遠點兒,那東西我也是才第二次用,非常沒把握!」

    說罷,轉頭去命令親兵隊長徐洪三去自己在校場旁邊的房間裡取火藥。那徐洪三雖然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主將有令,只好狠狠地瞪了李慕白無數眼,咬著牙去執行命令了。

    須臾之後,火藥取來,只是小小的一包,頂多也就七八兩重。卻由徐洪三、王大胖和左軍自己的司庫參軍於常林三人,共同護衛而來。後兩人見到了李慕白之後,也不拜見上官,一左一右,像門板一樣將此人夾在了正中間。

    朱大鵬能猜出手下們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大聲吩咐,「保護著李參軍走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對,二十步外,至少二十步外。就那,能看清楚就行了,千萬別靠得太近!」

    說罷,又估算了一下盞口銃的容量。想了想,低聲對徐洪三吩咐,「等會兒別壓得太緊。炮子的數量也別放太多。引火線留長一點兒,然後點了就跑,別站在原地等動靜!」

    接連吩咐兩遍,他才算放了心。自己先拔腿走到趙君用的心腹李慕白身邊,跟對方一起觀摩新火藥的試射效果。

    二十步距離,換算成他上一世在通用計量單位,差不多就是三十米左右。已經看不太清楚徐洪三的具體操作細節了。可朱大鵬還是有點兒緊張,手指不停地開開合合。

    他自己配製的那些東西,前天夜裡曾經帶著蘇先生和幾個心腹,跑到距離徐州城二十里遠的沒人地方,偷偷實驗過。可比『二踢腳』的威力大多了。才二兩份量,就將裝藥的竹筒炸了個粉碎。那武庫送來的盞口銃又髒又破,萬一被火藥給炸爛了,豈不是成了一顆土造手榴彈?!

    「至於麼,你好歹也是殺過人的!」對他如此緊張戒備的模樣,李慕白心裡頭十分不屑。不就是半斤火藥麼?又不是什麼佛家的掌心雷。躲二十步遠還嫌不夠,你還以為能把天轟個窟窿呢!

    正不屑地想著,忽然看見徐洪三撒開雙腿,掉頭就跑。「嗤!」李慕白不屑地聳聳肩,撇嘴冷笑。還沒等他把肩膀放下來,耳畔猛地響起了一聲驚雷,「轟隆!」天崩地裂,兩條腿猛地一軟,將他直接摜了出去,摔了個七暈八素!

    注1:盞口銃,又名盞口炮,元代軍隊火器。具備了火炮的雛形。現存文物顯示,該炮身長長35.3厘米,口徑10.5厘米,尾底口徑7.7厘米。重6.94公斤。倍徑(炮身和炮管內徑)比為3。因此威力相當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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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二章韃子來了

    「李參軍小心!」朱大鵬也被火炮的動靜給嚇了一跳,不過他的靈魂畢竟經歷過上世紀除夕夜爆竹海的洗禮,只是幾秒鐘之後,就完全恢復了正常。彎下腰,伸手去扶司倉參軍。

    卻見李慕白雙目和牙關緊閉,臉色灰白,早就嚇得昏了過去。兩腿之間的長袍上,濕淋淋冒出大股大股的白色霧氣。

    「李參軍,李參軍,趕緊醒醒,醒醒,弟兄們在旁邊看著你呢!」見了李慕白被嚇得如此狼狽,朱大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趕緊蹲了下去,伸手去掐這廝的人中。

    他以前從來沒有過急救經驗,殺豬的手指頭又遠沒上一輩子靈活。因此在李慕白的嘴唇上掐了又掐,直到將這廝的嘴巴都捏成了一朵菊花,才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嗚嗚,嗚嗚,死了,死了,這次真的死了!閻王老爺,小民沒有幹過壞事啊!小民才當上幾天的官,還沒來得及撈呢!求求閻王老爺」

    「沒死!離死遠著呢!你睜開眼睛看看,趕緊睜開眼睛看看!?!」朱大鵬又好氣又好笑,輕輕在李慕白臉上拍打了幾下,大聲說道。這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都這樣?!蘇先生如此,姓李的也如此,好像當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貪污似的。

    李慕白聽著聲音有點兒熟悉,偷偷地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隙,隨即又緊緊地閉了起來,「我,我這是在哪?彌勒,彌勒尊者饒命。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將放了去投胎吧!小的下輩子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人,再也不敢」

    「放了你?」朱大鵬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原來姓李的以為他自己已經死了,靈魂被彌勒佛拘出了軀殼之外,所以才苦苦哀求自己放行!

    沒等他開口解釋,李慕白已經放聲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打著滾說道:「小的,小的真的沒想過對付您老啊!趙長史,趙君用那廝硬逼著小的挪用你的軍械,小的,小的不敢不從啊。彌勒尊者,您就發發慈悲,放小的投胎去吧!」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這廝居然也不嫌涼。在尿窩裡滾來滾去,轉眼就徹底變成了一頭泥母豬。

    朱大鵬被氣得哭笑不得,站起身,拿大腳丫子朝李慕白身上猛踹,「放,放你個屁!疼不疼,疼不疼。人死了,就感覺不到疼。你要是不知道疼,我就接著踹。你們幾個,也別看著,一起來替李參軍醒醒神!」

    「遵命!」親兵們王大胖和於常林兩個早就看李慕白不順眼了,大聲答應著撲了上去,拳打腳踢,揍得此人大聲求饒。「哎呀,哎呀!饒命,饒命!別打了,別打了。沒死,沒死,還活著呢!疼,疼死我了。都督大人,求您放了小的這一回!」

    「知道疼了?」朱大鵬衝著王、於二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停止對李慕白的懲罰。然後低頭看著那廝的臉,冷笑著追問。

    「知道了,知道了,謝都督大人不殺,不殺之恩!」李慕白的鼻子也被打歪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雙手抱著腦袋,哭泣著回應。

    「那我的軍械?!」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追問。

    「有,有,小的回去之後,回去之後,就給您老先調撥一千根長矛過來!」李慕白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給個交代,肯定難以矇混過關。趕緊點著頭,大聲答應。

    許諾之後,他又再度雙手抱住身上要害,哭喪著臉解釋道:「小的,小的真是奉命行事啊。趙長史說,趙長史說,你的左軍組建時間最晚,所以,所以軍械調撥,不急,不急於一時!」

    對這種早就心知肚明的貓膩,朱大鵬才沒興趣刨根究底。伸手將李慕白從地上扯起來,冷笑著說道:「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你發出多少兵器,那趙長史還能天天點數不成?!況且真的把老子逼急了,把官司打到大總管面前。你說人家趙長史會承認是他指使你對左軍另眼相看呢,還是會拒不認賬,借你的人頭一用呢?!」

    跟讀書人說話就是省事兒,特別是李慕白這種膽小如鼠,又心懷鬼胎的讀書人。那廝聽在耳朵裡,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再顧不上替自己狡辯,先做了個長揖,然後小聲說道:「下官,下官知道錯了,還請都督大人慈悲!以後只要趙長史不肯明著說禁止給左軍下發兵器鎧甲,下官那裡,絕不會剋扣分毫!」

    「你知道輕重就好!朱大鵬又冷笑著威脅了一句。丟下魂不守舍地李慕白,轉身去查看火炮發射現場。還沒等他走到地方,親兵隊長徐洪三已經雙手捧著塊煙熏火燎的銅殼子,快步走了上來,「都督請看!」

    「這是什麼東西?!」朱大鵬停住腳步,凝神細看。只見徐洪三手裡的東西上面裂著四五個三寸長的口子,四處透風,活脫一根烤過了頭的西式肉腸!

    「盞口銃!爛了!」徐洪三咧了下嘴,苦著臉回應。

    不用他說,朱大鵬也知道這東西是盞口銃留下的屍體。沒想到居然被黑火藥直接炸開了膛!看來這黑火藥,也不是像自己上輩子在論壇上看得那樣不中用。比起什麼三硝基甲苯來,肯定差了一點兒,但比起大元朝生產的偽劣產品,還是強出了不知多少條街!

    萬幸的是,這門原始的火炮是純銅打造,雖然被炸開了膛,卻沒出現太多破片,也未波及到周圍的其他人。只是這樣一來,朱大鵬的火器部隊計劃,又要無限期推遲了。

    鐵棍上鑽孔的事情,徐州城最有名的鐵匠黃老歪帶著三個徒弟已經忙活了快兩個月,到目前為止只弄出了一根成品。長短還不到一米,粗細卻比得上他自己的鐵匠胳膊。至於槍管的內徑,則少說也有四厘米粗細。朱大鵬拎在手裡試了試,即便不裝槍托,照門等輔助部件,光槍管的重量,恐怕也不在十五斤之下。雙手平端起來根本穩不住,更甭說指望這東西向敵人瞄準了!

    火槍造不出來,剛剛拿到手的火炮又被炸成了爛香腸,光有黑火藥一樣,能起到什麼作用?!正當他望著盞口銃的屍骸欲哭無淚的時候,趙君用帳下的司倉參軍李慕白又捏斜著身體湊了過來,用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低聲商量道:「請教左都督,今天的事情,如果長史那邊問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想著拍趙君用的馬屁?!朱大鵬聞聽,立刻氣不大一出來。豎起眼睛,大聲斷喝,「想怎麼說你就怎麼說!趕緊滾,老子今天不想再揍你!」

    「是,是!下官這就走,這就走!」李慕白被罵了個滿臉通紅,做了揖讓,轉身離開。才走出不到五不遠,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悶雷聲,「轟!轟!轟轟轟!」

    緊跟著,豎在徐州城西門敵樓中央的牛皮戰鼓,也被人用力敲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壞了,緊急軍情!」朱大鵬頭皮瞬間一緊,再顧不上想什麼火槍火炮,一把揪住親兵隊長徐洪三的絆甲絲絛,大聲命令,「去找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讓他們兩個集結所有親兵和戰兵,帶著武器到州衙門口的空地上待命!」

    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自己的司倉於常林,急匆匆地吩咐,「你去找蘇長史,命令他集結所有輔兵,護著附近的流民和百姓,速速退回城內。什麼都不要收拾,鼓敲得這麼急,八成是朝廷的兵馬打過來了!」

    「是!」「是!」徐洪三和於常林兩人答應著,撒腿就跑。朱大鵬再度轉頭,一把扯起已經從又嚇得攤在地上的李慕白,「跟我一起進城,然後你回倉庫,隨時準備給弟兄們分發兵器。蒙古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不把兵器全發下去,你留著給誰啊?!」

    「小的,小的不是留,小的,小的必須」李慕白大聲辯解著,被朱大鵬揪住手腕,倒拖著朝城裡跑。

    這個時代的徐州,雖然也稱得上是個歷史名城,但規模卻比朱大鵬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小了不止一點半點。頂多用了七八分鐘左右,他就拖著李慕白跑到州衙門口。把後者的手腕子一鬆,分開人群,繼續朝正堂衝去。

