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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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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零九章 條件

    在陳恪原先那個時代,很多人認為,中國古代是一夫多妻制,這種說法甚至上了官方的教科書,實際上卻大錯特錯。正確的說法是,中國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具體地講也就是說,在一個具體的時間點上,一個男人,無論是皇帝還是平民,都只能有一位正妻。且妻與妾無論從身份、地位還是家庭中可以得到的待遇及家族禮節上都是絕對不可混淆的。

    因為正妻是經過明媒正娶,理論上,與丈夫擁有同等的法律地位,正妻所出的孩子是嫡子,有繼承家族祭祀以及主要財產的全力。而妾則是通過買、納等方式,成為家庭一份子的,地位要低於正妻,所出乃是庶子,亦要受到正妻的支配。

    但宋朝與其它朝代不同,根據三十年前頒佈的《天聖令》規定,妾為三年期限制。即妾與婢的身份類似,都是簽訂雇傭契約的,而且期限不得超過三年。滿三年,要麼轉正為妻,當然這個轉正也是有嚴格規定的,她們正式身份只是‘如夫人’,即是說,如同夫人的待遇;要麼轉為婢,再過七年,婢要麼轉為如夫人,要麼解除契約關係,要麼轉為男主人‘養女’,以此身份長期居住下去。

    當然,如夫人畢竟不是夫人,只是享受夫人的待遇而已,如果丈夫一死,正妻又不能容人的話,下場會很難看的。所以正妻是獨一無二的,以妾為妻、寵妾滅妻、同娶兩妻都是犯罪。

    但凡事也有特例,過去確實有同時兩位元正妻的情況。唐玄宗時的王毛仲,曾為皇帝登極立過大功,在開元年間可謂紅得發紫。他的妻子是貧賤時娶的平民女子,等他發達後,皇帝覺著她配不上自己的大功臣,便另外賜了一個年輕漂亮、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給他。王毛仲接到聖旨感到十分為難,因為皇帝賜婚的女子不能為妾。可髮妻已經為自己生育兩個兒子,豈能隨便休之?王毛仲雖然是個粗人。但粗人更加有情有義,他便上疏求皇帝收回成命。玄宗皇帝見他態度堅決,又不想讓自己丟面子,便給他個額外的賞賜,准其兩妻不分大小,各封‘國夫人’才解決了這個難題。

    還有另一種情況,是曹魏時的宰相賈充,他先娶原配李氏。後來因為李氏的父親李豐牽扯進謀反被誅。李氏也坐流徙。後來賈充又娶了城陽太守郭配的女兒,即廣城君。幾年後,李氏家族得到赦免。司馬昭為了取得更多的支援,希望賈充重新接納李氏,但賈充已經有正妻。怎麼解決呢?還是傀儡皇帝出面,許賈充有左右夫人各加封誥才算解決。

    當然,後來王毛仲因為讒言被殺害,賈充則因為兩位夫人家裡都有很大勢力,整天打個不休,一日不得安寧。不過兩妻的特例,是確實存在的,這個毋庸置疑。

    ~~~~~~~~~~~~~~~~~~~~~~~~~~

    聽了陳恪的話,官家放聲大笑起來。然後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想學王賈,卻也得先有王賈的功勞和地位,寡人才好為你通融。”

    “……”陳恪這個汗,毛是唐元功臣,三個兒子一生下來,都直接被授予了五品官。唐朝宰相才三品,五品相當於州刺史的級別。許多官員究其一生,都升不到這個層級。為兒子們帶來這一切的王毛仲,其地位可想而知。賈充更是兩朝宰相,西晉代魏的首席功臣!

    可以說,兩位都是有社稷之功、權勢滔天。才會得到皇帝的恩准,得到特事特辦的機會。為一個區區八品小官開這個例。是根本不可能的。

    “還望官家明示。”陳恪已經把官家送到玉輅旁,沉聲問道:“到底什麼算王賈之功、又需要何等地位,才能教官家破例呢?”

    “這個麼……”趙禎笑著看看他道:“狄漢臣那種程度。”

    “不說國家給不給我立功的機會,”陳恪這個汗啊,苦著臉:“單說等到狄元帥的程度,微臣起碼得四十歲了吧?”

    “話不能這麼說,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時候,就是你這麼大吧。”趙禎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神色正經道:“如今國家號稱盛世,實則內憂外患,四方不靖,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機,愛卿怎能說沒有立功的機會呢?”

    “這……”陳恪無語了,感覺自己像上了套一般。

    “既然想讓寡人破非常之例,你就得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只要讓寡人看到你的汗馬功勞,寡人自會為你做主的。”趙禎最後沉聲道:“目下,你的任務是,先給寡人考出個三鼎甲來!”

    “這一科高手如林……”

    “你不是最頂尖的人物,有什麼資格要寡人破例?”趙禎留下一句酷斃了的話,便登上了玉輅。

    “恭送官家……”陳恪只好躬身送駕。

    ~~~~~~~~~~~~~~~~~~~~~~~~~~

    “你還真想一娶兩個?”宋端平出現在陳恪身邊。

    “只是探討一種可能,以及實現這種可能的可能。”陳恪聳聳肩道:“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多備一種方案,總是好的。”

    “這樣啊……”宋端平點點頭道:“我覺著就算你能搞成,柳月娥也不會答應的。”

    “是,她已經被我傷透了……”陳恪點點頭,不願再說話。

    剛轉回去,趙宗實兄弟兩個也起身告辭,他們本就是來作秀,現在官家走了,自然不會多停留。

    陳恪和趙宗績把他們送到門口,雙方親熱的約定,日後要單獨聚聚,兄弟兩人這才登車離開。上了車,趙宗實還頻頻擺手朝陳恪兩個告別。

    “不去演戲真可惜了。”馬車走遠了,陳恪冷笑起來道。

    “可惜沒討到好。”趙宗績笑道:“估計今晚上,我這位王兄要徹夜無眠了。”席間,趙禎沒有給趙宗實面子,也沒主動與他說過話,更沒有採用他的主張,這足以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當然對趙宗績來說,是個好兆頭。

    “沒那麼嚴重,官家只是被大臣搞得,有點煩他而已,但不至於影響決策。”陳恪搖搖頭道:道:“這只能刺激他,加緊推動繼祧之事。所以你那邊也得抓緊。”

    “嗯。”趙宗績點點頭道:“我再催催那邊。”

    正說著話,一個叫張成的皇城司侍衛急匆匆從外面回來,看到陳恪後一臉焦急道:“大人,六郎不見了!”

    “怎麼不見了?”陳恪皺眉道:“早些時候,不還在家裡麼?”後來兄弟們都忙著迎客,也沒有顧得上那小子。再後來,他成了皇帝的臨時護衛,就更顧不上了。

    “六郎嫌家裡亂糟糟,便溜出去耍了。”張成道:“都頭不放心,讓我跟著他出去,誰知道就這一會兒工夫,便不見了人影。我去找他那班朋友,都說沒見過他。他常去的地方我也找了,也沒人,這才趕緊回來稟報。”

    “三郎,會不會是丐幫那夥人,把他擄去了?”

    “不要太擔心,我家六郎脫了毛比猴還精,又有一身好功夫,沒那麼容易被捉的。”陳恪搖搖頭道。

    “他再厲害,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啊。”趙宗績道:“我們報官吧?”

    “不必,官府還不如狗厲害。”陳恪淡淡道:“今天家裡辦喜事,別讓人看了笑話。”說著對張成道:“把六郎的狗牽來。”

    “哪條?”張成問道。陳六郎只有四歲以前受了點苦,可從記事以後,就過著十分富裕的生活,因此愛好極其廣泛,尤其喜歡養獵犬。在四川時,家裡就養了鄰水狗、涼山犬、草黃、黑背、狼青等八九條名貴獵犬。

    來到京城還不到一年,就又置起了契丹獵、蒙古獒、黑熊犬等好幾條大狗,條條價值十萬錢以上。

    “那條契丹獵犬。”陳恪下令道:“再集合幾個弟兄,帶上傢伙。”

    “看來你也擔心了。”趙宗績擔憂道。

    “防備萬一而已。”陳恪淡淡道:“府上就拜託你照看了。”

    “一切有我,不會有差池的。”趙宗績點點頭道:“你們也要小心。”

    這時候,張成牽了六郎的契丹獵犬來。契丹獵犬,後世又稱為蒙古細犬。這種犬高大健壯速度快、嗅覺靈敏,搏鬥能力強大,性強兇猛頑強,對待主人忠誠,易於訓練和培養。而且有強烈的搜尋和追蹤**,發現獵物後可長時間,長距離的追捕,是契丹人最好的狩獵幫手,遼國軍隊中也有這種獵犬大量存在。

    這條純種的契丹獵犬,在汴京城根本買不到。是陳恪通過白雅銘,從與契丹人搞走私貿易的商人手中搞到的,送給六郎做十四歲生日禮物。六郎十分喜愛它,沒事兒就喜歡按照陳恪教的訓狗法子操練它。

    雖然訓練時間不長,但這條契丹獵犬已能理解主人的命令,所以當陳恪拿出六郎的汗巾,給它聞一聞,便發足竄到了大街上,差點沒把牽著鏈子的張成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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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零章 紈絝

    契丹獵犬一邊嗅著地面,一面穿街走巷的快速奔跑,陳恪和一干侍衛在後面撒丫子猛追。

    也不知過去多少條街巷,忽然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原來是來到了汴河邊。陳恪終於揪起心來,要是上了船,出了城,可就難以尋找了。

    好在那獵犬只是在河邊站了站,便沿著河岸往北奔去,不一時,在一處河堤停住。

    汴河雖然蜿蜒穿城而過,可汴京實在太大,熱鬧得所在就那麼幾處,總有城中僻靜地方,這裡的河堤就與別處大不相同。

    獵犬站在河堤上,朝著下麵狂吠起來。陳恪幾個被它領下了河堤,只見赫然一個排水口。

    “果然是那幫地老鼠!”陳恪恨恨道:“真是死不悔改!”他對這種洞口太熟悉了,正是無憂洞的標誌。

    “進去還是怎麼辦?”看到那黑黢黢的洞口,張成等人打怵道。

    “你去通知包大人,其餘的,跟我進洞!”陳恪拔出一名侍衛腰間的苗刀,冷冷道:“一群餘孽而已,有何可懼?”

    “是!”見陳恪這麼硬,張成等人也不好意思慫,便硬著頭皮跟他進了洞。

    ~~~~~~~~~~~~~~~~~~~~~~~~~~~

    侍衛們打起了火把,這是臨出發前,陳恪命令他們帶上的。

    陳恪又拿出帶著六郎濃重體味的汗巾,給契丹獵犬嗅了嗅,加深一下印象。獵犬便在下水道中奔跑起來。幸好這不是污水溝,不然四處都是惡臭,獵犬的鼻子再靈也抓瞎。

    繼續跟著獵犬,在迷宮一般的下水道中左拐右拐,不一會兒,陳恪便喪失了方向感。說起來,這還是他頭一回下到無憂洞,終於見識了它的威力。要是沒有這獵犬領著,根本就不知該往哪走。

    在黑暗裡行了大概一刻鐘,突然看到了隱隱的亮光。陳恪一抬手,張成馬上把狗勒住,停在了原地。他便倒提著唐刀,與宋端平悄無聲息的摸過去。

    光線越來越亮,已經能看清,是從拐角處傳來的燈光了。

    兩人躡手躡腳來到拐角。並不冒然轉彎。只見宋端平摸出一面小鏡子。無聲無息的伸了出去。陳恪眯眼仔細盯著鏡子中的畫面,只見裡面別有空間,有桌椅酒罈。還有滿地的……死屍。

    微微驚詫,陳恪輕輕點一點宋端平的肩頭,然後指了指左右兩邊。

    宋端平點點頭。運起輕功拐了進去。陳恪則提著刀,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面。

    宋端平的動作,一直極輕極慢,臨到洞口時,卻如獵豹一般弓起了身子,陳恪在後面猛一加力,他便貼著地面沖了進去。

    當他整個身子沖進洞穴,便有利刃攜著風聲落下,宋端平就地橫滾。轉身打挺站起來。罵道:“小六子,你要殺了我麼!”

