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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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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章 問幾句

  街角的馬車上,池韞磕著花生,看著正陽門前的康王世子。

  「他們可真會做戲!」一旁的絮兒憤憤不平地說。

  池韞笑道:「要是這麼點事都應對不來,才叫奇怪。」

  絮兒好奇地問:「小姐,您有什麼辦法?」

  雖然府裡改了稱呼,可沒人的時候,她還是習慣這麼叫。

  池韞剝著花生殼:「先等等。」

  等什麼?絮兒不明白。

  不多時,皇帝派人出來了。

  那內侍十分恭敬,對著康王世子低頭哈腰,連連作揖。

  然而康王世子態度堅決,大聲道:「胡公公,此事是我有錯在先,便是陛下不罰,我也必須自罰。」

  說著,他大聲喝令侍衛:「繼續!」

  侍衛當即揚起手中荊條,抽了上去。

  「啪!」康王世子背上,又添上了一條紅痕。

  胡恩嚇了一跳,苦著臉道:「世子爺,陛下沒有怪罪您。這件事如今還沒找著證據,您這不是讓陛下為難嗎?」

  康王世子卻道:「我來請罪,正是不想叫陛下為難。陛下顧念血肉親情,我又豈能叫陛下受人非議?胡公公,你且回去吧!在受到應有的懲罰之前,我是不會起來的。」

  他直挺挺地跪著,喊道:「打!」

  「啪!」荊條又是一抽。

  眼見康王世子後背一條條紅痕交錯,有的甚至滲出血來,圍觀人群的風向隱隱變了。

  「這是真打呢!看來是真心請罪了。」

  「是啊!又跪又打,就連陛下派人來勸,都沒收手,不是做樣子啊!」

  「說起來,這樁案子根本沒有真憑實據,對吧?怎麼就一定是康王世子做的?」

  「這不是他嫌疑最大嗎?」

  「嫌疑最大,就一定是真兇嗎?若是如此,官府辦案也不需要證據了。」

  「沒錯。他們家要是幕後真兇的話,也不會自己嚷嚷出來了。」

  絮兒聽得著急,說道:「小姐,再這麼下去,百姓都要相信了!」

  池韞仍然很淡定:「沒事,應該快來了。」

  快來了?誰?

  絮兒一頭霧水,伸長脖子四處張望。

  過了會兒,車壁被人敲了一下。

  絮兒急忙探出頭,驚訝地喊出聲:「表公子?」

  站在外頭的,是韓二舅家的表哥韓齊。

  韓齊摸了摸腦袋,憨憨地問:「表妹在嗎?」

  絮兒挑起簾子,就見池韞坐在車中,向他含笑點頭:「三表哥。」

  正陽門外正熱鬧,沒有人留意這裡的情形。

  只聽池韞問:「來了嗎?」

  韓齊連忙點頭:「池二表弟叫我來問,是不是現在過來?」

  池韞答道:「差不多了。」

  韓齊應了一聲,轉頭走了。

  絮兒莫名其妙,扭頭問:「小姐,二公子要做什麼?」

  「等會兒就知道了。」車簾子放下來,池韞又剝起了花生。

  另一邊。

  「常相,怎麼辦?」有官員問道。

  常庸沒說話,一群人心情都不太好。

  承元宮埋藥案陷入了僵局,樓晏劍走偏鋒姑且算是打開了一條口子,哪知道康王府這麼狠,來這麼一齣。

  如果今天的事不好好解決,這樁案子就沒法再查下去了。大庭廣眾,叫康王府脫開去,就是往他們臉上扇巴掌,叫朝廷顏面無存。

  「樓通政呢?」常庸問。

  眾人互相看了看,一個通政司的官員答道:「樓大人一早去靈山縣了。」

  常庸擰緊眉頭。

  偏偏今天去了靈山縣?他到底是故意躲開,把爛攤子留給自己收拾,還是真的湊巧?

  眼見百姓們的情緒被帶動,袁彰出列了。

  「常相。」他請示,「不如下官去勸說一二吧?這麼下去,不是個事。」

  常庸意外。

  這個袁彰平日滑不溜手,今天居然主動出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不過,他肯出面,是件好事。

  袁相爺口才犀利,定能將康王世子給請回去。

  常庸才要應允,耳邊忽然傳來驚呼聲,有人喊道:「快看,那邊!」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顯然來了一大群人。莫不是出動差役或者侍衛了吧?這可不好,會把事情鬧大……

  等等,這是什麼情況?

  眾官員抬目望去,就見正陽門大街上出現了一群學子。他們個個穿著文士袍,有秀才的,也有舉人的,腳步快而不亂,很快到了近前。

  常庸心中一沉,想起去年見過的一幕,和今日何其像?該不會……

  「諸位鄉親父老,勞煩讓讓,我們要跟康王世子說幾句話。老丈您站穩了,這位大姐小心……」

  學子們喊聲雖高,然而態度禮貌,言語客氣,一路走來,圍觀的人群不由分開,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一直到橋邊。

  正在挨抽的康王世子忽然察覺到氣氛變化,心中納悶。

  學子們已經停下了,隔著橋看著那頭的康王世子。

  為首的一名學子喊道:「康王世子,我等來自京城各大書院,今日在學會上,忽然聽聞世子負荊自罰,特來一見。」

  康王世子急忙回頭看去,果然瞧見一大群學子,心中便是一喜。

  難道這些學子聽說了他的行為,來為他助膽?很有可能啊,這些讀書人,不就喜歡負荊請罪這一套嗎?

  「原來是諸位才子,請恕本世子現在不便見禮。」他高聲回道。

  「無妨。」那學子應道,「我們有幾句話想問世子,您能說,我們能聽,不必見禮。」

  這是塑造形象的好機會,康王世子馬上答道:「好!諸位請說。」

  這學子點點頭,喊出第一個問題:「聽說世子今日負荊,為的請罪,敢問是何罪?」

  康王世子心道,這問題容易,便把剛才三句話重復了一遍。

  學子們湊在一起,小聲說了幾句話,為首的那個接著喊道:「罪一,世子自稱輕忽職守的,可是政事堂協同大理寺、刑部在查的那樁案子?」

  康王世子答了是。

  那邊又問:「罪二,被世子推托的樓大人,可是負責此案的官員?」

  康王世子仍舊答了是。

  學子們繼續問:「罪三,世子的父祖,可是陛下的生身父祖?」

  康王世子意識到不對了,然而學子們又重復了一遍,偏偏這個問題又不能含糊,他只能答了個是。

  這學子露出笑容,向他拱了拱手,問出靈魂一擊:「世子所涉之案,已由朝廷立案,世子所犯之人,正是負責官員。既然如此,世子認罪,不去政事堂,不去大理寺,不去刑部,來正陽門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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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一章 實為逼迫

  康王世子怔住了。

  圍觀百姓們怔住了。

  以常庸為首的官員們也怔住了。

  這道理簡單嗎?說簡單也簡單。但要問出來,卻不容易。

  康王世子是皇帝的親生兄長,他這樣負荊請罪,百姓們被他尊貴的身份鎮住,想不到這方面。

  官員們倒是想到了,但是他們能當面說嗎?

  不能,這樣質問,就是往康王世子臉上甩巴掌。朝中不肯依附康王府的人很多,但願意當面打臉的卻很少。

  畢竟,人要臉樹要皮,鬧到撕人臉皮的地步,那就是不想好了。

  想來想去,能夠毫無顧忌問出這些話的,只有這些學子了。

  他們知書識禮,有著開闊的眼界,不會被權勢迷住眼。

  並且還沒踏入官場,不受種種潛規則束縛。

  甚至人們也會對他們格外寬容一些。

  年輕人嘛,沒受過社會的毒打,不知天高地厚,可以理解。跟他們計較,反倒失了身份。

  首相常庸轉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誰把這些學子叫過來的?

  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人回答。

  常庸不禁疑惑,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若是巧合,他們的運氣也太好了。若是刻意為之,這人是早就防著這一步嗎?這等心思……

  「世子爺。」拿荊條的侍衛有些不知所措。

  康王世子陰沉著臉。

  被這樣質問,不當面駁回去,他今兒的戲就白演了!