    幾乎與此同時,毛貴、趙君用、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也趕到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大堂上正襟危坐的芝麻李,滿臉惶恐。

    那芝麻李自己,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氣。看看手下的核心將領差不多都到齊了,鬆開緊握著的拳頭,板著臉說道:「實在對不住大伙,本以為還能在徐州城過個安穩年,結果韃子朝廷卻不想讓咱們遂了心,專門派了個叫兀剌不花的傢伙前來剿滅咱們,前鋒五百騎兵已經到了北門之外,後續可能還有上萬大軍要陸續趕過來?!」

    「上萬人,這麼多?」

    「怎麼會是北邊?裴家哥倆不是才佔了小沛麼?怎麼連個信都沒報,就讓韃子從他們眼皮底下殺過來了?」

    「兀剌不花是誰?他很厲害麼?」

    登時,眾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誰都無法相信,蒙元朝廷的人馬,居然這麼快就殺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芝麻李被大伙吵得頭疼,用力拍了下桌案,耐著性子解釋道:「兀剌不花是朝廷的什麼御史大夫,但也不完全是文官。你們應該知道,蒙古人裡頭,肯用心讀書的很少。他能做了御史大夫,差不多就等於文武!」

    「嗤!老子還以為是什麼名將呢,原來是個不中用的酸秀才!」沒等芝麻李把情況介紹完,潘癩子搓著手掌,大聲打斷。

    「是啊!讀書人能有什麼真本事?對不住,老趙,我們不是說你!」其他幾位將領也立刻來了精神頭,一個個躍躍欲試。

    「據咱們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前天下午抵達的小沛!」芝麻李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聲提醒。

    「前天下午才到小沛,那裴家哥倆呢,四萬多弟兄總不會眨眼間就被」張小二性子最急,再度大聲插嘴。話才說了一半兒,他卻突然愣了愣,張開的嘴巴,再也無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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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5:08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三章鬼怪魍魎

    其他各位將領,包括朱大鵬這個融合了兩個靈魂的傢伙在內,也終於明白了芝麻李想提醒什麼,個個大驚失色。

    前天下午前鋒抵達了小沛,今天上午卻又到了徐州。而小沛和徐州之間,卻有一百六十多里的路要趕。也就是說,距離大伙最近的一支義軍,由小沛裴五十六和裴七十二兩兄弟帶領的四萬多弟兄,連一晚上都沒堅持住,就被兀剌不花的兵馬給全殲了。甚至連求援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這是何等懸殊的戰鬥力差距?!就算裴家兄弟兩個帶的是四萬隻羊,那兀剌不花也得派人抓上小半夜才能抓得光吧?!然而,此人卻前天晚上破了小沛,今天上午就趕到徐州城外!連打仗帶行軍,只用了一天兩夜時間!

    當即,就有人大聲嚷嚷道,要趕緊去關閉北門,以免朝廷的騎兵趁虛而入。也有人大聲提議,從現在開始堅壁清野,把朝廷的人馬活活餓死在城外曠野中。還有人乾脆提議,花重金招募一夥死士繞的黃河岸邊去,一把火將浮橋燒個乾淨。壓根兒不管這個季節,黃河已經到了枯水期,再過十幾天,河面上就能凍出半尺厚的冰殼子來!

    這些不算最離奇,最離奇的是,居然有人小聲嘀咕,問能不能派人去接洽招安?據說朝廷對接受招安的義軍首領都比較寬容,至今還沒殺掉其中任何一個。

    「北門我已經派人去駐守了,大伙放心,五百騎兵,諒他們還不敢直接衝進城裡來!」芝麻李越聽越失望,揮了下手,大聲打斷。然後,又看了提議招安的那幾個弟兄,苦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裴七十二此刻在後堂包紮傷口。咱們派出去的斥候,在韃子斥候的手裡把他給搶了回來。要不然,我到現在為止,恐怕還以為韃子的兵馬要開了春兒才會到呢!」

    眾將聞聽,又吵嚷成了一鍋粥,「裴七十二在後堂?他什麼時候到的,我們怎麼不知道?!」

    「咱們的斥候呢?居然跟韃子的斥候交過手了,傷亡如何?」

    「趕緊把裴七十二抬出來,咱們需要瞭解敵情!」

    芝麻李歎了口氣,只好命人去後堂請裴七十二。不多時,親兵們用擔架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人走了進來,往大堂中央的空地上一放,大聲匯報:「稟大總管,裴,裴將軍抬過來了!已經用過了藥,郎中說,性命暫時沒大妨礙!」

    「裴兄弟,裴兄弟,你能聽見我說話麼?」芝麻李先衝著親兵們點點頭,然後站起身,親自走到裴七十二的擔架前,低聲問道。

    「大總管,報仇,報仇啊!」裴七十二先是沒有任何回應,隨即,突然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拉住了芝麻李的披風,「小沛,小沛城裡城外十萬軍民,全都,全都被蒙古人給殺光了啊。大都督,一個沒留,全殺了啊!」

    說罷,抬起頭,不斷朝地上撞,一邊撞,一邊大聲哭訴道:「我哥,我哥覺得韃子兵太厲害,就想先假裝投降騙過他們,然後尋找機會再舉義旗。沒想到,沒想到兀剌不花那老狐狸,先是說既往不咎,把城門騙開之後,立刻拔刀亂砍。我哥,我哥連還手都沒來得及,就被他給剁碎了。我,我是事先不同意投降,偷偷藏在了城裡沒出去。後來見韃子開始屠城,才,才搶了匹馬,帶著百十名弟兄殺了出來。一路上,一路上被韃子追殺,追殺,大總管,報仇啊,給小沛的十萬冤魂報仇啊!」

    空曠的大堂裡,只有他的哭喊聲在四下迴盪。先前提議接受招安的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雙手捂著臉,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再看趙君用,毛貴等核心將領,一個個恨得兩眼通紅,雙手握成拳頭,關節處咯咯作響。

    小沛義軍是否想假裝接受招安,裴七十二說得未必是實話。但小沛全城軍民被屠殺殆盡,卻是血淋淋的事實。而徐州軍的大部分將領籍貫都在蕭縣一帶,距離小沛不過是百十里路,算得上半個同鄉。甚至有一些流民出身的將領,還有親戚住在小沛那邊,一夜間就徹底陰陽永隔。

    「嗚嗚!」幾名有親人在小沛的將領,忍了半晌沒能忍住,最終還是哭出了聲音。眾人扭頭,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張開嘴,卻也是淚流滿臉。看看眼前義憤填膺的弟兄,再想想小沛那十萬軍民中,還有許多是老弱婦孺,芝麻李也再無法保持冷靜。走到牆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鋼刀,朝著大堂中的紅漆柱子一刀砍下,「從現在起,誰再敢提一個降字,就如此柱!」

    「噹啷!」合抱粗的木頭柱子,被看進去了半尺多身,鋼刀也被卡在了裡邊,上下顫動。

    「死戰,死戰!」屋子的眾將都紅著眼睛,揮舞胳膊,喊得聲嘶力竭。

    芝麻李扭頭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鬆開被震麻了的手掌,大步走回帥案之後,「來人,把裴兄弟抬下去休息。把今天當值斥候隊長小徐給我傳上來,當眾匯報軍情!」

    「是!」親兵們答應一聲,快步上前抬走嚎啕不止的裴七十二,然後帶上斥候隊長徐成一。後者年齡雖然才二十出頭,頭腦卻非常機敏。看看軍中的幾位主要將領都已經到場了,不用眾人發問,就主動匯報道:「啟稟諸位將軍,小的今天奉大總管命令,帶領麾下一百名斥候巡視城北五十里內範圍。才過了黃河上的浮橋不到十里路,就看到韃子的騎兵在追殺裴將軍。小隊立刻撥了二十人回來向大總管示警,自己則帶著另外八十名弟兄上前迎敵。本以為可以憑著人多打韃子個措手不及。誰料」

    眼睛微微發紅,他聲音哽咽,「八十多名弟兄,被韃子一個照面就給殺散了。然後韃子還分出一半兒人來,追殺小的派出的那些報信弟兄。小的,小的,小的是見勢頭不妙,***了裴將軍一道繞路逃命,仗著對附近地形的熟悉,才活著把他帶到了城門口。小的,小手下那些斥候,活著,活著回來不到十個人啊!」

    說完了話,雙手掩面,肩膀不斷抽動。芝麻李已經聽他匯報過了一次,此刻第二次聽來,依舊悲憤莫名。抬起手來在自家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然後繼續吩咐,「你先別忙著哭,你先把打探到情況和看到情況,匯報給大伙聽!」

    「是!」徐成一慌忙放下捂子臉上的手,紅著眼睛,大聲補充,「據,據裴將軍自己說,韃子總計只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中騎兵和斥候加起來是七百左右,都是蒙古人。還有從北邊一個叫什麼金帳汗國專門請來的羅剎鬼兵,都是黃頭髮綠眼睛,身材特別高大,喜歡生吃人肉。總人數有三千多,全是步兵,馬匹只用來馱兵器和鎧甲。剩下的,就是輔兵了,都是高麗人。每人只發了一把短刀,韃子也不怎麼信任他們。但這些傢伙,殺起人來卻不是一般的狠!」

    「嘶!」眾將領無論膽子大小,都忍不住倒吸冷氣。誰也沒想到,蒙元朝廷這次為了鎮壓義軍,弄了一群鬼怪來助陣。怪不得裴老大連仗都沒敢打,就想投降。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可能是妖魔鬼怪的對手?

