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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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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 蓁蓁美人心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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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5:0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七十九章 佳人如夢

  另有佳人日夜不離?說的是誰?她怎麼不認識秦元曦身邊有這麼個人?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想不出所以然,方進客棧迴廊,便覺肩上被人一拍,手裡的信被輕輕抽走,秦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小師姐已經能收到信了?誰寄來的?」

  她吸了口氣,竭力淡定:「我就剛才在外面收到,是碗寄來的。」

  「在外面。」秦晞偏頭看著她,流轉的樹影落在眼底,「真的?」

  「真的。」她連連點頭。

  秦晞本欲抽出信紙,想了想,又遞還給她:「還是小師姐說說寫了什麼吧,叢華和葉師姐一早上沒見人影。」

  「他們倆說是單獨去別的地方玩了,等四月神跡降臨,再回東萊城。」

  秦晞詫異地揚眉:「他們倆?單獨?」

  叢華什麼時候跟葉小宛在一塊兒的?他半點沒發覺。這叢華,成天禮節禮節地來嘮叨他,輪到他自己,什麼禮節都是屁,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既然他走了,那舒語柳昨夜的奇異遭遇也只得自己一人來查。

  圍繞著盤神絲,前有令狐羽,後有映橋仙子,秦晞不肯放過一丁點兒可疑的地方,有心再去一趟紫藤花廊,便道:「小師姐,靈泉多半今晚便要湧出,你要不要去買幾粒能做美夢的藥丸?萬一美夢成真呢?」

  令狐蓁蓁兩眼一亮:「那個藥丸真有用?」

  「中土妖做生意可不比大荒妖商講誠信。」他笑著搖頭,「說是保證能做美夢,其實有五成可能已算極好。不過只要不做噩夢,倒也劃算。」

  「為什麼?」

  「朗月村這眼靈泉真正的效用被散修們刻意瞞下了,飲下泉水做美夢未必成真,可若做噩夢,則必然成真。小師姐總歸不會想噩夢成真吧?萬一夢見被令狐羽仇家四處追殺,可不得了。」

  確實不得了,但她有龍群飛刃,並不會很害怕。

  她覺著自己還有更真情實感害怕的東西,也或許不是害怕,而是特別不安,彷彿心裡多了個缺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一隻手揉了揉她擰緊的眉頭,秦晞奇道:「想什麼?」

  她向來臉上藏不住半點心事,此番又好似遇到了什麼難題,想得眉心打結。難不成是害怕令狐羽仇家的追殺?終於像個正常人了。

  結果她問得滿臉迷惘:「和你日夜不離的佳人會是誰?」

  秦晞停了一下,揚手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按:「要說日夜不離,就只有小師姐你了,但佳人你卻算不上,堪堪算個大荒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或許以後會有?」

  令狐蓁蓁問:「以後會是什麼樣的佳人?」

  他失笑道:「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小師姐很在意這些?」

  好像是挺在意……不對,是非常在意。

  「要是真有這個人了,我是不是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跟你形影不離?」令狐蓁蓁直覺如此,「到時候跟你形影不離的就是那個佳人,我……那我去哪兒?」

  秦晞的腳步倏地停下,她猝不及防撞在他肩膀上,被他輕輕扶正。

  他又朝她露出那種很復雜的眼神,曾經憤怒居多,如今卻是傷感居多。

  她不喜歡這種眼神,她喜歡秦元曦對她笑,和她在一塊兒開開心心的,哪怕繼續做他不講道理的小氣鬼,也是神采飛揚,而非如此陰鬱。

  令狐蓁蓁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手掌很快被握住,秦晞的聲音很輕:「我不知道小師姐以後會去哪兒,等我知道時,或許小師姐也並不願意回來。」

  「怎麼會呢?」她下意識搖頭,「不會的,我哪兒也不去,我是小師姐。」

  秦晞摸了摸她的腦袋,見方才那一撞,她又有髮簪歪下來搖搖欲墜,便輕輕拔下。

  「那師弟也永遠不會有那個佳人。」

  他將髮簪推進髮髻,問:「這次還疼嗎?」

  不疼,太輕了,有點兒癢。

  令狐蓁蓁撓了撓癢絲絲的頭皮,便聽他籲了口氣:「師弟快餓死了,求小師姐帶路。」

  好,沒問題。

  *

  消消停停吃了飯,方一進紫藤花廊,秦晞便覺不尋常。

  原本人潮洶湧的花廊,此時無論是修士還是妖商,皆刻意避開道路中央,正有一行衣著華貴的大妖行走正中,數道極強橫的妖氣冰浪般撲面而來。為首還有兩個村內執事散修,手執長桿,其上墜了一粒銀鈴,鈴聲悠然鳴動。

  看起來是什麼著名妖族來了,竟還有散修開道,這下妖氣過於蠻橫,只怕沒法探查昨夜舒語柳遇魅妖的痕跡。

  秦晞拽著令狐蓁蓁避讓道旁,尋了個妖商問:「請問他們是何方妖族?」

  說完立即掏錢買了一壇店鋪裡的酒,那妖商果然喜上眉梢,小聲道:「觀小友氣度,必非尋常仙門修士,那你自然聽過青州玄山的小龍一族,他們可算青州這邊最有名的妖族啦。」

  什麼小龍,說穿了就是蛇妖,中土這幫妖,愛慕虛榮的本事可比大荒妖強多了。青州玄山蛇族確然有些名氣,不過他記得這一族行事還挺溫和低調的,眼下這排場,倒是罕見。

  很快,那一行大妖便款款行至近前,正中被妖族守衛眾星捧月般圍住的,是一隻正值壯年的蛇妖,眸色似血一般,面容甚英偉。他懷中圈著個面上戴了薄紗的女妖,身形窈窕,卻是滿頭白髮。

  妖商聲音壓得更低:「那有血瞳的便是這幾年玄山小龍族的新族長施楊,聽說他這個族長之位得來過程頗凶殘血腥……小友快把頭垂下,莫要久看,這位族長脾氣極壞。」

  秦晞微微垂首,避讓在人群後,只目不轉睛盯著施楊懷裡那白髮女妖,雖薄紗覆面看不清真容,他仍覺眼熟,在何處見過?

  「那女妖是誰?」他問道。

  妖商連連搖頭:「我怎知道?多半是什麼新寵美人……」

  話音未落,卻聽那施楊冷哼一聲,長袖一甩,妖力震蕩而起,眨眼便震翻前面幾個未來得及避讓的修士。妖力似潮水般在花廊中回蕩,修為稍弱的修士們口鼻中立時滲出血來。

  為首開道的兩個散修面露不快,語氣倒還恭敬:「施族長,朗月村內還請勿要隨意傷人。」

  施楊卻大笑起來:「二位言重,我絕無傷人之意,一聲咳嗽的力道而已,受不住也實在不能怪我吧?」

  瞧瞧他這囂張跋扈的嘴臉!青州玄山蛇族曾經多好的名聲,眼看要被他給敗壞了,花廊內許多妖商都暗暗翻白眼。

  秦晞見他們漸行漸遠,方欲牽著令狐蓁蓁離開,她卻拉長了脖子不知聞什麼,聞得滿臉專心。

  「小師姐又聞到什麼好聞的味道了?」他有點想掐她鼻子,這人多半生了個狗鼻子,總是亂嗅。

  令狐蓁蓁滿臉嚴肅,小聲道:「我好像聞到那個牡丹花妖的香味,特別淡,但我應該沒認錯。」

  牡丹花妖?秦晞心念如電轉,瞬間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那蒙面紗的白髮女妖眼熟,果然!正是那傾仙城忘山伶館的墨瀾伶人!

  他當真下手去捏令狐蓁蓁的鼻子,誇得真心實意:「小師姐真厲害!鼻子真好用!」

  大荒人果然還是比大荒妖可靠,虞舞伶當日信誓旦旦,說一定會看好墨瀾,這顯然是沒看好,又讓昌元妖君的餘孽跑出來,這次是來中土,還現身朗月村。

  如果說撞上溫晉是巧合,這次便絕非巧合,那神秘的映橋仙子似乎能知道他們的行蹤,墨瀾還有玄山蛇族,必是來找事的。

  秦晞想起方才施楊發力,雖然厲害,卻並未厲害到能做玄山一族族長的地步,當上新族長,多半有力量在後面扶持,也多半是映橋仙子。

  映橋仙子的尾巴越露越多,與大荒中土妖族都有往來,還能收攬一眾厲害的邪道修士,對盤神絲若即若離地施以目光,對他和叢華暗露毒牙,看起來應是要幹大事,具體怎麼個大事,還得抓住墨瀾來問問。

  秦晞為難地撥了撥頭髮,想生擒墨瀾,靠趙振顧采兩個倒有些懸,叢華那傢伙,見色忘義,棄師弟而去,沒辦法,少不得費些工夫。

  見令狐蓁蓁目光清澈地看著自己,秦晞便慎重交代:「小師姐,今晚靈泉便要湧出,到時必然人擠人,你的繩在哪兒?回頭好好拴住師弟。」

  這個秦元曦,往東也是他說,往西也是他說,她奇道:「你不是說罪人才拴繩?」

  「今晚師弟不得不當一下罪人。」秦晞握住她的腰,比了比,「就往這拴,咱們緊緊拴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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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5:21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章 泉邊爭鬥

  朗月村的靈泉位於洞窟內,從黃昏開始,洞窟前便漸漸聚集行人,至夤夜,已是人山人海,擠得幾乎沒下腳的地方。

  趙振見秦晞和令狐蓁蓁真用手指粗的繩子彼此捆了四五道,去哪兒都不得不在一起,感慨的同時,又有些心生羨慕。

  「小姜。」他拉了拉姜書,「防止你被擠丟,和師兄也拴一起吧?」

  萬不曾想姜書卻露出個厭惡的神色:「我為什麼要和你拴一起?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麼老這樣?哪個修士能隨便被擠丟?」

  趙振被懟得險些老淚縱橫。

  顧采好心打圓場:「姜師妹,于飛兄也是擔心你,對師兄說話語氣要尊敬些才好。」

  他儼然把她當做自己那兩個十五六歲的師弟來諄諄善誘。

  姜書立即點頭:「我聽顯之師兄的。」

  趙振不禁為之氣絕,方欲開口,卻聞洞窟內淙淙有聲,一層極清幽的光輝似輕紗般籠罩在洞內——子時不到,靈泉已湧。

  因見散修們並不急著放遊人,而是恭敬地把那一行玄山蛇族先請入了洞窟,他長袖立即一晃,紫合鏡無聲無息鑽入洞窟,藏於陰影中。

  他們下午商議了很久,若要下手,靈泉洞窟最合適,內裡道路曲折,更兼遊人眾多,一方突然發難,另一方很難順利逃脫。對方必也這麼想,因為施楊他們進洞後便一直守在東南角,散修們勸不出,只得罷了。

  遊人眾多,只能一批批地進,秦晞將令狐蓁蓁拽到身前,輕聲囑咐:「進洞後,抱緊點別鬆手。」

  眼看他們一副準備幹架的陣仗,令狐蓁蓁道:「我……」

  「不可以。」秦晞第一反應便是否決。

  「我是說,我知道了。」她一言難盡地瞥他一眼,「你想我用飛刃這會兒也沒了,我連真言都不能撐,你只能自保。」

  秦晞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很好。」

  令狐蓁蓁蹙眉:「你這個人真奇怪,之前說我天賦上佳,能把修行都學會,可你又老是巴不得我做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那小師姐想做什麼?」