  在心裡思索了一下措詞,他收起情緒,用誠懇的語氣回道:「諸生,爾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固然由政事堂主理,可本世子是皇族宗親,與陛下一母同胞,到了政事堂,誰敢受本世子的禮?誰又能真正稟公執法?這豈不是為難他們?」

  一句話,本世子身份太高,那些人不好審,這是為他們考慮。

  百姓們一想,這麼說也有道理。

  戲台上包公審案,涉案之人身份太高,還得向皇帝請旨呢!

  眼見風向轉變,康王低頭露出笑容。

  哼!就憑一句話,也想拿住本世子?

  他轉頭看過去,卻見學子裡走出一人,說道:「世子所言,不無道理。只是,世子不忍心為難大人們,怎麼就忍心為難陛下呢?」

  康王世子愣了下,一時沒弄明白。

  只聽他高聲說道:「天下皆知,陛下出自康王府,您的父祖,就是陛下的生身父祖。如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承元宮之案是康王府所為。一邊是生身父祖,一邊是承祧先人,您叫陛下如何自處?」

  此言一出,正陽門為之一靜,不少人默默點頭。

  是啊,這事別扭的不就在這嗎?如果帝支真是為康王府所害,那麼身為康王府血脈的陛下,就尷尬了。

  眼見眾人開始沉思,那學子繼續道:「陛下自幼入宮,養在先帝膝下,父子之情甚篤,養育之恩難忘。如今發現有人謀害先帝,陛下自然要為先帝伸張,偏偏嫌疑之人是生身父祖,何等為難?正因為如此,陛下才緘默避嫌,交由政事堂主理。可世子不但不體諒,還跪到正陽門前,逼迫陛下回應。」

  說到這裡,他的憤怒溢於言表:「學生斗膽想問,您要陛下怎麼處理?安撫於您,也就等於替康王府否認了嫌疑,對不起先帝。責罰於您,又罔顧血緣之親,令生身父祖陷於污名!」

  「沒錯!」身邊的同伴舉手喊道,「這分明就是把陛下放在火上烤!」

  學子們紛紛聲援:「對,就是這個理。」

  「以請罪之名,行逼迫之實。」

  「這麼下去,陛下只能下罪己詔了。」

  「如此謀算親弟,好生惡毒!」

  學子們群情激憤,也帶動了百姓。

  「秀才們說的有道理啊!陛下能咋辦?兩邊都是親人。」

  「世子就沒想到?當哥哥的怎麼也不為弟弟著想?」

  「哎喲,你們忘了?被害的不止英宗和先帝,還有陛下啊!」

  「難怪樓大人要請世子去問話,哪有這樣當哥哥的……」

  康王世子張口結舌。

  這些書生怎麼回事?什麼下罪己詔,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步!

  今天來跪正陽門,說穿了就是苦肉計,把自己整得慘兮兮的搏同情。只要風向不往他這邊吹,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不會要他避嫌出京。

  皇帝為難不為難,他根本沒想過。為難又怎麼樣?那小子躲在皇宮裡,風刮不著雨淋不著,到最後還不得相爺們出面解決?

  說穿了,他今天這齣戲,針對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那些跟康王府作對的朝臣!

  可在這些學子的鼓動下,自己分明是惡意算計皇帝。

  再聯想到承元宮埋藥一案,豈不是嫌疑更重了?

  康王世子臉色發青,這些學子到底誰弄來的?樓四嗎?只有他這麼詭計多端!

  「諸生!不要激動,沒有這回事!本世子發誓,絕對沒有逼迫陛下的意思……」

  他才說了一句,就被打斷了:「那你還跪著不走?叫陛下罰你,陛下怎麼罰啊?承認生身父祖謀害帝支嗎?還是承認自己得位不正?」

  「就是!再不然替你背書,說你跟承元宮案無關?想得倒是挺美,跟你沒關係了,那陛下呢?怎麼跟天下人交待?」

  「不是,我就是單純來請罪的……」康王世子第一次發現,聲音如此無力,那麼多人在喊,他的辯解夾雜在其中,想說清楚都不容易。

  混亂中,胡恩匆匆回來了。

  「陛下有旨——」尖銳的聲音,終於壓下了哄鬧。

  眾人停下來,看著踏步而出的內監總管。

  胡恩露出笑容,向學子和百姓們拱了拱手,似在表達感激之意,再對康王世子道:「世子,陛下命老奴來傳個口諭。您的委屈,陛下知道了,但在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陛下也只能靜心等待結果。這案子情況復雜,又年深日久,刑部與大理寺查得很艱難,我們還是不要給他們添麻煩了。」

  說到這裡,他招了招手,便有內侍抬著乘輿過來。

  胡恩的笑容充滿疼惜:「瞧您傷的,這下手也太狠了,先到宮裡上個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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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二章 傻子

  康王世子哪有進宮上藥的心情?

  事情到了這份上,眼見風向轉不回來,他只能狠狠抹了把臉,做出悔恨的樣子,說道:「胡公公,這事是本世子考慮不周,委實沒有想到這方面,竟叫陛下如此為難。」

  胡恩很上道,立刻扶住他,溫言勸說:「世子的誠心,陛下是知道的。也是太著急了,才會如此。您不必放在心上,趕緊上了藥,好生回去歇著吧!」

  康王世子還能說什麼?只能賭咒發誓,以示自己的悔恨,直到群眾的聲浪平息,才婉拒了胡恩,上了康王府的馬車走了。

  看著康王世子離開,學子們歡呼起來。

  百姓們本就是來湊熱鬧的,哪會嫌事兒大?一路跟著起鬨,直鬧得康王府的人灰頭土臉。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官員們卻神情復雜。

  「常相?」

  常庸回過神,聲音平淡:「回吧。」

  事情發生得突然,解決得也迅速,好像跟他們全無干係。

  對,就是這個全無干係,太莫名其妙了。

  康王世子這麼做,分明沖著他們來的,意圖把這件案子糊弄過去,推給他們一個無能的罪名,好不了了之。結果呢?突然冒出來一群學子,三言兩語把他擠兌得灰溜溜走人。

  哪有這樣的巧合?根本就是有人背後指使吧?

  常庸不禁想起去年,正陽門曾經發生過相似的一幕,當時千夫所指的是蕭達,因為他意圖誣陷幾名學子打傷他兒子。

  對了,被他誣陷的人是誰來著?

  常相爺翻找著記憶,想起來了。

  其中一個學子姓池,已故池老相爺家的孫輩。

  而池家前不久出過一樁喜事,是池大小姐出嫁,嫁的人是——

  樓晏。

  這就是他今天去靈山縣的原因?

  這筆賬,肯定會被康王府算在自家身上吧?

  這個奸滑的小子!

  ……

  馬車出了正陽大街,在角落停了一會兒。

  過不多時,有人挑開簾子上來,喜氣洋洋地喚:「大妹!」

  池韞含笑回應:「二哥。」又對他身後的韓齊點頭,「三表哥。」

  韓齊也是一臉笑,既覺得痛快,又隱隱帶著不安。

  他問:「表妹,我們這樣真的沒事嗎?不會惹麻煩吧?」

  池韞還沒說話,池璋已經滿不在乎地答了:「韓表哥你就放心吧!其一,我們站在道理上。其二,這些話其實是代朝上諸公說的,他們不好站出來,而我們沒有顧忌。其三,康王府也要臉面。所以說,他們只會把這筆賬算到那些人頭上,而不會向我們報復。」

