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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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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雲芨】天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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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0 05:48: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一十章 誰在撒謊

  這是個高手。

  蕭達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佛塔裡的燭火便熄滅了。

  窗戶沒開,一片漆黑。

  對方卻招招辣手,極是凶狠。

  蕭達只能倉促應對。

  然而,他剛剛架住對方的招式,後背就有風聲襲來。

  不止一個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的後背就被狠狠扎中。

  「啊!」蕭達慘叫一聲,還以為自己必死了。

  不料,架住他的那個人一腳踢過來,將他踹倒在地,緊接就「咣當」一聲,門合上了。

  蕭達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殺招,佛塔內安安靜靜,只有孩子害怕的哭聲。

  這是走了嗎?

  他費力撐起身子,腦子還是迷糊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

  早上收到那封信,他便急急趕了出來。

  姜世安是他的老部下,當年假冒海盜這件事,他是知情人。那晚過後,姜世安不見了蹤影,蕭達便以為,他死在那場廝殺裡。沒想到將近四年後,他突然出現了。

  來的路上,蕭達想了很多種可能。一是姜世安當年受了傷,沒及時回去,現下過來投奔他。二是他當初故意逃的,如今有了難處,想叫自己提攜一把。

  設想了種種,不料一來見到這麼詭異的情形。

  姜世安和康王世子妃居然在一塊?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他劫了康王世子妃,想敲詐康王府?

  那又為何寫信來約他相見?

  後面動手的又是誰?他的同夥嗎?

  蕭達傷口疼得直哆嗦,又滿腦袋問題。

  才想爬起來,找人幫忙,就聽「咣當」一聲,佛塔的門再一次被重重推開了。

  蕭達抬頭看去,背著光辨不清楚是誰,然而緊接著響起的陰冷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點、燈!」

  黑暗中的世子妃,渾身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怎麼會?他怎麼會來?

  完了,她費盡心思遮掩的一切,完了。

  她腦子嗡嗡作響,連女兒喊了一聲都沒聽見。

  隨從去點燈了,康王世子滿心憤怒,嘴角勾起冷笑。

  他已經問清楚了,世子妃只帶了一個丫鬟,還留在了外邊。

  她一個人進了佛塔,之後又有個男人出現了。

  是那天出現在榮園的男人?

  哼!難為她這樣費盡心思遮掩,偷偷與他相會。

  他倒要瞧瞧,這個姦夫是誰!

  燭火亮起,康王府的侍衛立時上前,將蕭達拖了起來。

  康王世子背著他們,站在世子妃面前,冷聲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驚懼的世子妃:「夫君,我、我……」

  小縣主更是嚇呆了。

  父親知道秘密了,會殺了她嗎?她要死了嗎?

  康王世子瞧她們的樣子,心中怒意更是充盈。

  吳氏自己私會男人還罷,竟還帶著女兒,這是讓阿昀給她遮掩嗎?

  這會兒又是怎麼回事?頭破血流的,跟姦夫有了爭執?

  等等,那姦夫第一次偷進榮園,就怪怪的,竟似沖著阿昀去的……

  康王世子充滿懷疑的目光,在她們母女身上打了個轉。

  這時,身後響起侍衛驚呼的聲音:「世子爺!」

  康王世子聽得語氣不對,轉過身去,頓時也驚住了。

  「蕭達?」

  被侍衛架住的人,可不就是蕭達?姦夫居然是蕭達?

  世子妃也驚呆了。

  姜十呢?

  她抬眼掃視,卻發現地上空無一人,只有蕭達一個。

  要不是地上還有他剛才滴下來血跡,世子妃簡直要以為,剛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母親……」小縣主害怕地抱住她。

  康王世子看看蕭達,又回身看看她們母女,嘲弄地笑出聲:「好啊,這可太有意思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誰能解釋一下?」

  蕭達受了傷,壓根沒發現人不見了,張口就說:「世子爺,快,先抓住那個男人!這事有些奇怪,臣過後再與您解釋!」

  「男人?」康王世子陰沉地看著他,「哪有什麼男人?你在做夢嗎?」

  蕭達急了:「怎麼沒有,他就在……」

  身後空空如也。

  蕭達愣住了。

  「呵呵!」康王世子額頭青筋抽動,好不容易忍下火氣,喝道,「帶回去!」

  「是!」侍衛齊應一聲。

  蕭達跟隨他多年,哪會不知大事不妙?急忙喊道:「世子爺!世子爺!臣沒有撒謊啊!臣進來的時候,看到他被世子妃刺傷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脅持了世子妃,臣也是剛到啊!」

  話剛說完,背上忽然一痛。

  康王世子拿著那沾了血的金簪,在他眼前晃了晃,面沉似水。

  「你沒有撒謊?」

  聽著這充滿譏諷的語氣,蕭達如墜冰窖。

  他終於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

  ……

  男人穿著粗布衣裳,走進天王殿。

  打掃的寺僧看到了,問:「姜施主,你去哪了?」

  男人笑了笑,說道:「去了趟茅房。」

  說罷,他收拾起木雕,坐下來繼續雕刻,就像之前一樣。

  寺僧打掃完,便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有貴人家的侍衛來問,是不是有個姜十的人在這裡。

  寺僧帶著人過來,卻發現天王殿裡根本沒有人。

  他們找遍了光明寺,都沒找到那個叫姜十的男人。

  面對侍衛的質問,寺僧惶恐地回道:「是真的啊!姜施主半個時辰前還在這雕木像呢!」

  「半個時辰前?你沒記錯?」

  「小僧沒有記錯,就是半個時辰前。」

  侍衛算了一下時間,又問:「他在這的時候,可有什麼異常,是不是受了傷?大概在這個位置。」

  寺僧回憶了一下,搖頭:「沒有受傷,他還撩起衣衫擦了下汗,小僧看得很清楚。」

  侍衛點點頭,回去復命。

  看著他們離開,光明寺對面的點心鋪子裡,樓晏轉頭說道:「行了,你可以消失了。」

  「姜十」從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寒燈的臉,哈哈笑道:「口供沒一處對上,姓蕭的肯定沒好果子吃!」

  樓晏微笑點頭,問:「那封信偷回來了嗎?」

  「偷回來了,保證不留證據。至於那個紙團,用的是世子妃的筆跡。」

  樓晏在心裡推演了一下,應該沒有破綻了。哪怕這事不可思議,可康王世子那個人,剛愎自用又多疑,只要他心裡認定,蕭達就等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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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0 23:59: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一章 這是救命

  點心鋪子後院,樓晏推開客房的門。

  坐在床前的池韞聞聲轉頭:「事情辦完了?」

  「嗯。康王府派人來問話,發現口供對不上。」

  池韞笑起來:「蕭達死定了。」

  樓晏看著床上的男人:「高燦來看過了嗎?」

  「看過了。他傷得很重,但是我們救得及時,算是保住性命了。」

  樓晏點頭:「他是屍山血海闖過來的人,這條命頑強得很。」

  又問她:「餓了沒?都到飯點了。」

  「那就在這吃吧。」池韞說,「上回來吃過一次如意卷,很是美味。你們北襄的情報網,專門開點心鋪子,該不會是饞的吧?」

  樓晏笑起來:「大概他們知道,未來會有個喜歡吃點心的主母吧?」

  姜十醒來時,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他聽到一男一女在說話,還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

  說的話不多,只偶爾交流兩句菜色,多數時間在安靜用飯。

  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對話,週遭充斥著祥和溫馨的氣息。

  就好像他曾經做過的夢一樣。

  十年前,他在吳家當護衛。

  吳家小姐出門,他每每隨行。

  有次上香回來,小姐的馬驚了,幸好他及時衝上去,勒住了馬。

  從那以後,小姐就對他另眼相看。

  彼時,他也不過十八九歲,正當少年。

  世家名門出身的小姐,溫柔嬌美,就像天上的雲朵,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夢。

  小姐的喜愛,對他來說是最甜美的毒藥,哪怕最終會毒發身亡,也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其實早該醒悟的,他們身份相差太大,不可能在一起。

  康王府的提親,生生斬斷了他的妄想。

  她說她不能跟他走,會連累家人。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嫁入王府,成為人人稱羨的世子妃。

  後來,他收拾起行囊,離開吳家,離開這個傷心地。

  在靖海軍出生入死的時候,他經常聽著潮聲做夢。

  夢裡,小姐跟他走了,就像這兩個人一樣,過著最普通的夫妻生活,安靜祥和。

  不知道什麼時候,瓷器輕輕碰撞的聲音停了。

  有人站在旁邊說話:「他哭了?是傷心還是疼痛?」

  回應她的是個微沉的男聲:「應該是傷心吧?」

  姜十終於抽回心神,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傷處裹得嚴嚴實實。

  一對年輕男女站在床前,女的他不認得,男的他曾經晃過一眼。

  這樣貌,實在叫人難忘。

  然後他想起了這人的身份,再聯想到佛塔裡發生的事,不禁後背發涼。

  用這種法子抓他過來,想幹什麼?

