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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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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 蓁蓁美人心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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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5:1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九章 妖君賠禮

  水清鎮是南之荒最西邊的鎮子,鎮外便有直通長鉅谷的大道。

  這幾日昌元妖君雖廣發敕令,撤回妖兵,有讓南之荒恢復正常秩序的意思,但他好似時常出爾反爾,以至於先前逃離南之荒的居民們都還處於觀望狀態,往昔商旅成群的大道半個人也沒有,滿目所見只有無數亂石荒山,景緻實在談不上好。

  天頂落雨不歇,四周水霧茫茫,周璟極目眺望,皺眉道:「怎麼又是一點妖氣都沒有?令狐,這附近不會又種了什麼神樹吧?」

  令狐蓁蓁搖頭:「神樹很難長,這種地方不可能有。」

  「那為何連野妖也不見?」

  「我來的時候,大道兩邊山上都是樹,地上都是雜草,現在它們沒了,野妖自然沒了。」

  怪不得山都是禿的,嶙峋亂石全暴露在外面,他原以為這是正常景象。

  「是昌元那老狗日做的?」周璟有點兒吃驚,「他連自家妖都殺?」

  令狐蓁蓁給他們灌輸大荒常識:「野妖和獸妖不是一種東西,在這種地方長的野妖都是最低等的,有的連人話都不會說。」

  「在俊壇行宮那個茶花女管事也是野妖?可我看她似乎挺厲害的,地位也不低。」

  令狐蓁蓁道:「不是所有草木成精的妖都叫野妖,也有血脈珍稀的厲害花草妖。」

  說完,她趕緊扭頭找葉小宛,平日裡她話最多,最能跟蔥花聊得來,快來把絮叨的蔥花帶走。

  誰想葉小宛一人撐著傘走在最後,也不知怎麼了,就埋頭裝啞巴。

  令狐蓁蓁看了一會兒,確定她那個傘很不方便,立即從袖中掏出一張血紅符紙遞過去:「碗,我買不到荷葉蓮子羹,拿這個抵消可以嗎?你應該很需要這個。」

  荷葉蓮子羹?

  葉小宛一頭霧水地接過符紙,一眼便看出這是市價五十兩起的避雨符,畫在若木樹皮紙上,還要再加一倍。

  她素來在人情往來上極通透,仔細一琢磨,立時悟了她為何要提荷葉蓮子羹。

  「這是回禮?」她驚愕,「太貴重了,我做的那些不值這麼多。」

  「我覺得可以。」令狐蓁蓁在定價上一向隨心所欲,「我們兩不相欠了。」

  葉小宛立即接受了她古怪的規則:「令狐姑娘既然有手藝人的本領,我能不能再問你要張避塵符?正好我這邊替你裁了件衣裳,還差一點就能做完,拿衣裳換,好不好?」

  那可真是再好不過,她正厭惡身上的黑裙,有點兒大,肩膀那塊老往下掉。

  令狐蓁蓁俐落乾脆地塞給她一張避塵符。

  葉小宛微微一笑:「不過啊,你有你的兩不相欠,我也講我的中土交情。回頭來中土玩,我替你裁許多漂亮衣裳,一年三百天也不重樣。」

  一年三百天不重樣的衣裳,她一定是個天才,真該來當手藝人。

  令狐蓁蓁正要說話,忽見前方煙水濛濛中好似突然便有萬丈高山拔地而起,左邊的山脈冰封雪埋,右邊的山脈烈焰熊熊燃燒,兩座奇異的巨山似開了一道縫的門杵在天地間,堪稱奇景。

  秦晞頭一回被大荒景緻震撼了:「先前怎麼沒見到這兩座山?」

  令狐蓁蓁立即盡職地發揮自己領路人的作用:「聽說以前是沒有長鉅谷的,南之荒往西之荒是一大片草原,特別好走,不過百年前大荒這邊跟中土修士打了一架,就變成這種樣子了。師父說因為山是修士仙法弄出來的,所以湊近了才能看見。」

  百年前?

  周璟凝神放出靈氣感受了片刻:「確然是術法造就,不過這靈氣痕跡好像是三脈主和四脈主的?」

  「正是三脈主的冰封術。」秦晞望向被熊熊烈焰映紅的另一邊天空,「那邊是四脈主的喚火術。」

  太上脈在大荒連四位荒帝也要相讓三分,靠的正是百年前展現出的可怕實力,若不能搞出如此驚天動地的陣仗,何以地位超然?

  「可我們怎麼過去?」葉小宛敬畏地望著太上脈脈主弄出來的天地奇觀,「一邊是火,一邊是冰,那長鉅谷裡豈不是和地獄一樣?」

  令狐蓁蓁搖頭:「長鉅谷由南西兩荒的荒帝聯手打通,不受術法影響。我們天黑前進谷,谷口附近有個荒廢的村落,在裡面住一晚,明天早些起來,一天就能走完長鉅谷,出谷就是西之荒。」

  三位修士這次終於聽話了,周璟長袖一揮:「走,聽你的。」

  令狐蓁蓁一下高興起來,拉起過長的裙擺,方欲朝前跑,冷不丁胳膊突然被秦晞拽住,他轉頭望向陰雲密佈的天際,髮間的小玉環款款搖曳起來,只低聲道:「等一下,有妖來了。」

  有妖,而且妖氣絕非妖兵,搞不好是那位昌元妖君親自上陣。

  周璟下意識去找葉小宛,她的反應卻快得多,早已一溜煙鑽到他背後,語氣極認真:「叢華師兄不用顧慮我,我會好好跟著你。」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

  很快,天頂便有兩頭豎睛妖馬拉著巨車疾馳而來,倏忽間近在眼前,水滴般輕輕落在大道上。

  車門打開,瘦削的妖君三公子手裡捧著一隻精緻木盒款款下車,頷首示意。

  他面上掛著笑,像見到老熟人似的,格外親切,溫言道:「萬幸小可趕上了諸位的腳程,有幸得見二位太上脈修士的風采,小可榮幸之至。二位通透,小可也不必贅言身份,這些日子多有誤會,也多有得罪,二位寬宏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這是什麼前倨後恭的態度?

  令狐蓁蓁還以為這位三公子會二話不說上來就打,再不濟也會說一些很囂張的狠話,這才符合她對大荒之妖的一貫印象,可他眼下是在跌軟賠笑麼?

  三公子不等他們有什麼反應,又道:「百年前中土仙門與大荒有過一戰,父親在那場大戰中受了重創,至今未癒,因此對中土修士格外嚴苛。不過,倘若早知二位是太上脈修士,父親斷不會一怒至此。」

  秦晞看了他片刻,開口道:「你特意追上我們,應當不止為了說這些廢話,有何來意,不妨直說。」

  三公子依舊笑得和煦:「二位風采非凡,應當不是一脈便是二脈的修士,父親交代過,讓小可向諸位脈主問好。」

  他將手中精緻的木盒舉高:「葉姑娘應是為了欒木果實而來,這盒中是一些果實,用秋實法養護,不至於腐爛敗壞,請姑娘拿去,只當是賠禮。」

  葉小宛方欲上前接,周璟早已搶先一步抓過木盒,裡面果然是十幾顆瑩潤潔白的欒木果實,淺黃的秋實法光輝薄薄籠罩其上,使其長久不敗壞。

  葉小宛面上露出一絲笑意,輕道:「想不到……終於還是沒白來一趟大荒。」

  三公子道:「姑娘不怪罪,便是極好。」

  令狐蓁蓁見他看也不朝自己看,到底忍不住開口:「那我的鐲子呢?」

  三公子直到此時才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柔聲道:「二位姑娘留在俊壇行宮的衣物早已焚燒乾淨,欒木果實可以取,令狐姑娘的鐲子卻無法取回了,抱歉。」

  令狐蓁蓁萬分失望,真是暴殄天物,他們居然會把木雕鐲子燒掉,完了,她的全部家當就這麼付諸一炬。

  三公子不看則已,一看便盯著不放,目光灼灼,連「小可」的謙稱也顧不上用:「令狐姑娘,之前是我唐突。姑娘既是大荒人,日後有機會還望再來南之荒,我必一盡地主之誼,好生招待,與姑娘賠罪。」

  他要是能把鐲子裡的東西按銀錢結算賠給她,她就不怪罪。

  令狐蓁蓁正要說話,秦晞已在她之前開口:「如今我們要過這長鉅谷,三公子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三公子淺淺一笑:「如今南荒帝不管事,南之荒一切事務由小可父親操持,他老人家並不喜歡地界內出現修士,還請二位原諒則個。回到中土後,不妨告知仙門諸位,莫要再來南之荒,擾了父親的清淨,也壞了中土與大荒的和氣,大可不必。」

  「還有呢?」

  三公子只拱了拱手:「大道已為諸位清理,谷內亦無妖兵,諸位請放心通過,小可這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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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5:2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章 口無遮攔

  先前種種聲勢浩大的巡邏駐守,至如今莫名跌軟,實實詭異。

  昌元妖君素來以刁難修士而聞名,因為太上脈的名頭跌軟倒有些不像他,就算真跌軟,他也不該派個三公子裝腔作勢地當面賠禮。

  眼見三公子駕車遠去,秦晞便細細打量長鉅谷。

  這奇異的山谷外窄內寬,谷口狹長曲折,正處於兩山疊合處,曲徑通幽一般。

  袖子忽然被人輕輕拽了下,卻是令狐蓁蓁,她滿臉寫著不高興:「你不是答應我在進谷前走丟幾次?」

  他有點兒為難:「令狐姑娘,就算是我,也不大可能在齊整大道上迷路。」

  見她滿臉不高興變成了滿臉愁雲,秦晞親切提議:「還不知昌元妖君在谷內有什麼佈置,不如到了西之荒我再試試能不能走丟?」

  「你保證?」令狐蓁蓁直直盯著他。

  「我盡量。」

  總覺他是在誆自己,不過現在她有錢了,倘若情勢不妙,去西之荒後她偷偷租個坐騎,直接回師門大宅,不信他找得到她。

  秦晞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想,你有錢了,到西之荒能租得起坐騎逃跑?」

  「沒有。」她使勁搖手。

  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我們此番來大荒是為了游歷風土人情,增長見識,並非趕路,倒沒考慮過令狐姑娘可能有什麼要事在身,你若急著回去,那等我一天,待我把欠債結算……」

  她頓覺一個腦袋三個大:「我沒要事,我帶你們去定雲城。」

  「令狐姑娘的目的地也是西之荒,原本是想去哪兒?不如我們先送姑娘過去?」

  她好似在嘆氣:「我也是要去定雲城,賬到了地方再算吧,我問師父借錢。」

  秦晞忍俊不禁:「借錢是為何?我不是說了,你給的起。」

  她不信,姓秦的好像是真話假話好話壞話混在一塊兒說的。

  他明明說過「不是別人給什麼就一定要還錢」這樣的話,害她思索絕世難題思索了一整天,終於覺得好像有一丁點兒領悟的時候,他又開始跟她提救命債的事,把她七寸拿捏得死死地,想想實在不爽。

  這姓秦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總覺虛實難辨。

  「令狐姑娘,我們也算共患難過,有些小事,就實在不必談錢了。」

  秦晞沒了狐狸耳朵,便好似沒了軟肋,又擺出氣定神閒的模樣,一點都不理解她的糾結,一面走,一面又道:「但是,救人性命可不同,我相信姑娘是知恩圖報的人,也請姑娘信我不會獅子大開口。」