  聽他這麼說,池韞不禁露出笑容。

  「二哥跟隨江先生讀書,果然今非昔比。」

  她什麼都沒說,他就完全領會了。

  池璋笑嘻嘻:「還是當然,還要多謝表妹幫我找的好先生。」

  韓齊滿臉羨慕,不禁問:「池二表弟,你說我給江先生投文章,會有機會嗎?」

  池璋道:「韓表哥有這個心思,我幫你轉交!」

  韓齊喜笑顏開:「好啊!我最近寫了幾篇文章,你先幫我看看合不合先生的意?」

  說著,韓齊從袖子裡取出幾沓紙,有點不好意思:「我琢磨很久了……」

  池韞順便看了兩眼,指出幾個地方:「江先生性子曠達,表哥盡可暢所欲言,照本宣科,或者過於沉舊的觀點,引不起他的興趣。」

  「對對,」池璋連連點頭,「別人都以為,先生教應試,定然喜歡保守一些的風格,其實不是這樣的。先生說過,思想有多遠,才能決定人能走多遠。我們這樣的少年郎,就應該朝氣蓬勃,想別人所不敢想。而他所教的,就是讓我們學會正確地表達,分清楚妄想與現實,不至於被世俗埋沒。」

  這番言論,韓齊從未聽過,頓時眼前一亮,心想,難怪池璋要感謝先生,如果沒人點醒,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體會。

  表兄妹三人談了一路的文章,先送了韓齊回家,又將池璋送到巷口。

  池璋跳下車,沖她喊:「大妹,再有這樣的事,你叫我啊!」

  池韞笑眯眯:「好,多謝二哥拔刀相助。」

  池璋哈哈一笑,帶著仗義行俠後的豪邁感,昂首挺胸回家去了。

  ……

  康王世子一路疾行,不管身後隨從的急切的呼聲:「世子爺,世子爺,您的傷還沒上藥……」

  眼見康王世子進了後院,隨從只能無奈停下,囑咐僕婦:「快跟稟告世子妃,世子的傷需要上藥。」

  僕婦忙忙追著康王世子去了,然而還是沒趕上。

  她們到的時候,世子已經進了屋,並且喝出了其他人:「都滾出去!」

  世子妃正在打理王府細務,驚訝地抬起頭,卻看到康王世子臉上陰雲密佈,身上的衣裳隨便披著,甚至沾了點點血跡。

  這是從宮門回來了?這麼快?

  她擱下手中筆,對誠惶誠恐的管事娘子點點頭:「先出去吧。」

  僕婦退了個乾淨,屋裡只有他們夫妻倆。

  世子妃起身翻出藥箱,說道:「還沒上藥?來,先處理傷口。」

  然而康王世子一把推開了她。

  世子妃沒站穩,不但撞翻了藥箱,還差點跌倒。

  她扶住桌子,皺眉道:「你發什麼瘋?有話不會好好說?」

  康王世子陰著臉道:「好好說?就是因為聽了你這個婆娘的話,本世子今天才會丟這麼大的臉!」

  世子妃早猜到出了意外,此時語氣淡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康王世子冷笑著看她:「你讓我跪到宮門請罪,怎麼就沒想到這麼幹有一個漏洞?本世子竟被一群小毛孩子問得無地自容!」

  世子妃心中一緊,問道:「什麼漏洞?」

  康王世子便把學子們質問的話說了一遍:「你果然想害我吧?今日本世子白挨了打,還成了笑話!」

  話音剛落,「嘩」的一聲,他就被潑了一臉的墨。

  康王世子難以置信:「你這個潑婦,本世子還沒怎樣,你倒動上手了?」

  世子妃臉色比他還陰,冷冷道:「你是傻子嗎?人家拿話堵你,你就不會回敬了?說你逼迫陛下,那你就以死證清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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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三章 火上烤

  康王世子妃扔下硯台,抽出帕子慢慢擦著手,淡淡說道:「你只是個宗室子弟,不像那些學子日日苦讀,哪裡會想那麼多。別人往你頭上冠罪名,你嘴笨不知道如何解釋,一時意氣,只能以死證清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宮門就在那裡,拼著勁往上一撞,旁邊那麼多禁衛,難道還會看著他撞死不成?

  康王世子聽得這話,卻鐵青著臉,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尋死覓活,本世子的臉面還往哪裡擱?一個嘴笨而不明情理的宗室子弟,要讓別人這麼以為,我還怎麼爭那個位置?」

  世子妃看著他,若有所思:「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康王世子繼續冷笑:「不然呢?你以為只有你想得到?」

  「可你現在這樣,又比尋死覓活好到哪裡去?」世子妃睨著他,「你怎麼還搞不清楚狀況?你坐上那個位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下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丟臉又怎樣?等你大權在握,還怕天下人不服?」

  康王世子心情煩躁,聲音也大了起來:「父王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就算成事了,也不一定會選我!我怎麼能讓自己名聲有瑕?」

  面對如此火爆的康王世子,世子妃無話可說。

  過了會兒,她起身收拾潑了墨的桌子,說道:「世子爺還是先治傷吧,再怎麼樣,也要保重身體。」

  康王世子卻跟她較上勁了:「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世子妃笑了一下,道:「回答之前,我要問世子爺一個問題。假如你病入膏肓,需要用毒藥來醫治,但這會使你身中劇毒,你是用還是不用?」

  康王世子皺眉:「中了毒不是一樣會死?」

  世子妃卻道:「若是我,就會。只有眼前這關過去了,才能想下一關的事。」

  ……

  樓晏回來時,天色已經晚了。

  看到池韞倚窗而讀,就湊過去抽了她的書:「進來都沒看我一眼,怎麼,它比我好看?」

  池韞「撲哧」笑了,說道:「那可不?臉看一眼就夠,書卻可一讀再讀。」

  樓晏作勢起身:「行,不看我就走了。」

  「哎!」池韞只得拉住他,軟聲哄道,「我錯了還不行嗎?」

  樓晏這才笑了,坐過去攬住她,一同倚著看書。

  說是看,其實兩人的心思都沒在上面。

  「今天的事還順利吧?」樓晏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書。

  池韞仰頭瞥了他一眼:「趙先生沒跟你說嗎?」

  「我哪有功夫聽他說?回來就先見你了。」

  池韞不禁笑了一下,把白天的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末了道:「你猜,首相大人會不會生氣?」

  樓晏神情自若:「他再生氣,這口鍋也得背好。」

  他早早避去靈山,這件事定會被康王世子記在政事堂頭上。

  常庸是堂堂首相,帝國真正的掌舵人,哪能受一個親王世子掣肘?康王世子想壓制他,那就是自找苦吃。

  池韞若有所思:「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最好再添上一筆……」

  ……

  隔天一早,池韞出門喝茶。

  常去的茶樓裡,俞慎之跟她打招呼:「早啊!」

  看他有氣無力臉上還掛著兩個黑眼圈的樣子,池韞奇了,坐下來問:「你這是怎麼了?被女鬼吸乾陽氣了?」

  俞慎之「呸」了一聲:「就不能說點好聽的?你不知道我最近多慘,前些天四處奔波找證人找證據,回來好不容易休息兩天,又得陪祖父出門訪友。這還不算完,耿大小姐昨晚不知道發的什麼瘋,突然問我腐草化螢是不是真的,然後非要去找,這會兒四月都還沒過完,到哪裡找螢火蟲去?折騰得我半宿沒睡。」

  池韞若有所思地點頭:「原來那個女鬼是素素啊!」

  俞慎之白了她一眼:「你敢說她是女鬼,小心她知道了跟你鬧。」

  池韞掩著扇子笑:「看來你沒少被她鬧,居然也沒翻臉,俞大公子耐心可嘉啊!」

  俞慎之眼睛發直:「比你強,她只是為了玩,你鬧起來可就要人命了。」

  這是在說昨天的事?