  她想了半日:「我裡面是厲害的修士,外面是普通人。」

  秦晞道:「我希望小師姐在我面前是厲害的修士,在外人面前是普通人,咱們倆沒分歧。」

  是這樣?可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沒等她想明白,已輪到他們這批遊人進洞窟。沿著狹長的洞內小道走上一段,便是一座巨大洞窟,正中有一塊巨大的開裂山石,一汪幽光熒熒的靈泉正從裂口內湧出,積在凹地,乍一看似水底藏了顆月亮。

  洞窟西面擺了許多長桌,上面放著灘淨的木勺,供遊人舀取靈泉飲用。

  令狐蓁蓁吞了一粒下午買的美夢藥丸,苦得直皺眉頭,又遞了一粒給秦晞:「你吃。」

  他皺眉搖頭:「不要,看小師姐的表情就知道必然難吃。」

  「萬一做噩夢?」

  「師弟不飲泉水,自然無懼噩夢。」

  他怎麼不早說?害她多花了幾十兩銀買兩顆。

  令狐蓁蓁抓了隻木勺,方欲彎腰舀泉水,可秦晞動也不動,他倆被四五道繩捆在一處,她實在彎不下腰,只能拽他衣袖:「秦元曦,你動一動。」

  他果然動了,卻是一把扣住她的腰,吩咐:「抱緊。」

  說罷,他指尖微微一彈,洞窟內立時旋起一陣狂風,吹得遊人們連連驚呼避讓,施楊懷裡攬著的白髮女妖突然驚叫一聲,她的面紗被狂風吹去,但見雙眉斜飛,姿容妖冶,果然是墨瀾伶人。

  施楊勃然大怒,忽地一揚手,漆黑妖雲淹沒整座洞窟,立即捕捉到喚風術的靈氣痕跡,不防頭頂一陣異動,竟有數隻巨大琉璃瓶鯨吞水般拉扯身體,遊人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倏忽間便被吸入瓶中,送出洞窟。

  三才門的琉璃瓶?!施楊眼角餘光瞥見數道鏡光閃爍,當即險險避開鏡光——這次是紫虛峰的鏡之法!那方才行喚風術的必然是太上脈了!

  眼見自己的守衛有好幾個被紫合鏡鎖住不能動彈,他怒得大吼一聲,雙臂一展,血紅結界當頭罩住洞窟,將試圖闖入的散修們擋在外間。

  下一刻,他卻游去墨瀾身邊,殺氣騰騰地一把揪起她:「既然他們來了,為何不告訴我?!賤人!你背叛仙子!」

  出乎意料,比起對付修士,他似乎更惱火墨瀾的「背叛」。

  秦晞方欲放出風雷術,忽見令狐蓁蓁滿臉緊張地擺出要捂耳朵的架勢,他索性只放出太清環裡的冷電,絲絲縷縷雪白明亮的電光糾纏在一處,漸漸越纏越廣,雖無聲,看著卻極可怖。

  「手別丟。」他提醒她,「沒有風雷術,不用捂耳朵。」

  說完又有三根風雷飛劍無聲無息追上,與冷電繞在一處,將施楊追得片刻不能停歇。

  他身上已不知被飛劍劈出多少血口,傷並不深,然而傷處風雷術激摧,痛不可當,那冷電不但會妨礙動作,還會往五官七竅裡鑽,一個不小心便要重傷。他狂怒之下就地一滾,現出妖相,竟是一匹碩大黑蛇,雙瞳似血一般,墨瀾被他咬在口中絲毫不放。

  秦晞抱緊令狐蓁蓁,急急避讓他快若閃電的蛇尾,靈氣催動間,三根風雷飛劍驟然長了丈餘,糾纏的冷電亦鋪開成網,倏地收緊將巨大蛇身捆住,施楊躲閃不及,被巨大飛劍一根根貫穿身軀,痛得在洞內翻捲不休。

  有些奇怪,墨瀾怎麼沒動靜?她的幻香摧魂陣頗棘手,為此他們還商議過各種應對法子,誰想她自始至終動也不動。

  秦晞正欲施法將墨瀾抓過來,冷不丁卻聽趙振驚叫:「小姜!」

  原來趙振負責紫合鏡牽制蛇妖守衛,剩下鏡光沒照到的便由顧采攔止,起先一切順利,可方才趙振突然發現一直躲在自己身後的姜書不見了,急忙四顧,便見她往被刀光劍影包圍的顧采那裡跑。

  按她平日裡的性子,絕不會如此莽撞,這是在幹什麼?!

  趙振心神一慌,紫合鏡登時亂套,先時被捆住的數個蛇妖立即翻滾在地,現出妖相,都是五顏六色各尾巨大蟒蛇,動作間迅疾無比,一個個張開大口,慘綠的蛇火鋪天蓋地噴吐下來。

  令狐蓁蓁只覺肩頭一燙,卻是一粒慘綠的火點掉在上面,沒燒著她,可她的衣裙像是突然被點成灰燼似的,瞬間爛了小半幅。

  「這火……」

  她剛說了兩個字,便聽施楊慘呼痛叫:「都怪這賤人壞了仙子的事!快撤!絕不可落入修士手中!」

  秦晞反應奇快,喚起一層水霧擋在身前,一頭衝進蛇火,循著冷電的位置急追,但覺數條蛇尾從四面八方朝自己擊打,他仗著金行術在身,絲毫不讓,只喚出飛劍,釘入一條蛇尾,下一刻便覺巨力拉扯,「噗通」一聲竟摔進了靈泉。

  靈泉本不深,可那股巨力還在拉扯,漸行漸深,顯見著他們是打算用水遁逃走。

  秦晞只怕令狐蓁蓁重傷初癒,憋不得氣,方低頭,卻見她外裙被燒了半幅,脖子上細細一線胸衣絲帶分外刺眼。

  他不由自主嗆了口水,眼前忽然一暗,卻是水遁術騰挪間隙,但覺幾次光影變幻,手握的飛劍突然一鬆,拉扯的巨力瞬間停了。

  不對,還未到水遁術的末尾,多半是那蛇妖捨棄了尾巴,把他們甩在途中。

  這下有些糟,天知道他們會掉在什麼地方,秦晞喚來風勢裹住身體,冷不丁卻覺後背狠狠砸在岩石上,即便有金行術,依舊被撞得耳朵裡嗡嗡亂響。

  四下裡伸手不見五指,他用指尖極小心地碰了碰俯在身上的令狐,問得異常客氣:「小師姐,你能下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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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5:3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一章 美夢噩夢(上)

  令狐蓁蓁一抬頭,便覺後腦勺撞在岩石上,疼得氣都虛了:「這什麼地方?我動不了。」

  秦晞極力避開她,伸手四處摸了一番,觸手皆為冰冷的岩石,他們不知被甩在哪個山洞罅隙裡,卡得死緊,氣都要喘不過來。

  因覺令狐蓁蓁猶在奮力掙扎,他慌得一抬手把她腦袋按在肩上,哄騙小孩似的語氣:「沒事,小師姐別動,千萬別動!都交給師弟。」

  她的鼻尖幾乎貼在他下巴上,痛苦極了:「我喘不過氣。」

  誰不是呢。

  秦晞手掌一翻,掌心緩緩漾出無數細碎的翠綠小光點,輕而易舉鑽入岩壁,向四面八方延伸試探地形。

  全身都壓在他身上的令狐蓁蓁忽然抖了抖,頭髮上冰冷的水滴一顆顆落在他脖子上。

  熾熱的風立即繚繞四周,秦晞動了動脖子,卻覺她又開始亂扭,他不得不雙臂緊緊圈住她,近乎無奈:「算師弟求你了,別亂動好嗎?」

  令狐蓁蓁卻掙扎著從另一邊完好的袖袋裡抓住一沓符紙:「用這個融石符,好歹讓我透口氣。」

  「融石符的意思是能融化岩石?」

  「手藝人要收集材料,有許多寶貝長岩石裡,融石符能化解大約五寸左右的石頭,多貼幾張,應當就不卡了。」

  就是材料很貴,令狐蓁蓁心疼得緊。

  秦晞見她飛快往岩壁上貼了幾張符紙,兩人緊緊撞在一處的肋骨終於輕鬆許多,他不禁對大荒手藝人升起了一星敬意。

  令狐蓁蓁此時勉強能坐直身體,便欲從他身上爬過。秦晞只覺她玄黑的胸衣近在眼前,襯得肩頭胸前一大片肌膚如雪一般,而且馬上便要雪崩在自己臉上,當即阻攔:「還是師弟來,小師姐別動。」

  他一溜煙撐著岩壁往前竄出許多,一面脫下氅衣丟給她:「穿上,小心著涼。」

  她披上氅衣,把袖子捲上好幾道,猶有不甘:「那個火為什麼只燒我衣服?你怎麼沒事?」

  「玄山蛇族的蛇火只燒死物,不燒活物。以前他們不愛爭鬥,許多打架法子只為了逃命,蛇火將對手的衣服燒光,便能趁機遁逃。這法子不是對誰都管用,師弟當然沒事。」

  秦晞手一招,先前放出的翠綠小光點盡數收回掌心,又道:「這底下應當是個地牢,四處還有妖氣攢動,看來咱們被施楊帶進玄山了。」

  修士私闖妖族地盤,罪名有點兒大。

  他又朝令狐蓁蓁招手:「小師姐來,師弟給你上個障眼法。」

  她湊過來,卻抬手往他髮辮上掛了個東西,倏忽間,他頭頂便多了兩隻雪白的狐狸耳朵,前後慢悠悠地晃著。

  「這是?」秦晞摸了摸耳朵,一時愣住。

  令狐蓁蓁順手也掛了一粒果仁似的飾物在頭髮上,火紅的狐耳立時支棱起來。

  「我在紫藤花廊買的髮飾,還有這個能生妖氣的鐲子,每樣都買了兩個。」她又往他手腕上套了隻銀閃閃的鐲子,「是不是比障眼法方便多了?聽說也不怕碰。」

  說罷,她便抬手去揉他的狐狸耳朵。

  秦晞默默地任由她搓揉半日,低聲問:「每樣兩個,給我買的?」

  「對,可惜你不吃美夢丸,害我多花幾十兩。」

  他又默然半日,突然抬手也去戳她的耳朵,一戳之下,她馬上朝後避開老遠。

  「下回再摸我耳朵,我十倍摸回來。」秦晞學周璟板著臉的模樣,最後卻撐不住輕輕笑一聲,轉身繼續沿著狹小的坑道往外爬。

  令狐蓁蓁搓了搓發癢的耳朵:「那我也十倍再還回去。」

  他說不出是無奈還是發笑:「小師姐非要跟師弟較勁,既不聽話,還愛耍賴。」

  「可我覺得你說的人是你自己。」

  秦晞正要說話,忽覺手掌觸摸到的岩壁有些不對,當即喚起凝光術,只見岩壁上殘留許多爪痕,這條坑道竟像是被爪子硬生生挖出來的。

  他不由皺起眉頭:「這是萬鼠妖君的爪痕,他沒死。」

  不但沒死,也跟墨瀾一樣來了中土,還跑來玄山往地牢挖了條坑道,害他倆被卡在裡面。

  令狐蓁蓁湊過去細看爪痕:「是從外往裡挖,老鼠妖君莫非是來救人?」

  他能救誰?墨瀾?三公子?還是有可能也沒死的昌元妖君?可他們跟施楊一樣,明明都是映橋仙子一黨。

  秦晞想起當日在榣山,虞舞伶和令狐說過,墨瀾的妖丹曾被人取走半個,用以要挾她做事,原本以為是昌元妖君所為,可現在看來,取妖丹的搞不好是映橋仙子,此人對大荒涉足之深,遠超想像。