  池韞仔細端詳他的臉,笑道:「果然是個俊俏郎君,難怪世子妃那樣的人,當初也心動過。」

  樓晏瞥過去,語氣很淡:「是嗎?」

  聽他語氣帶著微酸,池韞笑出聲:「當然,還是沒你俊俏。」

  樓晏揚了揚嘴角,就這麼輕易地被一句話哄到了。

  這氛圍,讓姜十的眼淚流得越發急了,最後閉上了眼睛。

  池韞說:「他好像認出你了。」

  樓晏笑了笑,不知道拿了個什麼東西,在姜十鼻端晃了晃。

  姜十一嗆,不由打了個噴嚏。

  他胸口後背都有傷,這個噴嚏一打,扯動傷口的肌肉,頓時疼得臉都扭曲了。

  等他緩過來,樓晏問:「你知道我是誰?」

  姜十沒說話,甚至扭開了頭,不想開口的樣子。

  他現下心灰意冷,已經不在乎這條性命了。

  樓晏就道:「你真的不要女兒了?她養成那個性子,說穿了是康王世子的緣故。這位世子爺,比你女兒暴戾千倍萬倍,現下他起了疑心,你說他會怎麼對你女兒?」

  姜十猛然睜開眼。

  樓晏淡淡地笑:「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姜十啞著聲音開口:「你會幫我救出女兒?」

  樓晏道:「那要看你發揮多大的作用。如果只是回答幾個問題,我可以幫你女兒收屍,只要你做得夠多,我便想法子救她性命。」

  「你……」

  樓晏的神情,平靜得近乎淡漠:「你可以自己選擇,我不喜歡強迫。」

  姜十沒有猶豫太久,便回答他先前的問題:「那天晚上,在無涯海閣,我曾經見過你。這回進京,打探消息時,也曾晃過一眼。」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

  蕭達莫名出現,緊接著康王世子過來捉姦。這中間只有短短的時間差,只要稍不留神,這個計謀就會失敗。對方算計得如此精確,可見他的舉動早就在別人眼中。

  姜十在靖海軍做過密探的活,深知做到這一點有多可怕。

  他根本沒有和對方抗衡的本錢。

  樓晏聽他這麼回答,挑了挑眉:「你倒是乾脆,直接承認了。」

  姜十說道:「你抓我過來,不就是想問這個嗎?」

  「錯。」說話的是池韞,她笑眯眯地,「我們不是抓你過來,是救你出來。」

  姜十怔了下。

  池韞就跟他講道理:「跟你起衝突的,不是我們吧?設局殺你的,也不是我們吧?最後捅了你的,更不是我們了。等我們插手,你奄奄一息,命在旦夕。是我們把你帶出來,讓你不至於被康王世子發現。也是我們讓人給你治療,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這是救命之恩,你怎麼能說得跟脅迫一樣?」

  她說話不急不徐,一句句在情在理,姜十被她說得愣愣的。

  好像……是這樣子……

  如果當時他們沒插手,康王世子一來,他這條命就沒了,連帶阿昀也會死。

  哪怕沒有康王世子,憑他這樣的傷,不治也是個死。

  「所以說,當年無涯海閣突然遭到襲擊,果真是靖海軍假扮的?」

  姜十暈乎乎的,再開口說話,心平氣和不少:「當初我們的指揮使是蕭達,有一天,他突然點了人說要拉練,帶著我們出了海。隨後到了一處海島,和上面的海盜接上頭。我們換了他們的衣裳,在那邊留了數日……」

  傍晚,樓晏推開門,與池韞相攜出來。

  點心鋪子的掌櫃恭敬地等在外頭。

  他交待:「藏好了,小心照料。」

  掌櫃躬身:「是,小的明白。」

  後院已經有馬車等著了,兩人上了車,悄無聲息地駛出後門,匯入街道的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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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0: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二章 倒黴的蕭達

  康王世子並沒有對蕭達怎樣,而是好好地送回了蕭家。

  蕭夫人看他傷成這樣,頓時就哭了:「這是怎麼了?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傷成這樣?老爺,老爺,你可以撐住啊!可不能丟下我們母子倆……」

  蕭達氣得夠嗆。

  他已經知道自己倒大黴了,偏還沾上這麼個衰婆娘,搞不清狀況。

  什麼叫不能丟下他們母子?會不會說話?

  「住口!」蕭達喝了一句,牽動傷口,頓時疼得呲牙咧嘴,「你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是吧?還沒死就開始哭喪?」

  蕭夫人頓時收了聲,囁囁回答:「不,不是啊!老爺。」

  蕭達深吸一口氣,免得給氣死,吩咐她:「還不快去請大夫?拿我的帖子,找嚴太醫!」

  「是……」

  嚴太醫請來了,這一簪扎得頗深,費了一番功夫,才處理好。

  蕭達鬆了口氣,正想著要怎麼跟康王世子解釋,外頭來人了。

  這些人穿著禁軍服飾,氣勢洶洶地衝進來,蕭家但凡有人敢阻攔,毫不客氣將拔刀相對。

  蕭達做了幾年的禁軍統領,向來都是他領著人橫衝直撞,蕭家下僕何曾被別人這麼對待過?頓時哭天喊地。

  這聲音傳到後院,蕭達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屋子就被人闖進來了。

  他一愣之下,大怒:「你們是哪個營的?如此不懂規矩,竟闖到我家後院來!」

  領頭的禁軍都虞,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草草施了個禮,說道:「對不住了,蕭將軍,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蕭達認得這都虞,歸屬他對頭一派,往日被他打壓過多次,見了他不是躲得遠遠的,就是低著頭任他欺侮。

  如今這小子竟光明正大登門,還對他說這樣的話?

  蕭達大怒,喝道:「奉誰的命?本將在家中休養,誰能給你下命令?」

  都虞冷笑一聲,說道:「蕭將軍,你是不是忘了,陛下降過你的職啊?你如今是副統領,上頭還有統領呢!末將收到的命令裡,蓋著統領的印,不得不奉命行事啊!」

  他兒子蕭廉遊船落水,為了這事,蕭達想收拾與他起衝突的學子,結果被整成了誣告之罪,不但當面受了杖刑,還從統領降為副統領。

  但是並沒有新調任的統領,蕭達也就以為,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事情來了,就被人壓了一頭。

  「你……」

  都虞神色一冷,揮手:「禁軍副統領蕭達,迫害忠良,排除異己,擅專跋扈,為人告發,現打入天牢,聽候陛下處置。抓起來!」

  他們也不管蕭達受了傷,就這樣拖著他下了床。

  蕭夫人大驚失色,想要撲上來:「老爺!」

  立時有禁軍拔出刀鞘,冷冷看著她,蕭殺之氣撲面而來。

  蕭夫人嚇住了。

  蕭達喘了口氣,喝道:「給我回去!」

  抄家的時候,要是遇到不規矩一點的,女眷就會受辱,她不知道嗎?

