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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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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3:21 |只看該作者
二百章 你總是心太軟

除了兩家客棧要擴建,還有北竿山的客棧需要增加人手。:。

這種小事徐元佐已經不打算的『插』手了,將人事權下放給了顧水生。

任何時代,上至朝堂下至商行,永遠都是在外輕鬆,在內掌權。

顧水生雖然比同齡人早慧一些,卻不能理解身『處』權力核心的好『處』。徐元佐並不打算教會他這點,但相信用不了多久,顧水生自己就會覺知權力的來源和甜蜜。

“五家客棧之中,隻有商榻店『情』況不佳。”顧水生道:“客人多了之後,打行的、訪行的、丐幫的、全都像蒼蠅一樣來了。”

打行是要收保護費,訪行是敲詐勒索詐騙為業,這兩者都屬於黑惡勢力,背後有靠山。

“丐幫?”徐元佐愣住了:他們不應該是武林正派麼!

“那些丐頭領著花子就坐大門口,唱蓮花落,不給錢就不走。卻是任打任罵,打斷了腿都無所謂,隻要給錢就行。最是可惡。”顧水生顯然也領教過了,說得怒氣勃發。

“呵呵。”徐元佐幹笑一聲:“花錢『交』個朋友。你親自去,客氣一些,就說『日』後可能還有往來的地方。他們要多少?”

顧水生還沒反應過來,直接道:“這些乞丐胃口卻大,要十兩一月。”

“不多,你這次去,給他們二十兩。”徐元佐道。

“哥哥……這是何必呢?”顧水生暗道:我們總不可能要靠這些乞丐去砸人場子吧?

“和氣生財,要牢牢記住啊。”徐元佐道。

顧水生暗道:徐家哥哥什麼都好,就是心腸有些太軟了。

徐元佐不知道顧水生的腹誹,又道:“晚飯後來我宿舍,我有事要跟你說。”

顧水生應諾而出。

徐元佐看了看左右,知道自己離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積壓需要決策的事也就這些了。

因為不像後世電話、電郵那麼方便,所以這個時代的人早就習慣了“自己做主”。哪怕那幾位年輕店長,但凡不是從東家那邊支銀子的事,大大小小都能自己做主。

何況徐元佐還給了周詳的章程。大大降低了工作難度。

而且從這些少年跟徐元佐出來至今,從來沒有人因為犯錯而被罰款、扣薪、索賠,所以他們更是有膽量去做出決策。

徐元佐記掛著被徐階一網打盡的江南才子,又過問了新園的進度。現在各『處』地基已經完成了。材料也都準備妥當,有些建材也從外地運到了。如果要徹底完工,恐怕還是要到秋天去了。

“再把附近的地收羅一番,盡量讓編書的老爺們離咱們近些。”徐元佐道。

羅振權頗有些不以為然:“有什麼好『處』麼?”

“近水樓台先得月。”徐元佐笑道:“這些人都是寶貝。”

書不是一天兩天能編完的,如此群英匯聚的地方。得有多少讀書人主動摸索過來?求學的,求職的,求借書的……說不定這裏還能成為鬆江府新興文化中心呢!

“盡量往禮塔匯方向靠攏,到時候說不定還能連成一片。”徐元佐道:“這些土地隻要價格合適就買下來,不一定需要農田。若是沒有主人家的,直接占了再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謂無主之地,其實是皇帝名下的未開發土地,比如山崗、土丘。尋常小民占據土地的方法很簡單,開墾。開墾之後形成事實占有。或是偷偷繼續種,或是去衙門裏補全手續這當然風險比較大。

對於豪門勢家而言,所謂占地就更簡單了。畫個輿圖,然後叫衙門補全手續。有時候一不小心畫出界了,就會形成“侵占民田”的現狀。這種事在侵占當時不會有任何問題,小民也隻有默默哭泣,一旦勢家倒台,就會成為罪狀。

例子很多,比如嚴嵩。

“都要蓋房子麼?”羅振權頭痛道。

徐元佐肯定道:“首批一等編修的上賓別墅是必須要修的,非但要修。還要修得好,修得快。我等會做個流程表,你晚上來我宿舍取。”

“好吧。”羅振權歎了口氣:成天忙得腳不著地的『日』子又回來了。

徐元佐深知編著《故訓匯纂》的重要意義,絲毫不肯馬虎。仔仔細細做了一份流程表。盡量提高工程效率,保證那些才子能夠盡快進入工作角『色』。為此他甚至還挪用了部分建造園林的材料,優先別墅建造。

羅振權將這些歸結為讀書人的『毛』病。

不管怎麼說,徐元佐現在也是正兒八經地讀書人了。

徐元佐在忙碌之中送走了當天的最後一縷『陽』光,趕在天『色』將暗未暗的時候去食堂打了飯菜。他本來是有資格吃小灶的,但是為了提高效率減少成本。這個特權倒是很少使用。

棋妙對此頗為不解,但提過一次之後沒被采納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等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顧水生來了。

徐元佐叫棋妙在外麵等著,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關上門與顧水生說話。

“能不能找到個可靠的人,收買黑舉人的賬房。”徐元佐問道。

“可靠的人自然不少。”顧水生暗道:我就很可靠啊!

“不過要去收買人家賬房……”顧水生道:“就是有些難說了……哥哥要收買到什麼程度?”

暗中通風報信是收買,下『毒』放『藥』也是收買……兩者的程度可是完全不一樣,所需要的籌碼也不一樣。

“起碼要能通風報信,要是能夠知道黑舉人的家產詳『情』就更好了。”徐元佐道。

“時限呢?”顧水生問道。

“越快越好,最好是在月底之前給我。”徐元佐道:“我還要知道黑家男『女』主人的行止。”

顧水生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哥哥隻等我消息吧。”

“一定要在月底前。”徐元佐叮囑一遍,又道:“我給你三百……不,五百!五百兩銀子的權限。”

顧水生愣了愣,微微咬牙:看來這事絕不簡單,為了元佐哥哥,就算殺人放火也算不得什麼,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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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3:32 |只看該作者
二零一章 準備著手

羅振權就住在徐元佐對門,看著顧水生進去,又看著顧水生出來。(。)他雖然不像徐元佐那樣能夠閱讀人心,但閱曆擺在那裏,一眼可知顧水生領了個重要差事。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顧水生出來之後一蹦三丈高,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身負重任。

羅振權見周圍沒人了,方才過去。

棋妙領他進去,又去門口站崗了。

徐元佐見了羅振權,咧嘴一笑,道:“可以著手準備了。”

羅振權下意識道:“商榻的……”

徐元佐點了點頭。

羅振權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告辭。

“對了,有沒有我能看得上的工頭?”徐元佐道:“以後工程那邊的事,你要漸漸抽身了。”

羅振權樂得嘴都咧開了。

他是真心不喜歡在工地上瞎走,自己不懂行,而建築又是『體』力、細心、技術三者並重的工作尤其是現在的卯榫結構,技術含量遠高於磚木堆砌,看著就心煩。如果能夠『交』給別人,自己專心去做些打家劫舍的事,豈不快哉!

“有好幾個都不錯,人厚道,懂規矩,肯賣力。”羅振權道。

“整理好簡曆,我先見見人。”徐元佐起身做出送客到門口的姿態:“如果叫我發現你為了『脫』身敷衍我,你就別指望再摸刀把子了。”

“哪能!我可是你的開山大門徒吶!”羅振權嘿嘿笑道,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憨樣。

他自己都有些詫異,最初見到徐元佐的時候並不覺得此子有何強勢之『處』,但人家『硬』生生考了兩個案首出來,成功入學,而任何一個跟他『交』往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居於其下,聽從調遣。

羅振權不知道什麼叫領袖氣質和領導力,隻能暗歎一聲真是神了!

從徐元佐宿舍出來,羅振權看著天上星鬥。長長吐出一口氣,頗有些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感覺。

老子又回來了!

老子終於不再蠅營狗苟殘喘度『日』了!