    雖然早就預料到蒙元朝廷不會放任義軍慢吞吞地發展壯大下去,朱大鵬聽了,也是驚詫莫名,金帳汗國?都這個時候了,金帳汗國居然還存在?那黃頭髮綠眼睛的羅剎鬼兵?,個子還特別大的,豈不是俄羅斯人?他們怎麼千里迢迢跑到徐州來了?還有高麗人?怎麼什麼壞事都有高麗人攙和?這要事後世被他們的子孫知道了,豈不連徐州都變成了他們的?!(注1)

    正詫異間,耳畔又傳來芝麻李的聲音,有點啞,也沒刻意扯開嗓子去喊,但讓人聽了之後心神頓時安定不少,「什麼鬼魅魍魎,大白天的,哪裡來得鬼?況且即便他們真的是鬼,咱們死了,也一樣是惡鬼。鬼和鬼,誰還會怕得誰來?」

    「哈哈哈哈」眾將被他逗得含淚大笑,笑過之後,心裡的畏懼之意也隨之降低了不少。揉干了眼睛,七嘴八舌議論起該如何對敵來。

    有人建議趁著敵軍立足未穩,立刻殺出去,將那五百先鋒給一股腦全殲了。也有人建議,小心慎重,緊閉四門,堅壁清野。反正已經入冬了,馬上就會落雪。朝廷的兵馬在城外沒地方避風,早晚得活活凍跑。還有一些人在,則建議先請光明使出來,給城牆四周貼滿符紙,以免那些鬼兵趁著夜間陰氣盛,直接爬進城裡來。

    說來說去,除了毛貴、趙君用等少數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將領竟然都認可據城死守,將敵軍生生耗走這個提議。朱大鵬聽了,知道眾人心裡還是忌憚元軍是鬼怪所變,於是清清嗓子,大聲向芝麻李匯報道:「那金帳汗國的事情,末將恰巧知道一點兒。哪裡是什麼鬼怪,不過生得怪異了些的西域異族罷了!其實都跟咱們一樣,一張嘴巴吃飯兩條腿走路,拿刀子紮下去,照樣得前後兩個窟窿。」

    「哦?你居然知道?能不能跟大伙仔細說說!」芝麻李正愁沒法振作士氣,立刻把目光看向朱大鵬,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交代。

    「此事說來話長!」朱大鵬拚命搜刮著肚子中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大聲補充,「蒙古人的祖宗發跡的時候,曾經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向南攻打咱們的祖先大宋,另外一部分則向西殺了過去。結果向南的這支,花了將近一百年,才終於將咱們的祖先打敗。向西的那支,據說只有兩萬多人,卻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把沿途的上百個國家全給滅了。這黃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當年也是被蒙古人滅掉的一波。只不過他們現在忘記了祖宗是誰,才死心塌地的替蒙古人賣命!」

    注1:蒙元朝廷派高加索兵鎮壓紅巾軍的事情,史料中有明確記載,非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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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5:20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四章陰雲密佈

    這番話裡邊,至少有一大半兒是他上輩子泡論壇看到的東西,未必完全符合史實,邏輯上也有偷換概念之嫌。但知識大爆炸時代的垃圾,聽到十四世紀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流民耳朵裡,卻絲毫不異於醍醐貫頂。身邊的將領們聽了,對敵軍的畏懼心理,立刻呈直線下降狀態。紛紛接過話茬,大聲議論道,「唉!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英雄呢,原來被人家兩萬兵馬就給滅了國!」

    「十年都沒堅持住,白瞎了那麼大的個子!」

    「不是十年,你們沒聽朱兄弟說麼,一百多個國家,總計才堅持了十年不到。平均一個月滅一國,奶奶的,就是一群豬,也不至於如此吧!」

    「估計是他們國家太小,每個就相當於咱們這邊一個村子般!」

    「胡說,天底下哪有那麼小的國家?!」

    「怎麼沒有,高麗人的國家跟雞蛋一樣大,卻總覺得自己是大元朝的子民,天天拿個根棒子咋咋呼呼!。」.

    「要不怎麼叫他們棒子呢!」

    芝麻李耐著性子聽了一會,見將領們雖然把話題越扯越遠,但聲調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輕輕向朱大鵬點了點頭,然後拍了下桌案,大聲命令:「好了,廢話就別多說了。降,老子肯定是不會降的!即便戰死,老子也要做個千秋雄鬼。但這仗該怎麼打,我想先聽聽大伙的意思,然後咱們一起拿出個具體章程來!」

    「是!」眾人的議論聲立刻嘎然而止,互相看了看,大眼瞪起了小眼。既然決定打了,現在就把隊伍拉出去,然後大夥一擁而上便是。怎麼還有怎麼打問題?大伙兵書沒念過一本,大字也不識幾個,有誰能弄得了這些?

    芝麻李見此,只能主動點將,「老趙,你讀書最多,你先來說說吧!」

    「遵命!」趙君用把胸口一挺,回答得格外響亮。「末將剛才已經聽到了,敵軍只有一萬五千人,即便個個都是精銳,兵力上,也跟我軍相差了七、八倍。所以末將以為,出城野戰,乃是上上之策!」

    「哄!」底下立刻又炸開了鍋,各級將領擦拳磨掌,躍躍欲試,一改先前的畏縮模樣!

    「是啊,鬼兵再厲害,咱們十個打他一個,總也打得過了。」

    「趙軍師說得對,咱們剛才都糊塗了,沒想到在人頭數上佔盡了上風!」

    「野戰,野戰,讓韃子嘗嘗咱徐州爺們兒的厲害!」

    「野戰,野戰,殺光他們,給小沛的老少爺們報仇!」

    聽到四周激昂的附和聲,趙君用滿意地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說道:「兵力上優勢只是其一。其二,敵軍遠道而來,兩夜一天走了一百六十餘里路。雖然有馬匹幫助馱運行李,但想必現在也是人困馬乏。而咱們這兩三個月,卻一直蹲在城裡養精蓄銳!」

    「軍師說得對!」

    「軍師高明!」

    四下裡讚頌聲宛若潮湧,震得窗紗嗡嗡作響。見大伙如此支持自己,趙君用心中更為得意,又將手四下壓了壓,繼續補充,「第三麼,就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日後發展了。如果手握十萬大軍卻被一萬多韃子兵馬堵在城裡龜縮不出,今後咱們還有什麼面目在其他紅巾兄弟面前抬頭?!而只要滅了這伙韃子,咱們就可順勢殺過黃河去,一舉收復沛縣、濟州,然後順著運河一路北上,直搗大都!」

    「戰,戰,殺光韃子!」

    「直搗大都,抓了皇帝來給老子洗馬桶!」

    「戰,將韃子趕回漠北去!」

    眾將被他勾畫出的美好藍圖煽動得熱血沸騰,個個扯開嗓子,振臂高呼。唯獨朱大鵬,情緒絲毫不受周圍熱烈的氣氛所影響。既沒有和大夥一道振臂高呼,也沒有附和趙君用的任何一條分析。形單影隻,就像一群醉鬼裡站著一個滴酒未沾的人般。

    他在上一輩子掌握的歷史知識非常可憐,然而,在這點可憐的歷史知識裡頭,卻清晰地告訴他,最後得天下的是朱元璋。紅巾軍是否北伐過,北伐最後打到了什麼位置,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打入大都城,給了蒙元王朝最後一擊的,肯定不是芝麻李。

    既然如此,那趙君用剛才的所有描述,就注定是一張畫餅。非但無法實現,並且很可能將在座的豪傑們活活「餓死」在取餅的路上!

    此刻他與周圍環境如此格格不入,想不引起別人的關注都難。很快,就有數道目光先後掃了過來。其中最為嚴厲的一道必然屬於趙君用,後者邁動雙腿,三步兩步壓到了他的面前,眉毛豎了豎,冷笑著問道:「朱都督好像不太贊同本長史剛才所言之事啊,莫非,你還有不同見解麼?或者說,你到現在還惦記著接受朝廷的招安,用大伙的人頭給自己換個官做?!」

    最後一句話,就居心太惡毒了,不由得朱大鵬不開口反擊,「長史大人這是哪裡的話來?末將如果想接受招安的話,剛才又何必揭開那些鬼兵的真實面目?!再者說了,眼下咱們徐州軍中,蒙元朝廷絕對不會放過的人,恐怕除了咱們李總管之外就是末將了。趙長史這樣的人都不願接受招安,朱某怎麼可能搶在趙長史的前面?!」

    「你——!」趙君的臉騰地一下,剎那紅到了耳朵根兒。他的名頭居然沒有朱八十一響亮,這個事實早已成為了他心中一塊隱疾。每次想起來,都憤恨得咬牙切齒。所針對左軍的種種傾軋,大多數也是處於這個原因。

    但隱疾之所以被稱為隱疾,就是永遠都不願見光。然而朱大鵬今天,卻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心中的暗瘡給掀了開來。這,讓他怎能不惱羞成怒?!

    「我怎麼了,莫非朱某剛才說錯了?那朱某道歉!」朱大鵬三個多月來一直盡量避免跟趙君用直接起衝突,並非怕了此人,而是因為心裡頭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來戶,不想在徐州軍這個土著小團體裡,惹起無謂的爭端。此外,他也不想給芝麻李添麻煩,畢竟後者在明知道他那彌勒教堂主身份經不起推敲的情況下,依然給予了他無條件的信任。這份相待之恩,已經值得他傾盡自己所有去償還了。

    但是既然今天被趙君用逼得無路可退了,朱大鵬也就不願繼續忍讓。冷笑幾聲,二十一世紀泡論壇修練出來的打嘴架功力瞬間開到最大值,「朱某當著大伙的面兒,像趙長史道歉。剛才的話說過了,趙長史其實是打心眼裡頭願意接受招安,只是在大伙面前拉不下這張老臉來?這樣更正,長史大人看看是否合適!」

    「你——!」趙君用自問口齒也夠便給,然而幾曾接觸到如此迅猛的「火力」,又張了幾下嘴巴都說不出反駁的話,猛地將手朝腰間一探,就準備拔刀跟朱八十一拚命。

    這個時候,就顯出朱八十一這個殺豬屠夫的身體素質來了。只是迅速後退了小半步,就躲出趙君用的攻擊範圍。隨即將身體朝先前被芝麻李劈開數寸的柱子後一躲,探出半個頭來,繼續說道:「怎麼?趙長史要殺我滅口麼?那你還是最好再等一會兒,這裡是咱們徐州軍的議事大堂,不是你趙長史的私人地盤!」

    「夠了!」眼見趙君用就要被朱大鵬給活活氣吐血,先前一直冷眼旁觀的芝麻李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喝止。「你們兩個鬧夠沒有?還不都給我停下!大敵當前,自己窩裡鬥算什麼本事?!」

    「是!」趙君用和朱大鵬雙雙答應一聲,先後歸隊。

    芝麻李氣得牙根兒都癢癢,將目光專門看向趙君用,大聲呵斥道:「身為長史,連一點兒容忍之量都沒有?你讓弟兄們如何可能服你?!刀還拿在手裡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起來,否則,休怪我今天拿你樹規矩!」

    「大,大總管!」趙君用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芝麻李呵斥。立刻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很恨地將佩刀插回刀鞘,喘息著爭辯,「是他不懂裝懂,先故作高深狀挑起事端的。否則,否則,末將哪有功夫刻意針對他?!」

    「那你也不該拔刀相對。這裡是議事大堂,又不是外邊的東西兩市!」芝麻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數落。數落過之後,又念著對方的臉面和多年來的交情,不願意讓此人過於下不來台。將目光再度轉向朱大鵬,沉聲命令:「如果你覺得趙長史剛才的話,有欠妥當之處,直接說出來便是。何必做俯覽狀,難道我們這些人,不配和你做兄弟麼?!」

    「沒,沒有!末將真的沒有!」朱大鵬聞聽,覺得心裡好生委屈。如果不是敬重這些熱血男兒,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何必站在西門大校場裡天天喝一肚子西北風?!