  他掐滅掌中光球,道:「走,快些出去,既然是挖來救人,坑道出口必然隱蔽,守在附近看他會不會再來。」

  好在坑道越往外越寬敞,漸漸已能容納一人直立行走,及至出了洞口,但見野草曼曼,野林深深,茂密的枝葉幾近遮天蔽日,極遠處隱有海浪聲陣陣,果然正是靠海的玄山。

  秦晞牽著令狐蓁蓁悄悄騰風而起,尋了塊高處劃下清光陣藏身。

  夜極深,林間風幽咽,令狐蓁蓁俯在草叢裡盯著洞口看了許久,只覺眼睛發澀,竭力壓下好幾個呵欠,低聲道:「會不會他想救的人已經救走了?」

  秦晞卻道:「應該不會,洞壁挖掘痕跡很新,守株待兔就是這樣,咱們最少要在這裡等個兩三天。你是睏了,所以盼著他不來。」

  可能真是。

  令狐蓁蓁實在沒撐住打了個大呵欠,便覺他撈著腦袋把她按在腿上:「小師姐睡吧,這裡有我看著。」

  她翻身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夢囈一般:「你不睡?」

  「師弟不能睡,好了別說話,快睡。」

  令狐蓁蓁懷疑他撐不住,秦元曦向來能睡,搞不好馬上就睡著。

  可她睏得厲害,未及想完,已沉沉陷入夢鄉。

  漸漸地,她覺著自己聞見極好聞的曬乾花草般的香氣,像是回到了榣山的那個早上,騎在生風的妖馬背上。

  雪很大,風更大,卻是熾熱的。

  秦元曦玄青而柔軟的衣擺落在她臉上,他的長髮被風雪拉拽搖曳,如漾開在純白裡的墨,他笑得溫和又有些無奈,還帶了些許促狹,與她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用錢結算一切?」

  令狐蓁蓁感到一種溫暖,她喜歡,又覺著陌生。向夢中的秦元曦靠近一些,不是看什麼漂亮顏色,只是他的眉梢眼角。

  他又一次露出溫和又無奈的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別看我,看那裡。」

  瑩瑩絮絮的天火如星落。

  可她還是想看他,想每天都見著他,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塊兒。

  帶她再去中土九州的其他地方,哪怕窮山惡水。或者留在一脈山,她想住在那座密佈雷雲的懸崖上,睡他的枕頭。再或者,等她成了厲害的修士,帶他去大荒,去師門大宅,所有來找麻煩的妖交給她。

  風亦溫婉,花亦溫婉,日月流轉,晨昏朝夕,萬物皆生輝。

  令狐蓁蓁帶著愉悅美夢的滋味緩緩睜開眼,天還沒亮,她還枕在秦元曦腿上。

  那顆美夢丸真的有用,她跌入靈泉時不慎喝了好幾口水,還隱隱擔心過,結果真做了一場好夢。

  她愉悅地仰頭,便見秦晞靠著樹猶在沉睡。

  就曉得他撐不住。

  令狐蓁蓁輕手輕腳起身,一個懶腰還沒伸完,他卻忽然醒了,一下坐直身體,把她嚇一跳。

  「秦元曦?」

  她瞪圓了眼睛看他,他好像不太對勁,這是什麼表情?恐懼?面如死灰?

  秦晞眼怔怔看了她許久,忽然低低喚她:「令狐。」

  怎麼不叫小師姐?她湊過去:「我在,你怎麼了?」

  他眼底驟然浮現出極脆弱的星火般的色澤,又叫她一聲:「令狐……令狐,過來。」

  令狐蓁蓁俯身湊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覺他雙臂緊緊抱上來,她撐不住力道,一下跌在他身上,他真像要勒碎她一樣,用力之大,搓得她骨頭生疼。

  「哎……」

  她倒抽一口氣,正要推拒,他的臉卻壓過來,與她面頰緊貼,數顆淚水從睫毛裡滾落,揉在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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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5:4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二章 美夢噩夢(下)

  哭了?

  令狐蓁蓁立即張開雙臂同樣抱緊他,終於有些慌:「怎麼了?我在這裡。」

  秦晞沒有說話,只有豆大的淚水始終不停,順著她的眼角一顆顆掉下去,懸在唇上,他竟會這樣流淚。

  她輕輕喚他:「秦元曦,噩夢都是假的。」

  緊貼的面頰終於緩緩分開,他睫毛上還濕漉漉地,怔怔看著她,像是在聽,又不像在聽。

  微涼而柔軟的面頰,淡幽的氣息,還有她輕柔的聲音。

  一切都在,還活著。

  沒有那些亂鋪的鮮血,她沒有化作煙雲在眼前消散,更沒有在最後恍然大悟般朝他流下一行血淚。

  現實與泡影的刀刃切割算什麼,秦晞此時才覺那一刀正中要害,比什麼都痛,世上竟會有這種痛。

  她用指尖替他拭淚,唇上懸著他的淚珠,隨著嘴唇翕動顫顫巍巍:「你是不是有心事?要不要說給我聽?或者說給小七……」

  話音未落,他的指尖已經按在她唇上,拭去殘留的淚水。

  他的心事,誰也不能說。

  指尖的觸感極細膩,她的唇摸起來遠比看上去還要柔軟,很早他便想摸一摸了,那時大荒人的唇色仍嫵媚,如抹了胭脂。

  還有她的眼睛,媚而長,琥珀眼珠,像隻目光清澈的小狐狸。

  秦晞俯首吻向她的眉毛,一點點向下,最後落在她睫毛上,旋即又一次緊緊抱住她,像是終於救回心尖上的寶貝似的,只是極低微地喚她名字:「蓁蓁,蓁蓁……」

  他頭一回叫她「蓁蓁」。

  令狐蓁蓁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聲道:「是夢到我出事了?沒事,我跟你講,我做了個非常好的美夢,我把它給你,你那個噩夢就歸我了,我可不怕。」

  秦晞將下巴抵在她額頭上來回廝磨,時不時撞兩下。

  真是個傻孩子,夢怎麼交換?他已經在噩夢裡看到了自己一直逃避的終局,也看到了自己最恐懼的東西——盤神絲被自己奪走的令狐灰飛煙滅。

  極致的痛楚折磨下,狂暴的怒意開始洶湧。

  區區一眼靈泉,就想支配他的命運?

  秦元曦想拿回盤神絲,便一定能拿回,想讓令狐蓁蓁活,她怎樣都必須留在這世上。

  入門時,師尊的話猶在耳畔:酒可以嘗,但不可爛醉;情可以談,卻不能瘋魔。

  他並不想瘋魔,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踟躕不前,可如果注定是孽緣,瘋魔又如何?

  灰飛煙滅,死生不見,他不允許。

  令狐蓁蓁猶在說話,語氣還是露了一點怯:「我出了什麼事?你給我說說,我好有個準備。該不會是我死……」

  後面的話被他的唇堵住了。

  他不想聽她說死這個字。

  秦晞覺著自己已經開始瘋魔了,近乎放縱地報復自己,這樣下去怎麼辦,他也不想管。

  他貼著她嘴唇的輪廓細細親了片刻,結束時,心底又興起一絲奇異的感覺,微妙的介於滿足與不滿足之間。

  琥珀的眼眸沒有迴避,靜靜望著他,裡面有霧氣縈繞,如絲如煙,對著他。

  從來都是只對他一個人。

  秦晞與她對望良久,抬手掐住她的面頰,這次重重吻下去。

  林間漸漸亮起來,黎明的風拂過令狐蓁蓁脖子上的汗,有些冷,可又發燙,她的手在他胳膊上無措地來回抓,最後終於環住了他的脖子,像是變成一灘水,要淌下去似的。

  那一場萬物生輝已近在眼前,她雖然緊緊閉著眼,卻覺有光閃爍,應和她快要蹦出喉嚨的心。

  他也一樣,她聽見了。

  後脖子上漸漸出了一層細汗,彷彿要將她這攤水撈起來,他近乎強硬地握著她的後頸,纖細頸項上的絨毛貼著被抹亂的痕跡七倒八歪。

  脖子上那截細細的絲帶快被玩壞了,搖搖欲墜,或許很快會被他接住。

  秦晞微微偏過腦袋,任由她輕輕咬在下巴上,他會加倍咬回來,他從來都是小氣的秦元曦。

  放縱她的蹭一蹭,甚至要求更多。來,從窗戶進,他恭候大駕,不需要禮節。

  他早該放她從窗戶進,隨她折騰床褥枕頭,留下來,想要把她留下來,嵌進神魂,這樣她就被留住了,永永遠遠,一直與他在一塊兒。

  若是不喜歡太上脈,不要緊,他們去大荒,待他尋回盤神絲……

  像是被重錘擊中心口,秦晞微微一僵,竭力抬起頭,又將下巴放在她額頭上廝磨,突如其來的恨意讓他在上面重重用下巴撞了兩下。

  令狐蓁蓁已然懵了,他做什麼?一會兒順著她,一會兒又逆著她。

  「小師姐別動,師弟有話和你說。」他聲線有一絲沙啞,「師弟突然想起曾經看過一本書,書沒有寫完,師弟也猜不出結局,方才一下想到,又糾纏在裡面出不來。你幫師弟一起想想,好嗎?」

  她迷惘地看著他,終於還是點頭:「好。」

  「假設你是書裡的人,當了手藝人弟子,每天勤勉修行,你的師父對你也寄予厚望,要把神工君名號給你繼承,你願不願意,開不開心?」

  「當然!求之不得!」

  「有一天,你師父和你說,想成為神工君,你需要拿到一件寶貝。這件寶貝非常奇特,只有極少數身世特別悲慘的人才能持有它,恰好你正是。這件寶貝也非常厲害,許多人為了得到它,會做很可怕的事。盡管如此,你費盡千辛萬苦,還是拿到了寶貝,可還沒來得及讓師父看,就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還把寶貝搶走了,你會怎麼辦?」

  令狐蓁蓁大吃一驚:「我這麼悲慘?!那我一定也捅他一刀,再把東西搶回來!」

  秦晞不由笑了一聲:「可是故事裡的你,和那惡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彼此互相喜歡了。就像喜歡你師父你大伯這樣喜歡。」

  她露出思索絕世難題般的迷惘神情,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怎麼會喜歡搶我寶貝的人?我肯定要搶回來……你說我喜歡他,那我不喜歡他了,不就可以搶回寶貝再也不見?」

  秦晞淡道:「可你真的特別喜歡他,而且越來越喜歡,沒有辦法不喜歡。那個惡人丟失了記憶,你若是把東西搶回來,或者將整件事告訴他,這兩個舉動都有可能讓他從此消失,怎麼辦呢?」

  令狐蓁蓁想了半日,只能搖頭:「我不知道。大概……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又露出那種陰鬱而復雜的眼神:「所以,你也是能拖一日是一日。」

  她望向他:「這就是你說的故事?猜不出的結局?」

  「是。」

  令狐蓁蓁又想了想:「可是,如果那個人也一樣喜歡我,說不定他會願意主動把寶貝還給我?」

  秦晞垂頭看她:「小師姐是那個惡人的話,會願意主動還嗎?」

  她很嚴肅:「首先我就不會搶別人寶貝,我是好人。」

  他失笑兩聲,拍了拍她的腦袋。

  「但如果真是我,我會還。」令狐蓁蓁也拍了拍他的腦袋,「這樣就兩不相欠了。」

  秦晞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疼得她奮力掙扎,他這次卻沒有放鬆手勁,只俯首定定看著她,輕道:「我不喜歡兩不相欠,要麼你欠我,要麼我欠你,休想跟我提結清。」