羅振權捏了捏拳頭,關節發出一陣彈響。

這回羅老爹找的人都是當年的戚家軍。

這些人跟著戚爺爺打倭寇的時候。正是二十啷當歲,一腔熱血,隻要拿了軍餉根本不怕死。他們沒有『國』家、民族的概念,但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卻深入心底。

一晃十幾二十年過去了,『體』能固然不可與當年相比。但是人生閱曆的累積,讓他們更加珍惜這個工作。

那些覺得刀頭『舔』血、成『日』廝殺很可悲的人,往往都是吃飽了飯的文藝小青年。真讓他們腰間拴條遮羞布,身後拖個竹筐鑽進地『穴』裏,滿嘴土渣子、不見天『日』地挖煤開礦,他們就知道能夠站在『陽』光之下列陣廝殺是多麼幸福的事了。

別說挖坑,就連種地也不如當兵吃糧強啊!

若不是那些狗『屁』官員弄出來的製度成法,不許將軍帶兵北上,誰不願跟著戚爺爺去薊鎮打韃子?

總算江南還有識貨的,願意招他們來看家護院。自然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甘成澤正當不惑之年,在戚家軍中曾是名哨長。

按照戚家軍軍製:五人為伍,二伍為隊。隊長也叫旗隊長,就是羅老爹當年的軍職,是鴛鴦陣的最基本單位。

隊長、戰士連帶炊事火兵在內,共有十二人。

四個小隊組成一個大隊,叫做“哨”,設哨長。

雖然一哨隻有四十九人,卻不可小看哨長。

因為抗倭更像是特種作戰,戚家軍在抗倭戰爭中最大的作戰單位就是哨。至於後來的局、部等大編製。是到了北方麵對韃子才應運而生的。

能夠做到哨長,絕對是戚家軍的中堅力量。去年胡守仁帶三千浙兵去薊鎮,這些骨幹中堅肯定是要帶走的。之所以甘成澤沒去,並非不願。而是因為腿上受過傷,走路看不出來,一旦遠途行軍或是跑步,就有些不便。

帶去北方的浙兵都是優中選優,又要年富力強,他自然就被刷下來了。

不過對於徐元佐而言。甘成澤卻是真正的人才。

憑著軍職更在羅老爹之上,甘成澤理所當然成了領頭雁,最先過來收攏戰士,以免羅振權壓製不住。

羅振權進了“營房”,有些人已經早早睡了,有些還聚攏一起吹牛說話。

甘成澤看不上羅振權,但是給羅老爹麵子,也給新東家麵子,更給優渥的餉銀麵子……對他頗為客氣,表麵上也甘於居其下位,打個副手。

“羅哥兒,這麼晚來可是有事?”甘成澤迎了上來。

羅振權在戚家軍麵前還是有些心虛,道:“正是,你來,我跟你說。”

兩個老粗漢輕輕出去,就在廊簷下說話。

“商榻……就在澱山湖對岸,有個土皇帝,是個舉人。我們都叫他黑舉人。”羅振權道。

甘成澤微微點頭,問道:“可是要弄他?”

羅振權點了點頭。

甘成澤哦了一聲,也不問其他的,隻問:“他有多少人馬?是要攻打寨子,還是中途截殺?”

羅振權道:“現在還沒定論,不過咱們得先把家夥準備好,『操』練抓起來。這幾『日』也該休息得差不多了。”

甘成澤笑道:“羅哥兒自且放心,我們這些人都是上陣『舔』過刀口的,還怕對付不了百十個家丁?何況他一個舉人,未必有那麼多人馬。不過羅哥兒說的在理,我們拿了人家的銀子,吃了人家的飯菜,『日』常出『操』乃是正理!”

羅振權道:“就是這麼說的。你還沒見過我們佐哥兒,他可不是個喜歡小打小鬧的人。『日』後買賣做大了,四『處』需要人護院,又要人押運貨物,少不得給你們每個人都配上十來個徒弟。”

甘成澤一聽就明白了,笑道:“那就等於是在軍中升官了唄。”

羅振權點了點頭:“我這兒可不是唬弄你,徐哥兒親口說過:你們都是……基層軍官,純當小兵使就虧了。”

甘成澤臉上笑意收斂,心中騰起一股對徐元佐的敬佩,道:“東家是個明理的人。”

他們這些戚家軍老兵,因為年紀大了,總是被人視作戰力不如年輕人。其實在江南這邊打打倭寇,又不需要千裏奔襲,也不需要背負許多輜重,『體』力稍差些又怎樣?真的臨陣廝殺,還不是靠的膽壯手穩、號令嚴明、陣列嫻熟?

這正是老兵的優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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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3:43 |只看該作者
二零二章 首次『操』練

甘成澤與羅振權聊完之後,又免不了回憶了一番當年。

雖然一個是兵,一個是賊,但是時光衝淡了仇恨和『激』『情』,彼此都隻剩下對那段記憶的回味,以及對如今安樂生活的不甘和憋屈。

翌『日』一早,甘成澤早早帶著老弟兄們出『操』。當年最怕最煩的事,如今卻頗有期待。

等到了羅振權臨時弄出來的小校場時,眾人卻驚呆了。

已經有人到了。

此人赤『裸』上身,雙手拉住杠杆,『硬』生生將身子拉了上去。

然後緩緩放下,再次發力拉上去。

白花花的背脊如同猛禽的翅膀,肌『肉』滾動。

聽到背後的聲響,那人跳了下來,轉過身,展露出方形的『胸』肌和六塊鼓出的腹肌。他身上掛滿了晶瑩透亮的汗珠,顯然已經練了多時。

甘成澤看了這身材,心中暗道:掄刀、刺『槍』必是好手。

此人不是徐元佐是誰!

棋妙上前,幫徐元佐擦了身上的汗珠。

徐元佐披上衣服,朝甘成澤一笑:“甘壯士。徐某久聞大名。”

“原來是佐哥兒!”甘成澤正『色』抱拳:“聽聞佐哥兒昨『日』才回來,這麼早就來練功了。”

“就算在外頭也沒扔下。”徐元佐道:“諸位不多歇幾『日』麼?”

“拳不離手,已經生疏了,更要抓緊練練。”甘成澤有些不好意思,竟然比東家來的還晚。

“你們開始吧,我正好看看。”徐元佐笑道:“久聞戚家軍大名,能請來諸位,真是三生有幸。”

眾人心中舒坦,更是早早憋了口氣。當下都拿出『精』神,要好好震懾一下這個富家少爺,不叫他覺得自己白花了銀子。

甘成澤威風不減當年,指揮一個哨都遊刃有餘,如今隻有三十多人,更是簡單。更何況這些人可不是新兵。而是上過陣殺過敵,在軍營中打熬了數年的老行伍!

眾人已經選了伍長、隊長,奉甘成澤為哨長,當即擺開行列,正是赫赫有名的鴛鴦陣。

鴛鴦陣在列隊準備的時候,就是一字縱隊。等到接敵時,左右錯開,盾牌手衝前,長兵『騷』擾。短兵相接。

徐元佐頭回看到鴛鴦陣演練,隻覺得眼熟,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醒悟過來:後世警匪片裏,那些突擊隊的特警不就是這個陣型麼!

鴛鴦陣接敵之後,還要根據戰場形勢變成三才陣。

並非像演義小說中那麼玄妙,而是實打實的戰術編隊,目的就是根據不同『情』況,讓兵器發揮最大效果。

徐元佐終究是有理論基礎的人。看了兩遍就看出核心來了,不由暗道:戚繼光若不是跟我一樣轉世投胎來的。那就真的是軍神了!

再看場中『操』練諸人,雖然都是零散聚集起來的,但是陣型轉換的時候卻沒有絲毫隔閡碰撞,真可謂進退有序。這也說明戚繼光練兵之強,哪怕陣型被打破,零散的士兵也能以最快速度重新組合起來。

徐元佐看了半晌。對於這支保安隊伍已經十分滿意了。

甘成澤率眾演練了陣型,命眾人各自去打熬力氣,自己走向徐元佐,道:“佐哥兒,這便是我們的『操』練了。原本還有兵器演練。不過現在連木棒都沒有備齊。”

徐元佐笑道:“不著急,老羅已經去了。”他又道:“甘壯士,我看下來之後隻能說是大開眼界。不過有個小小建議,希望壯士能夠考量。”

“您是東家,您說我們做就是了。”甘成澤笑道。

“我就想說一點:列隊,報數,匯報,左右轉,齊步走。”徐元佐道。

——這是一點麼?這是五點好不好!

甘成澤問道;“請東家明示。”

列隊是基礎,不過如今顯然沒有“對齊”的說法。各隊隊長要負責點名,但是用報數可以更加有效率。至於匯報,則可以培養權威意識。

包括踢正步齊步走……這些都是徐元佐軍訓時裏學來。

當別的同學都在吐槽: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見了敵人就靠左右轉齊步走站軍姿就能贏麼?