  池韞慢慢喝茶:「你大清早跑這兒來,不會就是為了說這個吧?」

  俞慎之頭疼的樣子:「就知道跟你脫不了干係。」

  正要問她後續,茶館請的說書人一拍醒木,把他的話給嚇回去了。

  轉頭看去,卻見那說書人拿著今日的坊報,說道:「諸位,可看了今日坊報頭條沒有?親王世子宮門請罪,書院學子當面質問,我們就來說說昨日的要聞!」

  俞慎之小聲道:「這坊報不是專寫家長裡短的嗎?怎麼開始寫這種東西了?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雖然本朝風氣開放,公開場合議論政事沒什麼大不了,但涉及皇家,就是高危區了。

  一個不好,被上頭盯上,指不定書坊就要查抄了。

  池韞神情自若:「怎麼會呢?我家夫君,可是負責上通民情的。」

  「……」俞慎之無言以對。

  他就說樓四可憐吧,娶了這麼個老婆。相比起來,給耿素素收拾爛攤子算什麼,小丫頭頂多打破別人的頭,哪像池大小姐,命都給她玩掉了。

  說書人讀完坊報,停下喝茶,一眾茶客交頭接耳。

  「康王世子這是幹什麼?事情都已經傳出去了,還到宮門前請罪,這不是鬧得更大嗎?」

  「可不是?昨天那動靜,多少人親眼瞧見,要不是被那些學子喝止,還不知道陛下要怎麼收場。」

  「陛下為難啊!兩邊都是長輩,說什麼都不合適。」

  「偏偏康王世子還要跟著裹亂,不像個兄長的樣子。」

  「哎,你們是不是忘了,這事為什麼會傳出來?因為陛下也被害了,官府當眾抓走了康王世子。只是沒有證據,後來還是放了。」

  聽到這句話的人,都露出微妙之色。

  「所以說,空穴來風……」

  俞慎之往嘴裡扔了塊綠豆糕,拍掉殘渣,說道:「行了,我上衙去了,今天可有得忙。」

  瞧瞧,流言都傳成什麼樣了,這才是把康王世子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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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四章 常相的話術

  康王府外書房。

  尖銳的碎瓷聲接連響起,驚得籠子裡的鳥連連撲騰。

  康王世子摔了茶盞、花瓶等物,方才消了餘怒,坐下來問:「查過了嗎?」

  幾個謀士幕僚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回話:「回世子,查過了。樓四昨天不在京裡,一大早就去靈山縣公幹了,直到入夜才回。」

  康王世子眉頭皺得緊緊的:「照你這麼說,這事跟樓四沒關係了?」

  「這……」幕僚們沒敢打包票。

  康王世子不死心:「樓四這人,詭計多端,或許在離京之前就安排好了呢?」

  幕僚並不認同:「世子爺,這可能性不高。我們幾個都是您出門之前才知道的,消息從何洩露?」

  這倒也是,前天晚上他自己都在猶豫,樓四怎麼可能提前應對?

  「會不會有人幫他辦的?比如……北襄太妃?」

  幕僚仍然搖頭:「也不太可能,北襄太妃勇武,並不擅長陰謀,倒是大長公主……」

  康王世子一口否了:「姑母最不可能,她要插手,八成會親自出馬,當面怒罵本世子。」

  幕僚們想想大長公主的脾氣,覺得也對。

  可這事不是樓四幹的,又會是誰?

  如果昨天世子成功,便能借著輿情脫身,政事堂查不下去,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日後再提起這事,只會說官員無能。這麼一想,最有的嫌疑的好像是……

  「常庸!」康王世子吐出兩個字。

  幕僚們心神一震。

  如果真是常相出手,那後果就嚴重了。

  有人疑惑:「不能吧?世子爺,我們與常相,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犯不著這樣來打世子的臉啊!」

  「正是,」另一個幕僚附和,「這案子年深日久,查不出來也不稀奇,被人說兩句無能,又算什麼大事?大理寺和刑部的懸案還少嗎?」

  「世子,常相執掌政事堂,若是反目,以後很多事就不好做了,萬萬慎重啊!」

  幕僚們連聲勸說下,康王世子仔細想了想,也覺得這麼認定草率了些。

  皇帝能力不足,政事堂的權力很大,常庸這個首相,宜拉攏不宜翻臉。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是常庸幹的,日後就要提高警惕了。

  其中一個幕僚自告奮勇:「世子,不如屬下去探探話吧。」

  康王世子想了想,允了。

  ……

  常相爺一樣不開心,以至於第二天身子不適,沒去上衙。

  告假的僕從才回來,門房就報,康王府派人來探病了。

  他心中一凜,暗道康王府消息夠靈通的。

  老妻抱怨:「康王府怎麼這麼沒眼色?不就累著了,歇上一日嗎?非派人來探病,打擾人休息。老爺,我叫人打發他走吧。」

  別說沒病,就是真有病,常庸也是這個作風。

  常夫人本以為這回也一樣,然而常庸心念一動,叫住了她:「不,叫人請他進來。」

  「老爺?」常夫人訝然。

  常庸語氣堅決:「照我說的做。」

  常夫人只得應了:「好。」

  過了一會兒,康王府的幕僚進來了,看到常庸穿著家常袍子,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他心裡鬆了口氣,常相爺願意見他,說明還是有餘地的。

  這般想著,他恭敬見禮。

  常庸睜開眼,點了點頭:「原來是陶先生,請坐。」

  待這幕僚表達了康王世子的關懷之意,常庸點點頭:「多謝世子惦記,近日事務繁多,老夫深感疲憊,這才休息一日,倒沒什麼要緊的。」

  這幕僚立即道:「相爺是為了承元宮的案子吧?世子昨日回府,極是後悔,深感給相爺添了麻煩,故而今日聽說相爺不適,就命在下來探望了。」

  常庸淡聲道:「世子爺客氣了,這案子是麻煩了些,不過主要還是刑部和大理寺在忙。」

  幕僚語重心長:「相爺要保重身體啊!我們世子向來敬佩您,總與我們說,相爺是國之棟樑,政事堂有您掌舵,才叫人放心。」

  常庸不冷不熱:「世子謬贊了,老夫受陛下所托,自當盡心盡力。可惜歲月不饒人,精力日衰,如今只能竭力做好本分。」

  說了幾句話,常庸便露出睏倦的樣子。

  幕僚無法,只得留下禮物告辭而去。

  常夫人從屏風後面出來,奇道:「康王府這是什麼意思?昨天鬧了那麼一齣,今天又來示好?」

  常庸淡淡道:「就是因為昨天鬧了,才來示好。」

  常夫人做了幾十年的賢內助,也略通政事,想了想,明白過來了:「康王世子到底還是心有顧忌,不想翻臉。」

  常庸點點頭:「也是起了疑心,懷疑昨天那事是我的意思。呵,我又不是閒的,爭這種意氣。現在說開了也好,免得兩敗俱傷。」

  康王世子想讓政事堂背鍋,他自然生氣。可為了這麼點事,就結下康王府這麼個仇敵,太不值得。

  冷不丁卻聽常夫人問:「老爺,你說康王府能明白你的意思嗎?」

  常庸怔了一下,斥道:「怎麼會不明白?我都已經說那麼清楚了!」

  ……

  康王府的幕僚一進相府,趙先生便往正院遞了張條子。

  池韞正在練字,提著筆便笑了:「常相爺想把自己摘出來,太遲了啊!」

  趙先生拿不準她的意思,便問:「夫人,咱們如何應對?」

  池韞搖頭:「這會兒消息應該傳到康王府了,我們等著看戲就行。」

  趙先生回到前院,心裡還在納悶,就見同僚揮舞著一張坊報,眉飛色舞:「哈哈哈哈,今天的坊報都看了沒?滿京城的茶館酒樓都傳遍了,這下子,康王世子的褲子都讓人扒了。」

  趙先生搶過坊報,看清楚上面的頭條,恍然大悟。

  常相大人愛話術,喜歡玩高深莫測那一套,不可能給準話。

  偏偏康王世子多疑,這邊派人低了頭,回家就發現輿論已成大勢,他會不懷疑常庸?

