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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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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九章 暗戰

    朝會接著進行,氣氛有些怪異。大臣們按部就班的照本宣科,然後官家說‘准’或者‘不准’,抑或‘交某衙門再議’。一個個臣子出班回列,時間也很快流淌,眼看就要散朝了。

    但越是到最後,空氣就越緊張,誰都知道,正戲還沒上演,抑或是不會上演?

    那些商議好了,今日要集體向皇帝攤牌的台諫言官,不停的互相打著眼色,到底還搞不搞?

    這種事,關鍵就是個氣勢,氣勢上壓倒了皇帝,就能比他點頭。可今日一上來,趙允讓就讓人泄了氣。洩氣容易鼓氣難,眼看著絕好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別人尚且能忍得住,范鎮卻忍不住,這哥們為了立儲之事熬成伍子胥,早就執念了。

    見預先安排好的人遲遲不肯動手,范鎮把心一橫,踏出一步道:“啟奏官家,微臣以為這些國事雖然重要,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那就是關於國本的問題!臣冒死進諫,請官家今日有所決斷!”

    趙禎已然胸有成竹,因此這次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只是沉思片刻,便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挑選宗室之子作為接班人?這是忠臣之言,寡人怎麼會因此殺你?這樣的話不是每個人都敢說的。”

    “官家聖明!”范鎮拍一記馬屁,亦為了給身後的那幫傢伙增加信心道:“微臣以為出言必死呢!”

    “我大宋朝殺過上疏言事者麼?”趙禎目光奇怪的看著他道:“再說這有什麼?歷朝歷代,這樣的事還少嗎?”

    “大宋必須要有繼承人,這關係到國家的存亡安危。上次官家已經答應了,說馬上就辦,現在怎麼又沒有音訊了?”范鎮放開嗓子激昂道:“一定有小人對你說:‘官家正在壯年,為什麼這麼著急立接班人呢?’這些小人聽起來是為官家著想。但實際上,只不過想在有突發事件的時候。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伺機立對自己有利的人做皇帝,這樣的事,古往今來還少嗎?”

    說著近前一步,大聲道:“請官家今日便決斷吧!”

    同時。侍御史陳洙、諫官呂誨也都冒死進諫,說的和范鎮大同小異。

    顯然。那位程修儀在這個節骨眼上被趕出宮去,引發了大臣們不安的猜測。這也是他們必須要當機立斷的原因。

    趙禎是金科玉律的官家,自然不能食言。他沉默片刻。終是點頭道:“寡人沒有說話不算數,其實我也有意,從宗室子弟中挑選接班人培養,為什麼會遷延那麼久?是因為我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大臣們心裡說:‘是沒有生出來合適的人選吧。’

    ~~~~~~~~~~~~~~~~~~~~~~

    大殿中的氣氛,陡然異樣起來,所有人都有種見證歷史的感覺。趙允讓緊張的抓住兒子的手。心快要蹦到嗓子眼了。

    “立儲是國本大事,五代的昏君。尚且需要徵詢臣子的意見,寡人自然不能自己說了算。”沉默一會兒,趙禎接著道:“現在諸卿畢至,你們不妨提提意見,看近支宗親裡面誰能勝任?”

    大殿中的空氣凝滯了。許多人心跳加速,許多人心跳停滯,有的人頭腦當機,有的人心思電轉,不知多少次冒死勸諫、多少回苦心謀劃、多少年的癡心等待,本以為前路漫漫無涯,誰知轉眼即到彼岸——只要報出那個名字,仿佛一切便唾手可得了!

    但足足有半刻鐘的時間,大殿裡針落可聞,只聽到粗且急促的呼吸聲。

    儘管誰都知道,如果說出那個名字來,就是首倡之功。可官場是個將尊卑秩序的場所,恐怕還沒等到那位登上皇位,自己就先被羨慕嫉妒恨的上司整死了。

    現在只有兩種人可以說話,一是諸位相公,二是范鎮這個愣子,橫豎他已經把相公們都得罪光了,還怕啥秋後算帳?

    但范鎮沒有吭聲,他是古道君子,作這一切是因為使命感,而不是為了邀功。在他的思想中,像陳執中那樣投機分子,是極端羞恥的。

    等了一會兒,趙禎的目光落在了富弼身上:“都沒有說的,愛卿帶個頭吧。”

    “這是帝王家事,為臣者只當奉命而行,不該妄言。”富相公卻搖頭道。

    趙禎對他的話極為滿意,心說:‘真宰相就該是這樣的!’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樞密使賈昌朝道:“那賈愛卿說吧?”