徐元佐看到的卻是這些儀式行為背後潛藏的心理學理論。

誠然,別說熱火器時代的散兵戰術,就算是冷兵器時代,齊步走對戰術力量加成也有限得很。直到排隊『槍』斃時代,正步才真正對戰鬥力有所提升,算是戰術動作。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儀式可以增進人的榮譽感,增強團『體』凝聚力。當戰士每天扭頭報出自己的固定數碼時,他就是在主動接受一次心理暗示。這種暗示如同錘頭釘釘子一般,讓他鍥入集『體』之中,深信自己就是集『體』的一分子。

踢正步和齊步走也是一樣,能夠讓戰士更容易進入集『體』無意識狀態,不去思考,不去辨別,也就不用擔心對麵飛來的子彈會射殺自己了。

徐元佐可不僅僅要一支鬆鬆垮垮的保安隊。

既然有戚家軍這樣的基礎,為什麼不能建立一支戰鬥力強勁的『私』軍呢?

“這些……有什麼用?”甘成澤不懂心理學,聽了徐元佐的講解,弱弱問道。

“看起來很氣派呀。”徐元佐笑道。

甘成澤麵露苦笑:“簡單得很,東家既然喜歡看,就叫弟兄們這般做就是了。”

相比清末那些連左右都分不清的農夫,盛明時代的職業軍人對這些小把戲並不看在眼裏。

對齊、報數都是一遍過,就齊步走花了一點時間,統一了一下口令,也是簡單就做到了。雖然不能就此拉到承天門去閱兵,但是刷刷的聲響確實令人覺得威勢大增。

徐元佐看得滿意了,方才又加了幾條規矩,比如內務要整理幹爽、平『日』裏兩人成行、三人成列……都是後世大學生軍訓『日』常。這些要求同樣有心理學根據,讓這些人更快地形成與外界不同的小團『體』,營造出群『體』無意識環境。

如此也方便新人盡快融入其中。

為何有些企業喜歡軍事化管理,就是因為這個道理。

徐元佐在臨時校場折騰了一早上,卻沒人敢不服他。這一者是因為浙兵的職業『操』守過『硬』,知道吃人飯服人管,再有也是徐元佐別開生麵地見麵方式,讓他們對於那一身腱子『肉』頗有些敬畏。

到了中午時分,羅振權回來了,身後還跟著牛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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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3:55 |只看該作者
二零三章 時刻準備著

作為守法良民,徐家是不可能有大量軍械的。別說徐家,就算是累世軍戶的康家也不可能存有大量軍械。然而徐元佐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招羅來了戚家軍骨幹,卻給他們拿上一堆農具雖然農具跟兵器很像。

那豈不是成了量子計算機裝個in95玩俄羅斯方塊麼?

康彭祖倒是可以通過關係從衛所搞到足夠的軍械,而且價格好說,但是這樣一來很有可能驚動錦衣衛。倒不怕他們告密,隻怕他們獅子大開口,增加成本。

所以有個更便宜,而且沒有後患的渠道:安六爺。

誠如徐元佐所知,這個時代的打行跟巡檢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巡檢司是可以擁有管製兵器的,比如弓弩、盾牌、甲胄。所以走安六爺的路子,從巡檢司采買一批管製兵器就夠了。

至於長『槍』、鏜鈀、苗刀、火銃……這些本來就不是管製的,分散在各地,市場上就能買到。專克倭太刀的狼筅,其實就是『毛』竹。找到合適的砍兩根,裝個鐵『槍』頭,『處』理一下枝幹,自家就搞定了。

徐元佐叫羅振權去聯絡了安六爺,安六爺有買賣自然願意做,便叫了牛大力過來接洽。

甘成澤因為是戚家軍老哨長,對各種兵器都十分熟悉,自然也要加入采購團。

幾個人吃了午飯,便取了紙筆,繪製圖樣,列清表單。

大家都知道這事上不能馬虎,是吃飯活命的本錢,所以沒人想著為徐家省錢。按照百人配置,細細算出需要的軍械。最後匯總下來,不算佩刀也要七八百兩了。

“這還沒有加服甲,若要從賬目上走,恐怕嚇壞老爺他們。”羅振權看了心中突突:難怪當年戚家軍戰無不勝,人家是用銀子堆起來的呀!哪像海賊,有把刀就算不錯了。

“唔,看來賬麵上隻能走一部分。”徐元佐想了想。又道:“身上穿戴的,全都走賬。兵器裏麵就走一半吧。”

“那剩下的銀子也不少,你不會又要貼錢了吧?”羅振權道。

眾人都記住了徐元佐貼錢給東家辦事,卻總是忘記他從來沒吃過虧。

徐元佐倒是挺滿意這點的。

“無妨。”徐元佐道:“很快就有銀子進來了。”

羅振權和甘成澤默默點頭。

牛大力一愣:“你們又要做什麼買賣?帶上我啊!”

“去!我們是正經商人。你當我們是賊寇不成?”徐元佐笑罵一聲。

牛大力想到徐盛那事,心中暗道:賊寇哪有你們這般『陰』狠狡詐下手『毒』辣的。

一念及此,他突然又想到一樁事,道:“對了,正有事要跟你說。是關於徐盛的。”

羅振權是知『情』者,拿了分成的。甘成澤是要以後幹髒活的。都不用回避。

牛大力繼續道:“那小子前些『日』子偷偷摸摸去了趟南京,不知道是做什麼事。”

徐元佐微微沉吟:“你們沒把他抓出來問問?”

“那小子太小心,一時也沒法子。”牛大力道:“要不,去他家?”

“你們要是有那個本事,倒是可以試試。”徐元佐冷笑。

把人騙出來綁票,跟入室搶劫行凶可是兩個難度。安六爺要是真敢在郡城如此肆無忌憚,早就被官府剿滅了,還用活到如今?

牛大力撓了撓頭:“那怎麼辦?”

徐元佐道:“這麼久了,都沒安『插』個耳目過去?真是無能。”

牛大力被訓了也不敢回嘴。隻是默默想念曾經那個癡肥蠢笨的徐元佐。

徐元佐又道:“這事慢慢打聽吧,先把手頭上的事辦好了再說。對了,還有件事要跟安六爺商洽:我們現在經常要走水路運些零散貨物,打算買幾艘船,雇幾個船老大。”

買船雇人為何要找打行呢?

買船容易,雇人也不難,關鍵是碼頭在打行手裏啊!

要想安生一些,就得讓人賺這筆錢,除非你隻用『私』家碼頭,不用跟那些大碼頭霸頭糾纏。

牛大力自己最初就是在各個內碼頭收規費的。自然明白其中道理,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嗯,對了,大力。你多久沒回過家了?”徐元佐突然問道。

“啊?我才從家過來呀。”牛大力一臉茫然。

“唔,是這樣,你跟仇老九搶郡城那麼個地方,不如自己出去打天下。”徐元佐道:“我這裏有兵,你手裏有人,咱們搶塊地方下來。不比你跟著別人後麵強?”

牛大力眼睛有些發直。他雖然不知道徐元佐手裏到底有多少兵,但這麼多軍械可不是假的。他吞了口口水,問道:“那賊鳥的確有些難搞,你說咱們搶哪裏?”

人家幾十歲的老混混,能那麼容易叫你搞掉?