    然而,還沒等想出合適的話來替自己辯解,前軍都督毛貴卻突然看了他一眼,非常誠懇的說道:「朱兄弟,雖然你最近做事一直很努力,也的確對大伙都很熱心。但你自己難道一點兒都沒察覺麼,你太傲氣了,跟我們說話時,總像站在山頂上朝下看。除了大總管之外,你幾乎瞧不起我們中間任何人!你總把自己擺在局外人的位置上,好像壓根兒不想跟我們發生任何關聯一般!我這話說得直,你別不愛聽!但是,你可以問問,大伙是不是都有這種感覺!」

    「沒有,真的沒有。你胡說,你,你信口胡說!」朱大鵬甭看對付趙君用能火力全開,碰上毛貴這種實心眼兒的漢子,卻立刻方寸大亂。

    捫心自問,他三個月來,苦心積慮,竭盡全力地都想把徐州軍往生路上帶,讓芝麻李、毛貴這些熱血漢子,避免歷史上籍籍無名的命運,避免成為沙灘上的前浪。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自命清高,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看不起徐州城裡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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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5:30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五章初露鋒芒

    「豈止是瞧不上我等,就連大總管,恐怕也沒被他放在眼裡!」趙君用終於找到了盟友,狠狠瞪了朱大鵬一眼,落井下石。

    再看朱大鵬,一時間,竟然被委屈得兩眼通紅。原本可以活活將趙君用氣死的嘴巴裡頭,除了反覆強調「我沒有」這三個字之外,再說不出任何詞來。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芝麻李又拍了下桌案,制止了趙君用的借題發揮。「沒有就沒有罷,況且即便有了,也很正常!誰年青時候不是這種鳥樣子,比起我當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德行來,朱兄弟已經穩重多了!」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覺得自己能上天摘星星!」彭大、潘癩子等人趕緊插科打諢,誰都不想讓矛盾繼續激化下去。

    芝麻李卻比在場任何人都磊落,先給替朱大鵬找足了台階下。然後又清清嗓子,繼續對他吩咐道,「你如果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紕漏,就趕緊說出來。事關幾萬人的命,千萬不要有所避諱,,知道麼?!」

    「是!」朱大鵬感激地看了芝麻李一眼,小聲答應,「末將剛才的確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就是太空洞。只顧著高屋建甌了,卻忘了打地基!」

    「哈哈哈哈」眾人聞聽,又是一陣不管不顧的大笑。都覺得這朱八十一是傲氣也好,是不會做人也罷,至少,這小子有傲氣的本錢。就像這種蓋房子不打地基的比方,大伙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來!

    「趙長史勿怪,小子說得也是一家之言,未必見得完全正確!」眼看著趙君用又要在笑聲裡暴走,朱大鵬汲取先前教訓,低聲出言安撫。

    「哼!」趙君用以一記冷哼作答,強行壓住心頭邪火,避免再當眾與此人衝突。

    「小弟接下來的話有些刺耳,諸位兄長勿怪!」吃足了剛才差點犯眾怒的虧,朱大鵬又四下拱了拱手,提前打起了預防針。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又鋒芒畢露了,絲毫不給眾人留任何臉面,「咱們徐州軍全殲來犯的朝廷兵馬,威震天下,固然是朱某所盼。沿運河北伐,直搗大都城,捉了狗皇帝來給大伙刷馬桶,聽起來也非常痛快。可要做到這些,首先咱們得擊敗城外來犯的韃子。如果做不到這一條,今天在這裡哪怕說出個花來,照樣是在做白日夢!」

    「那倒也是!」有人覺得他說得在理,輕輕點頭。

    但大多數將領,心中先前被趙君用給鼓動起來的熱情還沒褪去,揮揮胳膊,豪氣萬丈地說道:「擊敗韃子有什麼難的?莫非帶著十倍的兵力,還會打敗仗不成?你小子也太漲別人志氣了吧!」

    「不是小子漲別人志氣。如果打仗人多一方必定會勝,自古以來,就沒什麼名將了。大伙都拚命招兵,到時候,站在面對面數人頭就是!」朱大鵬畢竟是論壇上泡出來的,不管懂還是不懂,鬥嘴卻輕易不會輸給任何人。笑呵呵一個比喻,就將大伙的錯誤想法,給放大了十倍,擺在了桌面上。

    「這,這話也對!」眾人無法反駁他,呲牙咧嘴,很不情願地承認。

    「還有!俗話人一過萬,成堆成片。命令如何往下傳達就是個麻煩。不信大伙自己想想,平時練兵時,最多可以讓多少人聽見你在喊什麼?都說鳴鼓則進,鳴金則退,鼓敲一通是什麼意思,敲兩通是什麼意思,大伙提前約定過麼?底下的弟兄們又知道麼?如果換成令旗的話,大總管這邊怎麼揮令旗,什麼顏色的旗幟揮幾下表示什麼意思,大伙能看得懂麼?」

    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打嘴仗,最為重要一點是,我自己雖然不懂,但卻可以把你問得瞠目結舌。按照上輩子的習慣,朱大鵬今天火力全開,登時,令所有包括芝麻李、趙君用兩個在內的所有將領,全都變成了啞巴。

    「還有,臨陣時誰衝在最前面?誰打第二波?誰側面接應?誰繞道敵軍背後去偷襲?都得有個說法吧?」既然已經把話題說到這份上了,朱大鵬索性一刀子捅到底,「還有,還有各兵種的協調配合。長槍兵站在什麼位置,刀盾手站在什麼位置,弓箭手又站在什麼位置,也必須要有個安排。要知道兩軍交戰,只要對方陣形不亂,咱們即便人再多,能於對方接觸上的,也只有前面幾排。連兩個打一個都未必能做到,更甭說十來個人一擁而上了!」

    「這」眾人開始越聽越驚詫,越聽心裡越發虛,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包括趙君用自己,雖然眼神依舊尖銳得能殺死人,內心深處,卻不得不歎息著承認,姓朱的小子想得的確比自己深一些,說得這些東西,也句句都敲在了點子上。

    然而佩服歸佩服,他卻不能容忍被一個後生小子,當眾拆了自己台。於是沒等朱大鵬把話說完整,就撇了撇嘴,大聲打斷,「這個,大伙的確都不知道,事先也沒做過相應訓練。既然朱兄弟你提出來了,能教教我等,具體該怎麼做麼?!」

    「我也不清楚!」若論知識面的廣博程度,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朱八十一,絕對佔據了先天優勢。但一涉及到某個點的深入探討,他便立刻現出了原型。想了片刻,無可奈何地承認,「末將今天將這些疑問提出來,只是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作用。咱們大伙今天群策群力,總能將具體細節補充完整!」

    「嗤!我當你無所不能呢,原來也是個賣嘴的貨!」趙君用立刻找到了機會,冷笑著嘲諷。

    「行了,老趙,朱兄弟現在能把問題提出來,是件好事!」唯恐二人再起衝突,芝麻李及時出言打斷。「咱們大伙現在就想,看看能不能臨陣磨槍。那韃子的大隊人馬即便今天趕到,也像你說得那樣,早已筋疲力竭。不可能立刻就開始攻城。咱們就讓他們多活幾天,等把朱兄弟說的這些安排清楚了,再出城決一雌雄!」

    後半句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眾將聞聽,又齊聲稱是。然而答應得雖然痛快,具體商量事情時,他們卻變成了泥塑木雕。誰都指望同伴們替自己拿主意,誰都希望坐享其成。

    隨後的討論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芝麻李、趙君用、朱大鵬三個人在說話,偶爾加上個毛貴,則是隻言片語,只能起到錦上添花作用,無法和其他三人步調一致。但艱難歸艱難,徐州軍今後出戰的大致陣形和各軍位置,以及號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義,倒也討論出來了個基本雛形。

    其他,各兵種配合暫時不用考慮,眼下徐州軍中最多的兵器是長槍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馬匹也只在百位數。複雜的陣形變化也不用考慮,十幾萬兵馬都沒經過嚴格訓練,能把隊伍站整齊了就已經非常不易。此外,頂多再加一個各軍主將的認旗識別,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將領只有十幾位,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按人頭分派一下,倒也沒多大麻煩。

    在討論過程中,趙君用的貢獻,大伙有目共睹。此人雖然心胸有些狹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頭腦的靈活程度,卻絕對是一等一。朱大鵬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只要多花一點兒時間和精力,他總能找出個針對性的解決方案來。即便有些脫離實際,被朱大鵬再次挑出毛病之後,也能盡快找到修正辦法。到後來,乾脆二人一個只負責提出問題,一個只負責尋找解決辦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未時,也就是朱大鵬在後世的兩點左右。芝麻李看看手裡厚厚的一疊子紙,伸了個懶腰,歎息著說道:「唉,早知道這樣,真該把老趙和朱小舍早點弄到一起去,讓他們倆互相搭配著幹活。也不至於明天就要跟韃子開戰了,今天才發現這麼多事情都沒有干!行了,就這樣吧,也不用弄得再細了。再細,我這個大總管都暈頭轉向了,更何況底下的弟兄們!」

    「嗯,再細,末將也無能為力了!」朱大鵬想了想,輕輕點頭。

    趙君用也累得臉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兒上直喘粗氣。半晌,才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朱大鵬一眼,低聲說道:「你小子是個有真本事的,老趙先前看錯你了!今天先當著大伙的面兒先給你賠個罪,等打退了韃子,再擺酒認錯!」

    「不敢,不敢!」經歷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鵬對趙君用的印象已經改善了許多。此刻聽對方說得誠懇,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

    見二人又有了客氣起來沒完的趨勢,芝麻李站起身,大聲打斷,「好了,這些廢話以後再說,都是自家兄弟,偶爾紅一次臉,誰都別往心裡頭去!」

    隨即,他又將手裡的紙張拍了拍,衝著所有人說道:「這東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謄寫幾十份出來。你們這些傢伙,不管認不認字,都給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誰也不准偷懶。不但這次殺韃子用得上,今後再跟韃子打仗,也一樣缺不了!滾吧!現在都滾回各自的營房去激勵弟兄們。老子今天不管你們的飯,改天殺光了韃子,咱們再一起痛飲!!」

    「是!」眾將齊聲答應著,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為勞累過度的緣故,朱大鵬和趙君用兩人走在了最後。芝麻李將大伙的討論結果交給了心腹請人去謄抄,自己也跟在後邊送了出來。還沒走到府衙門口,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紛亂的嚷嚷聲,「這是誰的兵,誰的兵,好生齊整?!」「是左軍,沒看排頭兵舉的旗子麼,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兒郎。這小子,真的有一手!」

    「壞了,光顧著討論戰事,把他們給忘了!」朱大鵬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來,自己跑到府衙議事前,曾經吩咐徐洪三去召集親兵和戰兵。自己在裡邊忙忙碌碌地跟趙君用等人討論了兩個半時辰,這些弟兄們,也在府衙門外站了整整兩個半時辰!