  她終於不高興:「你以為我很喜歡和你算賬?你就會花言巧語算成爛賬!放手!」

  秦晞「嗤」地一笑,立即鬆手:「小師姐別生氣,師弟方才說的是自己想的結局,糾纏到死也好過兩不相欠。小師姐說我花言巧語,但師弟可是真心實意要給你賠罪的。」

  令狐蓁蓁又迷惘了:「賠什麼罪?」

  「師弟太年輕,心境修行不到位,被噩夢嚇得對小師姐做出無禮之舉,理應在冰獄峰反省一個月。」

  無禮之舉?她不覺得。

  「可我喜歡。」令狐蓁蓁直率地望著他的眼睛,「我不讓你去冰獄峰。」

  秦晞情不自禁撫向她的眉毛:「你說的喜歡是……」

  「我喜歡你。」

  她說得那麼利索而坦蕩,甚至帶著一絲驕傲,這於她是可以朗朗乾坤下大聲說出的情感。

  秦晞靜靜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是像對你大伯和師父那種喜歡?」

  「不一樣。」令狐蓁蓁坐膩了,起身撣了撣塵土,「我說不出哪兒不一樣,反正你跟他們不一樣。」

  他嘆了口氣似的,往後靠在樹上看她伸懶腰,本來就寬大的氅衣,方才被他一頓搓揉,已經滑在肩膀下面。

  太陽出來了,黑暗裡雪一般的肌膚,在日光下如玉溫潤,無比鮮活。

  秦晞提醒她:「小師姐要不要換件衣裳?」

  哦,對。

  令狐蓁蓁一頭鑽進樹叢,過了許久才出來,竟還沒換衣裳,只有雙手藏在背後,不知抓了什麼,兩眼放光地跑過來。

  「秦元曦,你是不是特別喜歡狐狸?」她一副試圖逗他開心讓他趕緊忘掉噩夢的模樣,「我剛才見著一隻,拿去玩。」

  她一抬手,丟了隻又肥又醜的狐狸給他。

  秦晞揪著肥狐狸的後頸皮舉起來,盯著它的腫臉看了半晌,猶豫著問:「你把它打腫的?」

  「它就長這樣。」令狐蓁蓁揉它耳朵,它儼然是個蔫的,動也不動,「是不是很有意思?」

  並沒有,好醜。

  秦晞勉強戳了它兩下,忽見這狐狸茂密的皮毛裡藏著一粒細小的果仁般的飾物,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

  他不動聲色,又戳了它兩下,只交代:「小師姐快去換衣服。」

  見她再次鑽進樹叢,他忽然摘下皮毛內的飾物,揚手就把狐狸扔了出去。

  那狐狸還未落地便已化為原形,卻是個形容詭異的黑衣男子。他顯然驚惶極了,化作一團陰風正欲逃竄,冷不防腳下清光閃爍,倏忽間化作密密麻麻牛毫般的清光小飛刃,將他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大駭之下猶不敢說話,只有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下一刻便見秦晞上前款款行禮:「萬鼠妖君,數月不見,原來你還留著命來了中土。」

  萬鼠妖君連連搖頭,掐著嗓子說話:「我不是……」

  「妖君的爪子銳利依舊,怪不得挖了那麼深一條坑道。」秦晞笑吟吟地打斷他,「妖君是想做什麼?」

  大荒的萬鼠妖君從未收斂過妖相,誰也沒見過他化成人形的模樣,唯有他手上那幾根利爪暴露了身份。

  萬鼠妖君登時氣結,想起這年輕修士的可恨處,至今仍磨牙,然而他此時另有極掛心之人,只得跌軟哀求:「大荒諸般恩怨都已過去,昌元都死了,封號也被褫奪,一大家子散得乾淨,小友能否不計前嫌?我絕無與二位敵對的意圖,只想救墨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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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5:5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三章 映橋過往(上)

  秦晞奇道:「救墨瀾?可你們和那施楊不都是映橋仙子一黨嗎?怎麼又四分五裂了?」

  萬鼠妖君急道:「放屁!誰是仙子一黨?!」

  「妖君莫氣。」秦晞笑了笑,「這樣吧,我有些問題想問你,你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救一把墨瀾。」

  萬鼠妖君直直盯著他:「此話當真?」

  「太上脈修士一言千金。」

  萬鼠妖君思索了一陣,點頭:「行,你問。」

  「你二位為何來中土?」

  「我被南荒帝逐出大荒,墨瀾是被虞舞伶送來中土修生養息。」

  當日令狐蓁蓁的龍群飛刃撕碎了重陰山,昌元妖君與三公子當場死得粉碎,萬鼠卻僥幸逃過一劫,數日後被妖兵們從廢墟裡挖了出來。南荒帝褫奪昌元封號後,順便也將他逐出大荒,永不得入。

  正是來中土的途中,他遇到了墨瀾。

  因著蝶妖小伶人的事,墨瀾成日以淚洗面,哪裡還能登台獻唱,恰好虞舞伶出身玄山蛇族,兄長似乎還當了族長,她便讓墨瀾前往玄山,既能令她修生養息,也能讓兄長幫忙看管住。

  「誰想我們來了玄山,墨瀾馬上就被族長扣下,還將我趕出。我思前想後總覺不對,偷偷回來一趟,才發現他們把墨瀾關在地牢,她頭髮都被折磨白了!」

  萬鼠妖君惱火起來,瞳仁又變得慘綠:「我後來才知,玄山蛇族這兩年換了新族長,可他為何要捉墨瀾?我從此躲在玄山伺機救人,但這兩日墨瀾不在地牢,不知她去了何處,我只能每日趁著地牢守衛換班,偷偷來窺探。」

  「她被施楊帶去了朗月村,不過眼下已回來了。」秦晞多看他一眼,「想不到妖君竟還有救人的俠義心腸。」

  萬鼠妖君怒道:「老子喜歡她!什麼狗屁俠義!」

  哦,原來是喜歡。

  秦晞頷首:「我還有個問題,妖君可知映橋仙子的事?說來聽聽。」

  萬鼠妖君卻有些慎重:「我只知昌元還未死時,會用青銅缶與一個叫仙子的女人說話。昌元這傢伙老謀深算,卻對仙子言聽計從,可見她實在是個人物,聽說還是個邪道門派的首領……總之這仙子不好惹,我只想救走墨瀾,其餘事不管。」

  秦晞不滿:「你就知道這點?」

  萬鼠妖君急道:「我又不認識她!你要還想問仙子的事,等墨瀾救出,我帶你去見前族長!他知道的多!」

  「前族長?是虞舞伶的兄長?你怎麼會認識?聽你的意思,莫非他還留在玄山?」

  萬鼠妖君氣急:「中土修士巧舌如簧一套接一套,老子不跟你扯!就一句話,什麼時候人救出來,什麼時候見前族長!」

  秦晞嘆了口氣:「妖君,墨瀾伶人半顆妖丹被人取走,你就是把她救走,她遲早還是得回去。說不定取她妖丹的正是映橋仙子,不弄清底細貿然行動,豈不是白忙一場?」

  「妖丹?!什麼意思?!」萬鼠妖君大驚,「她妖丹被取走半個?!什麼時候的事?」

  「之前在大荒聽虞舞伶說的,妖丹被取,必然是脅迫她做事。既然施楊扣住墨瀾,施楊背後是映橋仙子,此事怎會與仙子無干?」

  萬鼠妖君不由想起墨瀾時常會在暗處拭淚,怎麼問都不說,還有她那頭白髮,自然是被人強迫做不情願的事,激摧妖丹折磨她的緣故。

  「好,我帶你去見前族長。」他沉聲道。

  說話間,令狐蓁蓁已換好衣服鑽出樹叢,見著萬鼠妖君便是一愣,再四顧一圈沒發現那隻醜狐狸,登時倒抽一口氣:「我狐狸呢?」

  秦晞接過氅衣穿上,一面推著她往前走:「狐狸正是這位萬鼠妖君借著障眼法飾物變的,小師姐若氣他,回頭師弟替你出氣,不過眼下他站咱們這邊。」

  她就換個衣服的工夫而已,狐狸莫名成了老鼠妖君,還成了他們這邊的,世上的事未免太過奇妙。

  「真可惜,下回我一定給你抓個真狐狸。」令狐蓁蓁信誓旦旦。

  秦晞啞然失笑:「小師姐有這份心,師弟很感激,但你還是放過那些無辜的狐狸吧。」

  *

  玄山蛇族本是低調且溫和的妖族,據說前族長尤愛風花雪月,極厭惡爭鬥。

  大約正因如此,才被施楊鑽了空子,暗中勾結同黨,在兩年前迅雷不及掩耳地奪了族長之位。

  奇怪的是,殺戮成性的施楊沒殺前族長,不但默許他留在曾經的住處,甚至允許他還像以前一樣每月往外跑一趟,到了時間自己回來。

  「我是前些日子挖坑道,無意間挖去了前族長的院落,地牢的位置還是他告訴我的。」萬鼠妖君一面在狹窄的坑道裡疾走,一面又道:「他是個挺好說話的蛇妖,就是有些古怪,你們要問他事,得給他講個有趣故事,風花雪月的那種更好。」

  令狐蓁蓁立即接口:「我有,我把令狐羽和寵妃的故事講給他。」

  萬鼠妖君自見她後,總有點怯,語氣特別小心:「那個我已給他說過。」

  她一愣:「你搶我故事。」

  萬鼠妖君乾笑:「你也可以說其他版本,比如妖妃為了權勢勾搭南荒帝,又與令狐羽陷入情愛……」

  看不出這位妖君還挺能編排狗血。秦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想令狐蓁蓁卻搖頭:「她不是妖妃。」

  萬鼠妖君隨口道:「可外面一直傳聞……」

  「她不是。」

  萬鼠妖君想起她親生母親是寵妃,自然不會愛聽這些,立即把嘴閉緊。

  秦晞問道:「小師姐知道自己母親的事?」

  「不知道。就是南荒帝告訴我,她誰也沒欠,還說她曾是他的臣子。」

  臣子?荒帝只收妖做臣,她母親是妖?可人與妖根本無法繁衍後代,怎麼孤蓮托生?