  哦,好吧。

  令狐蓁蓁舒了口氣,她一向利索乾脆,二話不說領著三位修士進了長鉅谷。

  沿著狹窄曲折的道路走上一段,眼前豁然開朗處,便有一座荒村。

  百年時光已過,加之仙術摧殘,荒村除了些許輪廓,根本已看不出模樣,唯有東角尚矗立幾座石屋,被冰雪覆蓋了大半。

  秦晞探頭往裡看,這幾間石屋與雲雨山那個一模一樣,一看就是術法凝聚而成,裡面空蕩蕩地,一扇窗也沒有,不知是哪位修士前輩所造。

  他拂去石壁上的殘雪,忽見牆角處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羽毛刻痕,深邃而清晰。

  好像有些眼熟,這個印記他似乎在何處見過,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正沉吟時,周璟湊過來低聲道:「元曦,籤文上說『深谷為陵』,那『為陵』二字甚不吉利,該不會指咱們要在這谷裡出事吧?」

  秦晞一言難盡地瞥了他一眼:「七師兄,人偶爾還是要讀些書。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應當跟你猜的不是一個意思。」

  他娘的,煩死他了。周璟怒道:「你又知道籤文是你說的意思!」

  「我不知道。」秦晞坦蕩承認,「或許籤文就是七師兄講的淺薄意思,怪我想復雜了。那咱們今晚都別睡,好好守夜。」

  周璟揚手就給了他一下子。

  *

  無論昌元妖君的前倨後恭所欲何為,他確然兌現了承諾,眾人在地形復雜的長鉅谷內沒遇到任何障礙。

  冬月十三,山寒水冷,他們順利出谷,離開了南之荒這塊是非之地。

  暌違半個月,葉小宛終於在西之荒的渡口見到了曾靜與羅之雲二位師姐,回想在大荒諸般遭遇,三人抱頭大哭一場。

  周璟見曾靜絮絮叨叨只是與自己不停說感激話,不由皺眉笑道:「有空說這些,倒不如請我們喝酒。他娘的,好容易離開南之荒那鬼地方,今日須得痛飲三百杯才是!」

  為他這一句話,羅之雲包下了渡口鎮最豪華酒館一整天,她向來是個酒中女豪傑,與周璟一壺一壺地乾酒,大有今日要把館內藏酒盡數喝光的氣勢。

  氣氛最熱烈時,葉小宛悄悄離開了酒館。

  她給令狐蓁蓁裁的衣裳,還剩一點收尾步驟要做,眼看即將離開大荒,得趕緊做完。

  大荒姑娘想要低調又方便行動的衣裙,所以她特意為她選了藕色,既不會老氣,也不會太嬌豔,令狐穿起來應當又好看又不會太招人眼。

  做完收尾,葉小宛將這件式樣簡單清爽的衫裙提在手裡細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頭,方仔細疊好裝進包袱裡。

  剛出得客棧,卻聽周璟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拿了什麼東西?」

  葉小宛眉梢不禁一揚,不是在喝酒嗎?怎麼突然跑出來了?

  周璟自雨簾後款款行來,他是修為精湛的修士,濛濛冬雨被隔在體膚三寸外,乍一看如被薄霧籠罩。今日他又穿了象牙白的衣裳,秀麗雋雅的眉眼,宛若好女,真有種煙籠芍藥的魅惑。

  他伸手接過包袱,掂了掂:「倒是不重,不過至少袖中乾坤法該學會,出門在外帶一堆行李怎麼走?還有,你是不是連修士真言都不會撐?哪有修士下雨打傘的?既然入了仙門,成日憊懶修的什麼行?」

  他上來就一長串話,聽得葉小宛愣了半日,忽然「噗」一下笑出聲,他便板下臉:「笑什麼。」

  她還是笑,語調輕快:「多謝叢華師兄關心,感覺你好幾天沒找我說話了。」

  從他千鈞一髮之際沒管令狐,反倒跑來找自己之後,他就莫名別扭起來,最嚴重時連視線都不跟她重合。此人外表看著是個成年男子,內心可能只有九歲。

  周璟還板著臉:「你素來口無遮攔,自是無話可與你說。」

  葉小宛笑道:「我離了俊壇行宮就再沒口無遮攔過,怎麼,叢華師兄很想再聽我與你口無遮攔麼?嗯,你今兒這身衣裳不錯,分外能襯托你的美貌。」

  又來戳這點。

  周璟搖著頭轉身便走,卻見她抱手躬身道:「這一趟來西之荒,多虧了叢華師兄照顧,師兄古道熱腸,高風亮節,我感激至極。」

  她總是突然正經,害他臉上表情都來不及換就趕緊抱手還禮,還沒站直,又聽她輕快地笑了起來:「都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可我實在沒本事救叢華師兄一次,只好道個謝,心裡舒坦多了。」

  周璟不免也笑:「胡話一套套,好聽話也是一套套,你嘴皮子功夫不錯。」

  「以後修行功夫也會不錯的。」葉小宛一本正經,「這趟回去我一定好好修行,叢華師兄只管放心。」

  他放什麼心?說話還是沒輕沒重沒大沒小。

  葉小宛步伐輕盈地走在他身側,忽然笑道:「我會先把傳信術學好,不過傳信術還是不如當面說有意思,我看著叢華師兄這張臉,就有連綿不絕的靈感。」

  周璟惱她總提自己的臉,方欲擺出架勢斥責,葉小宛的語氣又正經起來:「南之荒的事,回中土後,我會和師姐們告知其他仙門的,頭一個就去太上脈。」

  他只得點頭:「你倒是有心。」

  她會說話般靈動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最後停在他像牙白的衣襟上:「叢華師兄,你還是穿白的最好看,以後若有喜歡的姑娘,一定記著要穿白衣,她肯定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說罷不等他有什麼反應,她嘻嘻一笑:「走吧,喝酒去。」

  周璟愣在原地,一時惱,一時怒,一時還莫名有點愉悅,他很少有這種復雜滋味。

  老實說,一開始在雲雨山,他對令狐蓁蓁也好,對葉小宛也好,印象都壞透了。尤其是葉小宛,總拿他的臉說事,偏生他最介意的就是這個。

  然而從俊壇行宮下來,許是出於感激,她一路恭敬有加,他說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心底那點兒齟齬很快就給磨沒了,加之發覺她說話做事都極伶俐,又因著恩情對自己十分依賴,他也會不自覺多照顧她一些。

  是為著這份交情,所以遭遇萬鼠妖君,他第一個念頭便是去救葉小宛,把當時離他最近的令狐蓁蓁棄之腦後。

  這些天他拗不過來的勁正是為此,葉小宛身邊有元曦,他棄近就遠,實在太荒唐。

  好在這兩日他總算理順了,在他看來,這是親疏有別的反應,即便良心受到極大譴責,道理還是理得通。

  膩膩糊糊磨磨唧唧不是他周叢華的作風,他素來是想到什麼立即便要付諸行動的,何況人家明天就要回中土,他這才跟出來打算好好跟她講話,恢復友善關係。

  但眼下這是怎麼個情況?是要再惱她口無遮攔?他又並未如想像中那般惱火。

  隔日送靈風湖女修士們上海船時,葉小宛笑眯眯地過來道別,與令狐蓁蓁嘀嘀咕咕說了一堆,與秦晞也和和氣氣地,到了周璟這邊,她卻只笑:「叢華師兄,我走了,你別太想我。」

  這說的什麼話,還是口無遮攔。

  周璟皺眉看著她搭乘海船的身影漸漸遠去,很遠了還在朝這邊揮手。

  數不清道不明的游絲般的情緒在胸膛裡縈繞,煩得很,理不順。他怔了許久,終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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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5:3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一章 未雨綢繆

  天將亮時,萬鼠妖君一路風馳電掣,從空蕩蕩的長鉅谷趕到了重陰山昌元妖君的地宮。

  這昌元老兒,先前氣勢洶洶滿地界追殺中土修士,不惜掏空家底往外面佈置妖兵,日夜巡邏不斷。得知對方是太上脈的,他態度馬上就變了,竟當真撤走所有妖兵,還沒臉沒皮地給人家道歉賠禮,何其厚顏無恥!

  「昌元!你什麼意思?!叫老子替你當前鋒!你倒好!臨陣脫逃?!給那兩個修士討好賣乖?!」

  萬鼠妖君衝進巨大山洞,吼得震天響。

  昌元妖君倒懸於洞頂,身上寬大的醬紫長袍似一團烏雲懸浮。他是蝙蝠成妖,做了妖君也改不了倒掛於壁的天性,連地宮也要建在洞中。

  聽見怒吼,他便呵呵笑起來:「此事確然是小弟思慮不周,早知他二位是太上脈修士,我自然也要避諱些,事已至此,是小弟欠了鼠兄大人情,日後南之荒便是鼠兄的家了,千萬不要與小弟客氣。」

  萬鼠妖君如何能甘心,被飛劍釘入的傷處痛徹骨髓,風雷術每時每刻都在激摧血肉,令傷口不能痊癒。這也罷了,最叫他痛心疾首的,是若木被毀,到了這種地步,就算那小子是太上脈主,他也勢必要將他撕成碎片。

  激憤之下,他化作陰風呼嘯而去,厲聲道:「昌元老兒!他日我必找你好好算這筆賬!」

  昌元妖君眉頭一皺,方欲安撫,卻見兩頭豎睛妖馬拉著巨車疾馳而來,瘦削的妖君三公子很快便下了車,拱手道:「父親,萬鼠妖君,那令狐後人留在俊壇行宮的東西,我已帶來。」

  萬鼠妖君一聽「令狐後人」四字,陰風立即消散,轉頭目光灼灼盯著他,厲聲道:「原來如此!合著你父子兩個是要來搶我功勞!你們別忘了,令狐後人是我先發覺的!」

  三公子笑了笑:「妖君息怒,這樁奇功當然屬於你,且聽我把話說完。」

  他掌心向上抬高,掌中托著一枚深色的木雕鐲子,其上用銀墨密密麻麻畫出許多紋飾,一看便是工藝精湛的寶具。

  「一切緣由也太巧,我不過想捉些美人,想不到竟捉了令狐後人,可惜我未見過令狐羽,竟又叫她跑了,好在她留的東西甚有趣……」

  「說什麼屁話!」萬鼠妖君怒意猶熾。

  三公子安撫地搖了搖手,手腕忽又一轉,另有一隻尺餘長的青銅傳信鳥落在了地上,鳥腹大開,裡面的信已被他捏在手中。

  「這兩樣便是我說的有趣東西了。這隻可不得了,是罕見的青銅傳信鳥,我前幾天湊巧截下的,打開一看,裡面竟是令狐後人給師門寫的信,想不到她拜了手藝人為師。還有那木雕鐲,也確然出自大荒手藝人之手。妖君細想,我們一面捉拿令狐後人,一面細細尋訪她的師門,雙管齊下,還怕她飛去天上不成?」

  萬鼠妖君冷笑起來:「人都被你老子放到西之荒了!捉個屁?!」

  昌元妖君見他怒意始終不消,不免不耐煩:「萬鼠,我勸你消消火氣,看看你傷的那樣。法子多得是,何必非要此時與太上脈修士硬碰硬?等到把令狐後人獻給南荒帝,恢復你的妖君封號,大荒還不是任你馳騁,想殺什麼修士就殺什麼修士。還殺不夠,再去中土殺,四位荒帝都不會阻攔。」

  老奸巨猾的昌元老兒,說來說去還是想跟他搶令狐後人的功勞。

  可他終究是被說動了些許,當下只把銅鈴般的巨眼一翻:「你倒是說說有什麼法子!你放他們去了西之荒,還怎麼抓!」

  西荒帝一向愛管閒事,昌元妖君在南之荒再怎麼猖狂,爪子也伸不進西之荒。

  昌元妖君淡道:「何必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找晦氣,你就是總直來直去地莽撞,才丟了封號。也罷,你弄成這樣終究是我之過,此事我替你籌謀便是。」