  蕭達已經明白過來了。

  是世子爺。

  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了。

  蕭夫人哭著停住了腳步:「老爺……」

  那都虞瞥了她一眼,走到蕭達身邊,居高臨下睨著他:「蕭將軍,你大可放心,怎麼說你也當過我們的統領,不會對你家人不敬的。」

  隨後俯到他耳邊,輕聲說:「可你要是說了不該說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蕭達一個哆嗦,對上他的眼睛。

  都虞笑了笑,揮手:「帶走!」

  蕭達就這樣被帶出去了。

  康王世子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是洩露了什麼,倒黴的就是老婆孩子。

  他不禁悲從中來。

  投靠康王府多年,立下那麼大的功勞,幫著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最後只是因為這麼個說不清楚的事,就要他的命。

  他只恨,自己當初怎麼就跟了這樣的主子呢?

  如此刻薄寡恩!

  ……

  皇帝知道蕭達下獄,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他看著眼前的康王世子,納悶極了:「大哥,好端端的,怎麼把蕭達給抓了?他犯了什麼事?」

  康王世子面無表情:「他犯的事情多了,當初余御史說他一句跋扈,被他栽了貪污的罪名。而且,他還收取賄賂,幫人打通關節,干預判案。種種罪名,觸目驚心。陛下命大理寺審一審,就知道臣所言非虛。」

  皇帝心道,他幹這些事還不是因為你?那余御史分明是參了康王府一本,才會倒了黴。可自己也是康王府出身,逃不開去,不好再提。

  這回也不知道蕭達怎麼得罪了他這大哥,竟是下決心整治他的樣子。反正皇帝樂見其成。他早就不滿蕭達對康王府言聽計從了,借這個機會換了禁軍統領,說不定自己也有機會培植些人手。

  這麼想著,皇帝應了:「倘若他真的做了這些事,那就依律處置。」

  康王世子點點頭,躬身施禮:「臣告退。」

  這案子交給誰,康王世子無所謂。大理寺裡有他的人,且又封了蕭達的口,隨便過個場,就能結案了。

  皇帝也沒多想,將奏本放到一邊,準備等會兒召見大理寺卿,樓晏便來送章奏了。

  說完公務,他問:「陛下,薛尚書托臣請示,禁軍副統領蕭達忽然被抓下獄,這事要怎麼辦?刑部可要插手?」

  皇帝便將康王世子的奏本遞過去:「你看,有人參了蕭達。」

  樓晏一目十行掃過,再問:「那陛下的意思呢?三司會審?還是內審?」

  三司會審,就是把事情鬧大,公示天下。內審的話,就悄悄地辦,最後給蕭達安個罪名了事。

  皇帝決定不下,反過來問他:「你覺得呢?」

  樓晏道:「蕭達掌了四年禁軍,這消息如果傳出去,怕有波折。」

  皇帝立刻想到了康王,蕭達能當上禁軍統領,自然是康王的意思。如果傳到康王耳朵裡,那就殺不了了。

  「那就內審吧。」

  樓晏點點頭,最後問:「陛下屬意誰來主辦?刑部?大理寺?還是內廷?」

  皇帝擺手道:「隨便。」

  樓晏又提示:「陛下,這可是個好機會。蕭達雖然倒台,可他手底下的人,值得爭取。」

  皇帝醒悟過來,說:「那就你去辦吧,朕與你特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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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三章 怎麼是你

  蕭達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往日他來天牢,都是浩浩蕩蕩,帶著一群凶悍的禁軍,人見人怕。

  如今,他自己被關在天牢,聞著其中的腐朽之氣,週遭一個人也沒有。

  牢裡陰暗潮濕,他的傷口隱隱作痛。

  那一簪插得極深,便是好好養著,恐怕也要個把月才能完全復原。

  如今傷沒好,人又下了獄,怕是要落下病根。

  ——不對,他能不能從這兒出去都不好說。

  獄中清淨,他將這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越發糊塗。

  到底是誰暗算他?時間掐得這麼好,一環扣一環,將他們玩弄於股掌。

  姜世安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事到如今,蕭達反而沒那麼恐慌了。

  他與世子妃從無來往,這事不合情理,等世子安排的人過來審問,總得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

  這麼想著,蕭達便安心躺著。

  如此等了一晚,第二天中午,終於有人進來提他了。

  這幾個人,穿著宮中侍衛的服飾,卻很面生。

  蕭達皺了皺眉。宮中侍衛,但凡有頭有臉的,自己都眼熟。就算世子想整治他,康王府在宮裡的勢力,終歸是他過手的。難道康王府還有別的暗線不成?

  獄卒驗了手續,便開了牢門,讓侍衛提人。

  蕭達半扶半拖著下了床,忍著後背的疼痛,向侍衛們拱了拱手:「幾位兄弟,怎麼稱呼?在哪高就?先前竟沒見過。」

  這幾個侍衛竟是一句也不應,就那樣沉默著押他出了天牢。

  蕭達不信邪,又問了好幾遍,那為首的才道:「蕭將軍,我等奉命行事,不敢與你稱兄道弟。你還是省些力氣吧,等會兒過堂,怕是更累。」

  這樣油鹽不進,蕭達也沒法子了,只能閉上嘴,看看等會兒審他的是什麼人。

  沒有出宮,想來是內廷出面?能做主審官的,定然不是小人物,內廷他熟,事情就更好辦了。

  蕭達這般想著,就被拖進了一間宮殿。

  這宮殿離值房近,平日也不住人,現下收拾了,當成臨時審案之地。

  「大人,犯官帶到。」侍衛稟道。

  眼角瞥到上頭穿緋衣官袍的人,蕭達心裡想著幾個人名,抬頭看去——

  「怎麼是你?」蕭達一愣之後,脫口而出。

  樓晏抬起眼,神情淡淡,口氣十分地官方:「犯官何人?」

  蕭達難以置信,就算他跟世子離了心,也不至於找樓四來審他吧?世子這是什麼意思?不知道他跟這些人仇結得深嗎?

  「啪!」驚堂木重重拍下,樓晏再問,「犯官何人?報上名來!」

  蕭達滿腦袋都是問號,只得強打精神,回道:「本將,禁軍副統領蕭達!」

  樓晏繼續公事公辦,說了下去:「今有奏本,參你栽贓陷害,殘害忠良,收取賄賂,無視法度,陛下命本官審理此案。蕭達,你認罪嗎?」

  堂上坐的如果是康王世子的人,蕭達此時便要喊冤了。可來審案的是樓晏,他沒法提光明寺那事,只能忍著氣回道:「這些事,都是子虛烏有,本將無罪!」

  樓晏也不跟他歪纏,直接吩咐:「犯官不認罪,書辦,你來念。」

  「是。」

  書辦擱下筆,從身前小案上拿起卷宗,展開念道:「某年某月,御史余進……」

  蕭達一開始沒當回事,哪知道越聽臉色越難看。

  這卷宗竟然把他幹的那些事說得八九不離十,甚至其中還有證人證詞。書辦唸完,還讓他看了一眼,確認證人畫了押。

  唸完這一卷,書辦又換了另一卷,從頭開始唸起,這又是一樁事,說的是他收取賄賂,替別人平事。

  蕭達看著小案上堆得滿滿的卷宗,一陣發暈。

  這些罪名要是落實了,別說性命難保,恐怕他三族都要抄了!

  緩過神來,他高聲叫道:「樓四!你說我收取賄賂,難道你沒有?當初你在刑部,收了別人多少錢?街頭巷尾傳得到處都是,要查你先查自己!」

  樓晏嘴角勾了勾,露出個諷刺的笑。

  蕭達被坑了數回,現下看到他這麼笑,心裡就是一緊。

  這些文官,滿肚子都是壞水,別是又有什麼餿主意來坑他!

  卻聽樓晏慢條斯理說道:「蕭將軍,凡事要講證據。本官從未收取賄賂,只收過茶水錢。知道什麼是茶水錢嗎?我們出門辦差的時候,經事的人家不好招待,便給些錢讓我們自己買茶喝。慣例如此,怎麼能算是賄賂?你便告到陛下面前,本官亦是理直氣壯。」

  蕭達心中大罵。

  買茶喝用得著那麼多錢?明前龍井還是大紅袍啊?分明就是賄賂,還狡辯!

  樓晏還沒說完:「何況,本官可從來沒有替人平過事,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你不信可以去查啊!本官經手的案件,卷宗完完整整存於刑部,只要你找出本官瀆職的證據,本官自己摘了烏紗。」

  蕭達聞言一愣。他說得這麼肯定,那就是卷宗根本查不出來異常來了?