徐元佐心中暗道,手指卻點了點桌子:“商榻。”

“那邊……唔!你是要在那邊動手!”牛大力小聲叫了起來。

徐元佐點了點頭:“我已經有計劃了。你若是動作快,能趕上分杯羹;若是動作慢,恐怕就沒你什麼事了。”

“什麼時候?”牛大力麵露猙獰,決定幹一票。

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大不了再回頭投靠大舅唄!那可是親親的大舅,打斷骨頭連著筋吶。

“你做好準備,時刻準備著。”徐元佐道:“對了,派兩個靠得住的人過來,跟著老羅,方便傳話。”

牛大力知道徐元佐謹慎,傳遞重要訊息都要敲定聯絡人,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這件事就說到這裏,別再有別人加進來了。”徐元佐道:“大力,這回咱們不帶別人玩,你自己清楚。”

這是明顯否決了仇老九,讓牛大力頗為高興。

不過如此一來,恐怕真的隻能分點羹了。

牛大力心中有些糾結,決定先抽空回朱裏招幾個熟識的閑漢充當手下,擴充一下實力。

徐元佐對此毫不介意,最終敲定了軍械的事,宣布散會。

很快就要進入五月了,故老相傳的『毒』月。

五月初五,是『毒』月九『毒』『日』的正『日』。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五月初五就是越『國』水師開始『操』練的正『日』子;同時也是吳『國』人紀念伍子胥被殺的『日』子;也是晉『國』紀念介子推的『日』子;也是孝『女』曹娥投江覓父的『日』子……唔,當然,最有名的還是白娘子喝了雄『黃』酒嚇死許仙的『日』子。

咦,總覺得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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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4:07 |只看該作者
二零四章 順水推舟

“嚴師傅,能否將預製件包給當地木匠做?這樣也好加快工期。”徐元佐見了幾個羅振權推薦上來的大工頭。

這些大工頭頗有些超然的意味,遊離在主流社會之外,雖然沒有官員保護,但是憑手藝吃飯,誰見了他們都得客客氣氣地。尤其現在這個時代,人們對自然充滿了敬畏,動土開工、安梁立柱都有祭祀儀軌,頗富神秘氣息,這就更抬高了他們的地位。

因此有些大工就很是驕傲了,即便在徐元佐這位少東家麵前也不甚恭敬。

徐元佐並不在意虛榮,他要的是實際控製。在幾次接觸,吃飯之後,他最終選定了眼前這位嚴師傅。

嚴師傅為人木訥,是個悶頭幹活地典型。盡管別人自吹自擂,好像魯班再世,他卻總是保持著謙虛,而拿出來的活計卻絲毫不差。這讓徐元佐十分合意,便將修造別墅的項目大頭『交』給了他。

嚴師傅也擔心工期太緊,想盡辦法要加快速度。然而這個時代沒有圖紙,全都是大工在腦子裏算好,然後指揮手下工匠幹活。有些技藝不『精』的大工會搭建一個等比例模型,用來算料,卻不可能叫人按照模型幹活。

徐元佐不打算一開始就叫嚴師傅畫圖紙那是人家吃飯的憑仗,怎肯貿貿然拿出來?注定是要在退休前傳給徒弟的。當年他師父就是如此,未來他徒弟也是如此,隻能留下繡好的鴛鴦,不可能共享針法。

就算沒有圖紙,預製件分包也是可以大大增加工程進度的。

“每個木匠隻分到一個構件,嚴格按照你給的尺碼做出來,合格的咱們收下用,不合格的就打回重做。你老隻負責帶著徒弟安裝,既不用擔心手藝被人偷學了去,又能快些,何樂不為?”徐元佐道。

嚴師傅想了想倒是覺得可行。如今高級屋舍用的都是榫卯結構。訣竅在於拚裝搭建,而不在於構件。之所以構件都得自己做,關鍵在於合用。如果外包件的尺碼有個偏差也沒關係,自己班子裏還是可以修正的。

不過徐元佐卻沒想過允許偏差的問題。他道:“我們還可以做些個通止規。”

通止規是量具的一種。在實際生產中大批量的產品若采取用計量量具,如遊標卡尺,千分表等有刻度的量具,逐個測量很費事。所以可以對合格產品設定一個度量範圍,在這個範圍內的都合格。由此便發明了通規和止規。

“如果該通不能通,該止不能止,便叫木匠重做。”徐元佐道:“錢付給他們就是要他們幹好活的。”

這樣就是少賺一些工錢。

嚴師傅沒有立時吐口,心中還有些不舍。

徐元佐察言觀『色』,知道他不肯答應必有內由。這內由無非就是技術上和經濟上兩方麵,既然技術上沒有問題,肯定就是經濟原因。

“你們早點完工,還能接更多的活。你老算算利潤的大頭,是在做構件上,還是在造房子上?”徐元佐點破道。

做構件是小活。建築屋舍才是大頭,這是個人都知道。

“行,就聽少東家的。”嚴師傅終於吐口道。

徐元佐點了點頭,道:“要外包的構件都畫出來,標清楚尺碼,若是有個模型就更好了。鬆江府的木匠手藝也都不錯,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去蘇州雇人。”

嚴師傅連連應諾。這些構件圖在《營造法式》裏都有,並不難畫,隻是『交』給被人做實在有些不很放心。

這也算是嚐試吧。

徐元佐對此毫不擔心。如果說是水泥、鋼材,那還有標號和質量的問題。如今用的都是天然木材。誰能作假以次充好?真要有人能用鬆木冒充楠木,那真是大才了。

而且大料都是徐家自己備的,木匠得到工地幹活,誰都沒法換。

徐元佐跑了一整天工地。調整了一些小細節,強調外包的重要『性』,又叫梅成功帶市場部的同事去登記附近木匠,準備契書。

整整一天下來,他發現如今最缺的還是勞動力。

不管是高級別的智力勞動者,還是需求量更大的『體』力勞動者。數量都是問題。

匠人本身數量較少,而農民不願或是不能離開土地。哪怕給人當佃農,也是有恒產的。一旦『脫』離土地成為匠人,就失去了立身之本。這種傳統心理就跟後世小夫妻做牛做馬也要買房一樣,等閑改不了。

江南這邊風氣已經開放了許多,農閑時出來的做工的農戶也漸漸增多。

不過數量依舊不足。

隻有等生產力上去了才行啊。

徐元佐並不打算現在投資研發蒸汽機,雖然想想挺帶感的,到底是跨時代的產物,但是招人的成本遠遠小於蒸汽機的研發成本,那麼首選當然是選擇招人咯。

當資本家推動科技發展的時候,肯定是因為人力成本高出了機器研發配備成本。

現在的大明還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人力還是相對而言十分便宜的。

徐璠和徐誠也都跑了幾趟工地,看到一片熱火朝天的模樣,心中都是十分放心,覺得徐元佐果然是個能做事的人。而且運氣極好,才讀了沒幾天書,就已經成功進學,還是兩試案首。

“銀子不用省,該用就用。”徐璠貌似隨意道:“你二叔那邊花得更厲害。”

客觀來說,徐家養了三千織婦,每年收入十萬兩,是徐府總收入一多半。主要是徐階還在,所以這些銀子都是公家,徐璠隻需父親同意就可以支配,自然不會省錢。徐琨心裏即便不舒服,也不敢在父親在世的時候說分家,否則真當《大明律》是假的?

“你可知道,我與你大父出去的這些『日』子,他與老三做了什麼?”徐璠像是拉家常似地說道。

徐元佐知道徐盛去了趟南京,但是具『體』什麼事就不知道了。

見義子搖頭,徐璠道:“他與老三派人去南京買官了。”

“唔?這也能買?”徐元佐愣住了。大明除了兩個權閹亂政的時候可以買官,其他時候怎麼買?最多捐個監生,還要被人冷眼看呢。

“花了三萬金,買通幾個禦史、閑官為他們鼓吹,請求蔭官。”徐璠說著,眉頭已經皺起來了。

徐元佐倒不覺得意外。在他記憶裏,徐琨、徐瑛兩人本就是蔭了尚寶司的官職。尚寶司原本也就是用來照顧功勳大臣子弟的地方,有禦史幫著張口討要,朝廷一般不會不給,何況是徐階這樣的前任首輔,多蔭兩個兒子是理所當然的事。

“高新鄭買閣部官也不過三萬金,他們虧大了。”徐元佐笑道:“何況高新鄭為了安撫人心,就算不給銀子,也會給二位叔父加官的。就跟劉邦先賞雍齒是一個意思。”

徐璠心中一動:父親說此子有天才,果然不假。這連我都沒有想到!

劉邦當年先封最恨的雍齒為侯,正是要告訴其他人:雍齒這麼個背叛我的小人都得以封侯了,你們還慌什麼?

如今高拱若是站出來讚成蔭徐階二子為官,豈不正是對曾經反對他的禦史說:我連徐階都不記恨,何況你們這些言官呢?