    那偷襲他的人也愣住了:“平哥,怎麼是你?”只見六郎陳慥渾身血跡斑斑,手裡提著一柄鋼刀,面朝著宋端平,錯愕的站在洞口。

    話音未落,一個暴栗砸在頭上。痛得他抱頭跳腳,轉身一看,果然是滿臉怒氣的老哥。

    “哥,你打我作甚?”陳慥那張英氣勃勃的臉皺成一團。

    “提醒你多少次了,背後不要露出空當!”陳恪罵道:“死都不知道是誰幹的!”

    “你背後還不是空著?”陳慥是有大少爺脾氣的。儘管十分怕老哥,嘴上卻不消停。

    “放屁。”陳恪罵道:“你五哥在呢。”

    “哦……”陳慥撓撓頭。乾笑道:“下次注意了。”

    陳恪這才走進洞穴一看,這裡原先應該是丐幫某堂的據點,內裡足有十幾丈見方,此刻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死屍。

    宋端平檢查那些屍首,沉聲道:“除了幾具身上有劃傷外,其餘的都是一劍致命。”

    “你的幫手在哪裡?”陳恪知道六郎沒這個能力。一邊問著,一邊將目光轉向廳壁上的簾子,顯然簾後還有空間。

    “王大哥,出來吧,這是我哥哥。”六郎便朝著那簾後叫道。

    簾子微微閃動,一個身穿白衫,頭戴儒巾、倒提寶劍的青年男子,出現在地廳之中。只見他眉目清朗,嘴唇掛著懶散的微笑,朝眾人隨意的一拱手,又對六郎道:“既然你家人來了,我也可以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六郎也跟個大人似的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哥哥留下地址,小弟改日請你喝酒。”

    “你才多大就喝酒,”青年男子笑眯眯道:“也不怕你哥打你屁股。”

    “兄台請留步。”這滿地屍首陳恪怎能讓他走,留六郎一個人頂缸?他朝那青年抱拳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煩請兄台告知。”

    “問你弟弟吧。”青年擺擺手,示意他讓開去路。

    “兄台至少留下大名和地址。”陳恪依然抱拳道:“在下也好登門道謝。”

    “我說你怎麼這麼囉嗦?”青年皺皺眉道:“不用了,就當我沒來過就成。”說著便轉身走向另一個出口。

    宋端平看看陳恪,意思是,留下他?

    陳恪搖搖頭,再怎麼說,也是小六的救命恩人,萬一他身上背著官司,自己強留的話,豈不害了人家。

    放那姓王的青年走掉,陳恪卻不會放過六郎,宋端平去檢查各個洞穴,他則拉過一條板凳坐下,黑著臉道:“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唉……”陳慥只好一五一十的說起來。

    ~~~~~~~~~~~~~~~~~~~~~~~~~

    一個時辰前,卻說六郎覷著空從家裡出來。他一出巷子便躲在了一戶人家的門洞裡。待張成急忙忙追出去,才得意洋洋的朝相反方向行去。

    今天之所以要單獨行動,是因為他想去一個,父兄禁止他踏足的去處。不是青樓,而是大相國寺前廣場向南折,一條被人們叫做‘促織巷’的街道。這裡是汴京城有名的鬥蟋蟀場所。

    秋天,每當蟋蟀出沒之際,這條促織巷裡從早起,便有三五十夥、上千號市民在此開鬥。有的蟋蟀能鬥贏三兩個,便能賣上一兩貫錢,若生得大,長於鬥的蟋蟀,則身價百倍,可賣到幾十上百兩銀子。所以,城外許多居民,專在此時捉蟋蟀入城,在這條街上貨賣。除了蟋蟀,還有各式各樣的蟋蟀籠子,精緻小巧,本身就是精美的藝術品。

    這時候,巷子裡到處都是人,賭徒叫、蟈蟈鳴、景象熱鬧無比。六郎徜徉其間,湊在這堆裡看看,湊到那攤上瞧瞧,覺著什麼都新鮮……因為擔心他小小年紀染上賭博的惡習,陳希亮不准六郎出入任何賭博場所,包括鬥雞鬥狗鬥蛐蛐。但這小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家裡越不讓幹啥,就越想幹啥。

    而且這小子是個天生的玩主,甭管是吹拉彈唱,還是養狗熬鷹,都是一把好手,甚至能無師自通。家裡雖然不讓他鬥蟋蟀,但沒有不讓他養……六郎便按照古書上的要求選種、育蟲、操練,那真是一絲不苟、不計成本。現如今,他感覺自家的‘紅袍大將軍’已經功力大成,是時候出去比一比了。

    不過他不著急從懷裡掏出蟈蟈籠子,而是先看看熱鬧、長長見識。倒不是他怯戰,其實早就心癢無比,但他知道這裡面門道很多,不摸清了跟人玩,就是個讓人宰的羊祜。

    正這裡擠擠、那裡鑽鑽看得入神,他突然感到懷中一空,信手一摸,登時大吃一驚……自己的蟋蟀籠子竟不見了。那可是花費了他大量心血的結晶啊,六郎連忙四下尋找,便見一個精瘦的男子,正使勁往人群外頭擠。

    大家都恨不能往裡擠,那人卻往外擠,馬上引起了六郎的注意力,想也不想便擠過去。

    許是做賊心虛,那人一直盯著六郎,見他朝自己過來,趕緊使出吃奶的勁兒擠出去。一到空地,撒丫子就跑。

    六郎立馬確定,這就是偷自己籠子的賊,也拼命擠出人群,大喊著‘抓賊’,大步追了上去。人們紛紛側目,亦有巡捕湊了過來。對方趕緊離了促織巷,撒丫子往老窩跑去。六郎也甩開腳步追了上去,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按說六郎腿長步子大,應該能追上。但對方顯然是慣偷,如泥鰍般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帶著六郎走街串巷,一直跑到汴河邊,都沒被攆上。

    沿著汴河跑了一陣,那偷兒便消失在河堤上。六郎追下去,才看到一個洞口,想也不想便跟了進去,追著那偷兒,便來到了這裡。

    六郎一進地廳,四面湧出來十幾名幹幫弟子,便將他圍在中間。

    “原來是進了賊窩!”六郎不以為意,從腰間接下九節鋼鞭,甩得唰唰作響道:“把蟈蟈籠子還給我!”

    “這小子還真是捨命不捨財。”一個賊人嘿嘿笑道:“自個都要被剁成人肉包子了,還不忘了他的蟈蟈籠子。”

    那個一路把他引過來的賊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從懷裡摸出被壓扁的籠子,裡面的‘紅衣大將軍’,也早就被擠得死翹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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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一章 老包

    “日你祖宗!”見數月的心血毀於一旦,六郎登時兩眼通紅,鋼鞭刷得甩出去,正打在那偷兒的面門上,打得他滿臉開花。

    那偷兒慘叫著倒下,其餘人則舉起棍棒、朴刀、魚叉,朝著六郎招呼過來。

    六郎的功夫是跟宋端平學的。正宗的青城派童子功,比陳恪那個半吊子可扎實多了。只見他將九節鋼鞭舞得水潑不進,謹守門戶,對方十幾個人,一時竟奈何不得他。

    但有道是‘十七八力不全’,何況他才十五歲,這樣舞動鋼鞭,不一會兒就得累挺。

    對方的頭目顯然也意識到這點,命手下只攔住他的去路,卻不貿然進攻。就等他沒勁兒了再說……

    那頭目坐在一旁的桌邊,一面喝小酒,一面欣賞著那小子舞動銀蛇的樣子,有種貓戲老鼠的快樂。

    他仰脖喝乾了一盅酒,伸手去摸酒壺,誰知卻摸了個空。奇怪的回頭一看,登時嚇了一跳——只見不是何時,一個白衣書生坐在了自己旁邊,正在那自斟自飲,手裡拿著的,正是自己的酒壺。

    他看著書生,書生也看著他,一臉嘲弄的神態。

    “你是何人?”頭目跳起來,語調驚恐道。

    “你又是何人?”書生呷一口酒,十分享受道︰“竟然能喝這麼好的酒。”

    頭目不傻,知道他敢深入虎穴,必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而是唱個喏道︰“朋友,丐幫辦事,請你暫避!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也可做個朋友!”

    “我可不跟王八蛋來往。”書生又斟一杯,冷笑道︰“一個孩子怎麼招你了?至於這麼狠麼?”

    “不殺他。”頭目愈發小心。連對方罵自己‘王八蛋’都沒反應︰“只是想用他,向他家大人要回我們的錢。”

    “誰欠你錢找誰要去,跟小孩較什麼勁兒?”書生仰脖又飲一杯。

    “朋友,最後一遍勸你少管閒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頭目見五個兄弟來到自己身邊,語氣便硬起來。

    “這閒事我還管定了。”書生站起來,徑直向那頭目走去,邪邪一笑道︰“除非你把錢分我一半。”

    “門兒都沒有!想要錢自己綁票去!”頭目也徹底撕破臉道︰“攔住他!”

    幾個手下連忙上前阻攔,只見那書生一探手,掌中便多了把明晃晃的寶劍,冷聲道︰“放了那孩子。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休想……”頭目話音未落,那男子手中的寶劍,便翩若蛟龍。抹過了一人的咽喉,然後順勢刺入另一人的心口。兩個手下連吭都沒吭一聲,就死掉了。

    見這下遇到高手了,頭目趕緊命手下捨棄六郎。一起圍攻這男子,想靠人多勢眾幹掉他。

    誰知那男子身形如鬼魅,出劍如閃電,每一下都直奔要害,幾乎是中者立斃。那廂間,六郎的壓力自然頓減,舞動鋼鞭反守為攻,極大的騷擾了對方注意力。讓那男子可更輕鬆的殺敵。

    兩人頭一次配合,竟然十分默契,幾十個回合下來,除了他倆,還站著的就只有那頭目了。

    頭目徹底嚇破了膽,他從沒見過,如此視人命如草芥的男子。而且這男子殺人時在笑,血濺在白色衣袍上,就像繡上了紅梅片片。

    簡直像天上的殺星下凡。

    撲通跪在血泊中,頭目連聲求饒道︰“好漢饒命、不要殺我……”

    男子將滴血的劍尖在他身上擦乾淨,方才溫聲道︰“這麼差的身手,還想學人家做劫匪,真是不自量力。”說著看看陳慥︰“這人對你有用麼?沒用我就殺了,剛來京城,不想惹麻煩。”

    陳慥這個汗啊,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還是被這男子殺人不眨眼的狠厲給鎮住了。一句話不敢多說,唯恐他為了徹底保密,連自己也殺了。

    男子意識到他的恐懼,嘴角掛起一道弧線道︰“放心,我殺這些人是為了什麼?若是連你也殺了,豈不成了無用功?”