  *

  長鉅谷的石屋還在老地方,多少年下來,它還是老樣子。

  萬鼠妖君看了半晌,忽然揚爪狠狠砸在上面——手掌巨痛無比,石屋分毫未損,只有其上覆蓋的冰雪撲簌簌地滾落。

  三公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這是令狐羽四處逃亡時,用仙術凝的石屋吧?」

  他款款行近,有意無意往萬鼠妖君殘缺的左邊利爪上瞥了一眼,聽說那正是被令狐羽所傷,且傷得十分不光彩,因這位妖君當時是偷襲並挑釁,令狐羽甚至都沒看他一下。

  「石屋是死物,妖君何必拿它們出氣。」

  三公子話語裡頗有揶揄之意,多半是暗暗譏諷他不但打不過真人,連凝出的石屋也破壞不了。

  萬鼠妖君卻沒發怒,聲音冷淡:「他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死了,他的後人還不是要被趕盡殺絕?」

  三公子猶在笑:「妖君難道沒想過,南荒帝或許捨不得趕盡殺絕?」

  「放屁!」萬鼠妖君嗤之以鼻。

  「畢竟被令狐羽拐跑的是他最心愛的妃子,即便是生了孽種,南荒帝若見著令狐後人有一絲半絲長得像寵妃,難保不起垂憐之心。若是我,總歸要留著溫存幾日再殺。」

  ……真是個下作的東西。

  萬鼠妖君的扭曲勁大半用在吃人上,對三公子如此扭曲的好色十分不以為然,不想他還在說:「其實我也頗愛惜那令狐後人的美色,萬鼠妖君,這趟我們去西之荒捉得了她,可否稍緩幾日帶回?」

  萬鼠妖君冷笑起來:「那也要先捉到!你老子不是說已有籌謀?你倒給我說說是怎麼個籌謀?白白往西之荒一趟,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抓人?」

  「妖君,不必焦慮。」三公子返身往巨車走,「此次有我同行,你還不信父親的誠意?西之荒不能喊打喊殺,自然要隱蔽些,所幸西之荒有一位父親昔年舊識,頗有些手段,妖君與我靜候佳音便好。」

  說罷,他忽又笑起來:「對了,你不是一直恨那個會風雷飛劍的修士嗎?此次捉住了帶回南之荒,隨你打殺。」

  萬鼠妖君頓覺這對父子半點可靠的地方都沒有,南之荒養了一堆精銳妖兵他們不動彈,西之荒規矩甚多,西荒帝還愛找事,他們卻要朝修士下手,瘋了?

  何況與修士有仇的是他,不是昌元,知道人家是太上脈,竟還把主意打到西之荒去,一點也不像昌元的作風,總覺十分可疑。

  三公子極擅察言觀色,當下又道:「妖君與那修士結下滔天巨仇,究其根本,還是父親的緣故,父親說了,無論如何也要替妖君消解此恨。只是對付太上脈,硬來可不行。如今我們做出退讓姿態,且有了合適手段,更有合適時機,兩個修士即便出事,也不會有誰疑心到我們南之荒,豈不是更穩妥?」

  「什麼合適手段合適時機?!」萬鼠妖君極厭惡昌元一家子的故弄玄虛,「你講清楚!」

  三公子笑而不答,只開了車門:「佳餚一口口吃才能細細體會美味;美人一點點享用才有趣味。走吧妖君,西之荒如今也繁華起來了,正好享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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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5:4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二章 南荒逸聞

  離開渡口鎮,往西走大道行三日,便是西之荒最有名的城鎮,傾仙城。

  據說來大荒的中土人,無論修士還是商販遊人,十之七八都要來傾仙城走上一遭,此地實乃西之荒最大銷金窟,舉凡賭館、伶館、煙館應有盡有,且操持者多數是妖,自然更有中土所沒有的別致魅惑。

  令狐蓁蓁提了一包樹皮紙從店鋪裡出來時,傾仙城內已是華燈初上,火光海洋一般。

  這裡天黑了比白天更熱鬧,周圍人山人海,嘈雜聲此起彼伏,更有無數蒙了冪蘺薄紗的男女伶人們來回穿梭,定雲城雖也繁華,卻不是這種奢靡香豔法。

  她一路走一路貪看,方在路口拐個彎,忽覺道旁有兩個滿身酒氣的年輕男子朝自己湊近,一前一後將她堵住。

  「姑娘莫非是某家伶館的伶人?可否請教名號?」他們眼睛都被醉意熏紅了,一會兒看她的臉,一會兒看她的腰,目光甚是放肆。

  令狐蓁蓁搖頭:「我不是。」

  居然不是?二人難免意外,這裡離著相思橋甚近,何況天也黑了,不是伶人如何在此處孤身閒逛?

  不過都說大荒美人多,他們來了這些天,美「人」少見,美「妖」遍地走,好容易遇到個不是妖的,見她雖穿著簡單的藕色衫裙,亦不曾暈染脂粉,卻難掩麗色,忍不住便想多說幾句話。

  「姑娘是大荒人?就住在傾仙城?忘了自報身份,我們來自中土玄鳥峰……」

  兩人說到一半,便見對面迤迤然行來兩個修士。

  現如今因一樁幾十年難見的罕事,傾仙城內的修士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街上遇見修士再正常不過,可這兩個十分不尋常。

  一個面如敷粉,腰上佩了一枚紅玉,另一位步伐極輕緩,容姿雋秀,髮辮上一枚潤白的細小玉環隨著步伐輕輕搖晃。

  同為修士,自然可以感受到兩件玉器內磅礡的靈氣——那是太上脈兩件著名異寶,大赤玉、玉清環。

  二人立即變了神色,恭敬地拱手行禮:「想不到在這裡能有幸遇見太上脈修士,盛名仰慕已久,有禮了。」

  秦晞款款還禮,禮畢卻拽了拽令狐蓁蓁的袖子,示意她避讓去旁邊。

  這傾仙城已繁華到浪蕩的地步,許多原本在中土還算風度翩翩的修士來之後跟變了個人似的,連當街圍堵女子的事都能做出,放在中土簡直不可想像。

  而且兩個醉酒的玄鳥峰修士言語無味至極,稍稍寒暄幾句,就眉飛色舞地談起城內各大伶館的風流事,眼睛還不規矩地往那些戴了冪蘺的伶人身上亂看,中土修士的臉面都快被他們丟完了。

  秦晞正欲尋個藉口走人,忽聽那醉醺醺的玄鳥峰修士笑道:「兩位太上脈仙友也是為了炎神之宴而來吧?聽聞神跡之後,總有人會惑於幻象,再也找不回,二位可要看緊身後的姑娘,這樣的美人莫要便宜了什麼山精野鬼。」

  炎神之宴?神跡?大荒這被諸神厭棄的地方也有神跡?

  秦晞本想問個詳細,但見他二人神情猥瑣,便應付地笑了笑。

  兩個玄鳥峰修士見太上脈修士似是與那美貌少女認識,便借著酒意大膽開起他們的玩笑,誰想兩人都不接話,多半是端著名門架勢,他們索性極力相邀兩位名門修士一同去伶館喝酒賞舞。

  周璟拱手淡道:「多謝相邀,但師門有教誨,不得流連風月之地。二位自便,告辭了。」

  傾仙城當伶人的似乎多數是妖,伶館要麼只招待男客,要麼只招待女客,可想而知幹的什麼勾當。

  師尊說過,酒可以嘗,但不可爛醉;情可以談,卻不能瘋魔;萬物萬事,須得有度。太上脈修士不光有修為,也修心性,似這兩個修士,來大荒便放縱到荒誕,醉生夢死,貪歡作樂,實在不成樣子。

  沒走幾步,忽聞街角傳來一陣響亮的咣咣敲鑼鼓聲,有個洪亮聲音道:「今日便來說這一樁離奇舊事,究竟何時,何人,何處,俱已不可考,然其事又確鑿無疑,實乃一大奇聞。諸位聽過,若覺有趣,還請小小打賞一番!」

  鑼鼓又敲了一陣,那洪亮的聲音便道:「卻說上古時有個空空國,空空國有個南王……」

  這種胡扯八道的杜撰開頭,一聽便曉得是真人真事,這應當是二師姐說過的說書人,他們時常會在繁華城鎮裡給人講故事,多半講些上古逸聞,也有時新的,但因怕得罪人,都要隱去真實姓名地方。

  令狐蓁蓁探頭去看,果然見街角有個白鬚老者,面上戴了張栩栩如生的美人面具,正拿腔拿調模仿故事中寵妃的腔調。

  他講的是上古時一位叫南王的帝王,原本甚賢明,卻有個禍水寵妃,成日招蜂引蝶,不肯安分,但南王很愛她,對她百般包容呵護。某一日,一位從遠方而來的能人令羽投奔南王,這位令羽在自己的故鄉幹了無數罪惡滔天之事,被追殺至此,懇求南王收留,仁慈的南王珍惜他的才能,收留了他,待他如親兄弟一般。

  令狐蓁蓁頭一回聽說書,正聽得入神,便覺秦晞問道:「真有這麼個南王?」

  她隨口道:「剛才不是說了是離奇舊事,確鑿無疑。」

  他奇道:「不通啊,這南王莫非是個傻子?」

  他倒是聽得很投入,奈何聽書時廢話太多,她四處找周璟,希望他能把廢話吐給他師兄,誰知周璟嫌故事狗血無趣,早一個人走了。

  她只好離他遠一些。

  「誰曾想,那一日,令羽擅闖湯池,竟撞見了正在沐浴的寵妃!呀呀呀!這正是天雷勾動了地火,枯原恰逢了烈焰!莫看這令羽殺人如麻,陰狠狡詐,偏生被那寵妃的美色折服,日日私會,夜夜求歡,卻不想時間一久,終有敗露時。」

  這位令羽因貪圖寵妃的美色,竟萌生出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試圖帶寵妃私奔,寵妃雖捨不下榮華富貴百般嬌寵的日子,奈何腹中胎兒越長越大,終於,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深夜,他們私奔了。

  秦晞又奇道:「還是不通,不是陰險狡詐的梟雄嗎?怎麼變成好色如命了?還私奔?」

  這人好煩,以後絕不能和他一起聽書。

  令狐蓁蓁道:「你就當是瞎編的吧。」

  「編故事也該有個條理,於理不合如何能算好故事。」他倒是要求頗高。

  她又朝前走兩步,離他更遠些。

  卻說那南王得知二人私奔後,自然異常震怒,心愛的女人與信任的兄弟同時背叛了自己,他傾盡所有兵力去追捕,終於在一處荒山中捉住兩個負心者,親自手刃了他們,自此鬱鬱寡歡,再不能重展歡顏。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連令狐蓁蓁也有點不滿,這什麼爛尾的故事?