    懷著幾分愧疚,他加快腳步往外趕。一出大門,就看見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對大門口的空地上。雖然其中大部分人手裡只有一根長矛,身上沒穿任何甲冑。卻個個抬頭挺胸,身體豎得如標槍一樣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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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5:42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六章仙家秘法

    連續三個多月,他手下的親兵隊和戰兵隊,就練成了站軍姿和隊列行進這兩項。其他陣列、格鬥和小範圍內相互配合之類,都還連門兒都沒有摸到。拉上戰場之後未必見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卻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當即,剛剛從大堂裡議完了事的各級將領們就全走不動路了,一個個停在方陣之外,東瞅瞅,西看看,兩隻眼睛羨慕得直冒星星。

    「這就是你用佛家,用,用秘法訓練出來的弟兄?!」前軍都督毛貴平素跟朱大鵬關係最近,回過頭,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大聲詢問。

    「肯定是了!朱兄弟這法子,可是,可是」還沒等朱大鵬來得及回應,後軍都督潘癩子也跑過來,滿臉崇拜。

    以前從西門校場外路過,他們兩個也曾經觀察過朱大鵬如何練兵。當時只是覺得弟兄們手抓著根長木頭桿子,一板一眼地走路模樣很有趣,卻沒給與太多的關注。如今看來,那一板一眼之間,卻是大有學問。至少眼前這六百兒郎,放在戰場上打別人兩千都不會成太大問題。

    「秘法?哪是什麼秘法,都是閉門造車想出來的,說穿了一錢不值!」在朱大鵬眼裡,二十一世紀大學生軍訓內容,絕對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翻來覆去就那樣幾個花樣,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能說個清清楚楚,跟佛家更是搭不上半點兒關係。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又湊過來了右軍都督彭大,搓著蒲扇般的手掌,連聲感慨,「朱兄弟甭看平時不聲不響,這,這兵煉得,可真是,真是」

    與毛貴、潘癩子兩人一樣,他從西門出入時,也曾經看到過左軍將士如何訓練。並且心裡對此充滿了好奇。但是大伙都是好兄弟,朱大鵬沒主動說過要將此法公開傳授,他也拉不下臉來偷師。如今回頭再想想,其實早點兒厚起臉皮跟朱兄弟軟磨硬泡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不可能得傳全套仙家秘法,對方手指頭縫隙裡多少漏一點兒出來,也夠自己受用小半輩子了!

    「真的很簡單,無非吃飽喝足,然後往死了煉罷了!」朱大鵬受不了彭大那近於崇拜的眼神,趕緊太高了聲音補充。「先挑人,身子骨太單薄的不能要。悟性太瓷實,怎麼教都教不會的那種也不要。然後天天糙米管飽,隔三差五的再給加頓肉菜!然後就沒完沒了地煉,一項接一項過關」

    話音未落,芝麻李也從後邊追了上來,瞪著閃閃發亮的大眼睛,低聲問道:「真的只需要吃飽喝足就行了?不需要什麼家傳秘法?!我這幾個月來,下發給各軍的糧草可都是足額的,怎麼別人都沒煉出如此雄兵來?!」

    「是啊,是啊,我們手下的弟兄,跟這些弟兄一比,簡直都成廢物了!」其他各軍主將可都圍上前,又是佩服,又是羨慕。

    「五千人裡頭,就挑出這些來。基本上是十里挑一!」看到大伙餓狼一般的眼神,朱大鵬趕緊繼續低聲補充,「他們從被挑出來那天起,每天就只訓練站立和列隊走路,一天至少堅持五個時辰。飯管飽吃,每晚還要再加上一大勺子肉湯。具體訓練方法我已經命人記了下來,大總管如果感興趣,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拿!」

    「那,那得多少錢啊!」芝麻李先長長歎了口氣,然後咬牙切齒,「拿!你如果願意給我看,我就派人去拿。不白拿你的,我用,用五匹好馬加一把寶刀跟你換。下午就叫人給你帶過去!」

    「寶刀就行了,馬我不要。養不起,也不會騎!」朱大鵬笑著擺擺手,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回禮。

    「那怎麼行,你的東西,我怎麼能白拿?!」芝麻李卻不願意白拿他的獨家秘籍,想了想,堅持著說道:「如果你不要馬,我給你弄五十口豬來吧。剛好,你練兵時需要給弟兄們打牙祭!」

    「那就多謝大總管!」知道芝麻李是個實在人,朱大鵬就不再推辭。轉念想起毛貴等人都說自己不合群,便又笑了笑,低聲說道:「這份練兵秘籍,大總管也可以謄抄給其他弟兄。只要大伙想學,都沒關係。反正兵練好了,都是為了殺韃子!」

    「那,那你豈不是太虧了?」非但芝麻李,一旁豎著耳朵兩眼放光的趙君用、毛貴等人,也都悚然動容。要知道,這年頭可不像朱大鵬穿越前的那個世界,互聯網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共享,抄論文都可以抄得肆無忌憚。李鬼只要兄弟多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上李逵門逼後者承認抄襲。這年頭雖然經歷了蒙古人七十年蹂躪,華夏百姓骨子裡,還是有很強的物權概念。不經擁有者允許,偷師是要被挖眼睛的。哪怕毛貴等人於朱大鵬是袍澤,只要朱大鵬不點頭,他的練兵秘方就是他自己的,其他人誰都沒臉去偷學。

    「五十頭豬,可以賒欠,以後慢慢還!」朱大鵬是個講究實際的人,聽出趙君用和毛貴等人心裡過意不去,立刻打蛇隨棍上,「包教包會,並且隨時可以派人親臨指導。」

    「貪心!」眾將齊聲笑罵,鬧過之後,卻又覺得跟朱大鵬之間的距離縮短了許多。至少,彼此之間已經能開開玩笑,而不是像前幾個月那樣,天天都公事公辦。

    「此外,我還有一份秘方,獻給大總管。下午大總管派人取練兵之法時,可以一併取過來。眼下可惜得不到硝石,否則,說不定能起到一舉鎖定戰局的效果!」朱大鵬既然大方了一回,乾脆大方到底。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禮物?」聽他說得神秘,芝麻李的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皺著眉頭,以同樣低的聲音詢問。

    「一份火藥配方,比原來朝廷用的那種至少威力大三倍!」朱大鵬又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唯恐被太多人聽到,走漏了消息,進而令蒙元官兵有所防備。

    誰料芝麻李聞聽,卻遠不如剛才對練兵方案那樣感興趣。只是不想讓朱八十一冷了心,才強裝出一幅驚喜的面孔回應,「啊,那麼厲害。那你可得多做一些出來。秘方不要交給我了,你自己留著。需要什麼配料,立刻給我列單子,我派人到韃子的地盤上偷偷幫你弄!」

    「那東西也就聽個響,威力大三倍有什麼用?」除了趙君用之外,其他徐州軍將領也是笑著搖頭,都覺得朱兄弟這回有點兒故弄虛玄了。「我們都是粗人,自己擺弄不了那玩意。不如朱兄弟你牽頭先造著,大伙需要時,再用豬肉,不,再用你需要的東西跟你換!」

    「那好吧!眼下,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硫磺和硝石。特別是硝石,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我手裡只有三斤左右,早已經用得一粒都不剩了!」好心獻寶卻遇到了個不識貨的買主,朱大鵬有點兒受打擊。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回應。

    「買,我立刻派人去給你買!」芝麻李還沉浸在得到練兵秘法的狂喜中,對幾包硝石和硫磺的小事兒不屑一顧。「每月各五百斤,不一千斤夠了麼?趁著仗還沒打起來,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出城去南邊!」

    「夠了,謝大總管支持!」朱大鵬無奈,只好先向芝麻李道謝。同時心中偷偷打定主意,一定要盡早把自己配製的火藥用到戰場上。用實戰結果來扭轉芝麻李等人的觀點,進而把徐州紅巾帶上一條歷史已經證明了的正確之路。

    芝麻李猜不到他在想什麼,見年青人臉上始終帶著許多遺憾。四下看了看,恍然大悟般說道:「你的弟兄們怎麼都沒披甲?是老趙沒發給你們麼?老趙,這你可做得有點兒過分了!」左軍雖然組建得晚,你也不能一件甲冑都不發給他們!

    「末將,末將最近事情多,忽略了,忽略了,大都督勿怪。朱兄弟勿怪!」趙君用立刻鬧了個大紅臉,訕笑著解釋。

    「我不管。你今天下午,無論是從別人身上扒,還是從庫裡挪,必須給朱兄弟手下這幾百精銳披上甲。如果你弄不到,我就直接從親兵身上扒給他們!」芝麻李以前對趙君用剋扣左軍器械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今天又看了趙君用和朱大鵬兩人的爭吵,再跟眼前的景像一對照,還能感覺不出問題出在哪裡來?立刻狠狠橫了趙君用一眼,極不高興地吩咐。

    「有,肯定有!」趙君用哪敢讓芝麻李的親兵沒鎧甲穿?連忙滿口子答應。回頭再看朱大鵬,心中剛剛積累起來的一點兒好感,頓時又被怒火沖了個乾乾淨淨。「我說你小子又獻秘籍,又獻火藥的,想幹什麼呢?!原來就是為了在大總管面前給我下蛆!等著,這回忙著跟韃子干仗,老子讓你一回。等收拾掉了韃子,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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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5:55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七章與子同仇

    心中恨歸恨,他卻不能連芝麻李的命令都不聽。當天下午,便從武庫裡挑了一批剛剛趕製出來沒多久的豬皮鎧甲,送到了左軍設在城內營房中。朱大鵬通過上午在府衙大堂內的親自的觀察,明顯感覺到徐州軍對戰爭的準備非常不充分。因此在領到鎧甲的第一時間,就將它們全都發到了弟兄們手中。再加上原先蘇先生扒門盜洞四處高價淘弄來的,一百親兵和五百戰兵,基本上每人剛好能分上一套。輔兵當中的百夫長和千夫長,也能湊合著分上半套,不至於像原先一樣全靠朝衣服上釘紅布條來識別身份和官職高低了。

    「親兵就住在我的府上,洪三,你去安排!戰兵由孫千總帶著,到城裡找空房子住!抓緊時間休息,補充體力!」看大伙換上了新鎧甲之後,多少有了幾分精銳模樣。朱大鵬用力一揮手,大聲命令。

    「是!」親兵隊長徐洪三和戰兵千夫長孫三十一兩人齊齊答應著,抱拳領命而去。

    不待他們的背影走出門外,朱大鵬又看了一眼伺候在自己身邊,滿臉緊張的吳二十二,大聲命令,「你從輔兵當中挑五百身強力壯的出來,帶著他們去城裡找空房子休息。明天帶著他們上城牆協助防守!其他人,交給周小鐵,我另有安排!」

    「是!」吳二十二也學著孫三十一的樣子拱手,向外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將臉轉了過來,帶著幾分試探的口吻說道:「都督,那明天,明天需要末將給您,給您在府上備下馬車麼?」