    賈昌朝最近得日子可不好過,在一次刺殺案中,出現了軍用弩弓,這可是了不得的要案。儘管箭簇上的標記已經磨去,但據弓弩院的匠作觀察其特性材質,認定是大名府都作院生產的。

    大名府是為整個北方軍團提供武備的重鎮,每年生產弩弓十萬、箭支千萬,相當一部分外流,自然不可避免。此事可大可小,但被有心人抓住,主張派遣欽差前去大名府,對整個軍需系統進行調查。

    賈昌朝是萬萬不能答應的。澶淵之盟才幾十年,曾經精銳的北方軍團便都腐朽不堪了,現在不過是一層外衣包著,一旦解開了,暴露出的毛病不會比嶺南那邊少多少。到時候,必然有大批文武官員要落馬,自己雖然現在是樞密使,可剛從當了十年的北京留守位上離開,追究起責任,絕對跑不了。

    他為了壓住眼前的破事兒,已經是焦頭爛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心緒再去多事?便搖搖頭,呵呵笑道:“富相公說得極是,這樣的事做臣子的哪裡敢說?官家說是誰那就是誰。”

    “韓相公呢?”問完了東西二府,自然輪到三司使。

    “官家這是為難臣子了。”韓琦的聲音十分沙啞,卻也十分威嚴:“就算朝廷選個官員,尚且需要時日考察,綜合考量其德性與能力,才能做決定。立儲之事是國本,自然更要慎重,焉能隨口道來?”

    聽到這話,趙允讓驚訝的望著韓相公,感覺心都要碎了。

    “呵呵,現在只需要你隨意說說,給個意見而已。”對三位相公都如此知情識趣,官家滿意極了,愈發笑容可掬道:“選不選是寡人的事。”

    “這麼說,臣就斗膽提一提。據臣所知,在宗室近親中,著實有那麼幾個優秀的。比如汝南郡王之子趙宗輔、趙宗實;北海郡王之子趙宗績;故信安君王之子趙宗諤;太祖重孫、安國公趙從古……”韓琦報上了一串名字,京城各家皇親一個沒拉,等於一個沒說。

    “你覺著哪個最好?”趙禎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趙允讓破碎的心,又重新揪到了一起。滿朝大臣也屏息望著韓琦,等待他說出那個名字。

    “都好。”誰知韓相公是鐵了心的不當這個出頭鳥,他笑笑道:“都是太宗太祖的子孫,當然好了。但要問哪個最好,未經考察,微臣不敢妄言。”但若是一味滑頭,那就不是彪悍一生的韓相公了,接著,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微臣建議在皇宮裡建立一所學校,只招收內部皇家子弟。這樣,既可以教導他們學業,官家也能近距離觀察,這些人的能力和品德,看看哪個更合適。”

    “哈哈哈……”趙禎笑了:“這主意別出心裁,可以考慮。”

    “微臣反對!”一個聲音打斷了官家與韓琦的對話,是范鎮,他大聲道:“這種方法前所未聞!看似合情合理,實則會引發諸位宗子之間勾心鬥角,這法子未免太殘酷了,怕難以選出仁厚之主!”

    “你有更好的辦法麼?”趙禎微微皺眉道。

    “以微臣之間,其實沒什麼好爭的,因為宗室中有一人,德才兼備、出類拔萃,官家直接立他即可!”范鎮大聲道,他是徹底拼了,決意要捅破這層窗戶紙。

    “什麼人這麼好?”趙禎定定望著他,似笑非笑道:“還不說來聽聽。”

    “他就是……”范鎮一咬牙,沉聲道。

    “住口!”一聲斷喝響起,只見鐵相公韓琦,殺氣騰騰的回過頭來:“我和官家說話,你個小吏竟敢插口!”

    范鎮是出了名的強項,大聲道:“大臣不言,小吏自當言之!”

    韓琦目光一掃,像一頭威猛的獅王道:“當值御史何在。還不把此人趕出去!”

    “官家沒說不行,你著什麼急?”范鎮冷笑道。

    “范知諫,”包拯的聲音響起道:“聽韓相公的吧。”

    范鎮循聲望去,便見包拯在朝自己使眼色,一邊的唐介也微微搖頭。儘管滿心的憤懣,但他信任這兩位老哥的判斷,只好硬生生打住。許是情緒太過激蕩,他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吐出來。

    邊上人趕緊上前攙扶,卻被他狠狠推開,看也不看高高在上的官家和諸位相公,范鎮竟徑直拂袖而去……

    趙禎的臉上,先是浮現出一絲可惜,看到范鎮吐血,又浮現出一些歉疚,良久才道:“諸位還有誰要推薦?”

    滿堂鴉雀無聲。

    “那此事容寡人考量幾日,再作商議。”趙禎有些疲憊的揮揮手,胡言兌便高喊:‘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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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零章 硝煙散去

    大臣們退朝後,因為衙門各不同,有的朝宣德門、有的朝東華門走去

    在兒子的攙扶下,趙允讓步履沉重的走出宣德門,登上了王府的馬車。

    一坐上去,趙允讓的淚就淌下來了。

    趙宗懿這三十幾年來,還從沒見父親如此傷心,不禁憤憤道:“沒想到姓韓的竟跟我們這麼大仇。咱們真是瞎了眼,昨天還去低三下四的求他!”