“這三萬金真是可惜了。”徐元佐微微搖頭,道:“父親大人,既然二叔有為官之心,不妨就此叫他去北京做官吧。”

蔭官有職務有俸祿,但未必有差事。沒有差事的官員,到了北京也是閑住。

徐琨一走,家裏布行的買賣可就要回到徐璠手裏了。

徐璠一樂:“正是,三萬金不買個實職,豈非更虧了。”

“而且我們送個人質在高拱手裏,他還能放心兩年。”徐元佐對自己的緩兵之計還是頗為得意的。

徐璠再不懷疑徐元佐的政治眼光和手段,隻是覺得此子心機縝密真是不似十幾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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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章 端午

徐璠在官場上的人脈遠比徐琨、徐瑛強大得多。

在徐琨、徐瑛已經打點妥當的『情』況下,他連銀子都不用出,寫了幾封信,就足以讓人再加把力氣,將徐琨征辟去北京。

誰能想到徐閣老家的三個兒子並非鐵板一塊,各有打算。他們隻覺得既然拿人錢財,就要為人辦事。何況拿得那麼多,沒個實職也說不過去啊。

徐元佐相信徐階是能夠看出這招順水推舟,借力打力的。不過徐家第二代三個兒子全都是中人之姿,第三代裏唯『獨』徐元春有鳳『毛』。徐琨的兩個兒子都在繈褓之中,徐瑛更是連兒子都沒有,所以老爺子偏心長房長孫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種『情』況之下,家裏最大頭的產業留在二房,隻怕會成為『日』後家族不合的隱患。

……

“二爺,老爺怎麼說?”徐盛小心翼翼地湊到徐琨身邊,滿眼充滿了希冀。

“能怎麼說!隻說叫我到了北京,安分守己,好好辦差!”徐琨重重將茶杯擲在地上,看著滿地碎片,『胸』中仍舊有一團火在燒似的。

“都怪你!想出來的什麼餿主意!還說我若有官身,就不必對大哥退讓!如今卻好,連家業都守不住了!”徐琨衝徐盛大聲叱罵道。

徐盛也頗為委屈。為了重新獲得寵信,他絞盡腦汁才想到了這麼個辦法——正好那三萬兩活動經費也可以幫他填補一些虧空。又碰上老爺和琨大爺出門數月,有機會上下其手,可偏偏弄巧成拙。

這豈不是天意麼?

“你快給我想個法子出來!”徐琨道:“我可不去北京!”

吏部文書一下來,想不去也不行了。

換個人家還可以推說生病去不了,可自家有徐琨那廝在,一旦裝病,豈有不上來揭穿之理?

徐盛也是記得頭大如鬥,狠狠撞了幾下柱子,登時一股徹心徹肺地疼痛襲來。

卻正是這一痛,叫徐盛想出來了個好點子。

徐盛連忙爬到徐琨腿邊。仰頭笑道:“爺,有了!有法子了!”

徐琨俯下身,催促道:“快說!”

“爺,您若是北上。布行豈不是得有人來管著?不如就推薦那個徐元佐。”徐盛道。

“滾!”徐琨一腳將徐盛踢開,怒罵道:“你這是想吃裏扒外啊!我就怕那小子奪了我的布行,你還要我送到他手上!”

“爺,爺!稍安勿躁容我解釋!”徐盛陪著笑臉又爬了過來,抱住徐琨大腿:“爺。您舉薦他,這是出於一片公心。不是說他能幹嗎?就讓他幹!咱們在布行多少人吶,『陽』奉『陰』違誰不會?再要是賬房不小心失把火……”

徐琨聽了眼睛漸漸發亮:“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徐盛嘿嘿笑道:“到時候大家就知道徐家啊,離了爺不行!”

徐琨猛地又踢了徐盛一腳,罵道:“你個蠢材!你把賬簿都燒了,我回來了又如何『處』置!”

“爺,咱們可以先抄一份呀。”徐盛略帶悲腔道:“您走後……北上,北上之後,我找人動手燒了賬簿。等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便給老爺吹風:說您多半有法子。老爺隻能派人把你追回來。到時候您手裏有抄本,什麼事能難倒您?”

徐琨一想也是,嘿嘿一笑:“這事『交』給你去辦了。”

“小的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的!”徐盛見自己重回徐琨身邊有望,總算是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

幫徐琨、徐瑛跑官又得了一筆三千兩的外快,正好可以彌補一些被徐元佐勒索的損失。如今又領了如此隱秘的差事,看來真是時來運轉了。

“快滾吧!”徐琨又踢了徐盛一腳。

這一腳卻沒怎麼用力。

徐盛喜滋滋地出去了。

門外兩個管事看著跌下去的徐盛又冒出了頭,眼中除了一絲怨憤難免也多了一絲『毒』辣。

……

五月初五,端午節。

飲雄『黃』,吃粽子,賽龍舟。

江南一片歡騰。

徐元佐猶記得雄『黃』加熱能產生砒霜。所以對雄『黃』酒敬謝不敏。不過粽子卻是他的最『愛』,無論是醬油『肉』粽還是糯米白粽,都是可口美味。

園管行又給每個員工發了過節津貼,但凡不放假值班留守的。還有三倍工錢和五個『肉』粽。

人心就是如此穩固下來的。

學徒們是照例沒有任何待遇的,隻能看著老員工拿錢回家吃粽子流口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誰讓他們沒有把握機會呢?

羅振權看出隱藏的怨氣,道:“就算不給他們放假,加兩個菜總是應該的。”

徐元佐笑道:“加菜?可以,先讓他們去出『操』。”

“出『操』?出什麼『操』?”羅振權一愣。

“老甘那邊。讓他們好好『操』練一下這幫崽子。”徐元佐道。

“他們出『操』有什麼用?這不是折騰人麼?”羅振權大為不解。

徐元佐笑道:“要先打掉他們的怨氣,然後再給『肉』吃,這樣才能養出好狗,而不是白眼狼。”

羅振權想起來了。每個新入夥的海賊都會被狠狠欺負一番,不過說起來也奇怪,這些人被欺負之後反倒安分聽話了。沒想到徐元佐這點年紀也懂這個?

他真不是海賊出身?

對於園管行的老員工而言,端午節是快樂的。他們還將這快樂帶回了朱裏。二三十戶人家都像是過年一般,連帶著朱裏的生意也好了許多,更多人跟著眉開眼笑。

因此羨慕他們找到好工作的人也不少,更加巴結陸夫子去了。

對於那些學徒而言,這個端午節卻是黑『色』的。本就到了一年最為悶熱的時節,還要跑圈、舉重、站隊。步子走不齊便是一頓叱罵,還有藤條抽打。

徐元佐忙完了自己的事,也到了校場,躲在蔭涼地裏偷看。眼看著這幫少年從埋怨到哀求,這才一振衣裳出現在眾人麵前。

“今『日』過節,就放他們一馬吧。”徐元佐替他們說好話。

甘成澤知道徐元佐的意思,幫腔道:“佐哥兒有所不知,這些小子都像娘們一般,不『操』練一番如何使喚得?”

眾人滿懷期冀地看著徐元佐。

徐元佐已經變成了他們眼中的救世主。

“老甘,給我個麵子,今『日』就先到這裏吧。”徐元佐果然“救”了他們:“這不也快吃晚飯了麼?兄弟們這麼辛苦,今『日』可以喝酒!”

甘成澤這才笑道:“既然如此,大夥就謝謝佐哥兒了。”

保安部的『精』兵們紛紛高呼歡慶。

少年們也都癱倒在地,慶幸自己總算是得救了。

徐元佐心中暗笑:看,現在不是皆大歡喜了麼?還有必要加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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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章 靴兄靴弟

因為端午節,整個商榻鎮都彌漫著節『日』的氣氛。

許多心靈手巧的主婦用菖蒲、艾葉、榴花、蒜頭、龍船花,製成人形或虎形,稱為艾人、艾虎;又製成花環、佩飾,美麗芬芳,用以驅瘴。非但自己佩戴,還可以拿出去賣幾個錢,多添一壺酒。

顧水生這幾個月裏已經洗去了一身稚嫩,走在婦人成行、胭脂濃鬱的街上從容坦蕩。他在一個挑擔賣糖人的小販身邊走過,看到了貨架上『插』著的五個豬八戒。這是一早就約定好的信號,說明他要見的人已經在裏麵了。

巷子裏頗為清靜,若不是本地人恐怕都不知道這是一條內藏乾坤的小巷。

兩株古柳錯落,從外麵看就像是封死了巷子,無從得過。隻有走進了,才會發現樹之間還有一條小道,可以容一人輕鬆穿過。

穿過柳樹,便是一戶戶家門緊閉的人家。若是再晚些,就會聽到裏麵傳出的奇怪叫聲,足以讓人麵紅耳赤。

這裏便是傳說中的『私』巢子,在大明屬於灰『色』行當。

大明律禁止民間『私』自賣『奸』,否則以凡『奸』律論。然而民風如此,律令也力有不逮。

官府也懶得抓本就那麼多事,哪裏管得過來?何況市鎮距離縣城終究太遠,等縣城的官差匆匆趕了一天的路來了,這邊『黃』花菜都涼了,還抓什麼。

顧水生走過柳樹,數到第五戶人家,隻見漆黑的大門虛掩,一推之下裏麵便傳來叮當聲響。

原來是觸動了門頂的機關,撞了鈴鐺。

顧水生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不過上回他來的時候人家敞開門迎他,所以並不知道還有這等巧妙的設計。

一個濃妝豔抹的半老徐娘出來,膩膩地叫了一聲:“原來是顧郎來了啊!桃紅正巧等著您吶。”

顧水生進了門,道:“我卻不要桃紅。今『日』要點柳綠。”

那媽媽臉上尷尬了一下,笑道:“顧郎。您這移『情』別戀可是忒快了些啊。前『日』裏才與桃紅雙宿雙飛,如今就要換人?”