    “呵呵……”陳慥不禁咋舌,卻又為這男子豪雄的氣概所折服,這種氣概,他只在自己兄長身上見過,是他一直想學卻學不會的。因此一臉仰慕道︰“敢問大哥高姓大名?怎麼會在這裡?”

    沒想到他如此脫線,男子稍稍一愣,旋而淡淡一笑道︰“我姓王。在街上看到那個偷兒,一直在刻意勾著你跑,估計你要倒楣,便跟過來看看。”

    “看來我江湖經驗太差了。”陳慥失落的嘆口氣道︰“這麼容易就上當了。”

    “你還江湖經驗。”男子失笑道︰“這輩子離開過汴梁城麼?”

    “呵呵……”陳慥訕訕一笑,岔開話題道︰“王大哥,這人有用。我老哥能從他身上,找出是誰老想害我們。”

    “嗯。”男子點點頭,剛要說話,卻突然眉頭一凝,低聲道︰“有人來了。”說著便倒轉劍柄,將那頭目擊暈,然後退到簾後道︰“你待會兒還是用鋼鞭保護好自己,我伺機殺出!”

    ~~~~~~~~~~~~~~~~~~~~~~~~~~~~~~

    六郎講完了,宋端平也搜完了,笑道︰“小子運氣不錯啊,這年代還能遇上俠客。”

    陳恪只關心來龍去脈,既然那男子走了,也就不操心他了,還是操心自己吧。

    接過宋端平找到的東西,陳恪面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又讓他把那頭目弄醒。

    “趙慶,你是趙宗漢的人?”趁著他還不清醒,陳恪劈頭就問。

    那人茫然的點點頭,稀裡糊塗道︰“你們怎麼知道?”

    “你身上有漿洗衣服的單子,上面留的地址是他的外宅。”宋端平冷冷道︰“你在他府上有什麼差事?”

    見對方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趙慶也沒必要再守口如瓶了︰“護院……”

    “怎麼當起劫匪了?”

    “我本來就是丐幫的人,在小王爺府上當差,不過是個幌子而已。”趙慶冷笑道︰“至於綁票的原因,你心知肚明——我們要討回我們的錢。”

    “到現在你還護著趙宗漢。”陳恪也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問你了,你的話,留著對老包說吧。”

    “老包?”趙慶茫然。

    “包拯。”陳恪吐出兩個字道。

    “……”趙慶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開封府的官差終於姍姍來遲,誰也沒想到的是,堂堂開封府尹,龍圖閣直學士包拯,竟不顧髒臭累,親自來到了現場。

    “老龍圖怎麼親自來了?”陳恪趕緊迎上去道。

    “歷任開封府尹都頭疼無憂洞,可無憂洞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包拯搖搖頭道︰“老夫不能學他們,得親自下來看看。”說完,他便命捕頭和仵作勘測現場,自己則詢問起來龍去脈來。

    差不多了解了經過,包拯攏著鬍鬚沉思起來,這時候,捕頭也過來稟報道︰“府尹,地上面不遠就是趙宗漢的宅子。”

    “果然!”老包撫掌笑道︰“老夫沒有猜錯。”說著看一眼那趙慶道︰“老夫什麼都不你用說,只要你是那棟宅子的護院。老夫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那裡搜個底朝天!”

    “你敢!”趙慶色厲內荏道︰“那是小王爺的府邸!”

    “開封府有趙宗漢登記的宅子麼?”包拯問他的主簿道。

    “沒有,”主簿輕聲道︰“小王爺家在汝南郡王府中。”

    “那就是了,現在本府懷疑,那棟宅子裡也有歹人存在。”包拯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抖一抖道︰“老夫連搜查的官文都帶來了。”說著對那捕頭道︰“你帶人把那府邸圍起來慢慢搜,一個人都不許走脫,一點也不許漏過!”

    “是!”捕頭早被包拯調教得十分聽話,馬上轉身出去佈置。

    “老夫估計有人威脅過你,如果敢吐露半個字,就要了你全家的命。”包拯這才看一眼那面如土色的趙慶道︰“但估計你不知道,按照《大宋律法》,持械聚眾,視同謀反,夷三族。你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如果健在的話,都要為你陪葬。你掂量掂量,哪個更重一些。”

    這還用說麼……其實趙慶只是妻兒在別人府裡住著,所以不敢亂來罷了。

    “老夫只給你一次機會,聽好了。”包拯沉聲道︰“只要你把知道的如實相告,老夫可以網開一面放了你。並幫你把親人解救出來,讓你們團聚。大宋之大,足夠你們遠走高飛,重新開始的,老夫可以給予必須的協助。”

    “準備怎麼辦,給我個答案吧。”包拯根本不給趙慶思考的機會,下一刻便起身道︰“老夫沒時間等你,不答應的話,咱們便公堂上見吧。”說完就轉身向外走。

    “包大人……”趙慶被他一番揉搓,完全亂了套,崩潰道︰“我什麼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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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進門

    延真觀東街口內柳煙巷內,是一片闊氣的宅邸,但沒有別處那些擺攤賣貨的,甚至連挑擔推車、走街串巷的買賣人都看不見。

    其實原先這裡並無異常,皆因二年前搬來一戶凶神惡煞的人家。打那之後,便有一撥撥的花胳膊、刀疤臉、不分白晝的出入此間,附近的巡鋪也不聞不問。周邊的商戶飽受其騷擾,不是關張就是搬走,把片好好的王道樂土,鬧成了人間鬼蜮。

    時近黃昏,巷子口坐著幾個扎著朝天辮,坦胸露著護心毛的漢子,一面在吃酒耍錢,一面四處張望。

    突然,他們感到地面在微微顫動,旋即便有沉沉的隊列跑步聲,從遠處隆隆而來。

    幾個惡漢舉目望去,便看見從街的兩頭拐彎處,同時出現的開封府官兵。

    一頂頂帶著紅纓的範陽帽,一把把掛在腰間的刀鞘,一桿桿明晃晃的長槍,是那樣的震人心腑。

    幾人丟下手裡的骨牌,霍得站起來,有人趕緊進去稟報,有人試圖阻攔一下。

    隊伍最前頭的精干捕快,不容分說,舉起鐵棍砸倒在地,用鐵鏈鎖了。

    “府尹大人有令,封鎖柳煙巷,一個人也不許放走!”領頭的是開封府通判,大聲下令道。

    兩隊官兵便幾步一個,把整條柳煙巷封鎖了起來。

    緊接著,一隊官差在張通判的帶領下,奔向門口擺著一對威風凜凜鐵獅子的宅門口。

    不出所料,宅門緊閉。

    官差立刻猛叩著門環︰“開門!開門!”

    聲音霎時間傳遍了整個宅邸,也讓院子里三十幾個凶漢面露緊張之色。

    堂屋裡,或坐或站著幾個頭領模樣的男子,此刻他們都望向,一個坐在左側上首的中年人,這是府裡的管家,也是趙宗漢的首席門客,諢號『鬼影』的杜仲。在不久之前,杜仲已從逃回來手下那裡,得知行動失敗的消息。並讓人去通知在外面尋歡作樂的趙宗漢。他預感到了危險,得讓小王爺回來,速速拿出對策。

    但沒有料到,官差竟來得這樣快,趙宗漢還沒回來,便已經包圍了宅院。

    “順天府官差辦案,速速開門!”外面又想起了大喝聲。

    看著一干人臉上的慌張,杜仲強作鎮定道︰“慌什麼,把門守好了,讓他們叫去吧,公子馬上就回來!”

    這時候,外面的官差久喚不應,竟拔出一根拴馬樁,『一二三』扛起來、『一二三』的撞門,饒是那門又厚又重,也被撞得重重一晃,灰塵撲撲簌簌落下來。

    “趕緊頂住!”杜仲見狀,急忙命人杠子頂住,雙方便隔著門角力起來。

    ~~~~~~~~~~~~~~~~~~~~~~~~~~

    『嘿呦嘿呦……』巷子裡,官差們正撞得熱火朝天,一群家丁模樣的人,簇擁著兩頂轎子,來到了巷子口。

    “站住!”守巷口的都頭擋住了這伙人︰“順天府辦差,閒人免進!”

    “混賬,我們回家。”那引著轎子的護衛怒喝道︰“看清了這是誰的轎子!”

    “管你是誰,天王老子也不能進。”都頭板著臉道。

    “竟敢擋小王爺的駕!”護衛怒道︰“我們就是進了,看你能怎著!快閃開!”說著便要蠻橫的強行通過。

    “來人!”都頭一聲喝令,馬上有軍士聚過來,把巷口堵得水洩不通。

    “怎麼回事?”頭一輛轎簾掀開處,一身華服的趙宗漢,從裡面下來了。

    都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那都頭自然認得他。這可不敢怠慢,連忙趨了過去,唱個肥喏道,“不知小王爺大駕,小人先行請罪!”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趙宗漢面色稍霽道。

    “奉命抄查一處賊巢穴。”都頭猶豫了一下道︰“小王爺體諒小人們的難處,要去哪裡繞個道吧。”

    “我就是要進這條街,你叫我繞到哪里去?”趙宗漢冷冷道。

    那都頭怔住了︰“敢問小王爺要去誰家?”

    “憑你也敢查問我?”趙宗漢冷笑一聲,抬腿就是一腳︰“讓開!”

    “小王爺恕罪。”那都頭稍一撤步,不僅沒被踢著,還險些把趙宗漢誑倒︰“小人有命在身,不得放任何人進去。”

    “我看你是活膩歪了。”趙宗漢站穩了,猛一揮手道︰“衝進去!”

    他的一干手下,便怪叫著往裡沖。那都頭趕緊大叫道︰“頂住,頂住!”組織官差結成人牆,擋在趙宗漢的人前面。任他們拳打腳踢,也一步都不動搖。

    就在里外兩處都陷入頂牛,場面混亂不堪之際,一聲霹靂般的斷喝響起︰“住手!”便見開封府尹、龍圖閣直學士包拯,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出現在場中。

    人的名樹的影,老包一出現,就鎮住了全場。

    “包公,在下有禮了。”另一頂轎簾掀開,露出趙允讓第八子趙宗楚的身影,他朝包拯唱個喏道︰“我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還請你撤去官差,我們進府細談。”

    “呵呵,原來是汝南王家的老八和小十六。”包拯並不還禮,只是一臉慈祥的捻鬚笑道︰“都這個點了,還不回家吃飯?跑這裡來作甚?”

    好麼,敢情在他眼裡,我倆成娃娃了。趙宗楚被頂得直翻白眼,不過卻沒法反駁,因為老包的歲數、資歷擺在那裡,足以在他們面前倚老賣老。二來,包拯還是倡議立儲的主將,兩人也不敢壞了家裡的大業。

    “那裡面就是趙宗漢的家,”趙宗楚只能陪著小心道︰“包公給個面子,撤了兵吧。”

    “唔……”包拯捻著鬍子,睥他一眼道︰“給誰面子?”

    “給我……”趙宗楚心道,估計我的分量不夠,只好改口道︰“我父親,還有我十三弟。”

    “嗯,汝南郡王的面子可不薄,多少年了,清正廉明、克己復禮,可謂宗室楷模。”包拯頷首道︰“該給。”

    “那,把兵撤了吧。”趙宗楚希冀道。

    “胡鬧。你這娃娃好不曉事。”包拯卻搖頭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仔細的查!”說著笑瞇瞇道︰“我相信,汝南王教出來的孩子,肯定沒問題,官府查清楚了,還你們個清白,也全王爺的聲譽。”他一臉『我為你們好』道︰“不然難免有人說三道四,那老夫真對不起王爺了。”

    “你……”趙宗漢終於憋不住,怒道︰“老包,你不要太過分,就算你是開封府尹,可查抄宗室的宅邸,需要宗正寺的同意!你問過我爹了麼?”