    “胡說。”趙允讓搖搖頭道:“你不要錯怪韓相公。”

    “錯怪?”趙宗懿瞪眼道:“孩兒可是親耳聽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他先推三阻四、後來乾脆橫加阻撓,我們早就一舉定江山了!”

    “不可能的。”趙允讓歎口氣道:“為父一開始也是震驚,但回過味來之後,才越想越是是後怕,越是佩服韓相公,不愧是一代人傑,真是冷靜的可怕,竟能在那種環境中,洞悉到危險,幫我們避過了致命的打擊。”

    “父親,兒子怎麼聽糊塗了。”趙宗懿撓頭道:“他明明是攔著不讓舉薦十三,你怎麼說,他是幫我們呢?”

    “有時候,不幫就是幫,幫了反而害了十三。”趙允讓道:“你沒有察覺出官家有何異樣麼?”

    “哪裡異樣了?”

    “他的話太多了。”趙允讓道:“從今春犯病恢復後,他基本上便臨朝淵默,任幾位相公主導朝會。平均一個早晨說不上三句半,這次,你看他說了多少話?”

    “是反常。”趙宗懿回憶道:“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他想主導這次朝會。”趙允讓面現恨色道:“他肯定早就知道趙宗漢的事情,也知道那幫言官,會在這次早朝上發難了……”趙允讓何等精明,一旦冷靜下來,他便發現,官家就像個高明的獵手,巧妙的佈局。隱蔽的埋伏,就等著獵物一頭撞到槍口上。

    “所以他沒有展現那廉價的寬仁,而是順勢解除了我的官職,且讓包拯繼續追查下去,這既是提醒善於察言觀色的相公們的信號;又是個對付十三的伏筆。”趙允讓緊緊攥著枯瘦的雙拳,指節都發白了:“他今天,存心就是想廢了十三的!”

    “啊?!”趙宗懿變色道:“不會吧!”

    “不然如何解釋,他明明已經掌控了局面。卻一反常態的大談立儲之事呢?”趙允讓恨恨道:“要是早這麼痛快。又怎會拖到今天?所以這其中,一定有詐!”

    “難道他就等著,有人說出十三的名字麼?”趙宗懿悚然道。

    “不錯。一旦十三的名字被提出來,在今天這個局面下,他只需輕輕搖頭。就能讓我們的一切灰飛煙滅。”趙允讓一臉的後怕道:“一個讓官家否定的名字,日後是不會再被人提起的!”

    “他真得會搖頭麼?”趙宗懿不服道。

    “不好說。”趙允讓搖頭道:“但一旦被否定,十三就沒有機會了,我們不能冒險!”

    “可若是按父親所說,十三現在怕是在官家那裡討不到喜了吧。”趙允讓道:“未來豈不希望渺茫?”

    “唉……”趙允讓蒼聲一歎道:“這次其實怨我,真是小瞧了趙禎。原來再面的官家也是皇帝,也一樣容不得權威被挑戰。”其實是趙允讓長期壓抑的報復心,毀了這一切,他用力太猛。太想要踐踏趙恒的兒子,竟然想要用眾議來逼迫趙禎點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也不可忍。當忍無可忍,自然無須再忍。

    所以趙允讓父子的悲劇,從那時候便註定了。

    聽了父親的話,趙宗懿低落道:“那十三未來還有希望麼?”

    “有!”趙允讓終於露出笑容道:“韓相公做了初一。將來就會做十五,他是個天生的贏家,既然敢下注在十三身上,最後就一定不會輸。”說著深歎一聲道:“只是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了……”

    “父親……”

    ~~~~~~~~~~~~~~~~~~~~~~~~~~~~~~~~~~

    陳家陳恪房中。

    被老包留到四更天才回家,陳恪連衣裳都沒脫。便倒頭大睡。

    正睡得天昏地暗,門被猛地推開了。趙宗績沖進來,興奮的掀開他的被子道:“別睡了,別睡了……我靠,你怎麼啥都沒穿!”

    “看到這麼好的身材,自卑麼?”陳恪嘿然一笑,把被子扯回來,裹住下身坐起來道:“有什麼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趙宗績壓不住的激動道:“今日早朝上,官家命建言立儲,卻沒人敢提趙宗實的名字!”

    “能當上領導的都不傻。”陳恪不以為意道:“誰還不知道見風使舵?”