“柳綠有客人?”顧水生昂頭往裏走,道:“我等等就是了。”

媽媽連忙鎖了門,追上顧水生。緊張道:“顧郎可是在外麵聽說了什麼?”

顧水生心中一動:莫非還有什麼隱『情』?

“這世上可有不透風的牆?”他不動聲『色』詐道,卻隱約有些徐元佐的影子在。

媽媽頓足,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那事說起來豈是怪我們家桃紅?”說著便吐出一堆故事來。

顧水生隻是聽著,很快就明白了。原來桃紅之前接了個客人。無意中打聽得這客人是帶了銀子買布的。於是便將這消息暗中告訴了她的老相好,乃是個走街串巷為人牽線的閑漢,遇到可欺的外地人,也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

那閑漢得了消息,找了幾個幫手,設了個局,將那客商的銀子騙得丁點不剩。那客商事後回過味來,想起有些隱秘話隻在『床』頭跟那桃紅說過,便認定他們是一夥的,上門鬧事。被打了出去。

“我們是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哪裏是故意要泄露客人『私』事?那客商自己貪小利被人騙了,卻來怨我們,好沒道理。”那媽媽鬱悶道:“我們又不曾拿人一文錢,白遭人潑了汙水。”

恐怕你們也沒那麼幹淨。

顧水生冷眼看著,並不多說。他的打扮就像是個小商販,又是朱裏口音,與商榻雖近卻有不同,所以媽媽隻以為他是來做買賣的,大約是人家大夥計。便有心要維下這個客戶,不斷找話頭與他消磨,不叫他無聊。

又過了片刻,樓上總算有了動靜。

很快。一男一『女』相伴下樓,見有別的客人方才分開了些。

這種小『私』巢子一共就兩個服務人員,那男子見了顧水生,不由麵露戒備。

“桃紅怎麼還沒起來?”顧水生轉頭問媽媽。

媽媽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人家到底麵皮嫩,見了靴兄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撇清呢。

時人將同上一個『女』子的男客稱作靴兄弟,就好比穿同一雙靴子一般。

那男子聽了也是哈哈一笑,對身邊『女』子調笑道:“我還以為大早上就碰到靴弟了呢。”

顧水生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柳綠,道:“這姑娘上回沒見,否則說不定你我真成靴兄弟了。”

這回輪到那男子麵上過不去了,沉聲道:“你可知道我爹是誰!”

“知道。”顧水生直截了當道:“不正是商榻黑老爺的賬房季先生麼。”

那男子一愣:“你知道我?”

“我東主與黑老爺頗有往來,故而知道得多些。”顧水生道:“你可知道我東主是誰?”

“是誰人?”男子問道。

顧水生呵呵一笑,從腰間取下錢袋,摸出一錠兩頭翹的元寶,拍在『雞』翅木案幾上。

卻是十兩的大錠。

啪!

顧水生盯著那男子,又拍了一錠出來,仍舊是兩頭翹的十兩雪花紋銀。

啪!

顧水生又拍下一錠。

啪!

那男子眼角一抽。

啪!

顧水生直拍出五錠,前三後二擺在案幾上:“這隻是我東主的一根汗『毛』,你認得了麼?”

“在下季哲華,敢問兄弟如何稱呼啊?”季哲華已經拜服在這五十兩白銀之下了。

“媽媽,收拾些酒菜,我與季家哥哥有話說。”顧水生說著,拋出一錠十兩的銀子,頗顯闊氣。

可惜他終究不是徐元佐那等將銀子看做道具的人,忍不住補了一句道:“好酒好菜盡管上,多出來的銀子存在櫃上。”

雖然這句話有些露怯,不夠豪邁,不過媽媽聽了還是極其歡喜。

這裏可不是城邊的青樓曲苑銷金窟,姑娘一晚上的打賞加宿資能有二三兩就很不錯了!

“柳綠姑娘等會再來,讓我們兄弟說點正事。”顧水生板著臉吩咐道。

柳綠被這滿身的銀氣所震懾,連忙引路去屋裏,倒了茶便關門出來,不敢打擾。

兩人平座,顧水生開門見山道:“季兄如今做些什麼營生。”

季哲華還沒說話,顧水生又道:“給人幫閑,受那般閑氣,為何不進黑府做個賬房呢?”

這人知道我給人幫閑,又知道爹爹是黑府的賬房,看來是有備而來!

季哲華端起茶盞,心中已經盤算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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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章 還有銀子

顧水生當然是有備而來。他自從領命之後,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商榻。相比商榻這邊的任務,重固和北竿山的工作算是十分輕鬆的。

作為僅次於唐行鎮的重要市場,商榻一『日』不能走上正途,顧水生就一『日』不能安心。

好在黑老爺在當地名頭太響,連帶手下的掌櫃、賬房,都是小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查他們的底細絲毫不用費力,隻需要買點酒『肉』,招呼一些閑漢,自然就能打聽出來。

在黑舉人諸多手下之中,季賬房毫無出彩之『處』。他甚至不是主持賬房的一把手,若要細細排起來,恐怕要排到四五名開外去了。因為他資曆老,所以雖然不會鑽營討得東家歡心,但是地位也算穩固。

之所以選擇他下手,是因為他兒子季哲華實在是個布滿裂紋的『雞』蛋。

因為季老賬房不敢『私』下回扣,占東家的便宜,所以家境遠不如同事們寬裕。偏偏他在五十歲上才得了這麼一個『獨』子,寶貝一般看待。季哲華在父母溺『愛』之下,十三歲下『賭』場,十四歲逛窯子,十五歲偷了家裏的東西出去換錢,十六歲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敗家子。

這樣一個滿是缺點,毫無『操』守,沒有道德感可言,花錢如流水,卻又沒有金山銀山坐吃山空,隻能靠給人幫閑賺幾個錢的人,不從他入手又從誰『處』入手?

“我隻要一些黑府裏的消息線索,也好跟著做些買賣。”顧水生解釋道:“你若是能給我消息,也算是入股,等賺了錢必然分你一些。”

季哲華小心翼翼問道:“要什麼消息?”

“什麼消息都行。”顧水生生怕自己說得多了,顯得可疑,隻是道:“最好是產業方麵的事。譬如黑老爺買了些什麼。要賣些什麼,諸如此類。咱們也好跟風。”

季哲華果然放鬆了戒備,道:“這事不止你一個人在做,許多人都跟著風呢。我家黑老爺在南直那是頗為家當,指縫裏漏下些就夠咱們吃的了。”

“那是。”顧水生道:“所以看黑老爺的銀子往哪裏流,咱們也好跟著做啊。”

“嘿嘿。”季哲華道:“這事你放心。我時常去給我爹送飯,隻要他不在,我便能翻到賬簿。哪怕黑爺做得再隱秘,銀子流轉總是不會騙人的。”

“正是這個道理!”顧水生心中大喜。

“隻是……你東家到底是誰?”季哲華問道。

顧水生笑道:“不是跟你說了麼?我東家就是銀子!誰給銀子誰是我東家。”

季哲華嘿嘿一笑:“這倒是好營生。也罷,我也隻認銀子做東家,別的絕不多問。”

“知道那麼多有什麼用?隻有銀子是真的!來,我敬季兄一杯。”顧水生端起酒盞。

季哲華喝了酒,方才一拍腦袋,想起來問道:“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呢?”