    “呵呵……”包拯還是慈眉善目的笑道︰“第一,這宅子的主人,叫杜仲,是一名藥材商人,我沒聽說過有姓杜的皇親國戚。事先自然談不上向宗正寺申請。第二,你說著宅子是你的,那就拿出證據來。你拿出房契,老夫立馬去申請。”

    當初趙宗漢讓杜仲頂名置業,平時既能享受到王公宅邸的特權,又能掩人耳目,爽得不能自已,誰知踫上包拯這種較真的官兒,立馬抓了瞎。他氣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指著裡頭道︰“你可以問問杜仲,這房子到底是誰的。”

    “你先讓他把門打開。”包拯點頭道。

    “隔著門一樣問。”

    “誰知道他是不是杜仲……”這就是好官與清官的差別,不僅要清正,還得足夠狡猾才行。

    “……”趙宗漢幾欲抓狂,重重點頭道︰“好,開門就開門,但要是證明了這是我的住處怎麼辦?”

    “自然以宗室房產視之。”包拯緩緩道︰“不抓現行、沒有宗正寺的批准,不會進行搜查。”

    “好。”趙宗漢冷笑起來道︰“讓開,我去叫門!”

    “讓他進去!”包拯一揮手,開封府的官差紛紛向兩邊避讓。

    “杜仲,你把門打開!”趙宗漢來到宅門前,重重拍著搖搖欲墜的大門道︰“我回來了。”

    裡面傳來歡呼聲,人們撤下了頂門的杠子,然後那大門便轟然倒塌。

    “包大人,我的門……”趙宗漢雖沒傷著,卻被弄得灰頭土臉。

    “開封府給你修。”包拯淡淡道。

    這時杜仲飛奔過來,朝趙宗漢輕輕點頭,然後行禮道︰“主人。”

    “聽到了吧?”趙宗漢睥著包拯道︰“貴府可以走了吧?”

    “呵呵……”包拯捻鬚一笑,眼中精光四射道︰“那可未必。”

    話音未落,只見一隊身上臉上盡是淤泥的官差,竟從後院垂花門內走出來。

    “你們怎麼進來的?”趙宗漢登時悚然。

    “啟稟府尹大人,我等奉命在地下蹲守,果然截獲不明身份歹人三十二名,然後順藤摸瓜,來到這處宅院!”領頭的官差抱拳道。

    “搜查!”包拯一揮手。大隊人馬趁機從大門內涌入,轉眼便把整座宅院控制住。

    杜仲被綁了起來,趙宗漢雖然沒有被綁,卻由四名官差看押。

    只有趙宗楚還是自由的,他硬著頭皮湊到包拯身邊,拉著他的袖子,低聲下氣道︰“包公,給我爹和十三弟個面子吧。”

    “你們給我面子了麼?”包拯一拂袖,甩開他的手,目光冰冷道︰“給官家面子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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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漫長一夜

    趙宗漢外宅被查抄的消息,轉眼震驚了京城,首當其衝的便是汝南王府。

    “好、好…”汝南郡王趙允讓,雙目噴火的盯著前來報信的趙宗楚,說這兩個‘好’字的時候,他嘴角顫抖,頭和須也跟著抖,顯出老年人要中風的症狀。

    幾個兒子原本一臉的怒氣,看到父親這樣,都露出驚惶的神色。趙宗懿和趙宗輔趕緊奔過去,扶著他,撫著他的背:“父親,不要急,不要急,你可千萬要保重……”

    “死不了……”趙允讓慢慢停住了顫抖,兩眼卻仍直勾勾的盯著趙宗楚,像要吃了他一樣,嘶聲道:“昨日我讓老四去,告誡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你沒聽到麼?”按下葫蘆浮起瓢,老頭是越來越恨自己,生這麼多禍害作甚來著?

    “聽到了……”趙宗楚低著頭,小聲道。

    “那你還敢!”趙允讓重重一拍幾案,像一頭憤怒的老雄獅,咆哮道:“還敢!”

    “爹,我可是聽話的,”趙宗楚委屈道:“其實十六也不敢亂來,是他手下那些搗子膽大妄為,盯了十幾天,終於覷見機會,才先斬後奏的。”

    “我早說過,整天跟那些搗子打交道,終有一天會讓他們害了!”老九趙宗愈是個看重門第的傢伙,最反感這兩個兄弟,和低賤的搗子混在一起,出言諷刺道:“怎麼樣,我說著了吧!”

    “閉嘴!”趙允讓冷冷的看他一眼道:“再怎麼也比你整天泡青樓強!”

    趙宗愈討了個沒趣,縮著頭不再搭腔。

    “唉……”趙允讓長長一歎道:“多子多孫多冤家,古人誠不欺我。”

    “父親,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多說也無益,咱們還是合計一下。怎麼過去眼前這關吧。”趙宗懿輕聲道。

    “是啊,父親。”趙宗輔也搭腔道:“好在宮門落鎖。包拯最快明早才能承報官家,還有一夜時間,什麼事情都能發生。”

    “嗯。”趙允讓打起精神,緩緩道:“老四。你怎麼看?”

    “這是天子腳下,鬧得這麼大。想要完全蓋住是不可能了。只能想辦法,把十六摘出來。”趙宗輔足智多謀,是趙允讓信賴的智囊。他望向父親道:“有三個辦法。一是讓刑部把案子接過去,現在管刑部的王素,是我們的人,只要案子到了他手裡,一切就好辦了。”

    趙允讓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再就是。求范縝和唐介說說情,兩人素來與包拯相善。”趙宗輔看看面沉似水的趙宗實道:“儘管都是出了名的直臣。但他們現在最執念的,是立儲之事。眼看大局已定,豈能節外生枝?我想,從大局出發,他們會幫這個忙的。”

    “還有第三,就是找韓相公幫忙,這個肯定立竿見影……”趙宗輔壓低聲音道:“只是跟他搭上線,怕以後就要被他主導了。”看來韓琦的強勢,真是深入人心吶!

    “那可未必。”趙允讓冷笑道:“老夫親自去會會他,誰主導誰,還未可知呢!”

    ~~~~~~~~~~~~~~~~~~~~~~~~~~

    查抄完趙宗漢的外宅,天已經黑了。

    “軍用弩弓二十張丈,箭一百壺;苗刀、陌刀等各類刀具五十把;長槍十杆;各種迷藥、毒藥、不計其數。”包拯坐在開封府的簽押房中,聽掌書記稟明查抄的清單:“丐幫花名冊五本,帳冊五本……”

    “聳人聽聞,聳人聽聞吶!”包拯的臉上沒了笑容,黑如鍋底道:“身為大宋王子,在天子腳下,窩藏歹人,儲備兵刃,勾結匪類,這是要幹什麼,幹什麼?!”

    陳恪坐在下首,一臉的默然,心情卻截然相反……這一次,不光夠趙宗漢喝一壺,連趙允讓也要吃不了兜著走,官家啊官家,這次已經把老東西屁股,擺正在你面前,此時不踢、更待何時?

    他現在所盼的,便是趕緊天亮,趕緊把這份清單擺在官家面前……可惜,做主的不是他,而是對面的老包。

    “告訴左右廳二位推官,今晚一同辦案、連夜突審,務必在天亮前,取得所有人的口供。”發完感慨,包拯沉聲道:“除了趙宗漢外,其餘人皆可用刑!”

    “是。”掌書記應下,快步出去傳令。

    “今夜,無眠啊。”包拯長長提一口氣,好像要上場的拳手一樣。他看看陳恪,笑道:“仲方,你可願意陪老夫對弈,以打發這漫漫長夜?”

    “榮幸之至。”陳恪微微訝異,心說我又不是你開封府的人,幹嘛不讓我回家?

    “好,咱們先吃飯。”包拯笑道:“別嫌老夫的吃食粗淡。”

    “晚飯簡單點好。”

    包拯的老家人包勉,便抬了一張小飯桌進來,擺好了二米粥、煎餅和幾碟小菜,煎餅旁邊還有一碟醬。

    “這是我老家的大醬,味重,你可能吃不慣。”包拯吩咐包勉道:“你把過年時,官家賜的那壇俾縣豆瓣拿來。”

    “不用了,那是我老家的醬,整天吃也沒啥感覺,就換換口味吧。”陳恪笑道。

    “也好。”包拯笑著點點頭,教陳恪用煎餅卷著菜,蘸上醬,然後大口咬下去。這種充滿了粗獷意味的吃法,哪裡像在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汴京城,怕只在北方鄉下才有。

    陳恪卻吃得大呼過癮,倒不是煎餅蘸醬有多好吃,而是這種豪邁的感覺,讓他十分舒服。

    見他吃得慣,包拯便不再管他,自己也卷了煎餅,大口大嚼起來,然後呼嚕呼嚕喝粥,一頓飯吃得地動山搖。

    不一會兒,兩根煎餅、一大碗粥下肚,包拯拍拍肚皮道:“飽了!你慢慢吃。”

    陳恪也吃得差不多了,端著粥,這才開口道:“龍圖,你許他們用刑,不怕屈打成招?”

    “將來你做了地方官就知道了。”包拯緩緩道:“什麼叫潑皮無賴?嘴硬脊樑軟,心黑耳朵背。任你威逼利誘、口舌費盡,也休想問出一句真話……但一打,就全招了。”說著淡淡道:“當然,還有個原因是時間太緊,估計他們只能在開封府大牢裡待一夜。”

    “然後呢?”

    “估計就要被提到刑部大牢了。”包拯笑笑道:“老夫在這個官場上幾十年,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今晚,你倒能開開眼。”

    “開眼?”陳恪輕聲道。

    “下棋,下棋。”包拯讓包勉撤了餐具,把桌子一撤,便擺上棋盤。陳恪一看,竟然不是圍棋,而是象棋。

    “老夫不願下圍棋。”包拯解釋道:“平日裡算計的不夠麼,還得到棋盤上算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纏纏綿綿、淋漓不盡,端的是不痛快!”

    “還是這個好,排兵佈陣、直來直去,男人。”他一邊擺棋一邊道:“你會下吧?”

    “還好。”陳恪不禁苦笑,啥時候象棋和圍棋,也分男女了?

    ~~~~~~~~~~~~~~~~~~~~~

    猜先之後,包拯開局‘當頭炮’道:“他們綁架六郎的原因,似乎與當初行刺你,如出一轍。”

    “他們非要說,我拿了那幾十萬貫。”陳恪不假思索的把‘馬’跳道:“我也沒辦法。”

    “不是老夫不相信你。”包拯提‘馬’道:“而是這案子呈上去,官家也一定會問,那三十萬貫,到底在不在你手裡!”

    “不在,他們是想錢想瘋了。”陳恪出‘車’,斷然道。

    “不在就好,”包拯拱‘卒’道:“明年春闈,三郎必定高中,以你的能力,不出數年,就能飛黃騰達。老夫雖然側身官場幾十年,但為官太拙,也沒什麼能教你的。”

    “龍圖過謙了,”陳恪提‘車’道:“你能教我的太多太多了。”

    “老夫只教你一點,那就是一個‘誠’,大宋天子寬仁,遠超前代。”包拯緩緩道:“你生活奢侈點,脾氣大一點,都不要緊,但官家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一個‘欺’字,一旦欺君,終生便休想再獲得官家的信任。”說著歎口氣道:“文相公當年只是偷偷給溫成皇后送禮,便被官家打上了個‘猶多私’的烙印,直接導致他再次失去相位。你是大宋未來的希望,不能失節啊!”