  秦晞反而莫名感慨:「如此狗屁不通超乎常理,我反倒要相信是真的了。」

  為什麼?這回終於輪到她驚奇。

  周圍正有人高聲談論方才的說書,語調不屑:「南荒帝那點破事也不知給編排了多少版本,就這個最爛,我看多半是南荒帝找人寫的,想把自己寫得大度賢明些,卻適得其反弄成了蠢貨。」

  此處是西之荒,民風頗粗放大膽,提起南荒帝那點事自然毫不客氣,立即便有人接口:「還是前日聽的那個版本好!令那個什麼羽與寵妃有前世姻緣,南荒帝奪愛不成,因愛生恨,好大一鍋狗血!」

  令狐蓁蓁總算弄明白了,事情反正確實有那麼個事情,南王就是南荒帝,寵妃真是他的寵妃,也確實有「令羽」這麼個人,拐了南荒帝的寵妃私奔——怪不得南荒帝不管事,這氣頭怕是難消。

  不防又有人笑道:「人家叫令狐羽!」

  令狐羽三個字灌入耳中,她不由愣了一下——有點耳熟,是不是有誰提過?而且和她一個姓,很少見的姓。

  大約因著這故事並不精彩,給錢的人很少,說書老者摘了面具,連連嘆氣,方取了水囊喝水,忽見一隻白而細長的手遞來幾文錢輕輕放進鑼鼓裡,他急忙起身作謝,便聽一個輕柔而淡定的聲音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老者見是個美貌少女,便笑道:「不過是幾十年前發生的舊事,口口相傳,除了本人,誰又知真相?此事被改了不知多少版本,大家不過聽個樂呵,姑娘切勿較真。」

  令狐蓁蓁想了想,又問:「你見過令狐羽嗎?他是什麼人?」

  老者搖手:「老朽不過一介說書人,哪裡有眼緣得見這麼厲害的中土修士,倒是聽人說過,令狐羽容姿絕豔,姑娘想,他若長得不好看,能勾搭到寵妃嗎?就是人品多半不好,聽說在中土幹了無數惡事,才躲來大荒的。」

  和她同姓,居然是中土修士,居然還是大惡人,有意思。

  她摸出十文錢遞過去,老者不由迷惘:「這是?」

  「問詢費。」

  話音未落,人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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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6:0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三章 火光海洋

  夜色愈濃,大街上反而越來越熱鬧,令狐蓁蓁在各個商鋪裡一頓亂竄。

  和說書人講兩句話的工夫,姓秦的就不見人影,她一時也說不好自己是著急還是高興。

  他終於走丟了,然而大晚上的,傾仙城又那麼大,找起來可不知多麻煩。

  更麻煩的是四周許多人時不時扭頭來看她,目光與之前那兩個醉酒的修士十分相似,多半和他們一樣以為她是伶人。

  眼看有幾人試圖湊過來,她迅速閃身避開。

  「秦……」令狐蓁蓁只喊了一個字就斷開。等下,他叫秦什麼來著?實在想不起。

  「太上面……」她又停了。不對,他們的門派不叫太上面,到底是太上什麼?

  令狐蓁蓁只在人潮裡亂竄,恨不能把脖子拉長成鵝,忽覺一陣風輕輕撲在頭髮上,帶著一種熟悉的被曬乾花草般的香,她猛然回頭,便見秦晞站在一串琉璃燈下,正笑著沖她招手。

  「我既不叫秦,也不叫太上面。」他被她難得一字一頓的模樣逗得直樂。

  她慢慢走過去,又一次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失望還是高興?只問他:「你沒走丟?」

  秦晞低頭看她,語氣是輕鬆的:「既然答應你要走丟,方才就是走丟了,你找得很快。」

  滿城燈火在他漆黑眼底靜靜燃燒,清透又華麗,是讓她歡喜的色澤,像是有漫天星河揉碎在裡面,不僅好看,還好聞,莫名香甜的氣息,只是若有若無的,總也抓不住。

  令狐蓁蓁下意識湊近去看。

  這大荒人時常突然做出叫人意外的有失禮節的舉動,不過沒惡意,而且不知她在看什麼,反正不是看人的眼神。

  秦晞索性氣定神閒隨她看,沒一會兒,又聽她問:「你叫什麼?」

  大夥兒認識快一個月了,也算有過患難的交情,結果她還不曉得他叫什麼。

  秦晞露出個溫和且無奈的表情,慢悠悠地說:「怪不得總是喊錯。叫我秦元曦。元是元宵的元,曦是晨曦的曦。」

  說罷,他補了一句:「不許叫元宵。」

  大荒人總把名字記成食物,不是好習慣。

  「秦元曦。」

  她輕柔的聲音第一次順利念出這個名字,火光的星河在閃爍,自天墜落至大地,漫成無邊無際的海洋。

  「令狐蓁蓁的蓁蓁二字,是其葉蓁蓁的那個蓁蓁。」

  秦晞望著沒有邊際的火光海洋,頷首:「好,我知道了。」

  *

  那天晚上,秦晞極難得地做夢了。

  太上脈在心境上修無妄法,講究心靜,不輕易動邪念,不輕易生夢。可是,在熏了松針淡香的柔軟被縟裡,他夢見一片火光海洋。

  面前有隻小狐狸,也可能是個姑娘,濃密柔軟的毛髮,清透寶石般的眼睛,被那些光襯得如一幅畫。

  秦晞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腦袋。

  指尖剛觸到髮絲,忽覺天旋地轉,火光的海洋瞬間消失,他像是回到了太上脈,回到了一年前,臨出發去東海前的那個晚上。

  那時候師尊與他說了很久的話:「小九,你天賦異稟,修行亦勤勉,在為師心裡,一直是繼承一脈脈主的最佳人選。只是你年紀尚輕,難免有血氣鬥狠之虞,此行去東海,務必謹慎,能取到神物自然最好,若取不到,保命是第一。切不可衝動,記住,來日方長。」

  對了,那時候他對神物勢在必得,而且也確實得到過。

  他記得在東海那場爭奪與廝殺,殺了五天五夜,最後整片海水都染成了血紅色。

  他也記得神物無聲無息盤踞在體內的感覺,像剛剛發芽的種子,一點點伸開枝葉,順著四肢百骸蔓延舒展。回到太上脈後,他便可以細細馴服它,化為己用,這也是師尊的期望。

  可是,他又把它弄丟了。

  秦晞驟然睜開眼,外間似是在下雨,天氣陰沉,床帳上的金線紋繡似扭曲的蛇,他盯著看了很久。

  冰冷的殺意在體內流肆,他披衣起身,撈了一把冷水澆在臉上。

  他不願去想後面的事,卻又無法阻止這些念頭奔騰。

  為什麼會夢到這些?實在令人不愉快。

  秦晞默默出了一會兒神,水珠順著他挺直的鼻樑滾落,再一顆顆掉進盆裡。他沒有擦拭,只從袖中取出薄薄的鍍金木籤,濕痕在刀刻的籤文上暈染開。

  南西二荒,深谷為陵。至定雲,思女無後——有關神物下落,他請來了這道籤文,盡管有無數不解,他還是來了大荒。

  如今人已在西之荒傾仙城,很快便要到定雲城,卻依舊什麼痕跡都沒捉住。

  窗外人聲鼎沸,吵得腦殼生疼,秦晞深深吸了口氣,一把拉開木窗,只見街角處圍了無數人,也不知指指點點說些什麼,讓他很有衝動喚來風勢把他們吹到十里外去。

  細雨濛濛中,他忽然見著人群外一個窈窕的藕色身影。

  她多半沒注意到避雨符失效了,鬢髮微微濕潤,正像隻特別謹慎的狐狸,輕手輕腳繞著人群轉圈,若頭頂有耳朵,必然是甩著偷聽狀。

  滿腔壓不下去的殺意忽然間冰消雪融,不知為何,特別想彈她一下。

  秦晞情不自禁屈指一彈,一段不大不小的風勢撲在她頭髮上,柔軟的長髮被急風從背後吹去身前,水珠劈裡啪啦被彈飛,眼看她摸著腦袋四處張望,越看越像狐狸。

  先前不是挺敏銳的嗎?連風從哪裡來都找不到。

  他喚來風勢纏繞指尖,繼續往她腦袋上輕彈。

  這次大荒人反應特別快,猛然扭頭,一下便盯準了他。

  過來。秦晞的口型無聲喚她,招了招手。

  他本意是叫她回客棧,但奇怪的令狐蓁蓁已一溜煙直直奔來,猴子也沒她靈活,哧溜兩下便上了牆,一把攀在窗檯上,問得一本正經:「什麼事?」

  秦晞看看她,再看看窗外,欲言又止。

  罷了,大荒人。

  他指了指她掛在手腕上的小竹籃,裡面是一粒粒棋子大小的點心,瑩白粉糯,看著十分誘人。他饞蟲有些被勾出來,問道:「這個在哪裡買的?幫我也買一籃?」

  令狐蓁蓁很爽快:「好,十文錢跑路費。」

  秦晞停了一下,問得和善:「是不是我要問下面發生了什麼事,還得給你問詢費?」

  「那不用。」也不知她到底摸索出了什麼嶄新而奇葩的往來規則,一個頓沒打,「有個紫什麼峰的從中土來的修士包下了天音樓,要挑選整個傾仙城伶館裡的伶人,聽說是打算帶去榣山,為小師妹慶生。」

  秦晞本想挑刺捉弄一下,沒想到她一口氣全說完了,他不由沉吟:「挑全城伶人?莫不是紫虛峰?」

  出手闊綽的中土仙門多如繁星,不過跑來大荒還要在無意義的事情上瘋狂燒錢的仙門卻也不多,只怕正是紫虛峰修士。修為上他們未必能爭到第一,但燒錢他們總是第一的。

  他一下來了興趣:「有這種熱鬧,我去看看。」

  見令狐蓁蓁試圖從窗戶爬進來,他雙手撐在窗框上攔住,溫文爾雅地提醒她:「令狐姑娘,中土人進屋都是走大門,無論如何也不能從窗戶進。」

  中土人怎麼這麼多講究?令狐蓁蓁放手往下爬,想想還是要辯解一下:「可這裡是大荒,我是大荒人,不用遵守中土規矩。」

  有道理,但這間是他的屋子。

  秦晞毫不留情用風勢把她拽下去,合攏了木窗。

  梳洗更衣後下樓,他環顧一圈沒見到令狐蓁蓁,索性自己先往天音樓去,反正那是傾仙城最高的樓,不是瞎子都能看見。

  不得不說,妖商們確實會做生意,此次挑選伶人聲勢浩大,誰都想瞧熱鬧,但要進天音樓,須得給一兩茶水錢。

  這便導致樓外人山人海,樓內反而好許多。

  一樓大廳裡正有伶人清唱,聲線婉轉,還算好聽。看來傾仙城的妖伶人並不是只單單出賣色相,總還是有些伶人本事的。

  秦晞方上了二樓,便見周璟正與一個形容斯文的年輕修士在迴廊上說話。

  那修士身著玄白相間的長袍,見他來了,風度翩翩地拱手行禮:「有禮了,這位一定是叢華兄方才提到的元曦仙友。在下顧采,字顯之,乃是三才門內天字門的修士。」

  周璟懶得聽他們客套,只道:「顯之方才提到炎神之宴,到底是什麼?大荒這裡真有神跡?」

  顧采溫言道:「二位仙友是第一次來大荒吧?再過幾日,傾仙城外的榣山將有一場炎神之宴,城內如今聚集眾多中土修士也是為這件緣故,那是大荒唯一一處神跡。」

  傳聞上古時炎帝之子太子長琴誕於榣山,有三隻五彩鳥舞於庭中,始為炎神之宴。後來諸神厭惡大荒,再不降臨,炎神之宴是大荒殘留的最後一道神跡,五十到一百年不定一次,泉眼中溢出美酒,天火墜落榣山,不焚一物,山頂更有諸般幻象,持續三日,大為玄妙。

  「只是聽說榣山神跡頗不同,曾有天火幻象後無故失蹤者,二位若要觀賞,還需謹慎些。」

  昨天那兩個玄鳥峰修士也是這麼說的,神跡後會有人失蹤,看來還真不是妄言。

  秦晞正欲多問些炎神之宴的事,忽聞令狐蓁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你說的是真的?」

  她身旁跟著個滿臉絡腮鬍的妖商,一看就不像好東西,語氣溫柔,態度曖昧:「自然是真的。姑娘如此容姿,豈能泯然眾人?若來我扶鳳伶館,清雅不說,日入斗金也不在話下。」

  「日入斗金?」令狐蓁蓁一下來了精神,「這麼多。」

  那妖商只當事情要成,語氣越發輕柔和藹:「即便在淡季,你掙到的銀錢,也足夠大荒普通人吃上一年啦!」

  見她當真埋頭認真思索,秦晞覺著自己看不下去了。

  妖商們一切只向錢看,什麼沒良心的事都能做,此番已算坑蒙拐騙,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還當著他的面,忍不得。

  秦晞返身走近,冷不丁便聽她說道:「那我十年後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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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6:1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四章 算是熟人

  妖商哪裡捨得放棄,正欲追上,卻見她腳步輕快地走向一個年輕修士,搞了半天是問到中土修士頭上,怪不得她說「十年後」這種瘋話,原來是耍他玩。

  「什麼叫十年後再來?」

  秦晞一時琢磨不透,是故意戲耍那妖商?總覺不像,她不是這種作風。

  令狐蓁蓁答得直率:「我要先給師父做十年關門弟子。」

  「然後?十年後過來做伶人?你知不知道大荒的妖伶人都是幹什麼的?」

  「不算很知道。」令狐蓁蓁想了想,「唱歌跳舞?做手藝人之前我也不知道手藝人是幹嘛的,可師父還是花錢買我當關門弟子。要是這十年我能學成,我就做手藝人。學不成,唱歌跳舞應當比手藝人簡單些。」

  大荒稀奇古怪的事果然多如牛毛,關門弟子還能花錢買?下回她說自己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他也不驚訝了。

  秦晞嘆著氣搖頭:「令狐姑娘,這人世間的東西,你還需要多看看。」

  她現在不就在看?