  ……

  康王府內,還在猜度常庸話意的康王世子,忽然聽得回報,京中已經流言四起,說他這個兄長,對弟弟心存嫉妒,才會有種種事端。

  他頓了一下,大怒:「常庸你個老匹夫!這就是你的盡心盡力,做好本分?對!你的本分就是護著老六那個蠢貨!」

  幕僚們急忙圍上去:「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啊!」

  這都摔了十幾個花瓶了,再摔可趕不上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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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五章 撕起來了

  短短一日,輿論如風一般捲過整個京城。

  到第二天朝會,儼然已經到了沸點。

  「常相。」

  「常相。」

  常庸踏進朝房,眾官員紛紛招呼。

  他頷首回應,一坐下來,便有內侍慇勤地送上茶水。

  「常相。」有人湊上來,「您聽說了嗎?昨日的坊報……」

  常庸當然知道。

  坊報這東西一出現,他就察覺到,這玩意兒不可小覷,容易煽動民意。只是他們一直很老實,寫的都是些家長里短的事。

  昨日發現報上登了那場鬧劇,常庸便覺得不對。後來想到,陛下曾盛贊過坊報,起了疑心,因而才沒有動作。

  他慢吞吞飲了口茶,問道:「怎麼?」

  那人往旁邊看了眼,小聲道:「聽說好幾位言官今日要上本彈劾。」

  常庸點點頭:「言官風聞奏事,這是他們的職責。」

  鬧成這個樣子,御史不上奏才奇怪。

  這官員想討個主意:「那我們……」

  話沒說完,內監高聲宣佈上朝。

  他只能匆匆收住話頭,眾臣魚貫入殿。

  果不其然,剛開始議事,便有幾位御史出列,痛陳康王世子罪狀,稱其包藏禍心,故意在宮門前負荊請罪,逼迫君上。

  「陛下,承元宮埋藥案還未有定論,康王世子身為嫌疑人,不好生在府中等待案情進展,反而跑到宮門前嘩眾取寵,簡直居心不良!」

  「何況,這事為何會洩露出去?正是因為康王府拒絕配合,才嚷得人盡皆知,以至於皇家威嚴掃地,朝廷顏面大失,不追究不足以平民憤!」

  皇帝很想順勢追究一下,然而想起樓晏的交待,只得耐下心來,說道:「此事朕知道了,康王世子考慮不周,做得不妥當,但未必有逼迫之意,僅憑莫須有就定罪,未免不公。」

  常庸已經做好準備了,不料竟聽到這麼一番話,他沉吟一瞬,瞥向一旁的樓晏。

  這恐怕是樓四交待的吧?這小子,對皇帝的影響越來越深的……

  不過,這麼處理很好,鬧下去可不是好事。

  他剛想出列,附和皇帝的話,哪知身後一個人竄出來,大聲稟道:「陛下!」

  常庸瞥過去,卻是錢相。

  這位錢相,與康王府有些來往。

  常庸略微一想,收住腳步。

  讓他出面也好,省得自己多費口舌。

  皇帝問:「錢卿有話要說?」

  錢相回稟:「陛下,幾位大人的看法,臣不贊同。」

  皇帝點點頭:「你說。」

  錢相道:「幾位大人剛才說了兩個字,民憤。臣就想啊,這民憤從何而來?表面上看,是前天宮門請罪引起的,可歸根結底,在於承元宮埋藥案。」

  確實如此,眾臣紛紛點頭。

  「所以,臣以為,康王世子固然有錯,但要平息此事,最終還是要破了此案,才能名正言順地降罪。案子不破,這莫須有的罪名,終究不能服眾。」

  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常庸很滿意。

  皇帝現在也不想鬧開,就道:「錢卿說的有理。」

  幾名御史不禁失望,所以,他們說了半天,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可外面的輿論怎麼辦?

  輿論當然不能放任,若要平息事端,康王世子還是得請罪,只是不能像上次那樣……

  常庸正在琢磨解決方案,卻聽錢相繼續說下去:「正好,昨天臣找到了將作監一份舊錄,發現了一件事。」

  咦?

  看著錢相拿出來的文書冊子,臣子們暗暗驚詫。

  還以為錢相是和稀泥,居然是找到了新證據?不對吧?他不是向來和康王府親近的嗎?

  皇帝也沒料到會有這齣,忙問:「錢卿發現了何事?」

  錢相慢吞吞翻開那本冊子,展示在眾人面前:「修繕承元宮的時候,將作監購置了一批辰砂。臣請教了一位方士,由他處得知,辰砂其實可以煉化為水銀。剛好,承元宮埋藥的地方,就有水銀。」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這案子查了這麼久,可是一個實證都沒有,這位向來不愛出頭的錢相,居然第一個拿出了可查的證據?

  皇帝也是一怔,忙問:「這辰砂由何人所購?」

  「當時的主簿,名叫常平。」錢相躬身回道,「也就是常相的遠房侄兒。」

  常庸霍然抬頭,向他看過去。

  ……

  過了四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池韞坐在水閣裡,陪三位母親閒聊。

  「這小狼崽子可以啊,居然咬上了常庸,誰給他的勇氣?」大長公主倚著窗,對著湖面吐出瓜子殼。

  池韞給她倒了杯涼茶,笑道:「順風順水太久,很容易高估自己。」

  北襄太妃打著扇子,瞥了一眼:「你可別嘲笑他,你們一家子都栽了,豈不是說明你們還不如?」

  大長公主撇撇嘴,說道:「那是皇兄身體不好,一直臥床,才會被他們趁虛而入。」

  北襄太妃擺手:「算了吧,輸家說再多,也是狡辯。」

  大長公主不開心了:「霍如丹,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專門往人心窩裡戳是吧?好像你們家沒被算計似的。不是說北襄跟個鐵桶一樣嗎?居然被人收買了心腹,丟不丟人啊?」

  北襄太妃哪肯服輸,馬上道:「那也比你好啊!北襄還是我們的北襄,你們家的江山可落到別人手裡的。瞧瞧你,連自己的公主府都整沒了,這才叫丟人呢!」

  大長公主氣得一拍窗檯:「你那鳥不拉屎的北襄,和京城能一樣?換你來,只怕皮都讓人剝了!」

  「誰說北襄鳥不拉屎了?你去過嗎?」

  「重點是這個嗎?你會不會聽人說話?」

  「你自己不會說還怪我?」

  樓晏回來時,兩位母親吵得正熱鬧,都沒空理他。

  池韞無奈笑笑,起身陪他回去。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樓晏道:「陛下心情好,就放我回來了。」

  「因為政事堂和康王府撕上了?」

  「是啊。」樓晏也心情好,嘴角帶笑,「常相想必很生氣,他最會和稀泥,哪想到康王府半點不懂他的用心,死咬不放。」

  「這麼說,這事成了?」

  「成了。」樓晏點點頭,「常相已經被惹惱了,康王世子等著滾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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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幫你一把

  政事堂的燈火,直到半夜都沒熄滅。

  吏員們都已經下衙,值房卻還留著人。

  「相爺,您還猶豫什麼?康王府實在欺人太甚!您想放他們一馬,他們倒是反咬一口,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把您拖下水?」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官員,滿臉都是氣憤。

  常庸沒說話,眼皮半垂,似睜似閉。

  年輕官員還要再說,被人阻止了:「康王府不可等閒視之,且等相爺考慮清楚。」

  他急道:「這還考慮什麼?帝室血脈相關,身為臣子萬萬沾不得。康王世子意圖把相爺拖下水,便是沒有真憑實據,也要惹一身騷。到那時,相爺為了清名,怕是要自辭相位,致仕歸鄉。相爺,萬萬不能拖到那一步啊!」