    “學生謹記。”陳恪知道,包拯其實還是懷疑自己,只是沒有證據,這番話,半是敲打、半是勸誡,但終歸是老先生的金玉良言,自己須得牢記在心,方不負他一片諄諄之心。

    但是趙宗績需要這筆錢,自己也需要這筆錢,所以只能下不為例了。

    事實上,陳恪猜得雖不中亦不遠。汝南王府對陳恪接連採取行動,讓包拯不得不懷疑,那筆錢落在這小子手裡。

    可儘管他百般調查,但那死去的大龍頭,心思極為縝密,做事幾乎不留痕跡。加上中間經歷了水災,已經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錢落在陳恪手中。

    況且包拯是惜才的,所以寧可相信他這一次,只是敲打一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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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說客

    包拯下棋,是不屑算計的,但也不會被算計到。他至剛至陽的棋路,讓每一盤都要經歷慘烈的廝殺,甚至能殺到只剩個光桿老將,老包大呼過癮,下了一盤又一盤。

    正下到中盤,外面包勉進來道︰“王學士來了。”

    “有請。”包拯把手裡的棋子擱下,對陳恪道︰“等我回來。”說完便轉到前面去了。他的簽押房分裡外兩間,中間用簾子隔開,外面看不到裡面,但裡面卻能透過簾縫看到外面。

    至於聽清外間的聲音,更不在話下。陳恪突然明白了老包說今夜無眠,其實不是指審訊,而是指上門的說客……原來老包非要留下自己,是需要個見證啊。

    那我就好好見證吧,陳恪立在簾子後面,見自己正對著王素的臉。王素今年五十歲,乃真宗朝名相王旦之子,地地道道的名門之後。和他比起來,無論從相貌氣質,還是衣著舉止,老包都像是土包子。

    而且他小包拯十多歲,卻是包拯的前任,如今更是以樞密院直學士署刑部尚書事,比包拯整整高了兩級。滿朝能比他更加高帥富的,怕只有那位韓相公了……

    看茶之後,王素與包拯閒聊起了最近朝中的趣聞。前戲過長,這是士大夫的惡習。

    但包拯偏偏喜歡直接插入,攏一攏紛亂的鬍鬚道︰“老弟有話不妨直說,這麼東拉西扯,憋得人想放屁。”

    ‘噗……’王素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搖頭苦笑道︰“老兄就不能文雅點。”言畢正色道︰“臨下班時,聽說開封府抄了汝南郡王之子趙宗漢的宅邸,此事非同小可,故而過來問個究竟。”

    “是。”包拯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這個,有些不妥吧?”王素微微皺眉道︰“按例,若要查辦不出五服的皇親,都要先報經宗正寺,由刑部辦理。開封府似乎沒有這個權限。”

    “哦,是這樣的。”包拯笑笑道︰“本府起先並不知情。我們起先在追查丐幫餘孽。順藤摸瓜找到那裡的,端了之後才知道,那竟是趙小王爺的府邸。”

    “可我怎麼聽說,兩位王子在你破門之前。就先一步趕到了呢?”王素冷笑著看他一眼,心說︰‘老傢伙竟想打馬虎眼。’

    “是。”包拯實誠的點下頭道︰“但凡事皆有例外。當時我的部下,在地道中堵住了從他府上逃出的三十幾名歹徒,我有理由懷疑他們,是在聚眾謀反。如果老夫沒記錯。《宋刑統》上好像有這麼一條——如果是正在實施的殺人、謀反、大逆重罪,可以先斬後奏。”

    “這……”王素沒話說了,憋半天道︰“那你奏了麼?”

    “明日早朝便奏。”包拯淡淡道︰“這不正在加緊審理麼。”

    “老哥,這就太不合適了吧?!”王素的眉頭更加緊鎖道︰“未經批准搜查王公府邸,就算你是權宜之舉。可審理此案。總不需要權宜了吧?”正常的程序是,老包補齊手續後,將嫌犯移交給刑部處理。

    “錯。更需要權宜了!”包拯瞪大眼道︰“你是不知道呀。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從他地窖中搜出來的兵器,能武裝四百名兵士。又搜到了花名冊、地圖,我懷疑。賊人還有其它據點,必須連夜審問。第一時間清剿,否則發生了謀反,第一個倒霉的可是我老包。”

    “……”王素心裡一陣陣膩味,哪來那麼多謀反?趙宗漢他哥馬上就要成為皇子了,這時候謀反,腦袋被門夾了?但是,誰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就也無法阻止包拯拿著說事兒。

    但人在開封府的獄裡,主動權就在包拯手中,王素只好先順著他說道︰“審理此類案件,是刑部的職責。老哥,我帶了手下來,你點個頭,就把人提回去了。”

    按照朝廷職責分工,開封府負責的是京畿地區的民政、稅務、以及治安刑獄等。

    而刑部負責的是審定各種法律,復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會同九卿審理監侯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審理京畿地區重大案件。

    所以雙方職責有一塊重疊,對於什麼是重大案件,朝廷曾經專門明確過,殺人、十惡、及影響特別惡劣的案件。

    顯然,如果按包拯的說法,那趙宗漢的案子屬於十惡之中,自然要歸刑部管了。

    所以王素要人,合情合理、理直氣壯。

    ~~~~~~~~~~~~~~~~~~~~~~~

    “話雖如此……”卻見老包一臉遲疑道︰“不過,移交刑部的話,就說明開封府認定了小王爺『聚眾謀反』。萬一要是無辜的話,這對他的人生,將是多大的傷害啊!還是我們初審一下,確定嫌疑再移交不遲。”

    王素要氣暈了,怎麼正說反說都是你的理?可他遺傳了王旦的基因,斷是不會吵架,甚至連當眾指責人都不會。只能氣哼哼的道︰“若是冤屈的話,我們刑部自會為他洗刷!”

    “你很急麼?”包拯奇怪的望著他道︰“明早提人不行麼?”

    “不行!”王素的聲調陡然提高,意識到失態,他又降下來道︰“我已經帶人來了,現在就要提走!”

    “為什麼?!”包拯黑下臉來。

    “不為什麼……”王素的回答能氣死人︰“只因為這是規定。”

    “朝廷規定,衙門辦公辰進申出。”包拯的回答能把人再氣活了。他看一眼沙漏道︰“現在酉時一刻,老弟有什麼事,明天辰時再來吧。”

    王素心道︰‘明天卯時就上朝了,我辰時來干嘛?’便冷笑道︰“我看你衙門裡燈火通明,今天分明是全員加班,哪有下班之說?”

    “管大牢牢門的下班了。”包拯眼皮都不眨道。

    “你……”王素徹底被幹挺,知道用常規手段,沒法跟這老不要臉的鬥。他霍得起身,冷冷道︰“包大人,你是真不懂事,還是假不懂事?真不知道我就教你!”

    “有話直說。”包拯也斂起笑容道。

    “我問你,你查這個案子,到底是為了什麼?”王素冷聲道。

    “查出丐幫的後台,不讓幕後黑手逍遙法外!”包拯聲如洪鐘,振聾發聵道︰“還我汴京百姓十年的安寧!”

    “你不是針對某人?”王素低聲問道。

    “我包拯敢拍胸脯說,這輩子對事不對人,從無例外!”

    “對事不對人,這話老百姓說說倒也罷了。”王素卻不以為然道︰“你是開封府尹,一舉一動都牽連著朝局的走向,卻仍一味用強、不知進退,你要做大宋朝的罪人麼?!”

    “哈哈哈……”包拯放聲大笑道︰“一個皇室近親,卻是汴京黑幫的後台老板,非法結社、蓄養死士、殺人越貨、逼良為娼、傷天害理的事情做絕了!居然還有人為他當說客,替他塗脂抹粉,也真是天地間一大奇事!”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王素也急了,跺腳道︰“一個趙宗漢死不足惜,關口是他還有個哥哥!”

    “他哥哥多了去了……”包拯撇撇嘴道。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個!”王素拍案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包拯一攤手道︰“什麼話不能明說?”

    “有些話不能明說。”王素瞪眼道。

    “不說我怎麼明白。”包拯瞪眼道。

    兩人長久的對視,最終還是王素敗下陣來。

    “好…好…好……”王素徹底服了。他拱拱手道︰“你老倌厲害,我退避三舍!”

    他是世家子弟,深諳官場進退取捨之道,只因為篤定了皇帝若無後,趙宗實便是獨一無二的繼承人。這才早早下注,等著將來大發利市。

    今日趙允讓來找自己,他沒二話便走著一遭,光想著佔便宜不出力,那叫下注麼?將來也沒紅利啊。

    但把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是絕對不會在板上釘釘以前,犯這種原則性錯誤的……幫不到趙允讓,最多將來沒紅利,但要是胡亂說話,將來可能會家破人亡的。

    別說皇帝就一定會是誰的,萬一官家再生出個帶把的來,怎麼辦?

    ~~~~~~~~~~~~~~~~~~~~~~

    把王素送走,包拯轉回內室,掀開簾子,見陳恪端坐在棋盤後。

    “你小子,沒偷著走棋吧。”包拯瞪大眼,看著滿盤棋子道。

    “怎麼這麼信不過我的棋品。”陳恪鬱悶道。

    “職業習慣。”包拯呵呵笑道︰“別多想,我將軍了。”

    “老龍圖。”陳恪支『士』道︰“你留我到底是何用意?”

    “讓你看戲而已。”包拯笑道︰“這種官場活劇,可是許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多看看,你能成熟很多。算是你幫老夫破案的獎勵吧。”

    “我這個人可是守口如瓶的。”陳恪反將一軍,淡淡道︰“今日發生的事情,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這就對了。”包拯點點頭道︰“禍從口出,嘴巴緊一點,禍就少一點。”

    兩人便不說話,只下棋。再殺了一盤,第二盤剛開局,包勉又進來道︰“唐知諫和范知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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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星空

    諫院,顧名思義,就是個專門彈劾官員、向皇帝提意見的部門,裡面向來就是臭又硬、窮又愣的一幫人。而這屆諫院的長貳,唐介和范鎮,更是硬度驚人。

    兩人一進來,茶也不喝,廢話也不說,滿頭白髮的范鎮便單刀直入道:“老包,你不是要明說麼,我這就來跟你說明白!”

    包拯一看,呵,這不就是直接告訴我,他倆和王素是一夥的了麼?

    這是在施壓!

    他撚著鬍鬚,望著燭臺上的橘色的燭光,悠悠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景仁老弟,老夫向來佩服你的為人,你的意思,不說我也知道。”

    “希仁兄,愚弟又何嘗不是以你為楷模呢?”見包拯的態度,與王素所描述的截然相反,范鎮面色緩和,有些動情道:“前些日子,我連上十九道奏疏,愁白了頭髮,卻沒有一點反應。我知道,是因為自己人微言輕。幸虧有你,有子方兄,永叔兄仗義執言,扛起這面大旗,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如今大勢已成,過繼皇子的事情,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範鎮接著道:“好容易官家已經點頭,說在近期商議立儲之事。不瞞你說,我們諫院已經與御史台商量好了,明日便在早朝上,促請官家定下此事,絕不能再拖延了!”