  令狐蓁蓁上了迴廊就扶在欄桿上往下看,一面又道:「我剛才從一樓那邊過來,守門的不給我進,說一樓大廳只招待名門修士,你們太上面不是名門嗎?」

  周璟一聽她那荒謬的口誤就煩躁,用眼神惡狠狠地殺她:「是太上脈!是名門中的名門!所以求老子進去,老子也不進!」

  紫虛峰也算中土顯赫仙門之一,常言道,豪富仙門中最厲害的,厲害仙門中最豪富的——說的就是他們。正因此,盛氣凌人,鼻孔朝天是他們一貫的作派。他家修士出門在外最常做的就是砸錢包下各種地方,然後畫圈,只許名門修士進,以彰顯身份高貴。

  太上脈修士怎會湊這種熱鬧,好像是不是名門還得他們承認似的,什麼玩意兒。

  周璟扶在欄桿上朝下張望一圈,暗暗鬆了口氣——還好,來的紫虛峰修士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否則可不知有多尷尬。

  沒一會兒,顧采那兩個方才一直在一樓大廳聽歌的師弟卻來了,看著都只有十六七歲,猶帶稚氣,滿臉意興闌珊地抱怨:「都唱了快一個時辰的歌,唱得還不如咱們中土伶館新晉伶人,大荒妖伶人的聲勢多半是被吹捧起來的。」

  顧采只笑了笑:「既然見識過了,又覺得無聊,不如出城吧?在傾仙城耽擱這些天,多少天材地寶都被沒影……」

  話音未落,便聞得樓下傳來一陣激烈鼓聲,振聾發聵,天音樓內所有客人登時嘩然,紛紛湊去迴廊處探頭張望。

  很快便有一位身段高挑而妖嬈的妖伶人上了台,她身著亮眼而貼身的銀色長裙,細腰和著鼓聲的節奏,簡直要扭出花兒來。人肯定是扭不成這樣,她多半是個蛇妖。

  眼看樂聲趨向高潮,又有兩個蝶妖小伶人張開華麗的蝶翼飛旋打轉,衣袖間金粉瑩瑩絮絮而落,分外好看。

  旁邊有人連聲問:「這位莫不是最有名的那位……忘山伶館的蛇妖虞舞伶?」

  虞舞伶每回上台都帶兩個蝶妖小伶人,飛花彩綢迴旋繚繞,在大荒可謂赫赫有名,連西荒帝都十分喜愛,年年來年年要看。

  另一人笑道:「這哪是虞舞伶,又是別家伶館養出來想爭風頭的蛇妖伶人吧?你但凡見過一次虞舞伶跳舞,便知她獨一無二之處了。」

  顧采兩個師弟頭一回見識到妖伶人的妖媚入骨,早把意興闌珊拋去了九霄雲外,聞說忘山伶館虞舞伶的事,登時蠢蠢欲動,低聲與顧采相求:「師兄,多留一晚上好不好?難得來一趟大荒,我們也去那個忘山伶館見識見識?你要是不放心就一起去,我們保證只看舞聽歌,絕不做別的。」

  顧采一口回絕:「我們來大荒不是為風月之地,不准去。」

  二人磨了他半日,終於把他磨惱了,沉下臉冷道:「再多說,明日就回中土。你們捫心自問,配不配做三才天字門的修士?」

  這話說的他倆只能閉口不語。

  恰好那蛇妖舞伶跳完,緊跟著卻是忘山伶館的墨瀾伶人上了台。她身著華美黑裙,懷裡抱著一柄玉琵琶,光往那邊一站,氣勢便與其他小伶館的伶人們截然不同。

  待她五指掄彈,曼啟朱唇吟唱時,眾人只覺整座天音樓彷彿被一團團暖而甜的魅惑香氣籠罩住,漫天更是飄下無數細小的黑色花瓣。唱到一半,她放下玉琵琶,身後的蝶妖小伶人細細吹起了竹笛,她便隨著笛聲翩然而舞,其舞之鸞回鳳翥,腔調之清婉柔媚,看得顧采兩個師弟眼睛都直了。

  周璟用袖子遮擋口鼻,皺眉道:「這是個什麼妖?味道這麼大!」

  令狐蓁蓁伸長了脖子細看半日:「她腰上掛著黑牡丹花飾,應當是黑牡丹花妖。」

  秦晞不信:「掛黑牡丹花飾就是黑牡丹妖?花草妖最看重妖身,怎會輕易洩露在外。」

  那是在中土,大荒這邊的妖個個驕橫跋扈任性妄為,才不會有顧忌。

  令狐蓁蓁準備給他好好灌輸一下大荒常識,太上面修士也不知怎麼回事,既然來大荒卻事先不做好功課。

  卻聽他又道:「雖說黑牡丹血脈珍稀,卻做不到把妖氣與香氣揉在一塊兒。這個伶人不簡單,只怕是更加珍貴血脈的花妖。」

  見令狐蓁蓁看著自己,秦晞便道:「我猜的。大荒也有這麼厲害的花妖,看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甚有道理。」

  她兩眼一亮:「你也知道這句話,大伯也經常說。」

  秦晞不由揚眉:「這是中土俗話,你大伯是中土人?」

  她卻搖頭:「我不知道,大伯就是大伯。」

  「你就沒問過?」

  「我對他外面的身份不在意,他是我大伯就好。」

  什麼「外面」「裡面」?秦晞一時摸不準她的意思,只問:「那對你來說,我外面的身份是什麼?」

  令狐蓁蓁答得很快:「中土太上面修士。」

  「裡面的身份是?」

  她思索難題似的,蹙眉想了良久,方道:「債主?」

  秦晞竭力憋著笑,好,他懂她的意思了。

  墨瀾伶人一曲唱畢,行禮後款款下台,先前吹笛的蝶妖小伶人立即替她戴上冪蘺。眼看她飄然而去,顧采兩個師弟的神魂好似也跟著飄遠,無論他怎樣皺眉訓斥,他們都魂不守舍地,氣得顧采招呼都沒打,也徑自走了。

  令狐蓁蓁埋頭吃點心,因覺秦晞兩眼盯著不放,她乾脆大方地把小竹籃遞過去。

  他並不客氣,捏了一粒丟嘴裡,忽然問:「定雲城離這裡還有多遠?」

  她盡職地發揮帶路人作用:「定雲城在西之荒最西邊,看你們怎麼走。如果想快些,十天左右可以到,不過只能走野地山林。如果想在城鎮遊玩住宿,大概還要再經過四座城,但肯定花很長時間。」

  那還是走城鎮,總之怎樣都比露宿山林睡泥地要舒適。

  秦晞心不在焉聽了會兒伶人唱歌,忽然又道:「令狐姑娘,我覺得我裡面的身份不光是債主,也是僱主,兩樣疊加,算是熟人。」

  令狐蓁蓁沒搭腔,是不是熟人得看他最後怎麼結賬,搞不好熟人變仇人。

  他扭頭看她:「你是不是在想,我若獅子大開口,就是熟人變仇人?」

  她連連搖手:「我沒有。」

  「那你現在是不是在想,我可能會讀心術?」

  真的會?!令狐蓁蓁猛然轉身。

  秦晞很謙虛地笑了笑:「我當然不會,只是你眼裡藏不住心事而已。這可不是好事,以後得改改。」

  *

  鬧哄哄的挑選伶人連著喧囂三日,第四日終於清淨下來。

  冬月廿三,雪虐風饕,拂曉時分,顧采突然來訪。

  這位三才門修士十分注重禮節,即便滿面焦慮,見著兩位太上脈修士,還是款款行禮致歉:「如此時辰造訪,實在抱歉。前日與二位匆匆別過,禮節不周之處,還望寬宥。」

  「顯之不必客套,有事說事。」

  周璟素來厭煩這羅里吧嗦的一套,天不亮他就跑來,必有急事,還扯什麼禮儀架子。

  顧采果然不再廢話,直入正題:「不瞞二位,我兩個師弟失蹤了。」

  原來當日回客棧後,他還是狠狠把他倆斥責了一番。他們都是天字門修士,即便師弟們年紀小些,卻不該被幾個美豔的妖伶人撼動心神至此。許是說得太過嚴厲,反倒激起他們的叛逆心來,當夜最小的師弟便偷偷跑了。

  顧采直到第二日才發覺,盛怒之下用傳信術催促,他始終毫無回音。一直等到晚上,小師弟仍不見蹤影,二師弟才在焦慮下說出他是去了忘山伶館想見識虞舞伶與那位墨瀾伶人。

  更糟糕的是,這位二師弟是個急性子,因見小師弟始終不歸,當夜按捺不住偷偷跑去伶館探查虛實,這一去同樣杳無音訊。

  顧采乾等一日,終覺事情不妙,不免暗暗後悔自己語氣太重,倘若當日答應陪同前往,未必促成今日之果。他擔心孤身一人難以破局,只得來尋兩位太上脈修士商量。

  「傾仙城伶館做的多是中土修士的生意,想來不至於有心戕害。」顧采面上愁雲密佈,「我只擔心是伶館裡的伶人暗藏禍心,可一來忘山伶館家大業大,是西荒帝的產業;二來有大荒鐵律束縛,若有妖鐵了心找麻煩,還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或許城內還有其他修士有同樣遭遇,應當四處打探一下,二位覺得如何?」

  看來兩個師弟突然失蹤,還是讓這位三才門修士亂了方寸,秦晞搖了搖頭:「如今這城裡修士沒有一萬也有幾千,哪裡打探得過來?何況此地魚龍混雜,他們失蹤尚不知緣故,若鬧開了,未必是好事。」

  顧采起身拱手道:「在下孤身一人實無把握,懇請二位相助,今晚同去忘山伶館一探究竟。」

  話音剛落,便聽不遠處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忘山伶館,是那個有蛇妖舞伶的?」

  說著令狐蓁蓁便走了過來,她向來起得早,此時手裡捏著兩隻不知在哪兒買的包子,肉香四溢。

  秦晞道:「就是那個,你要一起去麼?」

  周璟眉頭一皺,這種不正經的地方帶個小丫頭去?元曦自來了大荒越來越不成樣子。

  不想她卻答得爽快:「好啊,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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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6: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五章 橋上黑紗

  周璟不敢苟同地看著她:「那裡只招待男客,你湊什麼熱鬧?修士都失蹤了,何況你?」

  令狐蓁蓁喝了口茶:「師父與虞舞伶頗有交情,可以找她問問。」

  顧采驚道:「虞舞伶!姑娘你師父是……」

  那可是西荒帝最寵愛的舞伶,也是大荒最有名的舞伶,每十日才肯上台,只跳一曲,尋常客人莫要說與她講話,想稍稍靠近看清容貌都難。

  「大荒這裡,伶人是手藝人最常接觸的客戶。」令狐蓁蓁又開始灌輸大荒常識,「師父說虞舞伶舞姿絕豔,西荒帝很喜歡看她跳舞,當年她為了更討西荒帝喜歡,便提了個古怪的要求,要一件半個時辰能變一次顏色的衣服,是師父給她做的。」