  文官果然奸詐,恐怕早就準備好了。

  「沒話說了?」樓晏擺擺手,「繼續唸。」

  「是。」書辦接了下去。

  眼見唸了半天,也不過唸了一小半,而這些罪名,足夠他殺頭十來回,蕭達終於忍不住了:「樓四,你到底想怎麼樣?不用裝腔作勢,劃下道道來!」

  火候終於夠了。

  樓晏擺了擺手,這堂上的書辦、吏員紛紛起身,退了出去。

  而充當差役的侍衛,在他們之後緊跟著跨出去,甚至還將殿門給帶上了!

  眨眼間,退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他和樓晏二人。

  蕭達大吃一驚,就算是內廷的公堂,也沒有這麼辦事的。所以說,在場的官吏,還有那些侍衛,全都是樓四的人?

  他哪來這麼多人手?陛下嗎?

  人都退了,樓晏也不坐堂了,他起身緩步走過來,站在蕭達面前。

  「蕭達,看到我在這裡,你就應該明白,康王世子不想給你活路了。你幫他做了那麼多事,甚至這皇位都有你的功勞,可他為了點微末小事,就想要你的命。你說你死後,他會顧念情分,庇護你的家人嗎?」

  他垂目看著蕭達漸漸變得絕望的臉龐:「聽說你幼時,時常餓肚子,便立誓闖出一份家業,再不叫子孫吃苦。可惜,你這個願望注定要破滅了。你死後,蕭家終將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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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四章 幕後黑手

  蕭達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哪怕年輕搏命的時候,他刀頭舔血,今天睡著了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活著,腦子裡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飽,會不會陞官。

  可是現在,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反而害怕了。

  樓晏站在他面前,慢慢說道:「你那位夫人,雖然家世低了些,行事也上不得檯面,對你卻是一片真心。還有你那個兒子,如今半痴半傻,沒了你的庇佑,他母親能護住他嗎?再說你的岳家,最會見風使舵,知道是康王府要你的命,只怕連收留他們都不敢。」

  「蕭將軍,你花了半輩子,用性命搏回來的富貴,恐怕就要煙消雲散了。」

  蕭達抬頭看著他。

  其實他一直沒把樓晏放在眼裡。

  出身名門又怎樣?滿腹才華又如何?不過就是皇帝身邊的一條惡犬。

  而皇帝,只是他看守的一個傀儡。

  傀儡身邊的惡犬,再凶也就個花架子。

  直到此刻,他才體會到這條惡犬的可怕之處。

  他的每句話,都戳在自己的軟肋上。

  「那又怎麼樣?」他啞著聲音說,「你對我說這些,有什麼用?難不成,你有辦法救我?」

  樓晏笑了:「我當然救不了你,就算能救你,我也不可能救你。」他湊過去,輕聲說,「每天晚上,死在你手裡的師兄和先生們,都在我耳邊哀嚎,叫我寢食難安!」

  蕭達瞳孔一縮,死死盯著他。

  「你……知道?」

  樓晏還是笑:「我為什麼不知道?四年前,你在靖海軍當指揮使,以拉練為藉口,帶著自己的人手偽裝成海盜,半夜殺入無涯海閣,要了太子的命。我的師兄師弟,和諸位先生,幾乎都死在你的手裡。蕭達,這個仇,你說我會不會報?」

  過了半晌,蕭達終於道:「你進京,果然另有謀算!」

  樓晏笑吟吟:「你現在知道晚了。」

  是啊,已經晚了。世子爺厭棄他了,這個消息他甚至連遞到跟前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告訴我想幹什麼?叫我轉投你嗎?」

  樓晏輕蔑地道:「我說了,你必死無疑。」

  「那你要什麼?」

  樓晏轉過身,點了點小案上堆的卷宗:「你做了這麼多事,手底下有不少人吧?反正你死了,這些人也用不上了,給我如何?至少,我可以保你妻兒性命。」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蕭達腦中閃過一道光,忽然明白了,「是你!那封信是你寫的!」

  樓晏含笑不語。

  蕭達完全懂了:「那個遞紙條的小和尚,也是你的人,他順手偷走了那封信,害得我在世子面前無言以對!」

  他說和世子妃相會的另有其人,結果那枚金簪就在插他的後背上。他說有人遞了信讓他來光明寺,結果根本找不到那封信。

  正因為自己說的話,一點例證也沒有,終於耗盡了世子的信任。

  「你把我害成這樣,還想要走我的人?」蕭達不可思議。

  這些文臣,要不要臉啊!

  樓晏神情自若,沒有半點臉紅:「你有所求,我有所倚,不是正好各取所需嗎?」

  蕭達瞪著這張可恨的臉,最終頹然。

  對方能算計成功,說白了還是康王世子刻薄寡恩之故。

  否則,憑他立下的功勞,怎麼也會給他辯白的機會。

  偏偏他這些年,為康王府鞍前馬後,做盡壞事,連個知交都沒有,如今竟是求助無門。

  何況,樓晏把證據收集得這麼齊全,現在就連世子出面,也救不了他了。

  「你害我至此,我又怎麼相信你?」蕭達說。

  樓晏露出微笑。

  他心動了。

  「你不相信我沒關係,你相信一個人就行。」

  「誰?」

  「鄭國公。」

  蕭達吃了一驚。

  鄭國公府,大舜開國功臣,歷百年不衰,至今掌著兵權。

  能夠富貴這麼久,鄭國公府自有倚仗。

  他們幾乎不參與皇權鬥爭,只聽從皇帝命令。哪怕成了大長公主的婆家,在新帝登位後,也是安安分分的。

  而且,他們在扶助軍人遺屬上,向來出錢出力,每年都會捐出大筆銀錢,減輕國庫負擔。就是鄭國公府的對頭,都不能否認這一點。

  如果鄭國公出面,答應照顧他的妻兒……

  沉默許久,蕭達終於鬆口了:「等我見到鄭國公再說。」

  樓晏點了點頭,轉身喚道:「來人!」

  殿門開了,侍衛和書吏們魚貫而入。

  「送蕭將軍回天牢。」

  「是。」

  書吏們收拾公堂,侍衛們押解蕭達,各自行事,有條不紊,卻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見到這一幕,蕭達打了個寒顫。

  他改變想法了。

  這些人不是皇帝給的,而是樓晏自己培植的。

  原以為,他是皇帝身邊的惡犬,如今才知道,在他們沒有發覺的時候,這條惡犬已經成了幕後的黑手。

  皇帝早就不是康王府的傀儡了。

  而是他樓晏的傀儡。

  ……

  蕭達被送回天牢。

  過不多時,那位嚴太醫進來給他治傷。

  蕭達感嘆道:「沒想到我還能見到嚴太醫你啊!」

  嚴太醫笑著給他換藥,說道:「蕭將軍身體健壯,這傷問題不大,就是動得有點多,比較難癒合。」

  「誰知道有沒有機會癒合。」蕭達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摸索,「這邊好像有點痛。」

  「是嗎?下官看看。」

  嚴太醫探過去,手裡被塞進來一個布團。

  他笑了笑,收回手:「沒什麼事,你放心養著就是。」

  嚴太醫轉過身,將各種醫具放回藥箱,連同他換下來的染血紗布。

  「將軍好好養傷,下官告辭。」

  蕭達點點頭,看著他被獄卒帶出去,離開天牢,鬆了口氣。

  若是世子信了他的解釋,那麼他不止老婆孩子無恙,自己也能做回禁軍統領。

  可笑樓四竟告訴他那麼重要的秘密,讓他有了跟世子求情的資本。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蕭達在心裡嗤笑一聲,決定趴著睡一會兒。

  然而,他剛閉上眼睛,天牢的門又一次開了。

  蕭達轉過頭,第一眼看到穿著緋袍的樓晏,第二眼……

  剛剛從這裡出去的嚴太醫!