    他還有一句沒法說:‘關鍵是不能給官家找藉口,若是讓官家找到藉口,還不知會出什麼妖蛾子。’——這一點,陳恪能看得到,這些大臣自然更明白。

    “……”包拯點點頭,像一尊神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他雙目微閉,聽范鎮說完,仍然在沉思。其實他的心情十分矛盾……老先生年輕時可能還有些橫又愣,但如今,他還有什麼看不明白?

    正是因為明白,他才會感到矛盾。一方面,他知道過繼皇子是國本大計,另一方面,他又堅持認為,這件事不該和丐幫的案子攪在一起。可真能一是一、二是二的分得清麼?包拯也不相信。

    那到底該怎麼做?是網開一面,讓趙宗漢逍遙法外?恐怕從今之後,再沒有開封府尹,能治得了無憂洞了。那樣的話,恐怕不知多少無辜的百姓,要慘遭丐幫的毒手。這真是皇統承續的必須代價麼?

    要是還有一個人選多好……包拯不禁暗歎,不過他也知道這不現實,趙宗實眾望所歸,其背景之深厚,如今只露冰山一角,便已經滿城風雨,把官家逼得不得不點頭。可想而知,只要他一天沒當上皇子,或者皇子的人選不是他,朝中將永無寧日!

    ~~~~~~~~~~~~~~~~~~~~~~~~~

    范鎮見他這般神態,知他在進行思想鬥爭,便耐著性子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

    不平靜的反倒是唐介,他明白范鎮所說的確乎關係重大,卻擔心包拯未必接受……兩人是多少年的戰友,他自然瞭解包拯的秉性,知道這老先生一旦拿定主意,是很難改弦更張的。

    因此等了片刻,見老包始終端坐一言不發,他忍不住了,沉聲道:“希仁兄不用想了。你是個剛直的人,上憂社稷下憂黎庶!可我大宋朝也不只你一個憂國憂民!滿朝文武中,固然有趨炎附勢、想要趁機投機的小人,但大都還是秉著一顆公心,單純只是心憂社稷的!”

    “方才你也說了‘蠟炬成灰淚始乾’,范賢弟以死力諫、把頭髮都愁白了。我們多少人奔走呼號、冒著子孫受牽連的風險,向官家建言立儲,才換來今天這個萬世之功、一步之遙的機會。畢其功於一役,為大宋立國本,這是最後的決戰了!聽范賢弟一句,我們戮力同心吧!”

    包拯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老眼中,卻透著清澈的目光,他緩緩道:“為大宋爭國本,老夫義不容辭。”

    “那麼說,你同意了?”範鎮驚喜道。

    “我還沒說完……”包拯搖搖頭道:“但老夫以為,國本之上還有國法,如果為了立國本而罔顧國法,我想請問二位兄弟,這樣立起來的國本,能算是一國之本麼?”

    “我知道你老兄,把國法看得比天還大,但我又何嘗不是?”范鎮歎口氣道:“但這與那人無關,不能讓他無辜受牽連。你查辦此案,萬萬不能牽扯到那人!你要知道,官家本就不情願,一旦牽扯到那人,只怕要借題發揮。那樣又將前功盡棄,國本依然虛懸!”

    “無辜不無辜,沒有調查清楚前,誰也說了不算。”包拯沉聲道:“如果真得心裡沒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什麼好擔憂的。”這可是駁不倒的理,范鎮剛才還慷慨激昂,一下子尷尬在那裡。

    唐介不得不說話了:“范賢弟說的是為了謀全域,希仁兄說的是如何正道而行。希仁兄,事可從經,也可從權。既然都是為了大宋為了朝廷,為什麼不能找到個兩全的法子呢?”

    “如何兩全?”包拯盯著他,語調痛心道:“不要一遇到難題,就總想到犧牲小民的利益,下民易虐、神鬼難欺,大宋朝會遭報應的!”

    “希仁兄說的對。”唐介激昂道:“我們這些諫官的職責,不就是為生民請命麼?是絕不會幹那種缺德事的。”說著看看包拯道:“你看這樣成麼,我倆斗膽做個保,你先把這個案子壓下來……希仁兄也是老吏了,自然知道如何做得合理合法。等到那人承祧之後,與原來家裡沒有關係,我們便全力支持你查個水落石出,只要你確有實據,管他是天王老子,我們拼上命也把他彈劾下來!”

    “包括那人?”包拯沉聲道。

    “包括那人!”唐介點點頭。

    “包括那人!”范縝也重重點頭。

    “我現在不能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包拯又陷入了思索,良久才抬起頭道,緩緩道:“審完了今晚再說吧……”說著他站起來道:“只要真正為了社稷為了百姓,我知道該怎麼做。”

    “希仁兄……”范鎮還想說話,卻被唐介攔住,望著包拯道:“既然這樣我不多說了。只說一句話,還是那句話,我與你是戰友,如果你有足夠的理由去做,我們依然並肩作戰!”

    包拯重重點頭。

    “希仁兄你放心,”這時候,唐介也不再勸了,改口道:“我不是那個人的走狗,如果你有證據,我願意當那個急先鋒!”

    包拯又重重點頭,拍拍兩人的肩膀道:“你們的心,我明白!”

    把兩人送走,包拯徹底沒了棋興,他站在府衙院中,慢慢抬起了頭,望向門外的院落上空。只見今晚無月,只有漫天燦爛的星光……

    “有位哲人說過,世上有兩件事震撼心靈,思之愈頻,念之愈密,則愈覺驚歎日新,敬畏月益。一是頭頂之天上燦爛星空,二是心中之崇高道德律令。”

    “什麼人說的?”此時此地,包拯聽到這句話,分外有感覺,他輕聲重複幾遍,問道:“像是莊周的話。”

    “不是華夏人,是外國人。”

    “看來夷狄之中,也有賢人啊。”包拯深有感觸道:“方才的對話你都聽到了,有道是旁觀者清,仲方你說,我該何去何從?”

    “我的話不客觀,”陳恪笑笑道:“你知道,我和他們家的梁子,是越結越大了。”

    “你但說無妨,老夫又不是耙耳朵。”包拯笑起來,說一句川音道:“只聽你的道理,不聽你的看法。”

    “說說就說說。是的,滿京城的近支宗室,明擺著那人最出尖。把太子位給了他,是何等穩當?”陳恪點點頭,正色道:“可立國儲又叫立國本,說它是一國最大的政務,也無不可。所以這個人選,必須要慎之又慎,不能搞得像時不我待、只爭朝夕一樣。方才唐知諫說,萬世之功、一步之遙,我卻要說,操之過急了!”

    “呵呵。”包拯搖搖頭道:“三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立儲之議是近兩年才起來的,但朝中大臣可以說,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對其秉性人品、才學能力,都十分瞭解。”

    “他做過什麼,讓你們敢說這種話?”

    “這……”包拯擰著鬍子道:“還真沒做過什麼,不過聽其言、觀其行,應該差不了。”

    “我不說‘王莽謙卑未篡時’這種傷人的話,單說紙上談兵的趙括,在沒上戰場前,除了他爹之外,可是舉國看好的!”陳恪沉聲道:“好吧,就算他表裡如一,我們來數數,他都表現出什麼優點來了。”說著屈指道:“謙虛好學,克己復禮、淡泊名利、沉默斯文……還有麼?”

    “你總結的很全面。”包拯點頭道。

    “你覺著大宋朝還有誰,比他做得更好?”

    “官家。”包拯誠實道。

    “對,因為你們根本就是拿官家做模子,來尋找下一個官家!”陳恪一針見血道。

    “嗯。”包拯點頭道:“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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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星空(二)

    “癥結恰在此處!”陳恪沉聲道︰“十二年前朝廷為什麼舉新政,老龍圖比我更清楚,是因為在那時,國家存在的重重問題,便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但在官家手中,新政興亡勃乎,問題並沒有解決。請問老龍圖,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你覺著那些癥結,是減輕了,加重了,還是保持沒變?”

    “朝廷政治還算清明,如果運氣好,沒有天災戰禍的話,尚且能維持。”

    “那就是聽天由命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了。”包拯沉沉一嘆,面現憂色道︰“三郎,實話跟你說,情況比你能想到的還要糟糕。哪怕是當今官家,最多再過十年,麻煩就要爆發出來。”

    “正宗的官家尚且如此,換上個弱化版的又會怎樣?”陳恪沉聲道︰“所以我說,若他只有這麼點本事,便要給這個隱憂重重的老大帝國掌舵,一定會觸礁的!”

    “仲方偏頗了,你方才說『王莽謙卑未篡時』,怎能不知,還有一句叫『周公恐懼流言日』。”包拯搖頭笑道︰“處在他那個境地上,其實是很尷尬的。十分才幹,只表現五分,甚至三分。才不能盡舒,自然也無法定論。”

    “民間有個辦法,叫『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陳恪悠悠道︰“朝廷有『未經地方長官者不得任宰執』的規定,就算新科進士,也需要先在地方實習。以觀其能力,再做任用。為什麼到了選定一國之本,卻反要靠撞大運了?”

    “哈哈哈……”包拯大笑起來道︰“你的意思是,讓官家先給他官做,以考察他的能力?”

    “有何不可?像他們這種宗室。本身就掛著各種虛職。朝廷只需改為實授。命其去地方就職。”陳恪卻不覺著好笑道︰“這樣一方面,可以讓他增加實際經驗,不會問出『何不食肉糜』的話。另一方面,也可考察他的行政能力、了解他的執政方針。退一步說,假使官家未來有了龍子,或者他不合朝廷心意,只需命其繼續在地方為官,不讓他返回京城即可,這樣不損任何人的面皮。對朝局的沖擊也最小。”

    其實陳恪有更靠譜的方略,但這是在談論立儲之事,自個表現出深思熟慮。顯然有害無益。橫豎只需要表達一種觀點,用不成熟的法子便足矣。

    “你這法子雖不現實。”包拯仔細想想,沉聲道︰“但至少點醒了我,未來儲君之選。事關國家前途,是萬萬急不得的!”

    “對,萬萬急不得!”陳恪重重點頭道。

    ~~~~~~~~~~~~~~~~~~~~~~~~~~~~~

    同一片星空下,位於西華門外的韓府,韓琦書房。

    韓相公有早睡早起的習慣,他是從床上被叫起來的。但直到打扮整齊、精神抖擻後,他才到書房來見汝南郡王。

    “老王爺深夜而來。”看座後,韓琦淡淡道︰“卻不怕遭人非議。”

    “顧不上那許多了,”趙允讓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一臉苦笑道︰“俗話說,『多子多孫多冤家』。老朽淨生了些惹禍的祖宗,能有什麼辦法?”

    “還有句俗話叫做『不癡不聾不做家翁』。”韓琦揣著明白裝糊涂,微微笑道︰“有些事睜隻眼閉隻眼吧。他們鬧騰他們的去,老王爺要是各個操心,那可一時不得清閒了。”

    這句話雖然是故意亂講,卻引得趙允讓十分感慨,唏噓道︰“《詩經》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做爹娘的天生就欠孩子的,能有什麼本辦法?”