  聽起來西荒帝應當不只喜歡「看」,什麼半個時辰變一次顏色的衣裳,真是匪夷所思又毫無實用之處的東西。

  不過想不到令狐倒頗能派上用場,若能得見虞舞伶,修士失蹤一事便好查多了,總好過沒頭蒼蠅一樣在伶館乾坐。

  周璟本欲誇她兩句,冷不丁便見她湊去顧采面前,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幫你去問虞舞伶,你須得給我五兩銀錢。」

  顧采無比迷惘:「什、什麼五兩……」

  令狐蓁蓁盯著他:「這個人情,五兩不多。」

  顧采總算反應極快,立即掏出一張百兩銀票,十分誠摯:「有勞姑娘,這是一番心意,請千萬不要推辭。」

  她卻不接:「五兩。」

  這姑娘怎麼回事?怎麼搞的跟做買賣一樣?五兩叫他怎麼拿得出手?他無助地望向兩位太上脈修士,同樣在她古怪規則下碰過壁的兩個修士避開了他的眼神。

  顧采最終還是含羞帶愧湊了五兩碎銀錢,他頭一回遇著這樣用錢粗暴結算人情的,也頭一回遇到這麼便宜的人情,總感覺自己在做壞事。

  對面的令狐卻兩眼放了光:「虞舞伶這樣的頭牌,一般客人連一丈內都靠近不得,你們不想鬧大,那只能偷偷找她。」

  秦晞對她的安排很感興趣:「聽說忘山伶館不招待女客,先想想你怎麼進。不然用障眼法把你扮成男人?」

  令狐蓁蓁搖頭:「師父說過,伶館以前時常發生修士拿枯枝爛葉冒充銀錢的事,所以現在對障眼法防得特別嚴。就算扮成男人,進去也沒法四處走動,只有伶人方便些。我有辦法進去,晚上相思橋見就行。」

  她說完便咬著包子上樓回客房,一句廢話沒有。

  顧采不太瞭解這位大荒姑娘的作風,見她一派從容淡定,他心底那點兒惶恐順利地被安撫下去,不由起了敬佩之意:「令狐姑娘看著年紀不大,行事卻著實老練,二位是花錢雇她一路打點保平安麼?」

  這位三才門修士好似對令狐有很大的誤解,周璟連連搖頭。

  *

  酉戌之間,傾仙城開始下起小雪,相思橋畔的燈一盞盞點亮,比白日更加奢靡香豔的夜晚正式來臨。

  相思橋是城東最寬敞最華美的橋,因過了橋便是眾多伶館,此處向來最熱鬧,無數伶人們來回穿梭,熱情攬客,冪蘺薄紗映著小雪,愈顯風流。

  三位修士在橋上徘徊了數圈,周璟一路各種撩面紗撩冪蘺,惹來各路男女伶人或嬌嗔或羞憤,只沒一個是令狐蓁蓁,他不由皺眉:「令狐搞什麼鬼?」

  她自己說了相思橋上見,可橋上那麼多伶人,還都裹了紗,這要找到什麼時候?

  夜色漸漸深沉,橋上徘徊往來的伶人們越來越多,秦晞發覺前面有個藕色衣裳的伶人,毫不客氣便去掀冪蘺,誰想竟也不是,倒是那被掀開冪蘺的女妖見他面容白皙,形貌昳麗,便柔聲道:「少年郎,隨我來,扶鳳伶館就在不遠處。」

  秦晞客氣詢問:「我們要去另一家,請問忘山伶館在何處?」

  忽聽一個熟悉的綿軟而輕柔的聲音響起:「去忘山伶館,隨我來。」

  秦晞回頭,便見身側多了個戴冪蘺的妖嬈女子,隔著黑紗都能看見她清亮的雙眸。

  他頓了一下,下意識伸出手,極輕地撩開了那層黑紗。

  黑紗下的妖姬重新穿上了那身薄軟的黑裙,唇紅似火,眉梢眼角縈繞媚意,好似驟然長了兩歲。那雙魅惑的琥珀眼眸在他面上停了片刻,又掃過後面的顧采和周璟,確認一個不少,她便道:「走吧。」

  說罷,她款款上前,像其他伶人一樣,握住了他的手,輕輕牽著過橋。

  夜風與薄雪拂動她覆蓋身體的薄軟黑紗,極偶爾會掀開一小截,露出高束的細腰。許是為了更像伶人,她把頭髮全綰上去了,黑衣的襟口本就低,纖長的後脖子盡數露著,肌膚瑩潤似玉。

  秦晞忽然便想起之前在雲雨山,她討厭背後有人,一路總側著身子走的模樣。

  為何現在不側了?彷彿是被個陌生人牽著走,他下意識停下腳步,她立即回顧:「怎麼?」

  他想了想,問:「為何牽我?」

  令狐蓁蓁被他問得一怔:「你最近。」

  明明叢華離她最近。

  他撥了撥頭髮,將掛在耳畔的玉清環撩去後面,便聽她又道:「你不喜歡被人碰?那我換個。」

  那隻微涼而柔軟的手要離開。

  秦晞驟然收緊五指,重新邁開腳步,這次變成了拽著她往前走。

  他確實不喜歡被人碰,可她問也沒問,直接拽了他。過錯已犯下,他可以允許她犯到底,卻不想允許她中途換人,這會莫名讓他不愉快,不明所以的不爽。

  「換人的話,你要牽誰?」秦晞索性順著本能問了,不去管這問題如何蠢。

  令狐蓁蓁又被問得一怔:「誰近牽誰。」

  秦晞停了一會兒,道:「叢華可沒我這麼好說話,他必要把你甩出去。」

  為什麼?明明說好了扮伶人進伶館,他們哪來這麼多事?

  令狐蓁蓁埋頭走了一段,道:「蔥花不行的話,那我只能牽顧、顧……顧鮮之了。」

  秦晞忍俊不禁:「是叢華,不是蔥花。是顧顯之,不是顧鮮之。你再這樣叫,叢華朝你發火我可不管。」

  中土人的名字真麻煩,她撓了撓耳朵,忽聽他問:「我問你,我叫什麼?」

  她要是說元宵之類的話,他也想把她甩出去。

  「秦元曦。」

  這三個字她答得無比流暢準確。

  秦晞卻倏地沉默了,莫名有種欣喜感,裡面又摻雜了些許排斥。他頗有鑽研精神地琢磨了許久,始終琢磨不出個圓乎道理,反覺煩躁心慌,這情況實在罕見,前所未有。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突然被拍了拍,令狐蓁蓁低聲提醒:「到了。」

  秦晞猛地停下腳步,果然忘山伶館已在眼前,相比較其他伶館的小門面,這裡的大門極寬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中土的伶館是個寂靜的地方,也頗講究禮儀與排場,這裡不同,伶人們見人便上來依偎含笑,當真鬧哄哄如青樓。直到在二樓雅間尋了個偏僻角落落座,顧采才鬆了口氣,皺眉道:「修士不該來此地,找回師弟後我須得好好說說他們。」

  周璟只不懷好意地看著秦晞笑,過了半晌,方慢吞吞說道:「走得真快,來,喝杯酒。」

  他遞了杯子過去,不想令狐蓁蓁正口渴,直接抓了一口喝乾,杯口瞬間染上一圈胭脂印。

  秦晞兩指捏起酒杯,垂睫看著那圈豔紅印記,一時覺得刺眼,不免用指尖拭去——黏膩的觸感,她唇上胭脂的觸感。他拎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氣擦了擦手,下一刻她就不滿地「哎」了一聲,這人怎麼回事?

  周璟唯恐天下不亂,笑眯眯地看著她,語氣好似閒話家常:「令狐,這趟回去後,你有什麼打算?空了要來中土玩麼?」

  她答得很快:「中土那麼有意思,我會去的。」

  說罷,她又皺了皺眉頭:「等錢都還清後,可能得要六十歲。」

  秦晞撐不住笑了:「那可說不準,也許要到八十歲。」

  令狐蓁蓁好似被針扎般猛然扭頭:「八十歲?!」

  她幾乎吻到他腦門兒上,有點癢,秦晞輕輕揉了揉。

  忽聞二樓起了陣喧囂,眾人探頭去看,卻是一個著華美黑裙的美人正優雅穿梭雅間內給客人們敬酒,正是當日懷抱玉琵琶將顧采兩個師弟迷得魂不守舍的墨瀾伶人。

  令狐蓁蓁展開長袖做出支頤的姿態,把臉遮去一半,以免被認出冒充伶人,下一刻香風襲來,墨瀾伶人已翩然來到雅間前。

  她容姿妖冶,雙眉飛揚,姿態極大方,先躬身行禮,甫一開口,聲音軟若二月嫩柳,刮在耳內酥且熨帖,連心裡都癢癢地。

  「奴觀諸位如此俊雅風采,多半是中土仙門的修士。」她且說且笑,卻絲毫不顯輕狂,反而叫人覺得無比親切溫柔,「諸位莫非是頭一回來忘山伶館?只得一個伶人斟酒,太冷清了些,奴這就為諸位多叫些女子。」

  周璟抬手攔住,只道:「聽說虞舞伶舞姿絕豔,不知今日可有機會一睹芳容?」

  墨瀾伶人露出極遺憾極抱歉的神色,嘆道:「諸位有心了,真真可惜,虞舞伶前些日子在台上被幾個醉酒客人失手用玉盤砸傷,怕是要再養上幾日,今日實難得見。」

  這也太巧了吧?何況虞舞伶可是相當厲害的蛇妖,被玉盤砸傷?總覺十分可疑。

  墨瀾伶人巧笑倩兮:「客人務必多留些時候,過會兒便是奴上台,還求捧個場。」

  她動作輕巧而快,華美的黑色長袖翻捲間,已連斟三杯酒,恭敬地舉手過頭頂:「奴敬三位。」

  顧采自進來後對一切都極警惕,此時只是搖頭,拒絕得十分生硬:「抱歉,我不善飲酒,只得辜負姑娘好意。」

  這三才門修士,回絕態度硬邦邦地,豈不反叫旁人生疑?周璟笑了笑:「顯之不善飲,我替他喝吧。」

  墨瀾伶人眸光帶笑,復又去看秦晞,他半個身子懶洋洋地倚在矮桌上,把對面的令狐蓁蓁擋了個嚴實,不知是與她說話還是怎樣,他頭也不抬,不過杯中酒少了一半,應是飲過了。

  她柔聲道:「諸位寬坐,奴這便告退。」

  她如水雙眸在令狐蓁蓁身上停了一瞬,便含笑離開,徒留甜美香氣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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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6:4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六章 動靜太大

  周璟在鼻前扇了扇風,他特別不喜歡這位伶人身上的香味,酒氣都蓋下去了,連飲兩杯他都沒嘗出味道來。

  因見館裡的伶人們個個妖相外露,滿眼毛茸茸的耳朵與尾巴,他不由搖頭:「奇形怪狀,沒一個有人樣。」

  令狐蓁蓁道:「但師父說,中土修士去伶館就愛這樣的光景。」

  ……那是下流的中土修士,不過也對,成日來這種地方又怎可能不下流。

  周璟索性聊回正事:「看來虞舞伶是見不到了,如何?先回去等幾天?還是繼續留著?」

  顧采眉頭緊蹙,兩個師弟莫名在伶館失蹤,如今連虞舞伶也受傷,巧合都湊一塊兒便覺十分不對勁,此事拖得越久,師弟們遭遇不測的可能也越大,他實不願就此離開。

  斟酌半日,他正要開口,忽見令狐蓁蓁站了起來,仔細用長袖遮住反握於掌中的短刀,轉身便走。

  秦晞一把拽住:「做什麼?」

  她的視線落在滿樓忙著傳話遞送酒水的小伶人們身上:「找個小伶人帶路去看看虞舞伶。」

  她找人帶路要用短刀?秦晞俐落起身:「我和你一起。」

  令狐蓁蓁猶豫了一下:「你動靜有點大……」

  所以是真打算用短刀脅迫小伶人?那他一定得去開眼界。

  秦晞回頭囑咐:「顯之兄,叢華,若有意外立即離開。」

  顧采哪裡肯依:「師弟的事本該我來,還是我與令狐姑娘去吧?」

  他可去不得。

  周璟拽住他的袖子,笑著把面前的一碟下酒菜推過去:「顯之還是留著與我說說三才門的逸聞。」

  *

  出得小樓,外間是極寬敞的庭院,曲折迴廊環繞其間,亭台水榭亦是一應俱全。

  秦晞跟看獵物似的看著每一個經過的伶人,低聲問:「你看中了哪個?」

  一看就曉得他不會,在這裡下手?