  他倏然瞪大眼,看著樓晏帶著嚴太醫,進了牢房。

  用血跡寫就的布團子,輕飄飄落在他面前。

  樓晏看著他,似笑非笑:「蕭將軍,你這樣,本官要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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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五章 夢想破滅的俞慎之

  大長公主的新宅子裡,她慢吞吞飲了口茶。

  「所以,康王府放棄了蕭達?」

  池韞搖頭:「這麼說不太準確,應該說是康王世子厭棄了蕭達。」

  大長公主嗤笑一聲:「也對,那老混球要是在,肯定不會讓他自斷臂膀的。到底是小崽子,沉不住氣。」

  「也許,是他自視太高了,以為大局早定,沒有蕭達也無所謂。」

  大長公主起身:「本宮這就去鄭國公府。」

  池韞正色道:「一定要快。」

  大長公主點點頭,去梳妝了。

  樓晏負責此案,一聽就詭異,要是康王府反應過來,可就沒那麼容易得手了。

  送大長公主出了門,池韞接到一封信。

  展開內容一看,她面露古怪。

  「夫人,這信有問題?要不交給我們去查?」趙先生請示。

  「不用。」池韞隨手給了絮兒,「我出門一趟,就在街角。」

  於是她連人都沒帶,就這樣去了街角的茶樓。

  這座茶樓,也是北襄王府的產業,趙先生便隨她去了。

  俞慎之正跟俞敏苦口婆心地說話:「今兒不是出來玩的,你看也沒什麼好吃的,是吧?」

  「不是出來玩,那你是來幹什麼的?」俞敏探頭出去看了看,問道,「大哥,那邊就是樓府,對吧?」

  俞慎之覺得這話不對,警惕地問:「你這語氣是怎麼回事?」

  俞敏語重心長:「大哥,不是我這當妹妹要管閒事,你這樣真的不行!池姐姐已經嫁人了,身為君子,不該再去打擾她。何況這對你也不好啊,總惦記著算怎麼回事呢?你就一輩子陷在這坑裡不出來了嗎?」

  俞慎之哭笑不得:「你說什麼呢?」

  「今天不是休沐日,你又請假了是吧?你這麼頻繁地請假,上司沒意見?總說二哥不著調,我看你也越來越不著調了。」

  「俞小四!」俞慎之生氣。

  可惜最近有點混,大哥的威嚴搖搖欲墜。

  俞敏繼續苦口婆心:「我聽伯母說了,這一個多月,你相了最起碼五六個姑娘。能入伯母的眼,肯定都是好姑娘,你怎麼就一個也沒看中呢?到底是她們不好,還是你眼瞎啊?」

  俞慎之氣著氣著,給氣笑了:「行行行,我眼瞎,好了吧?」

  「這我可不贊同。」忽然插進來一個聲音,門被推開,池韞說道,「眼瞎的話,就不會看上我了,是不是啊?」

  「池姐姐!」俞敏站起來,「你怎麼還來赴約?你們……」

  看看池韞,又看看她哥,一臉擔憂。

  池韞笑了,拍拍她的頭:「你這腦袋瓜子,想得也太多了。」

  「夫人,要點什麼?」掌櫃的親自進來招呼。

  池韞道:「隨意。外頭看好了,別讓人聽見我們說話。」

  「是。」

  新的茶水和茶點很快送上來,包廂的門關上,掌櫃吩咐夥伴,隔壁不再招待客人。

  俞敏驚訝:「池姐姐,這是……」

  「我們家的。」池韞抿了口茶水,笑問,「素素怎麼沒來?」

  俞敏不解,心想,今天沒跟耿姐姐約啊,怎麼突然問起她?

  才要回答,俞慎之就先說了:「被耿伯母拘著吧,有幾天沒出門了。」

  「我說呢,她怎麼可能不來看熱鬧。」

  「昨天還送信來,讓我過來問問。」

  「所以你來問了?」

  俞慎之一臉生不如死:「我要不來問,她能一直寫信,一天寫個好幾封。讓我母親知道,還不立刻給我們定親。」

  池韞笑眯眯:「我瞧你也不是很反對啊!」

  「話是這麼說,可太快了……」俞慎之嘟囔著。

  俞敏越聽越奇怪,急忙打斷:「等下!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大哥,你什麼時候跟耿姐姐這麼好了?她還給你寫信?」

  俞慎之不想回答。

  池韞笑眯眯:「你不知道嗎?你大哥跟素素相過親啊!好像還挺滿意的,我看你們家很快就有喜事了。」

  「真的嗎?」俞敏瞪大眼,「大哥,不是在騙我吧?」

  俞慎之卻長籲短嘆,很是苦悶的樣子:「別提了,我還沒想好呢!」

  「有什麼想不好的?說出來大家一起想啊!」

  「那丫頭就是個惹禍精,真要娶回家來,以後不得時時給她收拾爛攤子。」

  池韞不禁笑了:「你連後果都考慮了啊?可見認真想過。」

  俞慎之擺擺手,坦誠交待:「好歹她有趣啊!膽子也大,不至於說不到一處去。」

  就是行事跟個小混混似的,嘴巴凶,拳腳更凶。

  俞慎之想著想著,有點悲哀。

  他可是立志要娶仙女的男人,現在仙女沒娶著,倒娶來一個小混混?

  這是什麼六月飛雪血濺白練的天下奇冤?

  俞大公子沒發現,他已經默認嫁娶的事了。

  「太好了!」他那缺心眼的四妹還鼓掌,一副普天同慶的樣子,「大哥終於不用做老光棍了。」

  俞慎之想死,趕緊打岔。

  「那事怎麼樣了?我今早聽說,蕭達突然被下了獄,光明寺那天好像發生了一點事,是不是你們搞的?」

  池韞點了點頭。

  俞慎之猛拍額頭,嘆為觀止:「服了你們,這麼件破事,居然能栽贓到蕭達身上,康王世子也信?」

  「未必信,但誰叫他脾氣大呢?這會兒定是要出口氣的,等他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池韞看了俞敏一眼:「暫時不用,別洩露出去就行。」

  俞慎之點點頭,他會看好妹妹和耿素素的。

  俞敏聽得懵懵懂懂,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俞慎之笑摸她的狗頭:「沒你的事,來蹭茶喝就好好喝茶,今天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明白嗎?」

  「不明白!」俞敏揪他衣袖,「大哥你告訴我嘛!」

  俞慎之收了笑,鄭重交待她:「這件事很大,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甚至我們整個俞家存亡。不是大哥不告訴你,是你現在還不適合知道。」

  俞敏被嚇住了:「這、這麼嚴重啊?」

  「就是這麼嚴重。」俞慎之給她遞了塊糕點,「吃你的吧,安靜聽著就是。」

  池韞看他們兄妹互動,微微一笑。

  俞大公子果然已經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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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六章 恩與仇的道理

  第二次提審,就在下午。

  這件事不能過夜,康王世子一時激憤,指不定突然想通。

  他想不通,康王府還有幕僚呢!

  所以,一定要快,快到他沒反應過來。

  一旦知道樓晏是主審官,康王世子再厭棄蕭達,也知道有問題了。

  蕭達渾然不知,以為自己往外遞消息的事,激怒了樓晏,才會連續提審。

  其實那嚴太醫,根本就是他安排的。

  就怕他不往外遞消息!

  「本官一片誠心,沒想到蕭將軍卻是口不對心。」

  這回,堂上沒擺案,樓晏就隨意坐在一把椅子上。

  但那些書辦吏員侍衛,仍然端端正正聽命行事,倒顯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幽暗氛圍。

  彷彿只要一個不順心,就會有內監上來,拿著桑皮紙往他臉上貼,貼一張紙,噴一口酒,一邊還陰森地在他耳邊吹氣:「一貼加你九品官,陞官又發財……」

  一直加到一品……不,加不到一品,人就死了。

  蕭達啞著聲音道:「你害我至此,我怎麼可能相信你?真當蕭某人分不清敵我嗎?」

  樓晏聽得一笑,手肘支著茶案,帶出三分懶散,他身上那股陰鬱之氣就更盛了。

  「蕭將軍,這個敵你是認出來了,可誰是我好像分不清呢!」他幽幽說道,「你要知道,我們是仇敵,本官對付你,理所應當,並無虧欠。可你那位世子爺呢?你為康王府做了多少事?出生入死多少回?瞧瞧那邊的卷宗,有一大半都是因為他們犯下的。可是他說翻臉就翻臉,連個辯白的機會都不給你。他,虧欠了你。」

  蕭達的神情慢慢起了變化。

  樓晏端起茶,慢慢飲了一口,才道:「我是恩仇分明,他是恩將仇報,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呢?」

  蕭達無言以對,他震驚地發現,自己好像被說服了。

  樓晏的名聲雖然不好聽,可他的部下卻是個頂個地忠心。一路從北襄追隨而來,寧願跟著他逃亡,也不要在北襄的大好前程。

  聽起來……似乎……他真的比世子爺可信?