“在下姓顧。人都叫我顧二。”顧水生報了家裏的排行。

季哲華記在心裏,又嚷嚷著叫柳綠進來,顯然是因為花別人的銀子不心疼。

顧水生與他吃喝一陣,有條不紊地將自己想要消息點了給他,卻不顯得刻意。不過看季哲華那個浪蕩樣子,還真有些不能相信。偶爾幾個念頭之間,顧水生恨不得叫季哲華推薦自己去黑府當個賬房呢!

隻是商榻與朱裏實在太近,萬一碰到熟人叫破。可就難看了。而且賬房重地,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非但要有算盤功夫,還得主家信得過才是。與其花跟功夫,不如就從季哲華入手,看他能帶出來些什麼消息。

“『日』後咱們就在此『處』碰麵,三天兩頭總能得見的。”顧水生道。

季哲華見顧水生要走,突然支吾起來:“你不會真要跟我當那靴兄弟吧?”

顧水生心中一羞。臉上卻是無所謂的模樣:“怎會如此?我還有小桃紅呢。”

季哲華心中偷笑:你是不知道,咱倆已經是靴兄弟了。他道:“那就好,否則還真有些尷尬。”

顧水生客氣兩句,便往外走。

媽媽帶著小桃紅已經等在了外麵,見顧水生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顧水生雖然食髓知味,卻還是分得清楚公『私』,自己那點薪金還不足以在『女』『色』上瀟灑。他道:“改『日』再來。”便徑直走了。

媽媽見攔不住,也隻好算了,看了一眼桃紅,道:“都怪你!現在看誰還肯點你!”

桃紅頗為委屈,心中暗道:若不是你到『處』宣揚,哪有那麼多人知道啊?

這兩人互相埋怨,卻聽得柳綠屋中傳出陣陣怪笑,正是季哲華以為財神上門,忍不住發起癲來。

顧水生從小巷子裏出來,見那賣糖人的少年正朝巷子裏張望。他緩步上前,裝作買糖人,低聲道:“不錯。”

少年喜形於『色』,道:“顧家哥哥放心,我辦事哪裏能錯得了。”

“平『日』裏走街串巷,多警醒些。說不定什麼消息就能賣錢呢,可比賣糖人值當得多。”顧水生摸出一吊錢,大約五十來文,隨手取了一個胖乎乎的豬八戒便走。

這糖人不夠五文錢一個,多出來的自然就是消息錢了,可不比賣糖人值當?

少年飛快地將銅錢收入懷中,又朝巷子裏看了一眼,心中暗道:這好事隻不知多久才挨著一次……是了!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那麼幾個,我見著了便都記下他們喜歡去何『處』消遣走動,下回無論顧家哥哥打聽誰,我都能找到,這錢不就掙到了?

他一念及此,扛起糖人的擔子就走,一邊吆喝,一邊往繁華熱鬧之『處』去了。

顧水生在商榻鎮上轉了兩圈,看了看諸多生意,隻覺得此地雖比不上郡城,卻比朱裏要繁華許多。等他轉回了有家客棧,正巧看到店裏夥計衝著門口堵成一排的乞丐叫罵。

顧水生看了不由搖頭:對比其他客棧的笑臉迎人,這裏的夥計都染上了一身戾氣,哪怕裏麵格調再高都難以招徠商旅。元佐哥哥說的和氣生財,正是這個道理。

他在心中歎了一聲,上前抓起一個小乞丐就走。

其他乞丐頓時圍了上來。

顧水生自恃是金主,所以麵不改『色』,道:“帶我去見你們丐頭,有正經事說。”

眾乞丐互相看了看,方才道:“就你一人?”

“還有銀子。”

“跟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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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4:49 |只看該作者
二零八章 下手

顧水生在十裏坡山神廟見到了丐頭,乃至丐頭的丐頭。

他從未想到乞丐竟然也有這麼嚴整的組織:大丐頭之下有十來個小丐頭,小丐頭下麵又各有十來個乞丐。

整個商榻鎮的丐幫就是這麼多人,外來戶想找個地方乞討還得先拜碼頭『交』份子。

大丐頭年近四十,穿得自然是破破爛爛。他打量著顧水生,沒有絲毫卑怯。反倒是顧水生頭一回見到這種統帥上百人的領導者,有些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聽說你要找我說正經事?”大丐頭揮了揮手,在廟裏沒出去丐頭乞丐紛紛圍了上來,將顧水生圍在中間。

顧水生登時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有家客棧的事。”顧水生道。

“早說了,十兩銀子一個月。”大丐頭道:“手底下這麼多弟兄等著吃飯呢。”

顧水生摸出兩錠銀子,彎腰放在台階上,道:“我們東家希望『交』個朋友。”

大丐頭疑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銀子,跳了出來,揀在手裏,又是翻看又是放嘴裏咬,終於確定不是假的,立刻換了滿臉笑容:“大爺『日』後有事盡管吩咐,我們這幫兄弟別的沒什麼,跑腿什麼的還是靠得住的。”

堵門砸場子也挺行。

顧水生完成了任務,最後確認道:“不會再去有家客棧堵門了吧?”

“哪能啊我們跟大爺是一邊的啊”大丐頭弓著腰走到顧水生身邊:“爺,其實是有人花錢雇我們去的……”

“我知道。”顧水生道:“這種下三濫的事,你不說我也知道。”

“那……”

“我不想知道是誰。”顧水生道:“這事就揭過去吧。”

“您老高義”大丐頭虛模假樣地讚道。

顧水生撇嘴冷笑:商榻鎮就這麼大,這種黑手肯定是同行幹的。稍稍排查一下,自然就一目了然了,要你這邊來示好?如今佐哥兒另有安排,等大局安定了,再去一個個收拾那些蟲子。

他又想道徐元佐一直說的和氣生財,不由為佐哥兒的菩薩心腸擔憂。人家都已經欺負到頭上來了,還講究和氣。這不是被人白欺負了麼?

……

徐元佐並沒有被人白白欺負的覺悟。

有些人以為自己姓黑手就黑,那是因為他見識太少,不知道資本在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

這並不單單是說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而且還有資本家與資本家之間的博弈對抗。作為以金錢為信仰的美『國』,有數量龐大的案例來證明資本家對於同類的殘酷,遠高於對於工人的剝削。

徐元佐名下沒有勞動密集型產業,對工人的剝削還不甚明顯。而且他給手下職員的待遇遠超同行業平均水平。所以名聲頗好。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心慈手軟的善信,隻是沒人撞到他的刀尖上罷了。

在工程項目走上軌道之後,徐元佐也收集了不少黑舉人的財產信息。最重要的一條,便是查明這廝將銀子藏在哪個地窖裏。

這並不容易,但也不難。

黑舉人自以為做得十分的隱秘,甚至安排了假銀窖『迷』惑外人。

然而最大的漏『洞』就是真銀窖非但要進銀子,還要出銀子。隻要知道他從賬房支出銀子的時『日』,再查清對方收款入賬的時『日』,就能知道這筆銀子從出庫到送達用了多久,算出大致半徑。自然也就排除了八成的假目標。

為此徐元佐還特意從布行調了一批貨,作為『誘』餌,成功地查出了銀窖所在的莊院。

這莊院被二十餘戶佃農包圍,隻要一有動靜,四麵支援,登時就有二三十號壯丁出來。可想而知,這些人都是黑舉人十分信得過的,而且對付蟊賊絕對沒有問題。

徐元佐在簡單粗暴的犯罪計劃上缺乏經驗,好在他有個專業顧問:羅振權。

羅振權聽了題目之後,思考良久。方才道:“海賊是不太會做這種事的。除非人數占優,否則平白增添傷亡。”

“那你們一般怎麼做?”徐元佐問道。

“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呸老子已經不是海賊了”羅振權『激』動地辯解一句,然後才道:“這等『情』形。隻需將正主綁了,向他家裏要贖金就是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我本來也是要動手將他鏟除的,綁票隻是舉手之間的事。”

羅振權問道:“何時動手?”