    「馬車?我要馬車趕什麼?」朱大鵬被問得愣了下神,旋即意識到,吳二十二知道自己不會騎馬,所以想把提前把馬車藏在府裡。見勢不妙,好立刻保護著自己出城逃命。氣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大聲呵斥,「別瞎耽誤功夫了!四下裡都是朝廷的地盤,跑,咱們能跑到哪去?況且明天這一仗,誰輸誰贏,還一定呢!趕緊去帶人下去休息,吃飽喝足了,養精蓄銳!」

    「是!」見朱大鵬說得斬釘截鐵,吳二十二無奈地答應了一聲,拱了下手,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一離開,蘇先生立刻將頭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哼哼唧唧地說道:「都督,其實,其實吳隊長他,他也是一番好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

    「閉嘴!再亂我軍心,就推出去斬首!」朱大鵬一聽,氣得兩眼冒煙。又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威脅。

    蘇明哲天生了一個兔子膽兒,見朱大鵬好像動了真氣,立刻嚇得不再敢多廢話了。然而一雙丹鳳眼卻四下看來看去,目光中沒帶著絲毫的自信。

    朱大鵬又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麾下的其他將領,或者滿臉凝重,或者面色灰白,鮮有人像平時那樣咋咋呼呼。很顯然,大伙都聽說了元軍大兵壓境,並且屠了小沛的事情。

    「韃子的戰兵只有三千多一點!加上主將的親兵和斥候,也不過是四千來號人馬。其他的都是上不了戰場的輔兵!」知道手下這群古代城管都給嚇破了膽子,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非常耐心地解釋。「我今天上午在府衙,已經跟大總管商議出了破敵之策。最遲後天中午,大伙就能看到真章!」

    與官兵的交戰時間,至少得推後到後天中午,這是他和芝麻李、趙君用、毛貴四個人上午根據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而得出的結論。官兵遠道而來需要休息,不可能抵達後就立刻攻城。而徐州軍這邊,至少需要一整天時間來,熟悉剛剛制定的出戰位置、次序,以及旗幟、信號等指揮規則。

    解釋過後,見眾人依舊提不起什麼精神頭來,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並且,我這裡還有一個絕招,關鍵時刻用出來,肯定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真的?」眾將領立刻喜上眉梢,七嘴八舌地追問。在他們心裡一直弄不明白同樣一個朱八十一,前後差別怎麼如此之大。因此,也一直把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大鵬,當作是某個大仙兒的化身,說不定就能使出什麼仙家法寶來!

    「真的,但是需要你們一起動手幫忙!」事到如今了,朱大鵬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治了。先抓起一支令箭,交給蘇先生,「你去把我自己配的那些火藥,和武庫早晨撥下來的火藥,都給我運到府裡來!」

    「是!」蘇先生將信將疑,接過令箭,小跑著去執行任務。

    朱大鵬隨即抓起第二支令箭,直接扔給了左軍的司倉參軍於常林,「於參軍,你帶一百名輔兵,去街上的雜貨鋪裡,給我買竹竿子和麻繩。要碗口粗細的大毛竹,越干越好!!」

    「諾!」於常林是個半吊子書生,走了蘇先生的關係才混到了左軍當中,因此非常注意表現。先拱手施了個禮,然後大步出門。

    「牛大,你和王胖子兩個,去從輔兵中,挑兩百名手巧的來,到我府中候命。周小鐵,你帶著其他輔兵下去休息,這兩天給我約束緊了他們,不准他們擾民。其他人,等會全留下待命!」

    「是!」眾將見朱大鵬越安排越流暢,越安排越顯得信心十足。精神頭也多少振作了一些,齊齊躬身領命。

    大約在一炷香時間後,蘇先生等人陸續將火藥、毛竹等物運了回來。牛大和王胖子兩個精挑細選的靈巧輔兵,也被帶進了左都督府。朱大鵬見到,也不耽誤時間。立刻帶領大夥一起動手,先把前院的長廊打掃乾淨了,地上撲了一層裝糧食的草袋子。然後將自己手頭僅有的標準黑火藥,和武庫裡撥下來的那數百斤,分頭倒在草袋子上面。「看好了,我先做個示範,你們大伙跟著學!」

    說罷,先用鋸子割了半尺長,一端帶著竹節毛竹,掏乾淨了竹筒中的雜物,側面打上個小孔。接著,用竹片鏟了大約七八兩火藥,倒進竹筒內。再接著,則用紙包著火藥搓了根長長引線,一段搭在竹筒內的藥粉上,另外一端,則穿過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繩綁在外面。

    隨即,又在竹筒內的火藥表層塞了一團紙做間隔,最後,則用乾土,將竹筒死死地封了起來。

    要是讓二十一世紀的孩子看見,立刻能認出來,朱大鵬做了個特大號爆竹。只不過爆竹的外殼由紙筒改成了竹筒,引線也比市面上常見的爆竹略長了一些罷了。

    「就這樣,明天咱們出城作戰時,就帶上他!」沒等眾人發問,朱大鵬將做好的成品朝面前一擺,笑著說道。「今天早晨,那個銅炮最後被炸成了什麼模樣,估計你們當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韃子的官兵再厲害,終究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比銅炮還結實!」

    那個盞口銃的遺骸,在朱大鵬拖著李慕白離開之後,早就被在座將領們輪番觀賞了個夠。此刻聽自家都督說起來,立刻會心而笑。都想著,都督果然不是一般人,辦法信手就能拈來。這火藥連銅銃都能炸得稀巴爛,點著了扔到韃子頭頂上,鐵打的腦袋也炸成西瓜了,害怕他是什麼妖怪?

    當即,大夥一起動手,開始趕製爆竹。不到半個時辰,就將手頭的火藥用了個乾乾淨淨。朱大鵬先命令自己麾下的司倉參軍余常林將土手榴彈的製造流程記錄下來,謄抄了數份,分頭送給徐州大總管芝麻李,長史趙君用、光明使唐子豪等,建議眾人也如此炮製各自手中的火藥。然後揮了幾下手,命令蘇長史帶著大伙先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後,他自己坐在一排排大號爆竹前,搖頭苦笑,「就靠你了!爆竹兄弟!炸不死人,至少能嚇韃子們一大跳!」

    甭看當著眾位弟兄的面兒,他顯得信心十足。骨子裡,卻是一樣的忐忑不安。因為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州軍的真實情況。雖然總兵力高達十二萬有奇,訓練程度卻低得可憐。除了自己和毛貴兩人之外,芝麻李、趙君用和其他將領,這三個月來把大部分錢糧都花在擴充隊伍上了。真的上了戰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未必能把自己一方的人數優勢發揮出來。

    而眼前這堆自己突發奇想帶領大伙臨時趕製出來的東西,除了親手製造的四枚之外,其他裡邊裝的全是垃圾火藥。沒經過任何實際測試,威力根本無法保證。

    但有些話,他是不能如實說出來的。原本左軍裡這群由古代城管轉職來的軍官,就是勇氣不足,機敏有餘。若是大戰當前,自己這個左軍都督先露出了怯意,根本不用等到戰場上見真章,估計今天夜裡,就得有人偷偷溜出城外去逃之夭夭。

    想到不能讓逃兵動搖了整個徐州軍的士氣,他又強忍著身體上的疲勞,點起二十名親兵,到城中四處巡視。一路上,逃兵倒是沒抓到半個,卻不斷有其他將領藉著各種由頭跑過來,向他驗證鬼兵的傳聞。

    每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對方保證,自己白天所言,百分之百為真。那些金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真的不是妖怪。挨了刀子一樣得死。但是到了後來,客人依舊絡繹不絕。朱大鵬被煩得實在沒辦法,乾脆直接讓蘇先生寫了幾張告示,在城中四下張貼,「鬼沒有影子!是人是怪,陽光下便見分曉!」

    前來打聽消息的將士們當中也有幾個識字的,把牆上的告示讀了讀,便鬆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回去睡覺了。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整個徐州城。軍民百姓都悄悄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晨,一定要找機會到城頭上看看,那些傳說中鬼兵到底怕不怕太陽,有沒有影子!

    第二天天才放亮,北門上當值的士兵,果然看到城外有大隊大隊的元軍開了過來。這伙兵馬並不急著對徐州城發起進攻,而是用刀子逼著沿途抓到的百姓,在距離城門兩三里遠的位置,背靠著黃河開始修建軍營。同時灑出斥候,四下警戒。

    那些百姓理論上都屬於大元朝子民,沒想到朝廷的軍隊會胡亂抓人,事先根本沒刻意躲避。被兀剌不花麾下的高麗兵用棒子一逼,往往是全家老小,都被抓了勞役。因此數量極為龐大,七手八腳,就把一座碩大軍營給蓋了起來。

    兀剌不花卻不肯放他們離開,隨即命令高麗兵押著百姓去四下裡砍柴,生火做飯。待所有騎兵和戰兵都被伺候得吃飽喝足了,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經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賊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忽然說出了一連串蒙古話。隨即,便有兩百多名騎兵衝進百姓的隊伍,不分青紅皂白,拉了同樣數量的男女出來。

    「他們要幹什麼?!」朱大鵬早早就上了敵樓,一直陪在芝麻李身邊,觀察敵軍動向。見蒙古騎兵忽然拉出數百普通百姓朝城門口押了過來,愣了愣,大聲詢問。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低聲回應。「按道理,這些人都是從黃河北岸強征到的,屬於朝廷的子民啊!跟咱們沒任何瓜葛」

    話剛說了一半,他突然頓了頓,眼睛瞬間瞪得滾圓。「不好,趕緊出城救人。毛貴,趕緊帶領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軍都督毛貴也發覺情況不對,答應一聲,順著馬道就朝城牆下跑。才跑了幾步,城門外突然傳來一通鼓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緊跟著,那些蒙古騎兵舉起鋼刀,一刀,就將各自馬前的百姓給砍成兩段!

    「啊——!」朱大鵬在敵樓上看得清楚,身體猛地向前一撲。雙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氣鑽心。才猛然意識到,被殺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紅色的火焰,瞬間從他的心臟處衝出來,只奔頂門。只覺得這一刻,天是紅的,地是紅的,遠處的雲是紅的,雲下的樹、樹下的人,還有人身後那尚未來得及封凍的滾滾黃河,全都是殷紅一片!