  這……說的倒也是。

  此人思索片刻,反倒被他勸服,跟著說道:「相爺,景林說的有理,是該早下決斷。」

  「可是,康王那邊……」另一位年長的官員心存顧慮。

  年輕官員不以為然:「找事的是康王府,還不許我們還擊嗎?這事從頭到尾,就是康王世子挑起的。最可恨的是,他們分明中了樓四的計,卻來找相爺的麻煩,這哪門子的道理?」

  「對!就是這個!」那人拍掌,「這事分明是樓四做的,怎麼就變成我們和康王府的過節了?如果我們跟康王府對上,是不是也等於中了計?」

  年輕官員一怔。

  「還是謹慎為好,康王世子倒罷,可他背後還有康王殿下呢!倘若我們鬥得兩敗俱傷,豈不是被別人撿了便宜?」

  年輕官員想了想,仍然覺得不爽:「那就任他們誣陷?眼下民情洶湧,康王世子急著脫身,定會揪著這件事不放。我們再退讓,就危險了!」

  聽他們爭辯到這裡,常庸驟然睜開眼,蒼老的面龐上,目光沉沉。

  「相爺。」幾人齊齊停下,等候他的決策。

  「這相位,老夫並不在乎。」常庸緩緩說道,「只是,老夫受先帝臨終所托,守護江山,萬不敢辜負聖恩。」

  所以,他還不想退。

  幾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齊聲應道:「是,相爺。」

  ……

  天氣越來越熱了。

  池韞戴上帷帽,到茶館喝茶。

  意料之中,又見到了俞慎之。

  她無奈地笑了笑,乾脆招手叫他出來。

  茶館就在巷口,池韞自然沒坐馬車,但俞家的馬車停在外頭。

  她不客氣地坐上去,過了會兒,俞慎之嘟嘟囔囔地上來。

  「你現在是有夫之婦,這樣不合適……」

  池韞一邊打著扇,一邊含笑看他:「那俞大公子成天來找我,就合適了?」

  俞慎之閉嘴了。

  池韞瞅了他兩眼,道:「你有事要說,為什麼不去找樓晏?非要來找我。」

  俞慎之垂頭喪氣:「我倒是想找他,可見了他又覺得說不出口。」

  「哦。」池韞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

  俞慎之瞪她:「你哦什麼?」

  他自己還不明白呢,她就明白了?

  池韞笑眯眯:「你害羞了。」

  俞慎之一口氣沒上來。

  害羞個鬼!會不會說人話?!

  「不跟你扯了,你想說什麼?」池韞又一本正經。

  俞慎之覷了眼外頭,壓低聲音:「其實,我是代祖父來傳話的。」

  俞老太師?池韞正色問:「什麼話?」

  「適可而止。」俞慎之盯著她,慢慢道,「乍看起來,樓四官位漸高,權柄日重,可你要知道,這只是空中樓閣,你們的靠山,不穩。」

  大長公主自身難保,北襄王府又斷絕了關係,樓晏最大的依憑,還是皇帝。

  然而皇帝手中並無多少實權,別人真要狠下心來對付他們,就很危險了。

  池韞合手向他施禮。

  「你這是幹什麼?」俞慎之想躲開。

  「表示感謝啊!」池韞拿起帷帽,「有勞你給老太師帶句話,就說我們知道了。」

  「哎……」

  俞慎之看著她下了馬車,再次進入茶館。

  好半天,他喃喃自語:「知道了,但不會收手是吧?真是兩個混蛋……」

  ……

  想是康王府吃到了輿情的苦頭,那本名冊一出現,他們立刻大肆宣揚,將矛頭指向常庸。

  承元宮埋藥案峰迴路轉,茶館裡議論紛紛。

  「難怪查了這麼久,沒半點線索,原來跟……有關啊!」到底涉及首相,說的人含糊了過去。

  也有不怕事的直言不諱:「幾十年前的事就算了,上次承元宮修繕,算來不過四年,居然就查無實證,裡頭沒鬼才奇怪!」

  「如果不是錢相拿出名冊,這事估計就不了了之了吧?政事堂主理,大理寺與刑部聯手辦案,辦成這個樣子,真是難以想像。」

  「涉及自家人,常相怎麼會放手讓大理寺和刑部去查呢?」

  池韞聽到這裡,抬頭向角落看去。

  那裡坐著兩個文士,接收到她的眼色,其中一個「刷」地打開摺扇,大聲道:「諸位說的都有道理,不過裡頭有一個疑點,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

  眾人紛紛把目光投過去,有人問:「這位先生,什麼疑點?」

  文士揮著扇子,侃侃而談:「承元宮埋藥,針對的是陛下的子嗣,這對常相有何好處?」

  大家一聽,是這個道理。身為臣子,為何要去害君上的子嗣,閒得慌嗎?

  人群中,有人見風向不對,連忙出來辯道:「誰說沒有好處?君王無嗣,可不就由著首相把持了?」

  立宗室為嗣,扶持幼帝……

  聽出言下之意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真敢想啊!

  那文士卻笑了:「這位兄台,敢問陛下千秋幾何?常相又是什麼歲數了?你這說法,可站不住腳。」

  皇帝二十出頭,常相卻年過花甲,這時候想著扶持幼帝獨攬大權?開什麼玩笑。

  茶館裡沉默一陣,再次議論開了。

  「就是,常相沒理由的。說來說去,還是康王府嫌疑大……」

  「對啊,有好處的只會是宗室,除了康王府還能有誰?」

  池韞聽到這裡,起身出了茶館。

  都幫到這個份上了,常相爺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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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用走

  常庸當然沒讓他們失望。

  隔天,大理寺卿一口氣把將作監的舊人全拘了來,當朝審問。

  多方口供對照,常家的侄兒常平,只負責抄寫記錄,真正採買的另有其人。

  而後,彈劾康王世子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向天子案頭。

  康王府並未就此退讓,很快將作監再一次爆出行賄案,牽扯出平王府。

  涉案的官吏互相攀咬,朝中亂成一團。

  然而常庸何許人也?四年前先帝駕崩,他能脫穎而出,坐上首相之位,如今對付一個康王世子,舉重若輕。

  康王府拋出來的證據越來越站不住腳,反倒民情越發洶湧。

  ……

  康王府內,花瓶又碎了一地。

  康王世子胸膛起伏,惡狠狠地看著眼前的幕僚們。

  「怎麼都不說話了?之前你們不是都挺有主意的嗎?說啊!現在,本世子該怎麼辦?」

  幕僚們仍然垂著腦袋,無人應聲。

  康王世子火冒三丈,指著他們罵:「一個個,平時不是挺能的?怎麼到關鍵時刻,全都啞巴了?」

  片刻後,終於有人出聲:「世子,某有一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說。」

  康王世子抬眼看去,卻是個不起眼的清客,平日不往他跟前湊,議事也少有開口,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竟然站出來了。

  莫非他門下也有毛遂一般的人物?

  康王世子心情好轉不少,語氣也緩和了:「都什麼時候了,快說!」

  這人低頭拱手,說道:「請世子上奏,即日便回封地!」

  康王世子一愣,旋即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叫本世子認輸,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滾蛋嗎?」

  這人雖然惶恐,但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世子爺,您是陛下的親兄長,發生這樣的事,天然處於被懷疑的位置。這就是我們無論怎麼煽動言論,甚至把平王拖下水,都沒能扭轉局勢的原因。更何況,王爺離京數年,再怎麼費心維繫,人情都會疏淡,反而那位身為首相,執掌天下政令,權柄日重,我們贏不了了。」

  康王世子怒不可遏:「你這是什麼話?贏不了為什麼之前不說?現在放馬後炮?」

  這人面露無奈:「世子,您先前直接下令,也沒有我們反對的餘地啊!」

  「你——」

  他緊接著道:「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您堅持不走,只會更加惡化。民情如此洶湧,必須要有一個出口。自己主動,還有回來的一天,要是被動逐出京,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康王世子氣得又砸了塊硯台。

  可再發火,也改變不了現狀。

  最終,他頹然坐倒,問那名清客:「現在走了,真的能回來?」

  清客鬆了口氣,對他說道:「當然。真說起來,這事沒有罪證,不過就是嫌疑。您主動回封地,為的是避嫌,而不是認罪。何況,還有王爺在啊!」

  康王世子沉默了。

  王爺。

  他不想灰溜溜地走,就是怕父王怪罪啊!回來一年,搞得自己在京城待不下去,父王豈不是會對他失望?這是他最恐懼的事。

  「世子,早下決定吧。」清客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您回去,不過挨王爺一頓罵。罵過了,您還是他最親近的兒子。再拖下去,結果只會更壞,到那個時候,只怕王爺也沒法幫您了。」