    短短片刻,他已經說了兩遍『能有什麼辦法』,韓琦便知道,他這是求援來了,於是一聲不吭的望著他。

    趙允讓也正望著韓琦,等著他接個一句半句,好引出主題。無奈韓相公只是捻鬚端坐,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趙允讓知道他是不想蹚這趟渾水,這一點不奇怪。因為韓琦這樣的頂級大臣,完全不需要站隊……將來不論哪個當上皇帝,都需要倚仗他、甚至討好他。

    且官做到頂級的,不管多大的功勞,也很難有實質性的進步。建言立儲這種事,還會平白得罪官家,將來別人當上皇帝,自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換了誰也不會幹這種高風險低回報的事情。

    這也是文彥博、富弼等人,從不摻和進立儲之爭的原因。

    但趙允讓必須把他拉下水,並非是為了今日之危機。他相信,王素、唐介和范鎮,足以說服一個包拯了。之所以還要來求韓琦幫忙,其實是想借機把他拉上自己的戰車。

    因為只有這樣分量的大臣保駕護航,十三未來的登頂之路,才能走得平坦。

    “韓相公的兒子爭氣,體會不到老夫的苦惱。”趙允讓自我解嘲道︰“那咱們就說點別的。”

    “王爺半夜來找我,總不是為了閒聊吧。”韓琦淡淡一句,能讓人噎死。

    “韓公啊。”趙允讓這一聲帶著嘆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這般戒備重重?我不過是一個為被捕兒子連夜奔走的父親,此乃人之常情,任誰也說不出什麼。”

    韓琦豈有不知之理,不過再裝下去,就有點過份了,他端正坐姿道︰“王爺想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前些日子。”趙允讓幽幽道︰“在藍帽街附近,發生了一起刺殺案,凶手動用了軍用弓弩,目標是一個姓陳的小子。”

    “有所耳聞。”韓琦不動聲色道。

    “這件事蹊蹺,很多人猜是我家小子做的。但知子莫若父,他們再膽大包天,也不敢用弓弩殺人。其實是有人存心想渾水摸魚,嫁禍賈昌朝賈相公,卻要我兒替他揹這口黑鍋,端的是好算計。”趙允讓咳嗽兩聲,目光陰冷的望著韓琦道︰“韓公,你說這人會是誰呢?”

    韓琦不說話了。他確實是藍帽街刺殺事件的幕後主使,趙允讓說得一點錯沒有,他就是想渾水摸魚,把賈昌朝攆出中樞,自己好回去當樞密使。沉默良久,韓琦終於開口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趙允讓的臉上,沒有勝利者的笑容,而是一臉讓人心碎的傷楚道︰“老朽這犬馬之疾久治不愈,怕是活不了幾年了……”

    “……”韓琦抿著嘴,聽他繼續道︰“死就死,誰沒有那一天,只是不放心我家十三。韓公,你能在我死後,替我繼續照顧他麼?”

    這話說得突兀,但聽者的心,卻突突地跳起來——這是要讓趙宗實將他當成父執輩啊!這不是尋常的君臣關系可比,如果趙宗實能順利當上皇帝,那自己,將是無敵的存在!

    這誘惑實在太強了。讓素來大膽的韓相公無法不心動。

    ~~~~~~~~~~~~~~~~~~~~~~~~~~~

    趙允讓這樣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首先他沒有騙韓琦,他的身體確實撐不了多久了,不給趙宗實找個靠山,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穩。在重臣中選來選去,他選中了韓琦。其實文彥博是更好的選擇,但老先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雖然平時沒什麼,但越是在關鍵時刻,就越容易掉鏈子,所以不能選。

    至於富弼,那是位有德君子,效忠的是皇帝,看重的是自個的良心。何況,他馬上就要接任首相了,於情於理,都指望不得。

    只有韓琦,能力、人脈、聲望都是頂級,且有強烈的權力慾望。這樣的人如今委屈在三司使位上,本身就有拉攏的可能。

    果然,在一番思考之後,韓相公微微點頭道︰“可以。”

    “韓公的恩德,我忘不了,我兒也忘不了。”趙允讓登時笑開了花,起身抱拳道︰“將來就拜托你了!”

    “先別說將來,”既然接了這一攤子,韓琦便進入角色,他冷聲道︰“把眼下這關過了再說吧。”

    “哎。”這就是趙允讓的高明之處,我不求你辦事兒,我把你整個人拿下來,那我兒的事兒就是你的事,自然不用再費口舌。

    “你怎麼會讓那趙宗漢,去跟黑幫攪在一起呢?”

    “我有二十八個兒子……”趙允讓無奈道︰“連名字都記不全,更沒法管他們都幹啥。”

    “既然兒子多。”韓琦是個狠角色,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那就當沒有那個兒子吧。”

    “這……”趙允讓喉頭一抖,滿嘴苦澀道︰“至於此麼?”

    “他落在老包手裡還想有跑?”韓琦冷笑道︰“你這當父親的,逃不了管教不嚴之過。繼而推之,你教育出來的其他孩子,怕也無法讓人滿意。”

    “這是個例。”趙允讓慌了神道︰“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何況我幾十個孩子,怎麼也有不肖的。”

    “一鍋粥裡出現一粒老鼠屎。你說除了老鼠屎外,粥是乾淨的,誰信?又有誰會喝?”韓琦不留情面道︰“老王爺,護犢子是天性,但不要連不肖的兒子也護著,那會害了你的好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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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壯士斷腕

    四更鼓後,殘月如鉤。

    秋天的黎明黑且冷得徹骨,直凍得人縮脖子馬噴鼻,噴嚏聲此起彼伏,夾雜在喝道聲、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中,提醒著半睡半醒的汴京百姓,今天是例朝的日子。

    一頂頂官轎,一輛輛馬車,從四面八方彙集到皇城門前待漏院。待漏院外,早已是燈火通明,滿是擺攤賣早點的,掏錢買早點的,人聲嘈雜,與往常無甚區別。

    待漏院內卻不同尋常,竟如外面一樣嘈雜。官員們在各個房間來回竄著,打探著最新的消息,討論著朝會上將出現的狀況。沒有人喝止他們,因為值日的禦史,也心猿意馬,在豎著耳朵聽呢……

    突然,嘈嘈雜雜之聲降了下來,通常三種情況會導致這種局面,一、領導來了,二、負責紀律的來了,三、話題的正主來了。

    現在是第三種情況,只見一個身金帶紫袍的枯瘦老者,在一個青年官員的攙扶下,顫巍巍出現在待漏院中。老者正是那汝南郡王趙允讓。

    “王爺。”“王爺今日怎麼親自來了?”眾人趕緊迎上去,這可是稀客。自從年前稱病起,這都快一年了,老王爺就沒怎麼上過朝。

    “羞煞人也,”趙允讓朝眾人抱抱拳,歎口氣道:“待會兒朝堂上再說吧。”眾人也不好再問,便把他攙扶進房中歇息。

    前後腳的,唐介和範鎮也到了,還沒進屋,便被王素叫住,小聲問道:“什麼情況?”

    “老包說今早給信。”唐介看看四下道:“他還沒來麼?”

    “沒有。”王素道:“這可不像他。”每次早朝,包拯向來是最早到的幾個之一。

    “他早晚會來的。”唐介看看王素,突然歎口氣道:“要做好兩手準備。”

    “我知道。”王素苦笑道:“那老倌,太強。”

    ~~~~~~~~~~~~~~~~~~~~~~~~~~~~~~

    時辰推移,東方露出魚肚白,待諸位相公都到齊了。城樓上也響起了悠揚而威嚴的鐘聲。

    官員們趕緊在當值禦史的率領下,魚貫出去待漏院,在宣德門外分班列隊。皇宮的朱漆金釘大門,也被司閽緩緩推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隊伍響起,官員們紛紛側目,只見包拯風風火火的趕來,總算沒有耽誤早朝。

    同僚們給他留著班位呢。包拯站定後。又喘了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看到身邊所立的。不再是原先的知制誥劉敞,而是三司使韓琦。

    “堂堂計相,怎麼跑到這站了?”包拯比韓琦大九歲。兩人卻是同科進士,私交也不錯,所以他不客氣的打趣道:“莫非跟老劉換了差事?”

    “你就咒我吧。”和鬚髮散亂,不修邊幅的老包站在一起,韓相公愈發顯得身材欣長、器宇軒昂。他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你老倌咋兩眼紅得跟兔子似的,哭來著?”

    “哭個球,一宿沒睡就這樣。”包拯一面整理鬍子,一面回頭,果然見唐介和范鎮在巴望著自己。

    又何止他倆。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拯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便轉回身站好。

    “你搖頭作甚?”在御史引導下,百官開始進宮了,韓琦一邊走,一邊問道。

    “活動下脖子。”老包呵呵笑道。

    “說正經的。”韓琦可不吃他那套。

    “好吧。”包拯歪頭看他一眼,低聲道:“想不到你韓琦,也會給人當說客。”

    “我是為你老倌。”韓琦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待會兒台諫要聯合倡議立儲了,你這時候要是蹦出來。會犯眾怒的。”

    “犯就犯,我老包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又不想當方丈。”包拯撇撇嘴。笑道:“大不了就回家種地去。”

    “你是真準備,捅這個天大的簍子?”韓琦看看越來越近的宮闕道。

    “趙宗漢算什麼天?汝南王也不行。”包拯冷笑道:“大宋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民心。”

    “好吧,”韓琦正色道:“那你既然要幹,這個案子必須徹查到底!”

    包拯有些意外,同時一振道:“這才像人話。”

    “此一時彼一時。昨晚你要問我,我肯定攔著你,不讓你捅這個馬蜂窩。”韓琦一臉‘我為你好’道:“但現在,你既然要捅開,案子不一查到底,他們便會以誣陷的罪名,反過來對付你。所以到了這一步,只有背水一戰了。”

    包拯瞪大眼看著韓琦,道:“看來我真是錯怪你了。”

    “沒事兒,我早習慣了。”韓琦臉不紅、心不跳道:“不過你得小心,不要傷及無辜。”

    “那是自然。”包拯點點頭。

    ~~~~~~~~~~~~~~~~~~~~~~~~~~~~~~~~~

    還算簡潔的儀式後,官家上朝,一眼就看到了趙允讓,面露真誠的笑容道:“老哥哥今日怎麼來了,快看座。”

    便有宦官搬了個錦墩過去,誰知趙允讓謝恩之後也不坐,而是扶著墩子緩緩跪下。

    “快把汝南郡王扶起來!”趙禎悚然道。在大宋朝,是沒有跪禮的,就是等閒百姓見了官家也是不跪的,何況堂堂郡王。

    除了拜祖宗神靈時,只有兩種人下跪,一種是奴隸,一種是罪犯。

    雖然被扶起來,趙允讓卻已是老淚縱橫。

    “老哥哥這是怎麼了?”趙禎直起上身道。

    “臣家出了不肖子,給老趙家丟人了、給官家丟人了。”趙允讓一邊流淚一邊道:“臣懇請官家責罰,臣懇請國法處置!”

    “什麼不肖子?”趙禎一臉糊塗,對群臣道:“寡人的皇叔太激動了,先讓他平復一下,眾卿家有誰知情,不妨幫著講講。”

    “回稟官家。”包拯自然出列道:“老王爺許是因為,昨日開封府抓了他家老十六的緣故。”

    “啊,胡鬧!”趙禎‘大吃一驚’道:“你怎能未經請示,就抓我的皇侄!該當何罪?”

    “官家息怒,包龍圖秉公執法,起先也不知道,是撞到了那孽畜的門上。究竟何罪之有?”趙允讓摸乾淚,為包拯解圍道:“據說從他家裡搜出來弓弩刀槍、還有一幫劣跡斑斑的匪人,可見抓得一點不冤!”