  說起來,令狐羽又如何選中寵妃做孤蓮托生母體的?他必是事先知道什麼,才為她去了大荒。令狐羽的傳聞多且駁雜,難以調查,倒不如從寵妃下手,說不定可以查到些真實過往,以及蓁蓁背後到底藏著什麼人。

  秦晞問萬鼠妖君:「妖君可見過那位南荒帝的寵妃?」

  他搖頭:「荒帝寵妃豈能隨便讓人見。」

  「妖君昔年可曾在南荒帝處見過什麼奇異的妖臣?印象深刻的?」

  萬鼠妖君有些不耐煩:「老子以前在東之荒混,南荒帝的事我怎麼知道!你這麼好奇,就看前族長放不放你進書宮,那裡面什麼傳奇都有,都是這百年來他四處搜刮的故事,從大荒到中土,隨你看!」

  專愛搜刮傳奇故事,這位前族長可真是傳奇人物。

  既是傳奇人物,住處自然與眾不同,開闊且氣派,一點都不輸給趙振在東萊城的那座府邸。然而其餘各院落皆鎖死更兼加持結界,唯獨東面一棟小樓院門大開,其上一幅狂草匾額,書有「醒齋」二字。

  令狐蓁蓁「咦」了一聲:「前族長就是那位會收書童,包食宿行路,每月還給十兩銀的醒齋先生?」

  「也是專寫世間風月濃情,愛恨別離,男痴女怨的那位醒齋。」

  一個不怎麼溫和的聲音在樓前響起,旋即便有個灰衣身影款款步出。他年約四旬,面容甚是俊朗,然而長髮披散,赤著雙足,一副剛睡醒的起床氣模樣。

  「一大早來我這裡幹什麼?」醒齋怒視萬鼠妖君,「不是告訴你地牢的位置了嗎?快走!我還要寫話本!別來聒噪我!」

  萬鼠妖君更不客氣:「快把映橋仙子的事告訴我們!墨瀾的妖丹可是被她搶了一半去!你是不是要聽故事?老子隨口給你編排兩個!」

  醒齋頗頭疼地看著他:「誰要聽你隨口編排。」

  見秦晞和令狐蓁蓁盯著自己看,他便皺眉:「二位有事?」

  秦晞拱手行禮:「聽說先生是虞舞伶的兄長?」

  醒齋不以為意:「是,你想說她和我長得不像?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自然不像。原來你們認識小虞,她在大荒過得可逍遙?」

  「虞舞伶風華絕代,舞姿超群,是大荒第一舞伶人。」

  「如此甚好。」

  說完,他卻盯著秦晞看了一會兒,再朝令狐蓁蓁望上一陣,露出個滿意的表情:「映橋仙子的事我沒有,銀雀兒的故事倒是有。我看你們兩個都是天人之姿,不錯,必然有精彩經歷,說給我聽,我便把銀雀兒的故事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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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四章 映橋過往(下)

  聽起來,銀雀兒似乎是小名,這位醒齋先生果然了不得,連小名都知道。

  秦晞湊去令狐蓁蓁耳邊,低聲道:「小師姐,先生愛聽家長裡短的故事,你把以前住在深山的事講給他聽,多講點。」

  好,沒問題。令狐蓁蓁慎重點頭。

  秦晞摸了摸她的腦袋,方道:「先生,這位是我小師姐,她自幼身世坎坷,經歷甚多,山裡海裡都去過,不如讓她一面給先生說,一面讓我細讀銀雀兒的故事,這樣也能替先生節省些時間多寫話本。」

  醒齋滿意地點頭:「很好,你們隨我來。」

  眾人隨他進了小樓,但見裡面滿地紙張墨跡,連書案都淹在其中。他半點不在意有沒有落腳的地方,只往書案前一坐,取了紙筆,旋即手一招,也不知從何處召來四五本薄薄的書,毫不猶豫丟給了秦晞。

  「姑娘,你說吧。」醒齋期待地拿起了筆。

  令狐蓁蓁立即說道:「我四歲的時候為了摘野果摔進泥塘,大伯說他從沒見過我那麼臭的小孩。」

  秦晞憋著笑遠遠避開,將那四五本書隨手翻了翻,封皮很簡陋,每本都只有「銀雀施楊」四字。

  這是映橋仙子與施楊的過往?

  他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但還是靜心一本本翻閱,看起來這些故事都是施楊說給醒齋聽的,記述非常散漫凌亂,追溯根源,甚至是在百年前。

  百多年前,施楊還未進入玄山蛇族,與一眾亂七八糟的妖盤踞了豫州某座荒山,佔山為王,壞事做盡。

  銀雀兒便是他做的惡行之一。

  這位沒有來歷的少女年輕貌美,不知何故傷痕纍纍地出現在荒山中,被施楊發現,拖回寨內強暴。其後本欲殺之,但少女極柔順體貼,又有一些淺薄修行,施楊便留下了她。

  因他們四處惹事,禍亂黎民,終於引來仙門剿殺。一群烏合之妖,哪裡扛得住修士追剿,走投無路之際,銀雀兒卻有奇計,領著群妖躲避反擊,反過來將仙門修士殺了個乾淨。

  銀雀兒漸漸成了首領,她賞罰有度,調度分明,燒殺掠奪也好,對付仙門也好,總能做得乾淨又利索。施楊這個胡亂搭建的小寨子規模越來越大,他發現,沒有人聽自己的話了,更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沒法離開銀雀兒,神魂所念皆為她。

  再後來,銀雀兒已不甘心只招攬妖,她的勢力越做越大,漸漸開始招攬邪道修士,即將稱霸豫州時,他們終於面臨真正的覆滅之災——有極厲害的仙門出動了。

  他們輸得很慘,銀雀兒也被抓走了,然而,許是珍惜她的才能與資質,竟有仙門願收她入門,從此她便成為了修士。施楊有許多年不曾見她,因過於想念,書此處的記載文字十分纏綿悱惻。

  銀雀兒棄惡從善後的某年,施楊終於再次見到她,和頭一回見她一樣,又是傷痕纍纍。他又一次救起她,悉心照顧。對施楊來說,這是重獲摯愛,銀雀兒也沒有辜負他,一步步出謀劃策,最終幫他當上玄山蛇族族長。

  書很薄,四五本一下便看完了,總而言之,這是施楊心中與銀雀兒兩情相悅的敘述,但秦晞卻覺著他從頭到尾更像是一廂情願。

  但關鍵處並不在此,即便是在施楊如此充滿柔軟感情的回憶裡,還是能看出映橋仙子實實是個人物,心思縝密,能屈能伸,更兼野心十足,不管把她投哪兒,都能炸出驚雷。

  而且,他似乎知道她是誰了。

  秦晞合上書,走回書案旁,出乎意料,醒齋猶在認真記載令狐蓁蓁說的滔天瑣事,並沒有不耐煩。

  蓁蓁也正說得開心:「十五歲的時候,山裡起了一場火,那群猴子送來好幾條烤熟的豬腿,怎麼都咬不動。」

  見秦晞來了,醒齋微微含笑:「看完了?小友似乎頗有收獲,我也頗有收獲,真是好相遇。」

  秦晞將書還給他,問道:「這些都是施楊親口說給先生聽的?」

  醒齋頷首:「以前他與我關係不錯,或許是為了上位巴結討好我,但他是個直腸子,漸漸就開始說真話,與我傾吐這些往事。至於映橋仙子還幹了什麼,那得等其他有緣人把故事告訴我。」

  說罷,他又望向令狐蓁蓁,溫言道:「姑娘的經歷很有意思,但你自己沒發覺麼?你是不是忘了許多事?」

  令狐蓁蓁一愣:「我忘了什麼事?」

  他拿起面前寫的密密麻麻的白紙:「姑娘連四歲掉進泥塘的瑣事都記得,卻沒有半點關於識文斷字的敘述,突然到了七歲便能認字,十歲提到與大伯寫信。你也沒提過半句修行方面的事,可你十三歲突然能打得過山裡的狼,十五歲還當了山大王。姑娘之前提過能與大伯寫信,可你又說大伯走後找不到他,豈不是很奇怪?這些是姑娘不想說,還是忘了?」

  令狐蓁蓁凝神竭力思索:「沒有吧……我……」

  他說的那些東西,在她腦海裡如迷霧般,每次試圖撥開,念頭便如雪片如水,冥冥中有什麼東西阻止她回憶。

  她扶住額頭,正打算較勁一番,忽聽秦晞說道:「人總不會從小到大每件事都記得,先生何必錙銖必較。」

  說罷,他便從袖中乾坤取出一隻絲袋,裡面沉甸甸地似乎裝了些碎片。

  「小師姐。」他將絲袋遞給她,「師弟剛才突然想起,前日收拾東西發現了這隻摔碎的玉葫蘆,這是師弟昔年最喜歡的東西,不知小師姐願不願意幫師弟看看,修補修補。」

  令狐蓁蓁兩眼一下亮了:「交給我,你等著吧!」

  她興沖沖地尋了個寬敞地方,開始專心致志折騰玉葫蘆碎片。

  秦晞朝萬鼠妖君看了一眼,這位妖君還算敏銳,曉得他必然有事相詢醒齋,卻不願讓自己站這裡聽,當即悄然避讓。

  秦晞這才望向醒齋:「我也有事想問先生,先生對令狐羽瞭解的多嗎?」

  醒齋指向窗外一棟門窗鎖死的三層小樓:「他的事跡裝了我書宮三隻書架,小友光是看,只怕得看上好幾天,且其中真假不知。令狐羽之事,反倒是諸位仙門內的記載更加詳實吧?」

  秦晞搖頭:「不是那些,我是想問,有沒有關於他妻子之類的傳聞。」

  醒齋反而露出極感興趣的神情:「妻子?你是指那位南荒帝的寵妃?有關她的傳聞還真都只是傳聞,並無可信處,你若知道什麼,可否告訴我?」

  「我也不知,所以才問先生。那麼,先生可有關於南荒帝有趣稀奇臣下的傳聞?」

  醒齋思索片刻:「倒是有個早被禁的故事,聽說當年南荒帝為了禁止說書人說這個故事,殺得血流成河。小友想看,就給我說說你的故事。」

  秦晞淡道:「我出生豪族,然而三歲前家族忽然破敗,枝葉散盡,只餘父母領我艱難度日。四歲時,父親親手殺了母親。五歲時,父親死於賊人刀下。八歲時,照顧我的先生慘死火中。其後我被賊人擄走,又為太上脈修士救下,因資質甚好,便進了太上脈,十三歲時入一脈,每日勤勉修行,甚是平淡逍遙。」

  醒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小友這番話分明殺意旺盛,何談平淡逍遙?」

  秦晞不答,只道:「我並無什麼風花雪月的有趣故事,只有這番親身經歷,先生覺得可以,便把南荒帝的故事給我,若不行,那我也只能隨口編排個故事給先生解悶了。」

  醒齋笑著寫下他的經歷:「家族凋零,父殺母,養育恩人慘死。你是我見到的第三個如此身世的修士,前兩個聽說都惹出過離奇大禍。小友莫怪,我有感而發罷了。來,故事給你。」

  他遞來一本薄薄的書,封皮上寫著「南荒帝禁」四字。

  秦晞翻開沒看幾頁,便見其上寫著:南王寵臣,面覆黑霧,不以真容示人,南王私下喚其: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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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6:2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五章 思女不夫

  話本故事,戲說杜撰的東西極多,整本翻下來,十之七八的篇幅在寫南荒帝如何試圖除去阿思的覆面黑霧,阿思如何欲迎還拒,二人調情曖昧的內容。

  及至快結尾,忽然峰迴路轉,寫到阿思聰穎能幹,日漸位高權重,引起其餘妖臣不滿,故意將其灌醉,欲強行剝離覆面黑霧羞辱之。

  為何剝離覆面黑霧就是羞辱?秦晞不解。

  然而故事並未解釋這一點,很快,南荒帝趕來,重重責罰妖臣們後,便將阿思帶回荒帝宮,對她傾吐心聲,欲納她為妃。

  奇怪的是,前面大段篇章都在寫阿初與南荒帝彼此有意,馬上就要兩情相悅,到這裡,她卻突然變了個人,不僅「婉轉相拒」,在南荒帝堅持時,甚至「以額叩地哀求」,求南荒帝放過她。

  南荒帝自然不會放過,將其鎖在宮內,欲強行納為妃。阿思百般出逃不能,絕望之下,竟生出大逆不道的行刺念頭來。

  想當然耳,行刺失敗,南荒帝一怒之下將其處死,之後卻又極悔恨,聽聞他後來那位與令狐羽私奔的寵妃,長得便與阿思有四分相似處。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其後有一行小字應是醒齋先生自己添上去的,寫道為了不讓這個故事流傳,南荒帝那一年殺了三千妖,五千人。

  如此看來,這荒謬的故事中必有部分真實,才觸發了他的殺意。

  有意思的是,話本前面一大半的內容散漫無稽,到後期卻峰巒跌宕般起伏極大,甚至很多東西都是一筆帶過。譬如裡面有個無頭無尾的片段,提及阿思死後,曾有一個名叫徐睿的男子在荒帝宮外跪了數日,求她的遺骨歸鄉,卻被南荒帝逐出南之荒。

  徐睿,如果沒記錯,蓁蓁的大伯便叫這個名。

  寫這個故事的人必然真正知曉當年事,故意將關鍵處寫得曖昧不清,譬如阿思究竟來自何處?為何要黑霧覆面?徐睿又是什麼人?