  令狐蓁蓁只往僻靜處走,漸漸地燈火稀疏,四下裡一片暗沉,她倏地停下腳步。

  沒路了,前方只有一大片陰暗茂密的竹林。

  正要換個方向,忽聞竹林中傳來隱約話語聲,她立即提起過長的裙擺,悄無聲息地藏在數叢盤根錯節的老竹後面,拉長了耳朵去聽。

  奈何後面的秦晞躲得特別敷衍,令狐蓁蓁嫌棄地扯著衣襟將他拽下——半點都不會,還非要跟來。

  耳畔聽得他低低「哎」了聲,她立即抬手摀住了他的嘴。

  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似是急急抱怨著什麼:「……難得找你做點事,你卻推三阻四!」

  另一人似是個男的,聲音倒還溫和:「阿初,不是我不幫你,你從哪個客人身上偷的玉珮?中土修士的飾物弄不好是什麼異寶,典當出去風險太大……」

  「閉嘴!」那叫阿初的小伶人極慎重地呵斥,「當不掉就當不掉,你不要一直說!」

  男子笑道:「你最近脾氣越發大了。虞舞伶如何?還沒好麼?她閉門這幾日,伶館上下都慌,光靠墨瀾伶人如何撐得起場子?」

  阿初道:「我不知道,她成天就是發火,何況墨瀾伶人怎麼撐不住場子了?我看她未必比虞舞伶差。」

  那男子奇道:「你真是奇怪,做虞舞伶的小伶人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你還不滿?要我當真計較,墨瀾可比虞舞伶差遠了,根本鎮不住,你莫要犯傻……」

  「我不愛聽你說墨瀾伶人壞話!」阿初發怒了,「憑什麼我非得一付長不大的樣子給虞舞伶作陪!她舞跳得好,和我有什麼關係!是個蝶妖都可以替她做點綴,我偏不想做點綴!跟著墨瀾伶人,至少我還能學些別的!她已經答應我了,過兩天就去找虞舞伶要人,我跟著虞舞伶才是毫無前途!」

  男子終於有些不高興:「我不過那麼一說,激動什麼?玉珮你拿回去,這種偷客人東西的事以後少做,也別扯上我。阿初,不知你為何變了許多,以前你不是這樣。」

  阿初冷笑起來:「你也是一樣,見不得我好!就盼著我永遠蠢下去,永遠那麼沒用!」

  那男子開始往竹林外走,又道:「你愛怎樣想就怎樣想。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他先出了竹林,遠處微弱燈火映照下,顯得頭角崢嶸,應當是個獸妖守衛。

  過了許久,那叫阿初的小伶人才慢吞吞從竹林裡出來,身形纖細而瘦小,看不出妖相。

  令狐蓁蓁忽然動了。

  暗沉中,她黑色的裙擺似蘸飽了墨的一撇,劃動的瞬間便已落在阿初身後,手掌並攏摀住她的嘴,將刀尖抵在她脖子上,聲音極低:「不要動。」

  秦晞突然覺得,跟她比起來,自己好像動靜確實有點兒大,大荒人對付妖的手段真是極致的簡潔粗暴。

  令狐蓁蓁將刀尖稍稍移開些,又道:「聽說虞舞伶受傷了,你帶我們去看看。」

  見阿初連連點頭,她便一點點鬆開捂嘴的手,忽又疾若閃電般捉住她兩隻手腕勒在背後,刀尖重新抵住背心:「走。」

  阿初柔順地向前慢行,忽然小聲道:「二位是來救虞舞伶的嗎?」

  救?

  秦晞看了她一眼:「怎麼說?」

  阿初好似有些焦急:「我叫阿初,是服侍虞舞伶的小伶人……二位必是收到虞舞伶的傳信才趕來的吧?她被關起來後求助的信件都是我幫忙送出去的,我等到今天才……」

  看不出這小蝶妖謊話張口就來,編得還有模有樣的。

  秦晞索性順著她的話:「她竟被關起來?怪道許多天不見芳蹤!我今日這趟放肆一把,竟是來對了!快帶我們過去!正是要救她!」

  阿初連連答應,三人往竹林深處行了一段,便見忽有屋舍成片,燈火閃爍,看著像是伶人們的住處,原來藏在竹林後。

  「二位,虞舞伶被關在最裡面的結桂樓。」阿初依舊柔順地一動不動,「還請姑娘放開我,若叫人看到了,不好解釋。」

  令狐蓁蓁沒說話,只低頭在她肩上嗅了嗅,就著燈火細細打量她的模樣。

  阿初被她看得渾身發毛,竭力維持鎮定:「您放心,我絕對不敢叫嚷,不然您一刀就……」

  「不用多說。」令狐蓁蓁收回短刀,「走。」

  秦晞見她毫不猶豫跟著那小伶人往裡走,搞不好是真信了胡話,便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給她丟眼色做手勢:方才是迷惑她,你莫當真,跟著進去只怕要出意外。

  她當然知道。

  令狐蓁蓁詫異地看著他,出意外不是有他嗎?不然跟來做什麼?當擺設?

  誒?不是嫌他動靜大?秦晞眨了眨眼睛,總不能把整個伶館的人都震暈過去吧?

  天太黑,她有點看不懂他眼神表達的意思,正湊過去細看,忽覺耳後腥風嗚嗚而起,黑暗裡像是有一張巨大而帶著腥香的厚布當頭罩下。

  令狐蓁蓁反應奇快,一把摀住口鼻疾退數步,只見翠光閃爍,似利刃般劃破那張「厚布」。

  多半是為著她先前說他動靜大,這一下反擊可謂毫無聲息又疾若閃電,漫天幽藍發光的粉絮從「厚布」上迸發出來,她一溜煙躲了老遠。狂風驟然呼嘯,伶人屋舍的門窗被風吹得砰砰亂響,燭火迅速被吹滅,驚呼聲四起。

  秦晞髮辮上的玉清環又是微微一晃,風勢漸漸小下去,這次卻將那些奇異的幽藍粉末裹挾住,從門窗縫細細吹進去,驚呼聲立止。

  點點柔和清光彈起,照亮四周,阿初早已暈死過去,被他拎米袋似的拎在手中。

  她背後沉沉垂下兩隻巨大的蝴蝶翅膀,其中一隻已被切斷一半。看來那帶著腥香的厚布便是她的翅膀,幽藍發光的粉末正是鱗粉,她必是想用鱗粉迷暈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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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6:5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七章 神工弟子

  「你沒事?」

  令狐蓁蓁見他衣服和手上密密麻麻滿是鱗粉,不免皺眉。這玩意被風吹了一丁點兒進伶人房舍,都能迷倒一大片,他黏上那麼多,只怕不好。

  秦晞搖頭,隨手將鱗粉撣去,只道:「這小伶人有古怪,嘴裡沒一句真話。」

  她若為警示,大叫大嚷才有用;若為自保,伺機逃跑才對。可她偏生謊話連篇,還出其不意地偷襲,不知誰給了她可以對付修士的信心。

  令狐蓁蓁點頭:「朝她下手的時候她也一點都不怕。」

  「下手」這兩字不太好,秦晞好心提議:「等下見了虞舞伶,修士失蹤和這小伶人的事,我來說。」

  哦,好。

  令狐蓁蓁正要走,忽聽前方不遠處似是有人在低聲埋怨:「怎麼不點燈……」

  緊跟著便有一道纖細身影繞過樹叢行來,又是個罩著白紗的小伶人,見到他們,她先是一愣,再見秦晞手裡拎著阿初,驚得聲音都變了:「阿初?!你們……」

  令狐蓁蓁箭一般竄出,將她剩下的話一把摁了回去。

  「帶我們去找虞舞伶。」她吩咐。

  這位小伶人顯然沒有阿初的膽量,簡直抖如篩糠,令狐蓁蓁還想再說,冷不丁四周陰風呼嘯,一個陰冷暴怒的女聲驟然響起:「何方修士!竟敢在忘山伶館搗亂!」

  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陰風團聚成一條猩紅而巨大的蛇尾,當頭重重砸下。

  這麼厲害的?!

  令狐蓁蓁充分吸取教訓,轉頭就往秦晞那邊狂奔,不防他也正朝自己疾馳,險些撞在一處。

  秦晞一把將她甩去身後,左臂微抬,巨大的蛇尾就好似被看不見的牆壁攔住,惡狠狠砸了無數下,卻怎樣也碰不到他們。

  「虞舞伶。」他語氣倒還溫文爾雅,「我們正是來找你的,擅闖伶人屋舍終究不妥,你肯出來再好不過。」

  虞舞伶冰冷的聲音自四面八方響起:「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朝我的小伶人下手!別逼我開殺戒,把阿初和阿蝶放開,滾!」

  蛇妖舞伶似乎心情不好,真麻煩。

  秦晞又道:「不妨聽聽我們的來意?或許你聽完,便知不鬧大才是最好。」

  這次她徹底不說話了,地面開始蠕動開裂,看起來是打算現妖相。蛇妖現出妖身不但惡心,聲勢還特別巨大,不能叫她現。

  秦晞朝令狐蓁蓁丟了個眼色,不曉得她師父的面子管不管用。

  她立即會意,開口道:「虞舞伶,神工君弟子前來拜訪。」

  神工君?他又看了她一眼,這也太有名了,能繼承這個稱號的無一不是手藝出神入化者,往往百年只得一人,想不到她竟是神工君的弟子。

  地面的蠕動立時停下,惡臭的陰風再一次凝聚,幻化成一道高挑妖嬈的身影,赫赫有名的蛇妖舞伶面色陰鷙地落在兩人面前。

  這位傳說中千嬌百媚的絕色蛇妖,此時看著既不嬌也不媚,半張臉如墨浸染,身上還帶了股極難聞的氣味,熏得令狐蓁蓁趕緊揉了揉眼睛。

  她的瞳仁豎成了一條線,口中獠牙凸起,聲音妖異而刺骨:「看來你們對我的事暗中調查了不少,竟知道我與神工君相識。不過她只有兩個弟子,我都見過,卻沒見過你。對家伶館朝我下惡咒還不夠,竟還請來修士與你這小丫頭冒充威逼?你們以為我不上台,就能取代忘山伶館在傾仙城的地位?忘山伶館是西荒帝陛下的產業,他有雅量,事事謙和忍讓為先,倒叫你們這些雜碎蹬鼻子上臉!我再說最後一次,滾!」

  聽起來她變成這種樣子好像跟伶館間利益爭奪有關,被她扯下去還不知扯出什麼無關的事,秦晞低頭問令狐蓁蓁:「你能把她弄好麼?」

  人妖有別,修士的祓除類術法用不到妖身上,不曉得手藝人行不行。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只能畫一張避穢符再加一張避邪符看看了。」