    無邊無際的紅色,像血一樣湧過來,又濃,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讓他無法叫喊,無法呼吸。而就在這紅色的世界裡,哀哭聲不絕於耳,那些無辜被殺者的父母、妻兒,彷彿無法相信正在眼前發生的事實般,半晌,才終於衝出人群,踉踉蹌蹌地衝向血泊中的屍體。而人群周圍的那些高麗人,則舉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鋼刀,毫不猶豫地朝衝出來的百姓身體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噴起一股鮮紅色血霧。

    「芝麻李聽著——!」鮮紅色的世界裡,從殺人者的隊伍中,策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長矛挑著個不肯瞑目的頭顱,在距離城牆百餘米左右的距離上,耀武揚威,「我家大人說了,要你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他獰笑了一聲,奮力將頭顱甩向敵樓,「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

    「呯!」頭顱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鵬的身體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紅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現出雪亮的鋼刀和一張張哭不出聲音的面孔。

    「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那名蒙古武士繼續在百米外策馬馳奔,來來回回,將威脅傳入城上每個人的耳朵。

    族人?他們是我的族人?韃子說了,他們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鵬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毛貴覺得他傲慢,總是喜歡站在高處俯覽眾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蘇先生、孫三十一等人,平素對他也是敬畏有餘,未見得如何親密。原來大伙都能感覺到,他跟他們並不是一夥,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紀,地球村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朱大鵬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數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誰也不會刻意去提祖先們之間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於被征服,屠戮與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裡,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麗人,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自兩個靈魂融合以來,他雖然為了生存而努力掙扎,幫助了這裡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裡,他自己卻一直還把這個世界的人當作遊戲中的NPC,根本沒想過自己屬於哪一方,根本沒有把其中任何一方當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卻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訴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樣,都是漢人,都是天生的奴隸。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軍的左軍都督,我是起義者,我是漢人!漢人當中地位最為低賤的流民!兩個靈魂融合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刻,朱大鵬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如此的清晰。

    有層看不見的膜,在他周圍瞬間化作齏粉。

    他不是朱大鵬,不是那個上輩子打了一輩子遊戲,這輩子繼續遊戲人間的朱大鵬。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兒,徐州城的殺豬漢朱老蔫兒。芝麻李帳下的左軍都督。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有個兄弟叫潘癩子,有個兄弟叫趙君用,還有個兄弟叫蘇明哲,叫張小七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他們個性迥異,能力參差,姓氏不一樣,長得不一樣,高矮胖瘦也不盡相同,但在異族的屠刀下和眼睛裡,他們永遠都是同族,沒有任何差別。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變成屍體!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無論任何時候,永遠都是!

    生,肩膀挨著肩膀,死,手臂挨著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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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八章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殺他,我要殺了他!」猛然間,朱八十一扭過頭,衝著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靜!你這樣子,殺不了任何人!」雖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來如此猙獰,但是芝麻李卻突然感覺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間的關係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經難分彼此。

    「你先歇著,讓我來!」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聲命令。隨即,把手探向身後親兵,「拿那張三石力的硬弓來!」

    「是!」親兵們紅著眼睛,遞上一張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將弓拉成了滿月。城下耀武揚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臨近,把馬頭向後一撥,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從天空中飛下來,正中他的後頸。將他從馬背上推下來,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出城!殺韃子!」芝麻李放下強弓,咬著牙,大聲命令!

    「出城!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城頭上,響起一陣山崩海嘯。所有親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們,都抄起兵器,緊緊地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北門大開,毛貴率領前軍兄弟,穿過吊橋,在正對城門口兩百步遠的地方匯成一個巨大的方陣。

    「殺韃子,殺韃子!」緊跟在前軍後邊是右軍,兩千餘名弟兄高手持簡陋的兵器,從吊橋上跑下來,義無反顧。

    左軍、中軍、後軍,還有風字營、火字營、林字營、山字營,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根據《孫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營頭,都高舉著戰旗,從城門口魚貫而出。密密麻麻,與先前殺出來的眾兄弟們站在了一起。

    「殺韃子,殺韃子!」他們當中大多數身上都沒有鎧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簡陋長矛。而他們,卻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誰都不願落後半步。

    他們已經被當作牛羊一樣屠戮了七十餘年。

    他們從參加義軍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天。其中還有不少人是被協裹進來的。但是,已經習慣了站著習慣,卻再也不願意跪下去。

    「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人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擁擠著,叫喊著,怒吼聲伴著料峭寒風,響徹整個原野。

    忽然間,遠處已經臨近結冰的黃河顫動了一下,騰起了驚濤駭浪。

    金黃色的波濤「轟」地一聲跳上半空,然後又咆哮著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條剛剛被驚的巨龍,憤怒地舒展著沉重的身體。

    這條龍,在沉睡了近百年後,終於醒來了。捲起萬丈波濤,滌蕩世間所有腥膻。

    「轟隆!轟隆!轟隆!」聽到來自背後的洶湧水流聲,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頭皺了皺,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事物反常必為妖!作為勳貴裡邊難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雖然不大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但對黃河在十一月底卻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卻也是多少有些忌憚。然而,當他看到對面正靠著護城河整理隊形的義軍,臉上立刻湧起了一縷輕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間又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怒不興兵,芝麻李明顯中了自己的激將法,沒等他麾下的蟻賊們做好準備就衝了出來!

    而那些蟻賊們,居然連最基本的列陣都會學會,人挨人,人擠人,亂得像晚秋的騾馬市場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這樣,自己再等上兩三個月,待春回大地後再來討伐這伙蟻賊也不為遲。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裡無法成軍,再多給芝麻李兩個月,結果也是一樣。雖然眼前那群螞蟻的隊伍裡,已經出現簡陋的令旗、認旗和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旗幟,旗幟下的蟻賊頭目們,也在努力地約束部曲。但蟻賊就是蟻賊,你就是給他們一萬年時間,再給他們充足的軍糧和武器,他們照樣無法變成真正的將卒。

    「擂鼓,準備接戰!」沒興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頓隊伍,兀剌不花從身側的親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黃色的令旗,用力揮了幾下,然後大聲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鳴般的鼓聲,立刻中軍位置響起。正在懶洋洋整理鎧甲的羅剎兵們,立刻像吃了曼陀羅花一樣跳了起來,快速與距離自己最近的同夥匯聚成排,然後一排接一排從剛剛建立起的兵營中走了出來,在正對著義軍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遙遙地列出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橫長形大陣。

    「嗯!」兀剌不花滿意地點點頭,將橙黃色令旗丟給另外一名親兵。隨即,再度抽出一綠、一藍兩面旗幟,先後舉過頭頂輕輕搖晃。

    「轟!」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馬背,風一般朝方型大陣左側衝去。藉著方陣東南角位置向後拉道個弧線,轉眼間,就將長方形大陣變成了一把銳利的彎刀。

    那些看到藍色令旗的高麗僕從,則一分為二。半數裝備著朴刀的傢伙,快步走到「彎刀」西側,匯聚成一個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兒手裡僅有木棒的,則排著隊逼向正在低聲哭泣的百姓,將他們像趕羊一般,朝軍營後方的黃河趕去。逼他們緊貼著堤壩站成十數個人疙瘩。然後畫地為牢,不准他們再做絲毫移動。

    前後不過是半柱香時間,蒙元兵馬已經完成了全部戰前準備工作。反觀護城河畔,徐州軍依舊忙碌地整理隊形。所有排兵佈陣規則幾乎都是昨天上午才臨時想出來的,到了下午,也只頒發到了千夫長一級的將領手裡。而更低的百夫長、十夫長,則根本沒得到過任何通知和訓練。完全靠著各自頂頭上司的吼聲來指揮手下士卒,步調根本無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尷尬的是,在昨天的議事中,高級將領們一致認為只需要戰兵出馬即可,各自麾下的輔兵只需要留在城牆內側隨時候命。然而他們卻誰也沒有過問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戰兵。眼下沿著護城河開始列陣,才猛然發現,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別,已經懸殊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人數最多的如後軍都督潘癩子,麾下幾乎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把額定的五千士卒,全都當作主力給拉了出來。

    人數稍少些的如右軍都督彭大,麾下戰兵數量也高到了兩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擠成了個多邊形,四周參差不齊。

    其他各位將領麾下的戰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軍在內,或是兩千左右,或是三千出頭,彼此之間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軍站在一起,他們之間的人數差距就不那麼令人感到震驚了。朱八十一所統率的左軍,居然還是昨天上午那六百來人,沒有因為即將開始的惡戰多出一個!

    「把陣形再拉開些,靠著運河一字排開吧,各營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不用緊挨著,免得影響兵馬調動!」望著對面已經嚴陣以待的官軍,芝麻李覺得臉上有些發燙,皺了下眉頭,很無奈地說道。

    眼下的徐州軍,可做不到像對面蒙元兵馬那樣,完全跟著令旗和戰鼓來移動。立刻,有數名大嗓門的傳令兵跳上戰馬,從中軍位置向左右兩個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不斷地重複,「一字排開,大總管有令,各營沿著運河一字排開,彼此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以供兵馬調動!」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齊的隊伍立刻變得更加混亂,好半天,才在千夫長和各營主將的約束下,重新把隊形整理清楚,彼此間慢慢拉出一個明顯的距離。

    「嗯!」看著徐州軍在距離自己數里遠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沒有命令大軍立刻壓上去趁火打劫,也沒有派出弓箭手進行騷擾。而是饒有興趣地分辨起觀察起對面各營的臨場表現來,不斷地搖頭或者點頭。

    「大帥,要不要末將帶些人過去,教教他們怎麼打仗?!」一名世襲的騎兵百戶等得百無聊賴,湊到兀剌不花的身邊,小聲提議。

    「沒必要!」兀剌不花手捋鬍須,笑著搖頭,低聲回應。「芝麻李的帥旗背對著吊橋,一旦發現勢頭不妙,隨時都可能逃回城內!那樣的話,爾等可能就要強行攻城了。不如多給他點兒時間,讓他多一點信心。然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帥英明!」騎兵百戶佩服得五體投地,手按胸口,在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禮。

    「不過你也別閒著,去,替我向芝麻李傳個話!讓他不要著急,慢慢弄。什麼時候把隊伍理順了,什麼時候我再開過去割他的腦袋!」

    「諾!」世襲百戶也吞莫哥答應了一聲,撥轉馬頭,興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戶那驕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點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隨行幕僚,笑著吩咐,「諸君,跟著我去軍陣背後吧,走得近些,一會也能看個熱鬧!這一仗,不存在任何懸念!」

    注1:黃河在1194年到1855年間,都流經徐州境內。河道幾乎緊貼著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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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毛貴

    「大帥親自出馬,當然所向披靡!」眾蒙漢幕僚們,多少都略通一點兒兵法。從徐州紅巾的臨陣表現當中,就看出這是一群嚴重缺乏訓練的蟻民。所以個個都認為徐州已經唾手可得。

    齊齊彎下腰去,大聲稱頌。

    「嗯!」兀剌不花又笑著點下頭,抖動韁繩,帶頭朝自家軍陣背後靠了過去。他是成吉思汗帳下四狗之一,神箭手者別的嫡系後代。骨子裡就傳承著對戰爭的狂熱,雖然讀了幾大車儒家典籍,每當帶兵出戰,依舊興奮得不能自己。