  秦晞掩卷沉思良久,問道:「醒齋先生可知這話本由誰所作?」

  醒齋搖頭:「當年得知南荒帝為這話本大開殺戒,我便偷偷潛入囚房,尋了個說書人,由他口述,才將故事記下,源頭究竟為誰,只怕是永遠的謎了。」

  「依先生看,故事裡這位阿思,黑霧覆面,究竟是何種妖?」

  醒齋卻笑道:「明顯不是妖,否則妖臣們怎敢羞辱她一個位高權重的臣子?大荒上古異族雖已流散,卻仍有少數流傳至今,我猜她多半是某個異族,是人又非人,因此可為荒帝臣,卻又為群妖排斥鄙夷。」

  秦晞心中微微一動:「先生說得篤定,想是已有定論。」

  醒齋並不吝嗇,頷首道:「既然平日黑霧覆面,或許她是司幽國遺民。思士思女,不妻不夫,全靠念頭結合繁衍,所以將黑霧剝離便是羞辱她,她自然也不能做南荒帝的妃子。」

  思女?

  彷彿突然間醍醐灌頂,秦晞手裡的話本故事險些掉在地上。

  他想起去大荒前從千重宮頂求到的籤文:南西二荒,深谷為陵。至定雲,思女無後。

  思女無後!這句百思不得其解的話,原來是指蓁蓁的母親。然而它到底什麼意思?指蓁蓁的母親無後?可她明明生下了蓁蓁。莫非是指世間從此再無思女?

  秦晞還未來得及細想,忽聞外間有人喊叫:「先生!先生!您快去看看族長!他被風雷術折磨得快不行了!」

  醒齋起身一抬手,巨大厚實的帷帳立即罩住屋內景象,他轉身走了出去。

  看來這位前族長與施楊的關係並不劍拔弩張,施楊重傷時竟還會找他求助,實實奇異。

  秦晞不動聲色行去令狐蓁蓁身旁,她仍在專心致志拼玉葫蘆碎片,兩手半絲不顫,兩眼眨也不眨,碎得稀爛的玉葫蘆竟已拼好一半。

  「你別急。」她安慰他,「還要再拼一會兒,等全拼好了,我自有辦法讓它恢復如初。」

  原本只想給她找件事打岔,防止她糾結回憶觸動盤神絲,誰想搞的她如此費神。

  秦晞嘆著氣往她身邊一坐:「小師姐陪師弟說說話。」

  「好,你說我聽。」令狐蓁蓁特別敷衍。

  一隻手扶著她的面頰將她轉過去,他橫在她眼前,莫名不講理:「那你看著師弟聽。」

  茶色寶石似的眼珠不滿地望向他了,不知為何,秦晞突然想起思士思女只靠念頭結合繁衍的事來,那時必然要四目相對,彼此念頭才能融合。

  他只覺耳上發燙,故作淡定地移開視線,不防她反而湊近,好似要貼臉頰,他急急朝後讓,便聽她奇道:「你的臉好紅。」

  「可能因為放了帳子,不透氣。」秦晞語氣平靜,沒一會兒,忽然問她:「小師姐,你大伯一直是你大伯嗎?」

  令狐蓁蓁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老問奇怪問題?大伯還有不是大伯的時候?」

  他淡道:「我看你剛才給醒齋先生講的那些瑣事,似乎從七歲起,你大伯就不像先前那麼慈和,跟變了個人似的,還時常出門,一去好幾個月不歸。」

  令狐蓁蓁想了想:「可能因為我越長大越調皮?大伯有段時間可煩我了,我就跟他大哭大鬧了一場,後來他就對我越來越好。」

  她這個大伯,實實詭異極了,偏生又至關重要。

  從話本故事看,徐睿應當與蓁蓁的母親相熟,或許是族人,或許是知曉她底細的朋友。然而現實裡,他卻對令狐羽更熟,甚至能夠指導蓁蓁龍群飛刃。

  秦晞忽然生出個可怕的想法,說不定她大伯中途換了人。

  家族凋零、父殺母、養育恩人慘死,符合此番身世的出生於雷雨夜子時正者,便是盤神絲的機緣者。

  養育恩人不死,她無法持有盤神絲。

  難道這也是映橋仙子搞出來的?可仙子如果真是「她」的話,對自己與叢華窮追不捨的追殺多半是想除盡盤神絲有緣者,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培養個令狐蓁蓁出來?這與她的做法相悖。

  秦晞想得入神,指尖一下下輕叩額間,忽聽令狐蓁蓁輕道:「秦元曦,我有時候會夢見大伯凶巴巴的和我說話,但醒過來又記不起有過這事。醒齋先生說我忘了許多事,如果真是忘掉不愉快的事,我還挺高興的。」

  他默然了一陣,問:「小師姐有夢過師弟凶巴巴的和你說話麼?」

  她一下樂了:「還真沒有,夢裡你老是對我笑嘻嘻的。」

  秦晞悠然道:「那下回師弟在夢裡也對你板著臉,你就知道夢只是夢了。」

  「你是說,以後你每天都對我笑嘻嘻的?」

  「師弟哪天不笑?」

  「那要看什麼笑。」令狐蓁蓁直直望著他的眼睛,「笑到眼睛裡的,其實很少。」

  秦晞緩緩挪開目光:「師弟每日憂心修行,哪裡能像小師姐爛漫無邪,心無城府。」

  她又樂了:「後面八個字是誇我?」

  他啼笑皆非地把她腦袋掰回去:「拼你的玉葫蘆。」

  她一手緊緊握住小巧瑩潤的玉葫蘆,邀功似的:「拼好了,你等著。」

  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張血紅的若木樹皮紙,拔下一根簪子,指尖在上面狠狠一戳,蘸著血極穩地畫了一道極復雜的符,隨後用符紙將玉葫蘆一裹:「等一會兒撕下來就完好如初啦。」

  秦晞一手握住她仍在流血的指尖,療傷術的銀光吞吐,另一手卻將裹著符紙的玉葫蘆拿起。

  「不要撕,貼著符紙更氣派。」

  他低頭端詳一陣完好的玉葫蘆,將其上裹住的血字符紙壓緊,小心收入袖中乾坤。

  便在此時,低垂的帷帳忽然升起,醒齋先生走了進來,神色頗慎重:「我在施楊的住處見到了你們說的那個白髮墨瀾伶人,她的妖丹果然被人取走一半。」

  對面的萬鼠妖君連滾帶爬奔過來:「她怎麼樣?!」

  醒齋搖頭:「我看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多半有人對她另一半妖丹施法,試圖操控她的神智。竟然如此大費周章對付一個伶人,這墨瀾到底是什麼身份?有什麼本事?」

  「她是血脈極珍稀的墨玉牡丹。」秦晞說道,「專修幻香摧魂陣,三法俱全時,幾乎無人能防。」

  萬鼠妖君簡直氣急敗壞:「少廢話!施楊住處在哪兒?!老子馬上挖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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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6:3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六章 救救阿喬

  醒齋依舊搖頭:「現族長的住處豈是你挖洞能過去的。我問你們,施楊與那映橋仙子所欲何為?施楊被風雷術折磨,什麼都說不出。」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秦晞緩緩道:「我只知這個映橋仙子在大荒勾結妖君,在中土培養邪道修士,扶持施楊上位當族長,還試圖對我與師兄趕盡殺絕。」

  「追殺太上脈修士?!」醒齋大驚失色,「所以你怎麼來的玄山?莫非……」

  「正是施楊帶人在朗月村對我出手,我便一路跟來看個究竟。」

  醒齋面色難看至極:「我原以為他只是貪圖族長之位,讓給他也罷,可他這樣不行……不行……」

  他思忖半日,沉聲道:「諸位小友,我有個不情之請,或許我能施法令墨瀾伶人緩解片刻,還還請小友隨我往施楊住處去一趟,風雷術我不會解,還要勞煩小友。」

  不等秦晞說話,萬鼠妖君已怒道:「解個屁!你他媽腦子真有坑吧!」

  醒齋嘆道:「我有話要問他,須得他神志清醒。小友若願協助,我願開放書宮,任君閱覽。」

  秦晞答應得很利索:「可以,走吧。」

  *

  萬鼠妖君很快就知道,為什麼醒齋和他說沒法挖洞去現族長住處了。

  施楊那金碧輝煌如宮殿般的住處,竟然生在龐大的妖雲之上。

  妖雲下的蛇妖守衛們見著醒齋再度折返,原想行禮,忽見他身後跟著三人,其中一人目秀眉清,竟是在朗月村傷了施楊的太上脈修士,不禁個個倒抽一口涼氣。

  「先生!您這是……」守衛們立即攔在前面,驚疑不定。

  醒齋先生面沉如水:「我要帶他們去見施楊,你們讓開。」

  守衛們哪裡會讓,這位前族長從來都只愛窩在住處裡琢磨些無聊的風花雪月傳奇故事,施楊奪走族長之位,他連聲氣都沒敢出,要不是施楊發善心,哪裡能留得他命在。大家平日裡叫一聲「先生」是敬重,他還真當自己是先生了。

  一時間尖銳的哨聲響徹玄山,四散的蛇妖守衛們乘著妖雲疾馳而來,眼看便要將他們四人壓在雲下。

  醒齋雙臂一展,一片巨大的妖雲便如龍一般揮舞而出,瞬間擊碎鋪天蓋地的守衛妖雲。他將身體一縱,竟懸在半空,款款說話的聲音如洪鐘般響亮:「施楊行事不周,只為私欲,恐來日牽連玄山一族。今日我將收回族長之位,你們速速退下,我不想傷自己族人。」

  說罷,巨大的妖雲微微一捲,將地上的三人托起,眨眼便進了施楊的宮殿。

  此時的施楊正泡在巨大的藥池裡,漆黑的妖血將池水染得如墨一般。

  他此番受創不比當日萬鼠妖君輕,除了貫傷處風雷術攢動,更有冷電鑽入七竅,破壞經脈妖丹。他大約是嚎叫得累了,已力竭暈死過去。

  東南窗下,有數行血紅結界圈出狹小角落,白髮蒼蒼的墨瀾正蜷縮其中,好似受著極大的苦楚,渾身抖如篩糠,忽然間又抱著頭狀若瘋癲地滿地亂滾起來,哭叫聲不絕:「別叫了!別在我腦子裡叫了!」

  她的身體每撞上結界一次,便多出一道灼傷,萬鼠妖君哪裡看得下去,當即化作陰風撲向結界,手掌剛觸及,便痛得大吼,定睛一看,掌心竟已焦灼一片。

  他急得現出妖相,利爪三兩下將結界扯了個粉碎,顧不得毛皮燒灼,一把將墨瀾抱起,見她滿臉血淚汗混在一處,終於哀求般望向醒齋:「先生!幫幫她!」

  誰想墨瀾忽然瞥見不遠處的令狐蓁蓁,咬牙切齒地揚手,妖霧瞬間凝聚,密密麻麻的漆黑花瓣如狂亂刀片般朝她砸過去。

  「令狐羽!我殺了你!」墨瀾翻身便撲向她。

  剛收回冷電的秦晞長袖一拂,將刀片般的花瓣打散,對面的墨瀾已被萬鼠妖君死死抱住,猶在搏命般掙扎,原本清麗的嗓子此時如夜梟般淒厲滲人:「都是你!全是你!你殺我夫君!要不是你——我怎會落到這般境界!你這魔頭!罪該萬死!」