“既然軍械都到了,那麼隻要等船準備好,就可以下手了。”徐元佐道。

船是早就委托安六爺去買了,在這江南水鄉之地。買幾艘貨船還是很簡單的事。

因為澱山湖不像太湖,有現成的島嶼可以利用,所以徐元佐又托人租了一艘大樓船。

這種湖裏的遊船追求的是容載量和舒適度,沒有什麼速度可言,純粹是富貴人家消遣的工具,平『日』裏不用,最好是能夠租給別人,拿到的租金還可以用來養船。

徐元佐將這船上的水手換成自己人,從府衙發了一份帖子到商榻,請黑舉人到郡城赴宴。

如今已經是五月中旬了,眼看著六月要開倉收夏稅,府縣兩衙門的正堂官豈能不招地方鄉紳過去聯絡感『情』?這事年年都有,舉人生員富戶等等在地方上有頭臉的人才有榮幸收到帖子,推辭不去可就太不識相了。

黑舉人作為商榻一霸,手裏還有商榻鎮的包稅,自然是要去府裏打個照麵,疏通關節,最好是能將稅額再往下調一些。他叫人準備了五百兩銀子隨身帶著,便吩咐安排船隻。

顧水生已經借著季哲華在黑府外圍布置了耳目,這邊剛動手往船上運東西,那邊消息已經發了出去。

徐元佐早派人等著了,隻要黑家的船出港,這邊船便迎上去。

戚家軍雖然多是礦徒出身,但是十年抗倭打下來,誰不是水中蛟龍陸上猛虎?尤其在江南河網密布的水鄉,水戰更是不可或缺。

甘成澤知道黑家的大船連帶水手隻有三十餘人,等數量對戰可是從未怕過人。何況還有安六爺派的兩條船,加起來也有三十餘人。如此人數是人家的一倍有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他也不等徐元佐,生怕錯過機會,連夜進兵,翌『日』一早就在湖心等著了。

小船在澱山湖上如波紋一般散開,以免黑家的船從指間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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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9 00:15:00 |只看該作者
二零九章 買命

甘成澤發現自己還是多慮了。

“我們是上海唐家的船,我家公子想請黑老爺過船一敘。”甘成澤依照徐元佐的吩咐,送去了一張偽造的唐府名帖。

這張名帖是嚴格按照唐繼祿當初給徐元佐的那張仿造的,別說黑舉人未必見過真的,就算見過,也分辨不出真偽。

果然,正三品高官的名帖還是很有用的,黑舉人隻帶了四個小奚長隨,就親自上船了。

這一上船,自然是自投羅網。

沒片刻功夫,黑老爺就“下令”自家船上過來幾個人聽候使喚。

又過了一會兒,?黑老爺叫人送些衣服、吃食、商榻特產過來。

再過了一會兒……黑家的大船上已經沒什麼人了,甘成澤帶了一隊人,連同安六爺的手下,登船將所有人都綁了起來。

等徐元佐和羅振權趕到的時候,黑老爺已經在船上被捆了大半天了。

羅振權進了船艙,抱拳拱手笑道:“黑老爺,久仰久仰。”

黑老爺雖然身陷困境,氣『色』卻還好,看了一眼羅振權,道:“壯士是哪裏人?聽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與商榻那邊的『交』涉都是徐元佐親自帶人去的,羅振權還是頭回露麵,再加上甘成澤新來,都是生麵孔,自然不會讓人聯想到一向“持禮甚躬”的徐元佐。

羅振權掃視一番這黑老爺,果然是七分傲氣三分匪氣,在讀書人裏怕是最心黑手辣的,在黑道上也多半是讀書最多功名最高的了。這樣一位兩棲人才,要不是徐元佐橫空出世,還真未必有人能壓得住他。

“正是過路,少了盤纏,所以找您老化緣。”羅振權恍惚間回到了當年,順溜地鍥入正題。

黑老爺倒是光棍,道:“江湖救急。些許銀兩算什麼!我船上帶了五百兩,好漢先拿去。”

“那銀子已經拿了。”羅振權道:“還要再借五萬兩。”

“呵,呵。”黑舉人幹笑一聲:“我敬你是條好漢,怎說這般沒譜的話?哪有人家存那麼多銀子的!”

羅振權嘿嘿一笑:“閑言少敘。我家老大說了:腿和胳膊各是一萬兩。腦袋和身子就免了,派人來贖吧。不足一萬兩的不算,所以少一兩就是一條腿,或者胳膊。”

黑舉人看羅振權拿刀在自己身上比劃,顯然是個老手。腦袋一垂:“且鬆開我,我給家裏寫信,叫他們送銀子來。”

羅振權招了招手?,甘成澤帶著弓手進來,用弓箭指著黑舉人,解開了繩索。

筆墨紙硯早就備好了,這是起碼的工作態度。

“別給家裏寫了,平白叫家人擔心。”羅振權滿懷好意道:“直接給銀窖那邊寫吧,就說要換個地方存銀子,叫我們的人順便就押回來了。”

徐元佐就站在外麵聽著。見羅振權開口就要五萬兩,心中暗道:你小子也真是獅子大開口,他要真給你五萬兩……十六兩一斤,那就是三千一百二十五斤,就是一噸半啊!有個一萬兩就夠了吧。

羅振權的確是獅子大開口,等這黑老爺坐地還價。誰知道黑老爺竟然不還價,一口就應承下來,提筆就寫。

這份突如其來的爽快卻是讓徐元佐和羅振權都大為驚訝。

“我也不是沒有綁過人。”黑舉人道:“十綁九撕票,還有一個水底沉,吃黑飯的哪有拿錢放人的道理?”

羅振權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窗外。被這黑舉人輕而易舉地發現了。

“我知道你隻是個出麵的,背後還有大佬。”黑舉人手不抖,筆下如飛:“既然他不出來見我,想必是認識的熟人。知道兩邊一碰麵。那我自知必死無疑,怕不給銀子。呵呵。”

羅振權道:“你倒是門清。”

“好說,同行嘛。”黑舉人道:“今『日』我認栽。這五萬兩我是這麼想的:若是我就此死在你手上,希望你也給我個痛快的,對吧,我給銀子這麼爽快。你好意思折磨我麼?”

羅振權揚了揚嘴角:“那是,保您走得不受罪。”

黑舉人寫完了條子,又道:“再有一個:我不缺銀子。這些年來我把持著商榻的商稅,算上我地裏的收益,『獨』霸的蠶絲生意,哪年沒有個十幾萬兩入賬?我這一走,銀子都便宜那幫小子了,你也撈不著大頭,對吧?不如這樣,反正我沒見過你家大佬,五萬兩是諸位兄弟的辛苦錢,等我到了家,再送十萬兩給好漢您喝酒,如何?”

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不會相信黑舉人的話。隻要一放他上岸,說不定轉眼就有巡檢司、打行青手過來抓人。

然而十萬兩的『誘』惑,卻是每個心中有貪『欲』的人都難以抵擋的。

徐元佐有沒有貪『欲』?他不是聖人,自然是有的。而且作為一個野心極大的人,他從來不以貪『欲』為恥,反而相信這是人類進步的推動力。若是人人都像高僧清靜無為,野草野菜就滿足了……人類至今還在山『洞』裏呢!

羅振權也是有貪『欲』的,否則當初怎麼有臉跟著小他幾十歲的徐元佐幹活?他讓人盯著黑舉人,自己拿了那字條去見徐元佐。

“好漢子,”黑舉人叫道,“你先拿了五萬兩,然後等另外十萬兩裝船,再說放不放我的事。『日』後你若是打從商榻過,咱們仍舊是好朋友。”

羅振權滿心糾結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徐元佐已經回到了艙房裏,以免被黑舉人聽到聲音。

“事『情』就是這樣,這賊廝還願意花十萬兩買命呢。”羅振權道:“說起來他也沒證據說是咱們幹的……”

“他不需要證據。”徐元佐糾正道:“他是黑『色』的。隻要懷疑誰,就能燒誰房子。證據,呵呵,那是縣尊府尊老爺玩的東西。”

羅振權想想也有道理:“不過他就算對咱們下手,咱們也不怕他呀。馬上又有一批保安要到了。”

“隻有一『日』擒賊,豈有千『日』防賊的?終究有防不勝防被他『陰』到的一天。”徐元佐道:“到那時候,咱們可未必拿得出十萬兩。他也未必會因為十萬兩就放咱們一馬。”

羅振權心裏還是『癢』『癢』的,歎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發話了,自然是聽你的。”

“不過隻要他五萬兩,看起來是虧了……”徐元佐眯起眼睛,盯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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