    眾幕僚也在兀剌不花的親兵保護下,騎著戰馬迅速向自家軍陣靠近。然後憑借多年追隨鞍前馬後養成的默契,與兀剌不花一道,在距離軍陣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如果換算成朱大鵬原來所在的時空,就是一百二十米。既不會影響前方將士們的行動,又能及時將命令發出去,調整戰鬥方案。

    緊跟著,有親兵從軍營內推過來幾輛特製的高車,略微調整了一下角度,熟練地將高車拼合在一起,組成一個五米見方,一丈多高的帥台。兀剌不花跳下坐騎,由親兵攙扶著,從特製的台階走了上去,親手將赤紅色的主將旗幟,插在了高台正中央的圓孔上。

    「必勝!必勝!必勝!」親兵們看到帥旗豎起,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吶喊。頃刻間,所有蒙元士兵都喊了起來,「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張牙舞爪,信心十足。

    奉命替兀剌不花傳話的蒙古百戶也吞脫哥,此刻也帶著十名大嗓門手下來到了義軍陣前。汲取了先前那個挑釁者被芝麻李給釘死在地上的教訓,這回,他隔著大約一百五十步遠,就自覺地帶住了馬頭。然後扯開嗓子,反覆叫囂道:「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

    「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跟在也吞脫哥身後,齊齊扯開嗓子,用非常流利的漢語大聲重複。

    「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眾蒙元士兵聽了,吶喊聲立刻愈發狂熱,彷彿對面佔得全是牛羊般,馬上就可以肆意宰割。

    而徐州軍的將士們聽了,士氣難免會有些受到打擊。對面的羅剎鬼兵他們已經看清楚了,在陽光下的確都有影子。但鬼兵們的身材和軍容,卻令他們自慚形穢。同樣是人,對方身高都在九尺開外,而他們這邊即便是最為強壯的,如後軍都督彭大和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也不過是八尺半左右的個頭,比對方最低的士兵,還要低上半個腦袋。

    再往彼此身上看,鬼兵們每個人身上都披著半身鑌鐵甲,也不是何等巧匠所打造,整個前胸部分居然是完整的一塊,在陽光下燁燁生輝。與護肩、護襠和護腿串連在一起,將身上所有的要害部位遮擋了個嚴嚴實實。就連碩大的腳掌上,都穿了雙包了鐵的大靴子,看上去又厚又重,隨便就能將地面踩出了土坑來。

    那些沒有鎧甲遮擋部隊,如小臂、小腿等,則完全露在了空氣中。十一月底的天兒,居然也不覺得冷。一寸多長的金色體毛根根倒豎,就像一隻隻穿著鎧甲的刺蝟。

    而徐州軍這邊,大多數人卻只穿了件厚布坎肩兒。即便是主將的親兵和極少數精銳,也頂多穿了件豬皮甲。對流矢也許還能有一定防護力,遇到羅剎鬼兵手裡的短刃,肯定就像紙糊一般。

    「毛貴,給我出去剎一剎敵軍的威風!」芝麻李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這邊的士氣在快速下降,連忙抽出一根臨時趕製的紅色令旗,親手交到前軍都督毛貴手裡,「殺了那個人,讓兀剌不花看看我江淮男兒!」

    「諾!」前軍都督毛貴躬身領命,拖著紅纓槍,大步出列。一邊朝正在叫囂的蒙古百戶走,一邊笑著喊道:「兀那賣嘴的慫貨,不要再嚷嚷了。有本事放馬過來,讓毛爺取你首級!」

    「你這!」也吞莫哥正喊的得意,沒想到芝麻李隨便派了個連馬都沒有的人向自己挑戰。愣了愣,怒火從心頭勃然而起,「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說罷,也向自家主帥請示,雙腿一磕馬鐙,直接朝毛貴頭頂上衝了過去。

    「該死!」兀剌不花見兩軍陣前的情景看了個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皺起眉頭。芝麻李明顯是想用陣斬敵方大將的方式,激勵士氣。也吞莫哥居然敢不向自己請示就擅自應戰。然而此刻鳴金把也吞莫哥叫回來,肯定對士氣會產生不利影響。因此,他稍作遲疑之後,就果斷地命令,「擂鼓,給也吞莫哥助威!」

    「轟隆隆,轟隆隆!」雷鳴般的戰鼓聲再度響了起來。一眾蒙元將士停止叫囂,齊齊將目光看向也吞莫哥。兩將單挑,這個場景可只有茶館中的平話先生嘴裡中才有。如果換到其他正規的戰場上,大伙可沒機會開這種眼界。

    數千雙充滿期盼的眼睛中,一身精鋼荷葉甲的也吞莫哥高舉百煉長刀,像個地獄裡爬出來的的猛鬼般,朝僅穿了半件披甲,手持木柄紅纓槍的蟻賊撲去。人和馬動作嫻熟和諧,每一個動作都透出力量與美感。

    再看與也吞莫哥對陣的那個蟻賊,明顯已經未戰先怯,手中的紅纓槍晃來晃去,根本端不成一根直線。

    前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吞莫哥已經衝到了對手面前。嘴裡發出一聲爆喝,「嘿!」,百煉長刀藉著馬速凌空劈落,在陽光下劈出一條閃電。

    「好!」眾蒙元將士齊聲喝彩,抬起眼睛,準備看人頭帶著血水飛上半空的美景。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半空中卻遲遲不見任何血跡,反而是也吞莫哥自己,忽然像喝醉了一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任由坐騎把自己帶出了幾十步遠,依舊沒有拉住韁繩。

    「啊!」喝彩聲變成的驚呼,眾蒙元將士拚命眨巴著眼睛,刨根究底。只見那名早就應該身首異處的蟻賊笑呵呵地抖了抖紅色的搶櫻,大步從後邊追上去,伸手輕輕一推。

    「噗通!」也吞莫哥的屍體像朽木一樣掉下了馬背,嘴裡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污血。那蟻賊則一把拉住無主的戰馬,飛身跳了上去,手搭槍桿,遙遙地朝蒙元將士施禮,「謝御史大人派人送馬!毛貴這廂有禮了!」

    「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徐州軍將士哈哈大笑著,將毛貴的話一遍遍重複。剛剛被打落下去的士氣,瞬間又漲到了極點。

    「報仇!」也吞莫哥所帶的那十名負責喊話的蒙古騎兵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同時催動坐騎衝過去,就想依多為勝。芝麻李帥旗下,也立刻撲出去十名身手最靈活的斥候,半路攔住他們,與他們在沙場中捉對廝殺。

    勝負幾乎是在幾個彈指間就見出了分曉。那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輕敵大意在先,士氣又因為也吞莫哥的死受到了極大打擊。居然在第一次對沖當中,就被芝麻李麾下的斥候砍死四個。而斥候們這邊,卻只有兩人落馬,一人肩膀上飄起了耀眼的紅。

    「跟我來!」前軍都督毛貴一抖韁繩,帶著剩下的八名斥候,再度撲向戰場中央的六名蒙古騎兵。那剩下的六名大嗓門騎兵已經被殺得膽喪,見對手當中居然又多出了一個殺星,嚇得大叫一聲,撥馬就逃。

    「嗯哼!」蒙元主帥兀剌不花皺了下眉頭,大聲冷哼。「傳令,殺無赦!!」

    「嗚————!」一聲憤怒的號角聲在帥台上響起。蒙古騎兵隊伍中間,立刻撲出了三十多名壯漢。迎住逃回本陣來的大嗓門騎兵,不由分說就是兜頭一刀。

    「饒——啊——!!」慘叫聲嘎然而止。六顆血淋淋的人頭被砍下,由長矛挑著,在元軍自己陣前來回展示。

    眾蒙元將士看了,一個個不寒而慄。誰也不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畏縮不前,最後屈辱地死在軍法之下。

    那些帥台上的蒙漢幕僚們,則一個個把馬屁拍得「啪啪」作響,「正所謂慈不掌兵,大帥如此行事,有古之孫、吳遺風。」

    「正是,正是,七禁五十四斬,豈能因人而異。殺得好,殺得好,如此膽小無能之輩,軍中留他們不得!」

    「嗯哼!」兀剌不花眉頭皺得像個老樹皮一般,鐵青著臉繼續冷哼。

    雖然早就料到也吞莫哥可能會因為輕敵大意而送命,卻沒想到此人把命送得如此痛快。居然一個照面都沒過,就變成了一具屍體。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那十個大嗓門的傢伙,居然敢臨陣脫逃!

    這對士氣的打擊也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令此戰的勝利失去顏色。不想再給蟻賊們更多耀武揚威機會,兀剌不花狠狠咬了下牙,把一支暗紅色的令旗抄在了手裡。「欺人太甚!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

    「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立刻有親兵將令旗接了過去,策馬送到羅剎千戶安德魯面前。

    「諾!」早就按奈不及的羅剎領軍千戶安德魯答應一聲,立刻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短刃和精鋼盾牌,「高加索一千人隊,跟我上!」

    「高加索千人隊,高加索千人隊!」近千名羅剎鬼兵用生硬的漢語重複著,跟在安德魯身後,一步步向前推去。總計只有四排縱深,氣勢卻好像數萬大軍一般,浩浩蕩蕩。

    他們手中的短刃,是高價從黑海另一側訂造的,雖然只有半米長,卻接近一手掌寬窄,雙側開刃,銳利無比。他們手中的盾牌,也是由同一個地點訂製,半寸厚的精鋼為面,內部還趁著一層厚厚的棗木,即便是破甲錐都很難射穿,更甭提對面農民軍手中的簡陋長矛。再加上包裹住全部要害的精鋼甲,每個人幾乎都是一座移動堡壘。沿途遇到任何阻礙都有信心碾成齏粉,根本不必在乎彼此間人數的差距。

    見敵軍的先鋒已經像輛戰車一樣朝自己碾壓了過來,芝麻李知道見真章的時候到了。命令親兵去叫回毛貴,隨即一抖戰馬韁繩,就準備親自帶著中軍迎戰。然而徐州軍長史趙君用,卻側身擋在了他的馬頭前,擺擺手,大聲說道:「這只是試探,大總管不能親自出馬。且讓」

    「大總管,我來!」山字營主將張小二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拍馬從陣地的左前方跑回來,主動請纓。「讓我去滅了他們,替弟兄們扒些鎧甲回來!」

    「好!你小心些!我派人隨時接應你!」芝麻李想了想,輕輕點頭。

    「弟兄們,跟我去扒鎧甲啊。都是鑌鐵的,誰扒到手歸誰!」張小二撥馬跑回自家隊伍前,高舉著手臂大聲動員。

    「哈哈哈哈」眾人剛剛目睹了毛貴一招刺死敵軍大將的精彩表演,士氣正處於爆棚狀態。齊聲哄笑著,跟在山字營統領張小二的身後,亂哄哄朝羅剎兵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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