  秦晞上前一步擋在令狐蓁蓁身前,側首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她既沒驚訝,也沒辯解,更沒有迴避,只蹙眉靜靜看著墨瀾。

  他低聲道:「令狐羽做的事,與你無關。」

  她聲音很淡:「但我拿了令狐羽的修為,我會看著的。」

  不過片刻,墨瀾嘶吼的聲音驟然消失,人也漸漸一動不動,只怔怔地看著腳下,嘴唇翕動不知自言自語些什麼,好似魔怔了一般。

  醒齋立即上前以掌抵在她胸腔妖丹處,凝神試圖以妖力切斷妖丹上纏繞的詭異操控靈氣,然而不管他怎麼嘗試,卻始終不能撼動分毫。

  他面上隱隱現出一層細汗,終於頹然搖頭:「不行,操控妖丹者好生厲害,我無法切斷靈氣。太上脈的小友可有法子?」

  秦晞緩緩搖頭:「抱歉,我不擅長此道。如果萬鼠妖君相信我,我可以把墨瀾伶人帶回太上脈,二師兄最擅此道,交給他應當無恙。」

  萬鼠妖君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亂竄,突然奔過來厲聲道:「行!你若能治好墨瀾,我願意給你磕頭賠罪!」

  秦晞笑了笑:「那倒不必,畢竟我也想讓墨瀾伶人早日痊癒,有關映橋仙子的事,還需要問她。」

  話音一落,卻聽墨瀾開口道:「何必問這牡丹花妖,直接問我就可以。」

  說罷,她優雅起身,抬起臉來,雖是血淋淋的一張臉,神情卻和煦異常,目光更如融融春水一般。

  萬鼠妖君有點懵,喃喃道:「墨瀾,你沒事了?」

  醒齋一把拽住他,皺眉打量她半晌,沉聲道:「操控妖丹如此酷烈手段,銀雀兒,你於心何忍?」

  那附身在墨瀾身上的銀雀兒只微微一笑:「這名字是施楊和你提的吧?他藏不住話,什麼都要往外說,真不讓人省心。醒齋先生,你說我手段酷烈,但你不知,牡丹花妖的妖丹並非我所取,而是另有其人,我不過把她搶過來物盡其用,真正殘忍的可不是我。」

  秦晞忽然開口:「仙子的意思是,勾結妖君,追殺我與師兄,也是另有其人?」

  銀雀兒猶在笑:「秦修士,你很聰明,似你這般年紀,實在難見。但你大可不必對我傾盡全力,我只想要你的命,其他人的所作所為,可是罄竹難書。」

  秦晞揚眉:「哦?願聞其詳。」

  銀雀兒低聲道:「家族零落,父殺母,養育恩人慘死,甚至包括出生在雷雨夜的子時——這些可都是人為能做到的,秦修士莫非從未懷疑過?」

  秦晞面不改色:「我知道,但我不確定何人所為,仙子可願告訴我?」

  「我很忙,無法與你說太多,也不敢與你說太多。」

  銀雀兒嘆了口氣:「我走了,牡丹花妖可不能交給你們,雖然她不好用,也不能讓她給別人用。我很仁慈,留些時間讓她說遺言,告辭。」

  下一刻,墨瀾便癱軟在地,一行濃濁鮮血從唇邊緩緩溢出。

  萬鼠妖君撲上去將她抱起,連連喚她:「墨瀾!你怎樣?」

  她眼神渙散,怔怔看了他許久,聲音沙啞:「我好痛……」

  哪裡痛?!

  萬鼠妖君方欲試探她的妖丹,醒齋已先一步按在她胸腔處,稍一試探,當即變了臉色。

  「銀雀兒震碎了妖丹。」他長嘆一聲。

  墨瀾大口喘了片刻,漸漸又安靜下去,只問:「我是要死了?」

  半顆妖丹震碎,雖然未必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醒齋先生不忍說,只緩緩搖頭。

  墨瀾忽然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氣力,一把拽住萬鼠妖君的衣襟,急道:「救救阿喬!快去救她!她……她被……被騙……」

  她一下又望向秦晞,顫聲道:「你們、你們快去救她……阿喬她……」

  話至此忽然斷開,墨瀾驟然化作一朵幾近乾枯蒼白的墨玉牡丹,輕輕飄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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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1 00:16:4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七章 風波暫定

  醒齋正要撿起,冷不防萬鼠妖君一把搶過。

  他的利爪可裂山石,此時捧著墨玉牡丹,卻一丁點兒都沒傷著花瓣。只有豆大的淚水從他鬼火般的眼睛裡落下,一顆顆將花瓣淋得濕透。

  不等醒齋再說什麼,他頭也沒回,化作一團陰風撲出窗外,再不見蹤影。

  秦晞不由無奈:「還沒來得及問他阿喬是誰。」

  墨瀾最後是朝著他求助,他有些在意。

  醒齋道:「聽起來像是她的族人,血脈珍稀的花草妖,名字都與血脈相關。墨瀾是墨玉牡丹,她嘴裡的阿喬,或許是二喬牡丹?」

  可誰曉得二喬牡丹在何處?誰都不知道墨瀾的過往。

  地磚上還殘留著她的血,不過短短片刻,卻變成這種局面,醒齋唯有嘆息。

  巨大的藥池開始泛起漣漪,施楊身上大小傷口裡縈繞的風雷術已被秦晞收回,看他的模樣,像是馬上要醒了。

  醒齋走過去,冷冷喚他:「施楊。」

  施楊一下睜開眼,因覺先前苦苦折磨自己的風雷術與冷電消失殆盡,又見醒齋站在池邊,他不禁露出一絲驚喜:「是先生救了我?」

  醒齋語氣淡漠:「聽說你帶守衛去朗月村,試圖朝太上脈修士下手。你可知一族族長擅自攻擊修士是何等大罪?你是要把玄山蛇族推入火坑?」

  施楊一愣,突然發覺情況不對,醒齋身後不遠處,分明站著那太上脈修士,他一下醒悟:「怎麼?先生依仗修士來找我麻煩了?原來你一直對我奪走族長之位懷恨在心?你做族長只會成日龜縮!玄山一族在我手上才能雄霸青州!你現在看我起來了,便想借著仙門名頭打壓我?!」

  醒齋看了看他身上縱橫交錯的血口:「你被太上脈的年輕修士重創至此,還好意思與我說大話。你除了成日對銀雀兒言聽計從,還會什麼?」

  施楊大怒,藥池內忽然旋起巨大妖雲,朝他重重砸去——沒有砸中,妖雲狠狠撞在另一片妖雲裡,霎時間殿內黑霧四起,盤旋互鬥半日,又一前一後竄出窗外,在半空鬥得驚天動地。

  忽聞殿頂一陣巨響,施楊撞破碧瓦滾落在地,他的身體被一條巨大金蛇緊緊纏住,動彈不得。他面上神情不知是驚駭還是驚嘆,只道:「你竟然這般強橫……」

  醒齋款款從殿頂破口落下,淡道:「橫行霸道恃強凌弱是你的境界,族長卻不能這麼當。我素日聽故事,只記情,不問是非,但你我有過善緣,我今日為你破個例。」

  他定定看著鮮血淋漓的施楊,又道:「我並不覺那銀雀兒對你有情,扶持你也只是為了她自己。還有,方才她來過,知道玄山一族利用不得,你對她已無價值,所以她走得很乾脆,沒有看你一眼,我勸你早日醒悟。」

  施楊只冷笑:「你聽了點故事,就以為什麼都懂了?」

  金蛇開始緩緩絞緊,醒齋道:「我言盡於此,告訴我,銀雀兒是什麼人?」

  施楊被金蛇纏得骨頭碎了大半,他硬生生壓住慘叫,猶在冷笑:「想從我嘴裡套話?做夢!還有什麼手段?盡管來!」

  醒齋緊緊皺眉,轉向秦晞低聲道:「此事玄山一族必會給太上脈一個交代,明日由我親自用搜魂術盤查……」

  話未說完,他忽覺不對,金蛇尾瞬間絞住施楊的手,將其手指強行拉開,他掌心竟托著自己漆黑的妖丹。

  「我死也不會讓你們用搜魂術!」施楊獰笑。

  他方欲催動妖力震碎妖丹,卻聽秦晞說道:「搜魂術實在不必,先生莫因一時怒氣動殺念,墨瀾已死,何必再死個施楊?」

  醒齋一時吃不準他的意思:「莫非小友已知曉銀雀兒的真身?」

  差不多吧,她方才借著墨瀾現身說話,便讓他有了八成把握。

  秦晞溫言道:「我雖不知銀雀兒是誰,卻也佩服施楊的痴情,更不想逼死他。銀雀兒之事並非只有一個施楊可查,先生願意開放書宮,已是助我良多,我豈敢咄咄逼人。」

  醒齋長舒一口氣,金蛇尾出其不意將施楊掌中妖丹奪去,重新塞進他嘴裡。

  「你就在地牢裡好好回味你們的過往。」他望著施楊,「什麼時候銀雀兒落入仙門網,什麼時候我放你出去給她燒紙。」

  *

  玄山一族突如其來的族長奪位之亂,鬧哄哄地持續了很久。

  時至今日,醒齋作為前族長才頭一次展露自己強橫的妖力,即便曾有對他暗暗不滿的族人,此時也是無話可說。

  施楊被送進地牢,醒齋重新成為族長——依舊是不管事的族長,放著外面亂七八糟的局面不鎮場,只將秦晞和令狐蓁蓁領去自己書宮前,推開了大門。

  「一二兩層是中土傳奇故事,三層則是大荒的故事。令狐羽的記載在二層北角,四位荒帝的傳聞都在三層金色的書櫃裡,二位隨意看,睏了餓了,只管叫我便是。」

  醒齋客氣地將他倆請入書宮,再次合攏大門。

  秦晞直奔三層而去,令狐蓁蓁在二層逛了片刻,發現這位醒齋先生雖然自己屋子裡亂糟糟,書宮卻整理得十分齊整,所有搜刮來的故事按照地名歸類,地名裡還要再細分諸如「濃情蜜意」、「愛恨交織」、「世間怨偶」等等小類別,一眼望去十分清爽。

  她下意識往北面走,只見臨牆三隻書櫃,一丈寬,兩丈高,滿滿當當擺的全是書——全部是令狐羽的傳聞,她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假設令狐羽一本書一個仇家,他必然是一天得罪一個人,得罪到一百歲還沒停。