  聽他這麼說,康王世子終於下了決心。

  離京就離京,只要能保留這一絲希望。等過個三年五載,事情淡了,他再跟父王回來,一切就過去了。

  ……

  康王世子快步踏進院子。

  世子妃正在教小縣主理事。

  看到他,小縣主面露懼怕,戰戰兢兢地施過禮,一句話也不敢說。

  康王世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對這個曾經最疼愛的女兒,看都不想看。

  「別搭理這些事了,趕緊收拾行李吧。」他說。

  世子妃聽出不對,叫乳母帶小縣主退下,問:「收拾行李做什麼?」

  「回封地!」康王世子沒好氣地說。

  世子妃「哦」了一聲,卻坐著沒動,反而端起了茶杯。

  康王世子本來就氣不順,看她這樣,更惱怒了:「叫你收拾,沒聽見嗎?」

  世子妃笑了笑:「世子這是認輸了?」

  從她的眼神裡看出嘲諷,康王世子氣急敗壞,喝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早知道,我就不聽你的,去跪什麼宮門,也不至於被他逼到這步田地!」

  「是是是,都是妾身的錯。」世子妃敷衍地說。

  「那你還不去收拾?」

  世子妃抬起眼眸,笑吟吟:「為什麼要收拾?世子爺不用走啊!」

  康王世子更氣:「現在不走,等著被人趕走嗎?」

  「不會的。」

  「怎麼不會?」自從世子妃揭了面具,康王世子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訓斥得這麼大聲,「我主動退走,還可說是避嫌,他日仍有重來的機會,等到被他們趕走,那就再難翻身了!」

  世子妃點頭:「世子爺這番想通了啊,說的極有道理。」

  「那你還不照做?」

  世子妃仍然不動,只慢吞吞補上後半句:「——可如果,父王回來了呢?」

  康王世子一愣,指著她:「你、你……」

  世子妃說道:「父王已經動身回京,等他一到,自會處理這件事,你不用走了。」

  康王世子狠狠吸了口氣,才消化了這個訊息:「你怎麼知道?」

  「因為是我叫回來的啊!」世子妃托著茶杯,笑吟吟看著他,「那日你從宮門回來,我就寫信去了封地。算算時間,還有幾天就到了。」

  那天不歡而散,她就知道世子不會再聽她的,便當機立斷,給康王寫了信。

  果不其然,康王一收到信,立刻決定回京。

  康王世子神情變幻,一時是喜,一時是懼,五味雜陳。

  世子妃看出他的心思,將他按下來,柔聲勸道:「夫君別憂心,父子終究是父子,父王心裡還是最看重你的。等他回了京,你什麼也不用說,只管到他面前認錯,父王就算一時生氣,最後還是會幫你的。對了,你要跟他說,在承元宮埋藥,不是為了害自己的弟弟,而是想幫父王拿到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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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八章 回來了

  樓晏回府時,夜色已深。

  池韞問:「怎麼又這麼晚?最近不是都在掰扯那件事嗎?」

  「正因為如此,事情才多了。」樓晏說,「他們一個個都忙著吵架,總得有人幹活吧?」

  池韞笑著點頭:「也對。」

  待他洗漱完,用過晚飯,池韞說起俞太師。

  「特意叫俞大來說一聲,看來老太師很不看好我們。」池韞說。

  樓晏道:「不看好才對,這事本來就險。康王府那邊,騙得過一時,騙不了一世。至於常相,他心裡自然清楚,只不過現下懶得搭理我。」

  池韞點頭,過了會兒,又問他:「你說,康王得到消息,會不會回京?」

  「會,所以我們得盡快。」

  說完這句,樓晏忽然皺起眉,然後撐住了額頭。

  池韞一看,緊張起來:「怎麼了,頭暈?」

  樓晏「唔」了一聲。

  池韞去看他耳後,那個紅點越發鮮豔,彷彿滴血一般。

  她一下子急了:「發作了?你的藥呢?」

  樓晏額上冒出冷汗,卻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沒事,你去倒杯藥酒。」

  「好。」池韞快步走過去,打開櫃子。

  櫃子裡除了一壇子酒,還有一個個裝藥的瓷瓶。

  池韞數了數,比之前多了三瓶。

  這三個月都沒吃過藥?

  她心裡有點酸,這是想盡快除去藥性,才一粒也不吃吧?

  樓晏已經撐不住,伏到桌上了。

  池韞飛快地倒出一杯藥酒,扶起他慢慢灌進去。

  過了會兒,樓晏睜開眼睛,說:「我去躺著。」

  池韞扶他上了床,想了想又問:「要不要叫高燦過來?」

  樓晏搖頭:「他來也沒用。把門關了,叫丫頭們去睡,你陪著我就是。」

  池韞點點頭,依言照做。

  守了一會兒,見他汗出得越來越多,池韞去擰了條濕帕。才擦了兩下,就被他拉進懷裡。

  她也就不說話,靜靜陪他躺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樓晏身上的單衣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直到天際放白,他才長出一口氣,睜開眼。

  池韞立刻坐起來,問道:「好點了嗎?」

  聽她聲音微啞,顯見一夜沒睡,樓晏微微一笑:「好了。」

  池韞鬆了口氣,起身叫人。

  那邊樓晏也想下床,哪知才落地,便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池韞急忙回身扶住,關切地問:「怎麼了?」

  樓晏想鬆開她,卻發現自己頭暈眼花,渾身無力。

  坐下一緩了緩,他說:「沒事,先叫人備水沐浴,等天亮了讓高燦來一趟。」

  果然還是有問題吧?

  池韞心事重重,待他進去沐浴,出去吩咐絮兒:「你去前院找高大人,讓他過來一趟。動靜小些,別驚動太妃。」

  絮兒答應一聲。

  過不多時,高燦鬍子拉碴地過來了,緊張地問:「夫人,大人怎麼了?」

  池韞將昨晚的情況說了一遍。

  高燦點點頭,神情凝重:「果然如此。」

  「怎麼?」

  高燦向她解釋:「那東西,就像是住在大人身體裡的一隻怪獸,每個月的解藥就是它的口糧。把它餵飽了,便安安生生,什麼事也沒有。如果餓著了,它就會興風作浪,啃食大人的血肉。我們沒法一下子殺死這隻怪獸,就用藥酒餵著,一點點縮小它的胃口,延長大人服用解藥的時間。大人這三個月都沒服用解藥,發作起來比之前都要猛烈。」