  蕭達愣神的功夫,外面有侍衛進來,附在樓晏耳邊說了句話。

  樓晏點點頭,道:「請到會客處。」

  「是。」

  侍衛出去了,蕭達不由分神去想,是誰來了?

  卻聽樓晏道:「蕭將軍,走吧,你要見的人來了。」

  他要見的人?是……鄭國公?

  蕭達震驚了,當時樓晏這麼說,他以為能拖一拖時間呢!鄭國公向來不站隊,哪會被輕易說動。何況,他一進宮,皇帝不就知道了嗎?

  樓晏不管他怎麼想,逕自起身穿過後堂,進了會客處。

  蕭達被侍衛押著,緊隨其後。

  會客處坐了一個人,穿著家常的衣裳,肩上披著連帽的氅衣。

  樓晏上前施禮,他便起身轉過頭來,解下兜帽。

  果然是鄭國公!

  蕭達已經無話可說了。

  這副打扮,顯然不是從正門進來的,所以說,樓晏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掌握了宮禁?

  「辛苦您跑這一趟。」樓晏以晚輩之禮拜見。

  鄭國公淡淡一笑,說道:「不知賢婿哪裡用得上老夫?」

  聽著這個稱呼,蕭達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樓晏新娶的夫人,是大長公主的義女,而大長公主又是鄭國公的弟媳。

  換句話說,樓晏是鄭國公的侄女婿。

  耿家女兒少,鄭國公這是把他當成自家女婿看待了。

  他們分明是一家人!

  樓晏側過身,指了指身後的蕭達:「是蕭將軍想見您老人家。」

  鄭國公往後一瞧,向蕭達拱了拱手:「蕭將軍,許久未見了。」絲毫沒有因為他此刻的狼狽而露出異色。

  蕭達不免暗暗佩服,心裡嘆了口氣,回道:「末將如今這處境,叫國公爺見笑了。」

  想他往日與鄭國公多有摩擦,甚至還打過兒女官司,如今落了難,反而依賴對方,實在是世事無常。

  鄭國公平靜說道:「蕭將軍說哪裡話?我們這樣的人,每時每刻準備著上戰場,今日安好,明日可能腦袋就搬家了,禍福實難預料。」

  蕭達受了這一天一夜的罪,正覺得淒涼,聽得鄭國公這句話,心中便是一酸。

  如果死在戰場上倒也罷了,他這算什麼?屈死不過如此!

  樓晏見他神情黯然,心知氣氛堆夠了,便開口說正事:「耿伯父,蕭將軍擔心自己身後,弱妻痴兒無人照應,故而想託付於您。」

  鄭國公嘆息一聲,說道:「蕭將軍,你我都是領兵之人,同病相憐。你既相托,老夫沒有推辭的道理。只要我鄭國公府還在,便保你妻兒不受他人欺凌。」

  蕭達差點掉下淚來。

  過去這四年,他沒少惦記鄭國公手裡的兵權,想著兒子成器的話,可以謀算謀算。

  沒想到自己落入絕境,能託付的居然會是往日的仇家。

  他稀裡糊塗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又神思恍惚地被押回正堂。

  過了會兒,樓晏也回來了。

  他也不催促,就那樣坐著慢慢喝茶。

  直到一盞茶飲盡,蕭達終於開口了:「拿筆來。」

  ……

  康王府。

  書房的門緊緊關著,幾個幕僚對視一眼。

  其中一個試探著開口:「都一天一夜了,世子這火氣應該差不多了吧?」

  另一個搖了搖頭,很不看好:「不好說。這可不是小事,你想想,換成你自己,能忍得下?」

  前頭那位代入思索了一會兒,往自己臉上拍了個巴掌。

  沒事想像自己戴綠帽子幹什麼?

  「事實未必如此吧?」又有一個說,「世子妃頭破血流,怎麼也不像跟人私會的樣子。」

  他的同伴嗤笑一聲:「單是那天的情形,當然不能說是私會,但加上前幾天榮園的事,就可疑了。」

  有人偷進榮園,帶走小縣主,世子妃明明知道這件事,卻幫忙遮掩。

  還有昨天,如果小縣主是被人劫持的,為什麼她不喊人,而是獨自進佛塔呢?

  可見與她相約之人,關係非比尋常。

  至於為什麼鬧成那樣,就不是他們能知道的了。

  「可是,蕭將軍沒理由啊……」

  先前那個幕僚搖搖頭:「我也不相信蕭將軍幹這種事。且等等吧,老朱去佛塔了,等他回來就知道了。」

  說曹操曹操到,密探老朱真的回來了。

  幕僚們迎了上去,七嘴八舌:「老朱,你可算回來了。怎麼樣,查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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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七章 遲了一步

  書房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了。

  康王世子正按著一個婢女,聞聲怒喝:「滾!」

  安靜了一瞬,親信幕僚的聲音響起:「世子爺,老朱回來了,他在佛塔發現了一些東西。」

  康王世子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了下來,推開那婢女:「出去!」

  婢女不敢呼痛,急急繫好腰帶,應了聲是,便開門出去了。

  幕僚們知道康王世子的脾氣,只有最親近的那個,陪著密探老朱一起進來。

  「世子爺。」

  康王世子衣裳半披半露,一邊喝著茶水,一邊道:「有事快說!」

  不知道他現在氣不順嗎?還來煩人。

  老朱稟道:「世子爺,屬下去了趟光明寺。」

  康王世子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哪壺不開提哪壺!還專門往他傷口上灑鹽了。

  老朱硬著頭皮繼續道:「屬下將佛塔上下,仔仔細細查了一遍,發現二樓濺了一滴血跡。」

  康王世子一愣:「什麼意思?」

  「那血跡是新的,也就是說,您帶人闖進佛塔的時候,有人藏在樓上。」

  康王世子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我們中計了。」老朱道,「蕭將軍沒有撒謊,跟世子妃相會的另有其人。有人引蕭將軍去佛塔,用金簪在他身上製造出同樣的傷口,然後把那個姜世安藏在樓上,等我們出了佛塔,他們安然離去。」

  康王世子臉色乍青乍白。

  既然能把姜世安帶走,那麼捏造假證據,也不是什麼問題。

  他按了按額頭,過了一會兒,說道:「明天把蕭達撈出來吧。」

  親信幕僚道:「世子,還是今天就去吧。拖久了,怕夜長夢多。」

  康王世子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他心裡有點不得勁。

  冤枉了蕭達,偏偏吳氏那個賤人又是真的出牆了,連個出氣桶都找錯了。

  「那個姜世安的來歷,查了嗎?」

  老朱回道:「給屬下幾日時間,既然知道他的姓名身份,應該不難查。」

  康王世子點點頭。

  「下去吧。」

  「是。」

  康王世子獨自坐了一會兒,這口氣還是消不下去。

  可是方才那件事被打斷,他又沒了興致。

  最後,他還是起身穿好衣裳,去了後院。

  過了片刻,他在一面牆邊停下。

  裡頭傳來小縣主的哭鬧聲,一聲聲喊著要母親。

  以前,他最疼女兒,只要稍加皺眉,他就會百依百順。

  可是現在,他心裡只有厭煩。

  吳氏既然跟男人私會,為什麼帶著女兒?

  那個姜十,為什麼好像是沖著阿昀來的?