  虞舞伶冷笑起來:「胡扯!避穢符避邪符我這裡不知多少,根本沒用!你們到底……」

  「避邪避穢必須一筆到底,中間一點停留不可有。」令狐蓁蓁打斷她的話,「符相復雜,我也只能試試。」

  虞舞伶豎起的瞳仁慢慢散開,語氣依舊冰冷:「你何時拜入神工君門下的?我給神工君發了許多信,她為何不回?」

  「我三月間拜師,九月底出門辦事,至今未歸,不知道師父為何不回信。」

  虞舞伶哼了一聲:「既然如此,站好了別動,都隨我來。」

  惡臭的陰風又一次當頭罩下,這次卻沒有殺意,只裹住他們幾個,一倏忽間便到了結桂樓。

  樓內漆黑一片,虞舞伶收回蛇尾,沉聲吩咐:「阿蝶,去取幾張若木樹皮紙,再把燈都點上。」

  先前被令狐蓁蓁掐著脖子的小伶人戰戰兢兢地去了,很快,燈火一盞盞被點亮,整座結桂樓都是虞舞伶的居處,奢華鋪張自不必說,奇異的是,地上放了一圈浴桶,裡面放滿了清水。

  虞舞伶毫不避諱往浴桶裡一鑽,原本清澈的水眼看著就像墨暈染開一般變黑了。

  她似是性格極果斷,既要令狐畫符,便毫不隱瞞:「數日前我在台上被醉酒的客人用玉盤投擲,回來後便發覺中了咒,無論什麼法子都消不掉。你來得甚巧,神工君遲遲沒有回音,我原打算過兩天便親自登門拜訪。當然,我不知你這位神工君弟子的真假,你若冒充,我必讓你付出代價!但你若真能替我解除這個煩惱,我願送上黃金千兩。」

  黃金千兩!

  令狐蓁蓁倒抽一口涼氣,不防秦晞先開了口:「先不急說這些,我們來此主要為詢問修士失蹤一事。」

  怎麼不急?她試圖挽回一下,虞舞伶卻已詫異道:「在這傾仙城還能有修士失蹤?」

  說話間,阿蝶已取了一沓血紅的若木樹皮紙來,虞舞伶立即轉向令狐蓁蓁。天大地大,她的美貌最大,即便有一萬個修士失蹤,她也得先把臉弄好。

  「姑娘這就開始吧?我曉得避邪避穢符需要血,你常用什麼血?我這裡妖血獸血人血都有。」

  令狐蓁蓁搖頭:「我沒師父那麼厲害,只能用自己的。」

  說罷,她將長袖撩起,短刀橫置,俐落乾脆地在胳膊上劃了一道。

  短刀何其鋒銳,她雪白的胳膊上霎時浮現一根紅線,鮮血汩汩滴落,足積了大半硯台。

  避字訣的符裡,避穢避邪都極難畫,尤其避邪符,縱然令狐蓁蓁走筆如神,還是畫廢了好幾張若木樹皮紙,兩張符終於畫完時,她胳膊上已是鮮血淋漓。

  虞舞伶接過符紙,一面急叫:「快!阿蝶再多點幾盞燈!把銅鏡拿來!」

  然而實在不需要過多的燭火,亦不需要銅鏡,把符紙貼在身上時,她已可以清楚看到原本黑如墨汁的水重新變得清澈,惡咒從腳底溢出,在桶底似泥沙般沉澱,很快便把浴桶腐蝕出一個大洞,裡面的水嘩啦啦灑了一地。

  阿蝶跌跌撞撞捧來銅鏡,虞舞伶只照了一下,便尖叫起來:「我的臉好了!臭味也沒了!」

  所以那黃金千兩……

  令狐蓁蓁上前一步,她得把黃金的話題挽回來,忽覺袖子被秦晞輕輕拉下,這才意識到傷口痛楚已盡數消失,胳膊摸上去光滑平整,彷彿根本沒被割過好幾刀取血。

  他用了五百零一兩的療傷術?誰准他用的!

  她立即機智地擺出什麼都沒發覺的模樣,那邊廂虞舞伶已心滿意足地放下銅鏡,忽然化作陰風進了內間,再出來時,竟已盛裝完畢。

  這時候她看上去才真正有大荒第一舞伶的風采,連聲音都變得柔媚異常:「我相信你是神工君的弟子了。少年郎,把修士失蹤一事詳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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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7:0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二十八章 修士泡酒

  秦晞交代事情快而不亂,及至說到兩個修士先後在伶館失蹤,虞舞伶面色已變得十分凝重:「真有此事?竟有人敢在伶館朝修士下手?」

  整個大荒再也找不出西之荒這樣對中土人萬般友好的地方,而整個西之荒也再找不到似傾仙城這樣完全視中土人為財源的城鎮。妖商們一切只向錢看,在傾仙城,誰都不會得罪中土人,更何況失蹤者為三才門修士,這是中土名門。

  「所以我們才來一探究竟。」秦晞特別彬彬有禮,「在前院聽說虞舞伶受傷,恰好神工君與舞伶頗有交情,便尋了那位叫阿初的伶人替我們帶路。」

  他把挾持一事避重就輕地避過去,虞舞伶怎可能叫他避開,淡道:「可我見你們迷暈伶人屋舍裡的伶人們,打傷阿初,還試圖朝阿蝶下手。」

  這位玉人似的少年郎髮辮上繫著玉清環,是四位荒帝都要禮讓三分的太上脈修士,若不是他搞那麼大動靜,她本不願出面。

  秦晞越發輕描淡寫起來:「阿初伶人說虞舞伶有難,還叫我們來救你,不想她亦是半途突然發難,我不得已傷了她,慚愧。屋舍中的伶人非我術法所迷,而是阿初伶人身上的鱗粉被風送了進去而已。」

  「他說謊!」一直躺在地上裝死的阿初突然開口了,聲音虛弱,緊跟著她慢悠悠撐坐起來,扶著被切斷的翅膀淚流滿面,「方才他們突然挾持我說要來找虞舞伶!我不從他們便切了我的翅膀!竟然在忘山伶館裡肆意傷妖,虞舞伶為我做主!」

  虞舞伶望向秦晞,他神色無辜,卻又不掩飾舉止上的不耐煩,正一下下撥弄髮間的玉清環。

  她有心回護自己的小伶人,當下反而把臉一沉:「不許胡說!太上脈修士當真對你出手,你哪裡還有小命!說來說去都是你心野貪玩!這些日子成天往外跑,一整天不見蹤影,我還沒問你去哪裡瘋了!」

  阿初垂淚哽咽:「我是見虞舞伶心急如焚,等不來神工君的回音,所以每日都在前院守著等信使,我能為虞舞伶做的就這些……」

  虞舞伶面色漸漸柔和,方欲安撫兩句,卻聽令狐蓁蓁奇道:「可我那天在天音樓見到你與墨瀾伶人在一起。」

  說著,她又湊上前嗅了幾下:「替她吹笛和戴冪蘺的是你。你身上全是她的香氣。」

  阿初嘶聲道:「姑娘憑一些虛無縹緲的味道就想將禍水引到墨瀾伶人身上?!」

  秦晞笑了笑:「什麼禍水?修士失蹤?」

  阿初自悔失言,咬牙不語。

  秦晞淡道:「其實我還從你身上搜到了有意思的東西,正要等你醒來問問,從哪兒拿的。」

  他修長的手掌攤開,上面是兩枚瑩潤的玉珮,上面都刻著「天」字。

  虞舞伶何其見多識廣,一眼便看出那是三才門修士才有的證明身份的玉珮。

  她驟然起身,目露寒光盯著阿初,這小蝶妖被看得面色蒼白,急道:「我不認識這個!虞舞伶你別信他!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從我身上找到的?!」

  秦晞掂了掂玉珮:「既然沒見過,為何又找了獸妖守衛去典當它?」

  「你偷聽……」阿初驚恐的聲音一下斷開,目光閃爍,只死死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三才門共有天地人三門,這是天字門修士的佩玉。」秦晞用指尖輕點玉珮上的「天」字,「若非遭遇意外,修士絕不會遺失佩玉。不如這樣,把館主叫來,將這忘山伶館從裡到外搜尋一下,看人到底藏在哪兒,是死是活。」

  這如何使得?徹底搜尋伶館得多大陣仗?修士失蹤的事若傳出去,勢必影響忘山伶館的聲譽!虞舞伶急急開口:「少年郎且慢!此事不宜鬧大,若挾持修士者當真心懷不軌,豈不是害了他們!」

  秦晞頷首道:「不錯,我也認為背後應有真兇,莫非是那墨瀾伶人?」

  虞舞伶緊緊皺眉,縱然有心回護伶館,可修士在逼她表態。

  阿初是她的小伶人,年紀不大,還一向懶散,連妖丹都凝聚不了,何談對付修士,且她甚喜歡接近墨瀾伶人,自己又怎會不知。

  「阿初,此事非同尋常,若真有人指使你,那便是故意要害你。你最好與我老實交代,玉珮怎麼回事?修士怎麼回事?誰叫你做的?」

  「我沒有!」阿初猶在垂死掙扎,「虞舞伶為何這般輕易聽信旁人,疑心於我!」

  虞舞伶頓了頓,語氣冰冷:「西荒帝最厭惡大荒之妖無故找修士與普通人的麻煩,無論是你還是墨瀾伶人,也無論是為著玩笑還是真有怨,此事絕無商酌餘地,誰都逃不過責罰,不是你一個勁說沒有便沒有的。」

  她吩咐道:「阿蝶,把墨瀾伶人叫來,再拿一份今日守衛的名單,我親自來問。」

  此番作態果然令阿初反應激烈:「與墨瀾伶人無關!與守衛也無關!都是我一人所為!」

  虞舞伶勃然大怒:「好一個都是你所為!你身為我的小伶人,你置我於何地?又置伶館於何地?!是誰指使的?真是那墨瀾?!」

  阿初合目淒聲道:「都是我一人所為!我將那兩個修士分別誘去暗處,用鱗粉迷暈,放進了地窖酒壇中。」

  酒壇?秦晞聲音驟然冷下去:「人是死是活?」

  虞舞伶更是驚道:「為何放進酒壇中?」

  阿初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低聲道:「我不想一直給你做小伶人,我想當真正的伶人!你為了自己跳舞好看,憑一己之私一直讓我維持長不大的孱弱模樣,我只能自己找法子。中土修士自靈氣充沛處而來,體內更有靈氣運轉,只要把他們泡在酒中,十日後去飲那酒,就能引渡靈氣,我可以長得快些。只是期間不能讓修士死掉,又怕他們叫嚷掙扎起來,只能每日用鱗粉迷暈。今日方從地窖出來,又遇見來尋修士的人,一時情急便動了手。此事前後皆我一人所為,我敢作敢當,甘願受罰。」

  虞舞伶面色鐵青,似是怒到了極致,可漸漸又收斂怒容,變得極失望:「修士泡酒如此荒唐無稽之事,你竟會當真。我不知是誰欺騙你,但此人不單是騙你,也是要害你。你長不大也不是我所為,是你自身妖力孱弱,又不肯努力凝聚妖丹。你口口聲聲說甘願受罰,可知到底是什麼懲罰等你?」

  她停了良久,又緩緩道:「你和阿蝶跟了我五年,你們年紀都小,向來我並不多加管束,竟是我錯了,不約束的後果是你這樣理直氣壯地犯錯。阿初,念在五年的情誼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指使者,我保證你安然無恙。」

  阿初顫聲道:「確然是我一人做的!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要打要殺?虞舞伶搖了搖頭,無知而幼稚的小蝶妖,根本不明白這件事何等嚴重。

  她袖中飛出一串金色繩索,將阿初牢牢捆住,再不看她,只道:「二位,我們這便去地窖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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