  令狐蓁蓁顫抖著抽出一本,裡面是一個修士的自述,說令狐羽賊眉鼠眼,身高不過三尺,意圖對他師妹非禮。後續是師妹為了自身名譽,拿劍砍傷了師兄。

  再抽一本,是另一位修士的自述,說令狐羽偷了他的異寶。後續是同門發現他好賭,異寶早已送去典當鋪。

  第三本卻是一位女修士的自述,提及曾在陽春三月杏花林見到令狐羽,似是沉鬱有心事,然而其情其景太美,女修士多年難忘,始終不願相信他是魔頭。

  令狐蓁蓁不知不覺在書櫃前看了一天,這裡留存的多數為一看便是胡謅的假事,也有一部分真實傳聞,關於他所作所為的東西反而不多,更多是旁人眼裡的令狐羽。

  從時間來看,早期令狐羽似乎是個伶俐聰敏,開朗愛笑的人。越往後,他便越來越陰鬱,甚至有尾隨過他數月的仇家提及:十日不見一笑,不聞一聲。

  看來他多半有過什麼不愉快的遭遇,導致性情大變。

  令狐蓁蓁雖有心繼續看,但她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頭昏眼花,只得四處找秦晞。

  上了三樓,便見他靠在裝了四荒帝傳聞的金色書櫃前,猶在專心閱覽南荒帝的傳聞,從書案上堆積書本的數量來看,他手裡的多半是最後一本。

  令狐蓁蓁奇道:「為什麼是看南荒帝?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秦晞揉了揉脖子,嘆道:「什麼有趣的都沒找著,倒有一個感想。」

  「什麼感想?」

  「令狐羽竟然能從南荒帝手裡搶走寵妃,不可思議。」

  他感慨完,見窗外天色暗沉,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乾坤裡掏出一隻食盒,裡面裝了數列極精美的點心。

  「小師姐餓了吧?」秦晞兩根手指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往她嘴裡塞了一粒糕點,「抱歉,今天事情太多,讓你餓到現在。這是朗月村買的,還算新鮮,師弟餵你吃。」

  她被迫又吞了兩隻糕點,蹙眉道:「我有手,幹嘛要你餵?」

  好像在餵狐狸,特別有意思,她塞了滿嘴糕點的模樣更有意思。

  秦晞撓她下巴:「這是師弟的尊敬之情。」

  令狐蓁蓁作勢嗅他脖子,他馬上退了三大步,面上神情倒是極鎮定:「是師弟錯了,師弟絕不會再做無禮之舉,小師姐也莫要再對師弟如此輕率。」

  他到底什麼脾氣?不理他,他自己摸過來;靠近他,他馬上躲遠,若即若離,忽遠忽近。

  令狐蓁蓁繼續朝他身上湊,他也繼續後退,倒像她是隻吃人的老虎。

  她一下笑出聲,在食盒裡又抓了兩隻點心,笑話他:「以後就拿這法子治你。」

  她咬著糕點轉身欲下樓,冷不丁頭頂的狐狸耳朵被他戳中,還輕輕揉了揉,她登時一蹦三丈遠,不小心撞在旁邊書櫃上,劈裡啪啦掉了一身的書。

  秦晞過來替她撿書,一面慢條斯理地笑話回去:「我看小師姐也不是百毒不侵。」

  令狐蓁蓁盯著他的狐耳,伺機意圖報復,他便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再鬧,師弟當真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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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花朝月夜 第八十六章 不期而遇

  是他鬧,她當真要不客氣才對。

  令狐蓁蓁撿起一本書,本欲捲起往他耳朵上輕拍,忽然瞥見書內頁寫著「香氣縈繞」的字句,下意識拿起細看,卻是一段貫穿大荒與中土的傳聞。

  傳聞寫道數十年前曾有某青州人前往大荒遊玩,在南之荒的漫漫野林中迷路,驚慌失措時,恰有一美人經過,身邊還領著一個小女娃。美人溫柔且耐心地將迷路者送回大道,迷路者欲答謝時,二人已消失無影。這位中土人對此番奇遇念念不忘,猶記得那小女娃服飾甚奇異,半邊紅半邊白,身上更有撩人香氣縈繞,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回中土後,他便時常將此事說與人聽。

  十年後,青州靠東一個臨海小村,某日突然來了個美人,美人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女娃。村民們想起村裡有個人以前總提及大荒奇遇,立即尋了他,那人一見之下先是狂喜,隨後卻驚駭——十年過去,小女娃依舊是小女娃,美人也依舊是美人,絲毫未變,可見是妖。

  荒野小村不比大城鎮見多識廣,村民遇妖只知驅趕,二妖被趕至陡峭山崖邊,就此消失。

  這段故事是先生的書童搜刮來的,後面還有書童寫的話,懷疑那小女娃是花妖。

  秦晞湊過來看了一會兒,忽然拿起書:「半邊紅半邊白,正是二喬牡丹。」

  令狐蓁蓁奇道:「就算是,也未必是墨瀾她們吧?而且都是數十年前的事了,二喬牡丹未必會在那裡。」

  秦晞偏頭想了想:「反正四月還未到,明日我給于飛兄他們傳信,一起過去看看。」

  *

  時辰尚早,葉小宛猶在夢中。

  她夢見失蹤了兩年的小姨忽然回來的那天。

  小姨摸著她的頭,聲音很溫柔:「阿喬,你長高了,若你姨夫還活著,必然也開心。」

  她只是不信:「姨夫從來沒對我笑過,也沒對你笑過。」

  小姨便露出要發怒的神情:「胡說八道!你忘了我和你姨夫有多恩愛?!他才走了兩年,你就說出這樣沒良心的話!」

  她便沒有再吭聲。

  小姨雖溫柔,卻脆弱,承受不了姨夫為救她而死的事實,固執地認為他們做夫妻那些年琴瑟靜好,把一腔仇恨盡數投在令狐羽身上。

  為了復仇,她不惜用一半妖丹換取幻香摧魂陣的修行方法。

  甚至,為了怕復仇牽連到甥女,她請了那位傳授幻香摧魂陣的厲害修士,要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阿喬,萬一小姨復仇不成,那魔頭必要來戕害你,可你若是人,他便認不得你了。何況你血脈奇異,易惹來狂蜂浪蝶,越長大越危險,倒是做人才安穩。你要記住,在中土把自己當做人才能好好生活。」

  她懵懵懂懂地聽著,被小姨牽著手,走向崖底的隱秘山洞。

  洞內清光團團,什麼也看不見,她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場夢,再醒來時,身上再也沒有香氣,紅白交織的衣裳也變成了最普通的布衣。她試著運轉妖力,體內卻找不到妖丹的存在,尋了半日,她駭然發覺自己的妖丹被藏在丹田的最深處,一絲一毫都動不了。

  小姨的聲音從洞外傳來:「你信守了承諾,妖丹你拿去吧。」

  另一個陌生而聽不出起伏的聲音說道:「令甥女的經脈由我造,只是妖偽裝人還是艱難了些,她並無什麼做修士的資質。常人面容十年必變,為了令甥女著想,她日後只能不停漂泊。」

  「那也比她長大後身不由己來得強。」

  「如此甚好。那麼,你便隨我去吧。」

  小姨要走了?她一下追出山洞,可是外面已無人,只有小姨的聲音被風送來耳邊:「阿喬,好好做人,忘了小姨。」

  她怎麼知道如何做人?無人教過她。從此再不能化作一團陰風騰飛,只有兩隻腳;再不能隔著老遠便把東西召過來,只能親手拿。

  做人真是累,還會被欺負,因她是孤女,誰都可以踩上一腳。

  但她還是堅強做起了人,在紅塵裡翻滾幾十年,學了一身柔滑的人情往來,誰也不得罪。

  真正的快樂應當是能進仙門,她曾以為自己與修士無緣。

  多好的生活,再也不必四處漂泊,修行雖然艱難,但並非一無所獲。

  更快樂的事接踵而至,她遇到了一群夥伴,除了同門之外,壞脾氣卻直率的周璟,古怪的令狐蓁蓁,還有時而聰明時而遲鈍的秦晞。再往後還有憨傻的顧采,可愛的姜書,豪爽的趙振。

  好喜歡這樣的日子,彷彿她真成了個人。

  盡管知道令狐蓁蓁是令狐羽的後人,她還是很喜歡她。還有周璟,她知道他喜歡自己,或許她也能喜歡他,像個真正的凡人少女,春心萌動,沉醉情意。

  倘若與他兩情相悅,那將是怎樣的美妙?懷揣著秘密的不安,她惶恐又大膽,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握住的終究是冷風。

  葉小宛睜開眼,周璟正用手指勾去她睫毛下的淚珠,他的聲音很輕:「做噩夢了?」

  她轉身猛然抱緊他,是真的喜歡,如果能說出口。

  「我夢到了小姨,她過得很不好。」葉小宛把眼淚壓在他衣服上。

  給出去的一半妖丹終於成了要挾她的利器,在朗月村見到她時,她竟已滿頭白髮,甚至向她哭求。

  周璟環住她的肩膀,細細摩挲後背安撫:「夢而已,你若實在想念,找個機會我陪你去尋她。」

  葉小宛半晌不說話,終於抬頭時,面上已無淚水,只望著他笑:「叢華師兄是太上脈修士,要以修行為重。上回我聽秦師弟說,這趟你們回太上脈,他該做三師兄,你該做小九了。」

  周璟又是氣又是笑,掐住她臉上的肉:「胡說八道。」

  葉小宛懶洋洋地扭頭望天色:「又是晴天,叢華師兄,咱們出去玩吧?東萊城還有好多地方我都沒見過。」

  「不是要去你家鄉?你不急?」

  周璟頗不解,她當日說要回家鄉,似乎很急切的樣子,甚至要求馬上走。誰想出來後,她又不急了,只顧著四處玩耍閒逛,一個東萊城逛了三天還不肯走。

  葉小宛緊緊抱住他:「我真想和你去許多地方,不僅僅是一個東萊城。」

  周璟柔聲安撫:「日子還長,慢慢來,以後你想去哪兒,都有我。」

  她靜靜看了他片刻,緩緩湊近,在他唇上吻了吻,指尖細細摩挲他的額角眉梢,露出極溫柔的眼神。

  *

  三月下旬的東萊城繁花盛開,海浪碧藍,每逢晴日,簡直如在發光一般。

  這是俞白最喜歡的中土城鎮,特別開闊,特別大氣,連道路都比其他地方寬敞,常見四五輛馬車並駕齊驅,道上行人雍容而閒適,怎樣看都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這次出來不比往日,她並不敢獨自亂跑,在外看了一陣海,便趕緊回茶館,大師姐霜月君和二師兄樓浩剛剛續上第二壺茶。

  樓浩見她滿臉高興,便笑道:「小三到現在還是個貪玩性子,一出來就兩眼放光。」

  俞白艱難地喝了一口茶:「二師兄,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三?」

  樓浩笑著搖頭:「師尊叫得,大師姐叫得,我叫不得?」

  一旁的霜月君亦含笑道:「小二,你頑皮了,連我都是叫老三。」

  這回輪到樓浩苦笑:「大師姐能否別叫我小二?請大師姐叫我小樓。」

  俞白「噗」一下笑出來,親熱地挽住霜月君的胳膊:「大師姐,蓬萊九老丈人的神跡你一定看過吧?這趟你肯陪師妹出來散心,我開心極了。」

  霜月君卻微微搖頭:「九老丈人的神跡我還真沒看過,小樓見過,我卻沒想到他也會跟來。」

  樓浩一面替她們續茶,一面說道:「我上回來,只見著九老丈人神跡的後半,聽說前半才是最好看的,有巨浪滔天,氣勢磅礡。既然賽雪想散心,我便一同來了卻心願。」

  他自小便愛往外跑,天下九州,大荒四方,全部都去過,當下只給她們細細講述九老丈人神跡的奇異處:「神跡多為幻象,九老丈人的卻不同,據說是真正的巨浪滔天,所以蓬萊島上不得,騰風亦騰不得,會被浪捲進去,倒是坐船上反而安然無恙。」

  話音剛落,卻見俞白手裡的茶杯翻在了桌上,她怔怔看著茶館門口——那裡剛進來一對神仙眷侶般的年輕男女,手挽著手,言笑親熱,正是周璟與葉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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