  康王世子一樁樁想起往事。

  阿昀出生的時候,他成婚不到十月。穩婆說,小孩子出生,差個十天半個月是常有的事。

  然而阿昀長得壯實,一出生眼睛就烏溜溜地轉。

  他那個沒腦子的母妃看了,脫口而出,像是在肚子裡多養了半個來月。

  那會兒,他嫌母妃不會說話,現在想想,說不定這才是事實。

  還有成婚那晚,吳氏羞澀,屋裡只留了一對龍鳳燭,幽幽暗暗的看不真切。

  父王看重他,少年時多有約束,只在婚前教導了房事,那會兒他還不大懂,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情形。

  當時給她請脈的太醫,好像也不是府裡常用的……

  以前他從未想過,現在細細思索,有太多空子可以鑽。

  如果阿昀真不是他的女兒……

  康王世子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

  夜幕還未降臨,蕭達的認罪書就呈到了御案上。

  皇帝驚訝:「這麼快?」

  他還以為這樣的案子,少說也要個把月才能理清。

  樓晏淡淡含笑:「這幾年,臣見陛下對蕭達多有不滿,故而早早收集了證據。」

  皇帝面露贊賞:「先帝曾經與朕說過,一個臣子,能做好本職之事,便算合格。要是事事周全,就是能臣,可以託付要事。如果還目光長遠,做數年之計,則是良臣,足以託付江山。樓四,朕沒看錯你。」

  他渾然忘了,先帝還跟他說了一句話:倘若有人事事合你心意,挑不出一絲錯,那就要小心了,多半是個巧言媚上的大奸臣。

  皇帝翻了翻捲宗,越看火氣越大:「這個蕭達,居然做了這麼多惡事!」

  樓晏拱了拱手:「陛下息怒,他以後做不了。」

  皇帝點點頭,說道:「既然證據確鑿,那就判了吧!你說怎麼判好?」

  樓晏已經打好腹稿,當下一一念給皇帝聽。

  皇帝依言寫下,蓋了印後交給他。

  樓晏捧著厚厚的卷宗,稟道:「事不宜遲,臣這就是送到政事堂去。」

  「去吧。」

  「臣告退。」

  ……

  康王世子聽下屬來報,皇帝命樓晏主審,覺得事情不對了。

  他立刻換了衣裳進宮。

  好險趕在宮門關閉之前,見到了皇帝。

  他張口就說:「陛下,蕭達那件案子,或有疑點,還請慢審。」

  皇帝驚訝地看著他:「大哥說什麼?蕭達的案子沒有疑點,他自己都認罪了。」

  「什麼?」康王世子大吃一驚。

  皇帝說:「認罪書都寫了啊!朕已經批復,交給政事堂了。」

  康王世子腦袋「嗡」的一聲。

  這才一天,不,一天都沒到,這麼大的案子就結了?

  這是誰幹的?算計到骨頭碴子裡去了!

  他轉身就走,趕去政事堂。

  一定要在政事堂蓋印之前截住了。

  皇帝看他連聲告退都沒說,就這樣跑掉了,氣得摔了硯台。

  混蛋!還有沒有把他當皇帝?!

  康王世子出了正陽門,直奔政事堂。

  還好衙署離得近,到的時候,政事堂還沒有下衙。

  「常相!」他喊了一聲,快步走進值房。

  裡頭卻不是常庸,而是袁彰。

  袁相爺正和樓晏說話,見到他,笑著拱了拱手:「世子,您找袁相?他老人家去視察了,今日下官當值。」

  康王世子顧不上跟他說話,一眼瞧見樓晏手裡的聖旨,當即搶了過去。

  看到上面的判決,還有那鮮紅的印章,他的手從來沒抖得這麼厲害過,眼睛更是一點點染上憤怒的紅色。

  遲了一步,相印已經落下,判決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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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八章 我的夢

  康王世子死死盯著眼前的樓晏。

  「是你!原來是你!」

  那個算計他的人,就是樓四。

  樓晏笑笑:「世子怎麼了?手抖得這麼厲害,是生病了嗎?那還是不要在外面吹風了,趕緊回王府,請太醫診治吧。」

  康王世子伸手就要抓他衣領。

  袁彰連忙喊道:「世子!世子不可動手!這裡是政事堂!」

  吏員聽得聲音,急忙來攔,紛紛喊道:「世子息怒。」

  僅剩的一絲理智,總算讓康王世子停了手。

  他極力克制自己,要是在政事堂裡動手打架,以後被人拿來做文章,那麼他心裡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了。

  但是,想到自己被樓晏一番戲耍,生生斷了臂膀,仍是氣憤難平。

  他一振臂膀,低聲喝道:「放手!」

  見他恢復理智,吏員們猶猶豫豫的放開了。

  康王世子理了理衣襟,昂著腦袋,仍像往常一樣,擺出十足高傲的樣子。

  「你這是對本世子宣戰了?」他嚴聲問。

  樓晏嘆了口氣:「下官不知道世子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康王世子譏笑,瞟著案上的卷宗,「證據收集得這麼集合,你等這天很久了吧?」

  樓晏仍然平靜以對:「世子或許忘記了,下官做過刑部郎中,這只不過是份內事。」

  「好一個份內事。」康王世子冷笑兩聲,「你不查別人,偏偏就查蕭達?」

  「世子這就說錯了,下官查的人可多了,畢竟做惡事的不止他一個,對吧?」

  這話道理很正,但康王世子總覺得話裡有話。

  他心一緊,想到康王府門下諸多官員。這個樓四,難道他還查了其他人?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這一沉默,剛剛的氣勢便消了下去。

  樓晏便拱了拱手:「世子若是無事的話,下官先去辦差了。」

  康王世子知道今天拿他沒辦法了,只能思謀著以後再討回來,便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他出了政事堂,樓晏回身抱起卷宗,向袁彰告別:「袁相,下官先告辭了。」

  袁彰卻沒有回應,而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你這麼做可不明智啊!等於明著跟康王府翻臉了。」

  康王府勢大,這麼對上能贏?

  樓晏卻只是笑笑,說道:「這不是必經之路麼?倒是袁相,今日給了我方便,就不怕康王府算賬?」

  袁彰平靜無波:「本相依律辦事,有何可懼?」

  樓晏仔細看了他片刻,最後低了低身:「多謝袁相爺,下官告辭。」

  待他走後,袁彰坐了片刻,吐出一口氣,幽幽道:「老夫是真不想淌這渾水啊,奈何……」

  他搖了搖頭,收拾文書印章,下衙。

  ……

  蕭達的案子了結得極快。

  一杯毒酒,結束了他的一生。

  行刑那天,樓晏去送行。

  他說:「看在這幾年君臣情分上,陛下給你留個體面。」

  蕭達看著那杯毒酒,卻笑了:「不是給我體面,而是怕拖下去生變吧?如果是斬刑,就得在秋後,半年時間,有太大的變數了。」

  樓晏笑而不語。

  其實今天這個刑,是私刑。

  聖旨上寫的是斬立決。

  這種小手段,大家都明白的。

  蕭達端起那杯毒酒,手有點抖。

  他問:「你答應我的事,不會變卦吧?」

  樓晏道:「罪不及家人,陛下親口所說。」

  蕭達點點頭,一口悶了。

  毒發沒有那麼快,樓晏就陪他閒聊。

  「我年輕的時候,家裡窮得很,經常吃不上飯。飢一頓飽一頓長到十歲上,實在受不了餓,就跑城裡去了。剛開始在碼頭上做苦工,搬一件貨一文錢,勉強混了個飽肚。碼頭上常有流氓地痞,老有打架的事。嘿!我在打架上,那是真有天賦,漸漸有了幾個兄弟。」

  「十七歲,娶不起親,兄弟幾個一咬牙,投軍去了。剛開始那真叫苦,你這種公子哥沒法想像的苦,不過好在立功有賞銀,我們就搏了命去爭功。打的仗越來越多,我那幾個兄弟,一個個漸漸沒了……」

  「後來娶了妻,我那婆娘你也知道,就是商戶人家照著瘦馬養的。長得漂亮,能彈琴跳舞,會伺候人,就是沒見識。我那時候不懂,人家送老婆上門,高高興興娶了。後來懂了,可看她對我一心一意,又給我生了兒子,也不忍心休了,就這麼湊和過吧。」