    “哦?”趙禎這才坐穩了道:“包卿家,速速將來龍去脈講來!”

    “是。”包拯便從昨日的綁架案講起,簡略又精確的描述了整個案件,末了道:“根據昨晚的突擊審訊,那幫匪人交代了幾十起命案,只是尚需一一查證!”

    “老哥哥,趙宗漢的所作所為,你之前不知道麼?”趙禎眉頭皺起道。

    “老臣羞愧難當。我家裡孩子太多,實在沒有經歷一一督促。加之不少人在成年後就搬離了王府,更是鞭長莫及。”趙允讓黯然道:“過去,我一直把那孽畜當小孩子,以為他只是在外面瞎胡鬧,誰知竟成了無惡不作的幫派頭目……”

    “皇叔說的是實情,孩子多了確實管不過來。”趙禎也不知心裡是羨慕還是嫉妒道:“再說,十六還小,多半是覺著好玩,一時瞎胡鬧,做不得數。”

    “官家寬仁才這麼說,但養不教父之過,那孽畜的罪過,我這個當父親的,也必須連帶承擔。”趙允讓卻一臉沉痛道:“微臣請辭去知宗正寺職,請剝奪王爵及一切職務,請賠償所有無辜遭難的家庭,請求從重處罰那畜生!”

    這一連串‘請’,把滿朝文武都鎮住了,包括趙禎,也對這皇兄刮目相看……如此痛心疾首的反省,如此誠心誠意的贖罪,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包拯也暗暗心驚……他聽說昨天晚上,趙允讓曾經親自去找韓琦來著,看來就是得了這樣的一計。聯想到入朝時,韓琦那些異常的舉止,他哪能不明白,那傢伙是在試探虛實,以確定計策該不該施行。

    ~~~~~~~~~~~~~~~~~~~~~~~~~~~

    趙禎是個心軟的官家,還很好面子。韓琦正是抓住這點做文章,讓趙允讓一上來,就搶先認錯,對自己怎麼狠怎麼說。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讓他們無法指責他,更無法借題發揮。

    反正以趙禎的脾氣,總是會打折再打折的。到最後,差不多能不傷筋骨的度過這一關。

    然而韓相公小小失算了——他用平時的官家,來推測趙禎此時的反應,顯然把人看成了一成不變的,而忽略了情感、利害等各種因素,對人態度和決策的影響。

    後世有句話說,人的情緒就像彈簧,你壓得越緊,他就反彈的越猛。官家趙禎就是這種情況。別忘了,從年初到現在,幾乎是大半年的時間,他過的是什麼日子——大臣們見了面便對他說,你沒有兒子,你沒有兒子,你沒有兒子!

    你沒有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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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八章 帝心

    大殿裡鴉雀無聲,臣子們都在等官家的下文,趙禎的兩眼卻望著虛空,思緒回到了昨天夜裡……

    垂拱殿御堂中,趙禎赤著腳、穿一身道袍,盤膝坐在蒲團上,最近他得了套道家的功法,據說按照此法調養生息一段時間,可以生精固元,大大增加生育的概率。這次宮裡一下進來十名用古法挑選出來的女子,相貌都不重要,關鍵是宜男,現在就等著他的龍精虎猛,好為皇家播種新的希望了。

    待趙禎調息完成,胡總管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看一眼那瓷碗,官家歎了口氣,便接過來,捏著鼻子飲了下去。待皇帝喝完,胡言兌又奉上茶水給他漱口。去除口中難聞的藥味,趙禎才舒了口氣,望向靜靜侍立在簾外的石全彬道:“有什麼事?”

    “回稟大官。”內侍省副都知、勾當皇城司公事石全彬,低聲道:“包拯把趙宗漢的外宅抄了。”如果一個皇帝,連京城發生了什麼事,還需等外臣來稟報的話,那他的龍頭,就離搬家不遠了。

    石全彬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趙禎聽,可比包拯說得詳細多了,尤其是引起恩怨的幾十萬貫,包拯給趙允讓留了面子,石全彬卻不會。

    “看來這筆錢,至少是曾經存在過。”趙禎目光變得冷冽道:“我那堂兄府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錢?要這麼些錢要作甚?”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石全彬道:“五十萬貫,可以做很多事了。”

    “嗯……”趙禎長長吐出口濁氣,伸手從幾案上,抽出一張夾在《道德經》中的信箋。上面觸目驚心的文字,刺痛著他的眼和心:

    ‘……談笑有重臣、往來皆權貴。可以拉幫派、結公卿。無御史之風聞,無大宋之君父。北魏仲達府、西漢王莽居。孟子雲:‘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趙禎雙手捏住那張紙,輕輕撕成了兩片,再疊起來撕成了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細小的在再也撕不動,才猛地一拋。紙屑如雪片般紛紛落下。

    緊盯著那雪片,趙禎的聲音陰得滴水道:“胡總管,其實早晨程修儀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姓程的修儀,乃官家所愛的女子,今日卻被逐出宮去。起因是為官家梳頭時,打散了髮髻,看到趙禎頭上的白髮明顯增多,她心疼道:“大官可要保重龍體了。最近白髮多了好多。”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趙禎望著鏡中那張陰鬱難散的面孔,歎口氣道。

    “大官說笑的吧。”程修儀用一把牛角篦子,從前往後替他輕輕地梳下來。然後一隻手從腦後捋到發根一握,將長髮提了上去,又拿篦子從後面往頭頂梳理。梳上去後篦子便定在發根的稍上處,道:“大官是至尊,天下還有讓你發愁的事?”

    “怎麼沒有。”趙禎歎息一聲道:“全天下都知道,寡人在為子嗣事發愁。”

    “這沒什麼好愁的,官家先後誕有三位皇子、六位皇女,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緣法不到罷了。”程修儀一手提著官家的長髮,一手將一根發帶在發根處繞過,拽著一端。用嘴咬著另一端,穿過去手一緊,然後雙手將發帶系好了結,道:“六十老翁當爹的也有的是,大官才四十多,有啥好愁的?”

    儘管都是些婦人之見,但趙禎聽了卻極為受用。笑笑道:“想不到,滿朝公卿還沒有你個婦人曉事。”

    “他們怎麼說?”程修儀再取下篦於繞著束髮盤旋,長髮便擰成了一縷,打好了結,再用一根明黃色發帶系上。隨口問道。

    “他們要寡人從宗室中過繼一名宗室子。作為皇子教育,以使國民心有所繫。”

    “奴奴怎麼聽著這麼刺耳。國民的心應該繫在官家身上,系在官家的兒子身上,系在個不相干的人算什麼事?”那程修儀為官家插上一根玉簪道:“奴奴不懂大道理,也知道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現在別人家的孩子,要來占咱們自家的地,官家可不能答應。”

    “人家只是個預備罷了,等著有麟兒誕生,便把他送回去。”趙禎平日裡,是不肯和女子談論政務的,但這也是他的家事,所以沒有避諱後妃道:“所以你們要爭氣啊。”

    “奴奴說句不中聽的,官家怕是上當了。”程修儀卻幽幽道:“奴奴雖然在宮中,卻也常見借住住成了房主,借用用成了物主的。人家哄你時說得輕巧,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了!人家會說,都是太宗皇帝的重孫,也有皇子的名分,親生、過繼有什麼區別?做生不如做熟,國有長君……那是怎麼說的來著?”

    “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趙禎的臉上已經很難看了。這句話,據說他老老奶奶杜太后曾經說過,在官方的史書中,正是這一句,讓太祖太宗兄終弟及,之後皇位再沒有太祖一脈什麼事兒。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鳩占鵲巢,是不可能再把巢穴還給小鵲的!如果自己再死得早,留下孤兒寡母,肯定更是如此!

    “你個婦人竟敢干政!”霍然起身,趙禎難得的遷怒於人,命人將程修儀逐出宮去,但她說的話,卻整日縈繞在官家腦海中,以至於在陳家的喜宴上,才會看都不看趙宗實兄弟。

    ~~~~~~~~~~~~~~~~~~~~~~~~~~~~~

    “她說得對,寡人還不到五十,這些人就如此急不可耐。過得二十年,寡人老了,他們要置我於何地?再過些年,寡人死了,他們更要置我的子孫於死地了!”趙禎終於壓抑不住憤怒,對自己的親信太監怒吼道。

    “國之大事,老奴也不敢亂說,”胡言兌垂首道:“只是覺著,兒子,終歸是自己養得才放心。而且官家才四十多歲,春秋鼎盛,現在又在多管齊下調養著聖體,指不定來年就能春華秋實、碩果累累呢,確實不急在這一時。”

    “嗯。”趙禎點點頭,翻來覆去想了一夜,終於決定要借此機會,打消掉臣子們現在立儲的想法。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歎息一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俗語雲,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可許多做父親的偏偏願意做馬牛!”說著官家目光憐憫,又或許夾雜著別的什麼情緒,看了一眼趙允讓道:“我這老哥哥就是一頭牛馬啊。”

    趙允讓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趙禎是在同情自己,還是意有所指。只能低下頭,不敢洩露半分情緒。

    趙禎又望瞭望趙允讓身邊的青年道:“宗懿,扶你父親坐下。”

    “是。”趙宗懿上前去扶趙允讓,趙允讓卻堅持道:“臣有罪,還是站著吧。”

    “一碼歸一碼,”趙禎搖搖頭道:“坐下吧。兒大不由娘,同樣也不由爹,沒必代子受過,更沒必要子債父償。”

    趙允讓心下稍寬,暗道,看來這關是過去了。坐下後,趙禎接著又溫聲道:“老哥哥,你這身子可大不如前了,可要保重啊。”

    “勞官家記掛,”趙允讓感動道:“老臣這身子,實在太不爭氣了。”

    “將養身子要緊,往後別操那麼多心,宗正寺那邊你就不用管了,讓北海郡王擔起來。”

    官家的關切之語,落在趙允讓耳中,卻不啻於兜頭一盆冷水,他不禁打了寒噤,心中暗叫道:‘這就奪了去了?’不過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還怎麼有臉再作宗室之長?只能打落了牙,和著血往肚子裡咽。

    誰知道這才是開始,只聽官家悠悠道:“在家裡歇著,有了時間,也能管教管教我那幫侄子。”

    趙允讓的心又緊了,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趙禎借題發揮!

    “多子多女多冤家,這麼說來,老哥哥的冤家,差不多是大宋最多了。”但誰能堵上皇帝的嘴不成?便聽趙禎接著道:“這些年,寡人也間或聽聞,我那幫侄子胡鬧的消息,有玩女人的、有賭錢的、有強搶別人田產的、還有整天和一些文人拉幫結派,也不知幹什麼的……”

    趙允讓本來就有病,聽到這兒,險些暈厥過去。老臉刷白如紙,強撐著起來,剛要分辯,卻聽趙禎話鋒一轉道:“寡人都是不信的。”便把老王爺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你幹嘛要說啊!而且是在一國朝堂上。在朝會上,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在案,何況是官家說的呢?這就是啪啪打臉,而且打得他鼻青臉腫!

    “不過還是要回去問問他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老哥哥一輩子克己復禮,堪為楷模,可不能讓不肖子壞了名聲。”趙禎一臉溫柔道:“至於趙宗漢的案子,包卿家要儘快查明,還老哥哥家一個清白。”

    群臣不禁面面相覷,什麼叫‘還老哥哥家一個清白’?感情現在在官家眼裡,老哥哥家是不清白的?

    趙禎一個月的早朝,都沒說這麼多話,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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