  「那要怎麼辦?」池韞憂心極了,「他昨晚痛了一夜,看起來還是沒熬過去。」

  高燦說:「想緩解痛苦,最好的法子還是服用解藥。但這樣的話,毒性又會加大,大人熬了三個月的意義就不大了。」

  「就沒有緩解的方法嗎?」

  高燦想了想:「屬下給大人行一遍針吧。」

  樓晏那邊洗好了,他不要丫頭伺候,偏又自己走不穩,池韞只能自己去扶他出來。

  「大人。」高燦行禮。

  樓晏看了他一眼,有點嫌棄:「你臉洗了嗎?」

  高燦摸了把臉,訕訕地笑:「方才來得急……」

  「去洗了再來。」

  高燦只能抱歉地拱拱手,急匆匆去洗沐了。

  池韞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痛著,就不能忍忍?」

  樓晏說:「痛可以忍,噁心不能忍。」

  池韞無奈:「行行行,你有理……」

  高燦很快回來了,頭髮束得整齊,臉已經洗乾淨,鬍子也整理過了。

  他給樓晏號了脈,說道:「這次發作得有些厲害,大人可能要休息幾天。」

  樓晏皺眉:「不能壓一壓?」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幾天不去衙門,總覺得不安。

  高燦道:「壓一壓才能休息幾天,昨晚那樣,也就是您能熬過去,換成別人早服藥了事了。」

  樓晏這才沒說話。

  高燦示意他脫去衣裳,拈起銀針一邊找穴位,一邊說:「您三個月沒服藥了,這隻怪獸餓狠了,恐怕還會發作。這回熬過去,就能將它餓得元氣大傷,再不用這般痛苦了。」

  行過針,高燦說:「大人好生歇息,我叫寒燈去告假。」

  樓晏「唔」了一聲。

  這一夜兩人都沒怎麼睡,現下情況好轉,便收拾了床鋪,睡個回籠覺。

  待池韞醒來,已是中午。

  她見樓晏睡得熟,便輕手輕腳下了床。

  一番洗漱,換好衣裳出去,北襄太妃正在廳裡用膳,看到她過來,招了招手:「阿韞,起來了?」

  池韞有點不好意思:「母妃。」

  大中午才起床,還叫婆母抓了個現行。

  北襄太妃倒是神情如常,給她夾了菜,才低聲問道:「阿晏在屋裡?」

  池韞驚訝地看著她。

  北襄太妃笑了笑:「大清早的,高燦就跑來內院,我哪能不知道?」

  池韞斟酌了一下,說道:「他昨晚沒怎麼睡,現下在補眠。」

  北襄太妃點點頭,也不多問:「你好好照顧他。」

  池韞應是。

  到晚上,樓晏身上的毒果然又發作了。

  這情形,池韞不敢稍離,別的事都沒心思顧及。

  好不容易熬過三天,樓晏沒再發作,精神慢慢好轉,她才放下心中大石。

  「先吃點東西。」池韞一邊盛粥,一邊說,「高燦說,這次熬過去,下次發作的時間就會拖後,毒性也會更輕。」

  樓晏點點頭,對她一笑,目光溫柔:「辛苦你了。」

  池韞正要說話,外邊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就聽絮兒「啊」了一聲,似乎想要招呼,卻被打斷了。緊接著,珠簾被人粗暴地撩起,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公子,大事不妙!」寒燈說,「康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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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9: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四十九章 該死的是你

  康王回來得很低調。

  兩輛大車,十來個隨從,靜悄悄便進了城。

  即使鄭國公掌了禁軍,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是夜,康王府某個院子裡,亮起了燈火。

  世子妃對著上首的人恭敬伏身:「兒媳怕走漏消息,只簡單收拾了這處,若有考慮不周,還請父王見諒。」

  受禮的男人,便是康王了。

  他年約五十,生了張白淨的面皮,頭髮束得整齊,鬍鬚修剪得宜,看起來斯文儒雅,與集賢院裡做學問的儒士一般。

  皇帝登基之前,康王在仕林中的名聲頗佳。

  本分不惹事,閒了就在王府裡開開詩會生生孩子,雖有好色和奢侈的缺點,但對一個親王來說,委實不算什麼。

  直到四年前,雷霆突變,一連串變動後,宜安王繼位為皇帝,許多人才發現,原來這位本分不惹事的康王殿下,藏著多大的野心。

  康王抬起眼,看著跪在面前的長子長媳,慢吞吞道:「你做得很好,起來吧。」

  「謝父王。」

  康王世子和世子妃站了起來。

  哪知康王下一句卻說:「誰讓你起來了?」

  康王世子一愣,抬頭看著親爹。

  觸到那冰冷的眼神,他打了個寒顫,一句話也不敢說,默默地跪了回去。

  「父王……」世子妃張口欲言。

  丈夫跪著,她卻站著,多少有些不合適。

  康王淡淡打斷她,問起了正事:「信中說不清楚,你們如何得罪了常庸?」

  提起這件事,康王世子更是心虛,可他沒膽子在父王面前推托,只能低著頭,老老實實地從承元宮發現藥包說起。中間講到自己中計,把這事洩露出去的時候,他尷尬地頓了下,可康王沒讓他停,他只能忍著羞辱,說到了最後。

  康王靜靜聽他說完。康王世子本以為他會責問自己中計之事,哪知開口問的卻是:「地磚下的東西,怎麼被發現的?」

  康王世子一怔:「父王……」

  藥包被發現,是因為皇帝做了噩夢,命人清理了承元宮。可皇帝之所以做夢,是他們搞的鬼,原因則是皇帝把禁軍交到了鄭國公手裡。再探究下去,就要說到蕭達為何會死……

  難道他要告訴父王,世子妃出嫁前的破事嗎?且不論臉皮掛不住的問題,父王知道這事,還不把世子妃給……

  「父王。」

  就在康王世子猶豫的當口,忽然聽得世子妃的聲音。

  他轉頭一瞧,卻見世子妃又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叩了頭,稟道:「這事要從兒媳身上說起……」

  然後他就聽到,世子妃將自己未嫁時的舊事說了一遍,口齒清晰、語速和緩,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似的。

  康王世子目瞪口呆,急得掐了把她的腰。

  然而,世子妃把他的手拍開,正色說道:「世子別動,等我說完。」

  她還不領情!

  康王世子難以置信,可在康王的目光下,只得低下頭裝鵪鶉。

  世子妃彷彿一點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繼續說道:「年初,那姜十忽然出現在京城,趁著兒媳去光明寺上香,偷偷找上來。兒媳擔心他揭露之事,便設下一計,決意將他除掉……」

  康王世子:「……」

  這女人瘋了,他還想保她,她竟然自己找死。

  不但說了婚前失貞的事,甚至還把意圖殺人滅口的事全都揭了出來。

  不想活了嗎?

  康王世子胡思亂想了一通,那邊世子妃也講完了。

  「……事情就是這樣。」

  在她講述的整個過程中,康王都沒有出聲。等她說完了,他眉頭皺了皺,抬手摸了摸鬍鬚。

  父王生氣了。

  熟知康王習慣的康王世子飛快地瞟了眼世子妃。

  雖然他也很生氣,可眼下是關鍵時期,若是換一個世子妃,未必能幫他打理得這麼好……

  康王世子咬了咬牙,開口:「父王息怒!吳氏雖然可惡,但到底生了嫡子,如今康王府已然是眾矢之的,最好還是不要再有波折,免得被人利用。」

  說到這裡,他伏下身,喊道:「求父王開恩,免吳氏死罪!」

  好一會兒,都沒得到回應,康王世子心裡直打鼓。

  他忍不住抬起眼,卻發現康王神情平靜。

  咦?

  康王端起茶杯,終於開口了:「誰說要吳氏死了?」

  咦咦?

  吳氏婚前失貞,還生下野種冒充姚家的女兒,難道不該死?

  他呆怔之時,康王忽然手一抬,茶杯砸了過來。

  「唔。」康王世子悶哼一記,摀住額頭,然後就看到他家父王翻臉了。

  「該死的人是你!」康王喝道,「你既然知道,蕭達是樓四陷害的,承元宮的機關也是樓四發現的,為什麼會認為,是常庸逼你出京?」

  康王世子:「……」

  「要不是吳氏寫信來,你還要死撐,是不是?」

  康王世子:「……」

  「蠢貨!」

  康王世子:「……」

  世子妃見狀不妙,出言求情:「父王息怒,夫君一時被怒火矇蔽了,才會鑽了牛角尖。」

  康王發完火,抽出一條帕子,慢慢擦著灑了茶水的手,神情也恢復了平靜。

  「你不用替他說話,他什麼性子,本王能不知道?以為老六坐了皇位,以為掌握了大局,就放鬆了警惕,把自己高高架起來了。呵,還想取老六而代之,做什麼美夢!」

  康王世子大氣也不敢出,急忙伏身喊冤:「父王,孩兒都是為了您啊!老六實在不像話,您走的時候,都幫他安排妥當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就要跟咱們作對。蕭達可是您挑的,他卻給殺了,還安排鄭國公接手禁軍。他這是想幹什麼?跟咱們一刀兩斷,一心要當先帝的好兒子嗎?這皇位是您謀算來的,他半點不知感恩,還不如您親自……」

  康王看著他冷笑:「這些,你四年前就知道了?」

  那藥可是四年前就埋下的。

  康王世子一縮,不敢說話了。

  康王冷冷睨著長子,還沒想好怎麼收拾這兔崽子,卻聽外頭傳來吵鬧聲。

  「都給我滾開!我要見王爺!」

  「王妃稍等,容奴婢進去稟報……」

  「稟報?我想見王爺,還要通過你這個賤僕?滾!」

  「王妃……」

  康王世子腦袋「嗡」了一聲,脫口而出:「父王息怒,都怪孩兒沒看好母妃……」

  康王已經不想發火了,淡淡吩咐:「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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