  「兒子出生的時候,我高興極了。那會兒我就發誓,決不讓他過我這樣的苦日子。然後我一門心思求富貴去了,就這麼投到了康王府。這十幾年,從沒想過對不對,好不好,沒人教過我那些道理,認字都是當了將官才開始學的。」

  「現在我要死了,就一個兒子,還變得痴痴呆呆的,想想還是沒有積陰德吧?」

  樓晏淡淡道:「人各有命,既有是非,就有因果。」

  蕭達笑:「聽聽,這種文縐縐的話,我就說不來。」

  腹部絞痛起來,他額上漸漸冒出冷汗,但仍然想說話:「你是不是想整倒康王府啊?」

  樓晏看著他,沒說話。

  蕭達仍然想問:「為什麼呢?陛下能給你的,世子也能給你啊!」

  樓晏搖了搖頭:「不,他們都給不了我。」

  蕭達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有一點點懂了,又好像不懂。

  「為了……先帝,還是先太子?」

  「是無涯海閣。」樓晏說,「陞官發財封妻蔭子是你的夢,而無涯海閣就是我的夢。」

  蕭達慢慢地笑起來,在笑的同時,有血從他嘴角溢出。

  「真好啊!」他說,「希望……」

  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出來了,血從嘴裡湧出來,他的身軀慢慢倒了下去,抽搐了一會兒,終於不動了。

  獄卒上前,試了鼻息與心跳,稟報:「犯人死了。」

  樓晏點點頭,他說:「讓蕭家人來收屍吧。」

  「是。」

  他出了天牢。

  太陽正烈,灑下溫暖的光芒。

  樓晏理了理袖子,伸出自己的手。

  這雙手還是那樣光潔乾淨,彷彿從來沒沾過半點血腥。

  第一個。

  他在心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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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1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玉人歸 第四百十九章 言論的可怕

  清明那天,池韞回了朝芳宮。

  英靈堂內,她慢慢燒著紙線。

  「祖父,您一生教書育人,這種殺人見血的事,就不跟您說了。小時候,您說我脾氣過於剛直,怕容易折損。而我總是不服,覺得以直報怨,才是世間公道。您一輩子行您的道,我也在行我的道。那些欠的債,終究會一個個還回來!」

  然後是先太子。

  「如果你能登基,應該是個好皇帝吧。」池韞嘆了口氣,「親手殺你的人已經死了,還有其他人,你再等等。」

  待她出來,青玉涵玉領著一干弟子,安安靜靜候在五松園內。

  池韞看見就笑了:「幹什麼站在這?觀裡沒有別的事了嗎?」

  青玉含笑稟道:「別的事,再沒有師姐的事重要。」

  凌陽真人走了,這是她接手朝芳宮的第一個清明。

  或許是因為對年輕的住持不信任,今年預定法事的人很少。

  青玉也無所謂,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聲勢不是一天起來,只要她做得好,總會有人看見的。

  池韞回了趟司芳殿,如今由涵玉打點,像模像樣。

  她誇了幾句,涵玉很不好意思:「我都是照師姐的舊例做的。」

  池韞卻笑:「你們遠比自己以為的能幹。」

  不等法事結束,她便出了朝芳宮。

  被人瞧見,不禁問道:「那是誰?竟得朝芳宮一干真人親自相送?」

  有知道內情的,得意洋洋地說:「你沒聽說過?這位就是池大小姐,現任住持的大師姐啊!聽說她是花神弟子,那司芳殿的花神籤,就是因她而來。」

  「怎麼還叫池大小姐?如今已經是樓夫人了。」

  「對對,差點忘了這件事。」

  「樓夫人?她夫婿是……」

  「喏,那不就是?」

  樓晏看到她出來,上前去接。

  兩人說笑幾句,便上了馬車。

  這一幕叫人見了,不禁驚嘆。

  「這麼好看的人都在一處,叫我們凡人怎麼活啊?」

  也有人疑惑地道:「那不是樓郎中嗎?池小姐怎麼嫁了這樣的人?」

  旁人笑了聲:「樓郎中?這是哪年的老黃歷了?人家現在是樓通政。還有,什麼叫這樣的人?樓大人為了扳倒蕭達,連康王府都得罪了,不畏強權,為我們百姓除害,真義士也!」

  先前那人倒吸一口涼氣:「我才離京半年,怎麼變化這麼大?」

  「日久見人心啊!當初都說樓大人貪財弄權,現在想想,人家貪什麼財了?公門中人出來辦差,哪有不收茶水錢的。至於那些給他送錢的,哪個不是貪官污吏,都是活該。從來沒聽過,他對咱們老百姓下手,是吧?」

  那人想反駁,可搜腸刮肚,發現自己還真找不出例證。

  「再說弄權,查案不是他的本職嗎?瞧瞧這回蕭達倒台,總共也就用了一天,可那些卷宗,聽說加起來都有三尺厚。這都是平日下的功夫啊!為了這麼一天,也不知道樓大人花了多少心思。」

  這話聽得人肅然起敬。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只做自己該做的事,無愧於心。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有感而發:「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聽到的人,不禁將自己代入進去,心中無不激蕩感懷。

  激動中,有人忽然說了一句:「這麼一來,樓大人得罪了康王府啊!不知道會不會……」

  眾人不禁沉默下來。

  應該不會吧?蕭達是咎由自取,康王府因此對付樓大人,豈不是不講理?

  話說回來,康王府什麼時候講過理了?

  馬車裡,池韞取笑:「樓大人,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樓晏瞥了她一眼:「這還不是夫人的功勞?」

  他伸手拈起小案上的灰色紙張,輕輕抖了抖:「連著在坊報上寫了三天,生怕誰不知道似的。」

  池韞笑眯眯:「雖然寫了三天,可半句也沒提你啊!」

  「呵呵,寫蕭達如何囂張跋扈,鬥倒他如何艱難,明示又暗示,傻子才聽不懂。」

  當初她搞出坊報這種東西,他就意識到可堪利用,如今實證,只需要三天,他整整三年為人詬病的名聲,竟然就逆轉了。

  拿言論當武器,真是太可怕了。

  「不這樣,怎麼能警示康王府?」池韞慢慢道,「這回等於當面宣戰,把這件事抖出來,康王府才不敢輕易動你。」

  樓晏的目光柔和下來,輕聲道:「別擔心,我敢這樣做,自然有所倚仗。」

  整整四年,是時候兵刃相見了。

  池韞什麼也沒說,輕輕靠著他,禍福與共。

  ……

  老朱的情報終於送來了。

  康王世子背對著他,看著窗外怒放的杏花。

  「那個姜世安,在吳家當過侍衛?」

  「是。時間正好是世子妃出嫁前兩年。」

  「什麼時候走的?」

  「世子妃嫁入王府之時。」

  康王世子呵呵笑了起來:「吳家人就沒有察覺?」

  老朱遲疑了一下,說道:「吳家已經沒幾個記得他了,依屬下看,不像作偽。」

  康王世子吐出一口氣,喃喃道:「我向來喜愛她處處周全,原來那時候她就這麼會做事。也是,如果不是瞞得無人知曉,她怎麼敢……」

  老朱閉著嘴,頭垂得低低的,半句話也不敢說。

  過了會兒,康王世子又問:「當年的穩婆和太醫,都找到了嗎?」

  老朱回道:「穩婆已經去世了,那位老太醫找到了。」

  「如何?」

  老朱默了默,回道:「承認了。」

  康王世子笑著點點頭:「好。你去吧。」

  「是。」老朱出了書房,回頭看到康王世子殺意蓬勃的背影,心中就是一顫。

  幕僚迎上來,焦急地問:「世子爺什麼反應?」

  老朱搖了搖頭:「沒什麼反應。」

  幕僚不可思議:「沒生氣?」

  老朱古怪地看著他:「換成是你,會在別人面前生氣嗎?」

  幕僚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兩人默默站了一會兒,老朱嘆了口氣,說道:「你能往裡頭遞話嗎?叫人對小縣主好一點吧。」

  幕僚眼神一動,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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