    “還有,我那王叔不再知宗正寺,他的位子由我父親接替。”趙宗績激動道。這對他非常重要,因為宗正寺是管趙姓宗室的。宗室的一應錢糧俸祿、襲爵晉級、乃至生老病死,都受這個衙門的管束。趙允讓擔任大宗正十年,不知道假公濟私、刁買了多少人心。不知多少人,為了巴結他而奉承趙宗實,這才把趙宗實的名氣抬了起來。

    反觀趙宗績,有多少人奉承趙宗實,就有多少人擠兌他。在一個不論做什麼,都會被貶得一文不值的環境中,他就是有心殺賊、也無力回天。只能裝瘋扮傻,默默仰望趙宗實的背影。

    現在情況翻轉過來,趙宗績不求別的,只要日後能被公正評價,他就心滿意足了。

    “恭喜你爹,也恭喜你。”陳恪擁著被子道:“還有什麼好消息,一併講出來吧。然後咱們去吃飯,當然你請客。”

    “還有最後一個,”趙宗績不好意思的笑道:“今天我去給官家請安,他對我說,要我收收心,過些日子準備上學。”

    “上學?”陳恪奇怪道:“你都這麼大了,上什麼學?”

    “官家說,要為宗室子弟開一所皇家學堂,請最好的老師施教,學成之後,還有可能允許我們考科舉、甚至真正外放當官呢!”趙宗績興奮道:“終於見到擺脫樊籠的希望了,你說我能不高興麼!”

    “這分明是為堵住悠悠眾口的一招緩兵之計,”陳恪搖頭道:“念書需要幾年吧?歷練需要幾年吧?這功夫,足夠官家廣種薄收,生出真正的皇子來了。”

    “你不是說……”趙宗績壓低聲道。

    “拜託,我也不敢肯定啊。”歷史已經悄然改變,陳恪也不敢說,一定會怎樣了。

    “無所謂。”趙宗績卻看得很開道:“只要能不當米蟲,我就心滿意足了!”

    “要求倒不高。”陳恪笑起來道:“保持住這種心態,因為你將面臨一場曠日持久的競爭,而且后妃們的每一次妊娠,都會是你們的噩夢,並且是有可能醒不來的那種。這,需要多粗大的神經,才能堅持下來啊!”

    “我怎麼覺著你幸災樂禍呀。”趙宗績笑駡道。

    “有麼。”陳恪穿好衣服,套上鞋下地道:“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

    “不過說真的。”趙宗績深深望著陳恪道:“我真不該如何感謝你!”沒有陳恪的支持與謀劃,他這次是沒可能絕處逢生、化不可能為可能的。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陳恪笑道:“何況我也是自保,讓趙宗實當上太子,我陳家就只能避禍海外了。”

    “感謝不能光靠嘴。”趙宗績搖頭道:“走,我請你下館子,吃了飯,再帶你去個地方。”

    “我現在很正經的。”春闈之前,陳恪都不敢再去花街柳巷,以免授人以柄。

    “去你的!”趙宗績鬱悶道:“我更不敢踏足那種地方!”

    “那你比我還可憐,我好歹是個有期,你直接無期。”陳恪洗把臉,對著鏡子梳頭道:“我就鬱了悶了,你說大男人的,留這麼長的頭髮,還不許披散著,每天都得跟個娘們似的,梳上半天頭,也不知老祖宗到底是怎麼想的。”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麼。”趙宗績笑道。

    “手腳指甲也是受之父母,怎麼也沒見你一直留著?”陳恪撇嘴道。

    “這不抬杠麼?留那麼長指甲,我不穿鞋了,不用手了?”趙宗績苦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別抬杠了,我知道該送你什麼了!”說著笑道:“你說你一個大財主、大才子,現在還是個大名人,身邊竟沒個伺候的,這合適麼?”

    “我家老子講得是‘親力親為’,二十歲以前,不許我們雇傭人力。”

    “你現在都二十一了。”

    “這不一直沒顧上麼。”陳恪笑道:“怎麼,你準備送我幾個王府的宮女?”

    “送你幾個倒也無妨,可你也說不準,其中有沒有皇城司的密探。”

    “我看我還是自己找吧。”

    “嗯。”趙宗績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晚些時候,我再帶你去人市看一趟,幫你挑選幾個可心的。”

    “你好像很有經驗。”

    “呵呵……”趙宗績訕訕一笑道:“我可是剛正經沒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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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黃金地段

    難得小王爺請客,自然要叫上一干兄弟了,結果五郎不在家,四郎又不愛出門,最後只有陳恪和宋端平,跟著趙宗績殺向樊樓。

    美酒美食自然流水般送上,眼見著最大的危機解除,三人心情大好,開懷暢飲起來。席間,小王爺問陳恪道:“仲方,陳叔叔和曹夫人成親了,你們家裡又多了許多人口,不嫌擠啊?”

    “確實有點擠,我這個新媽帶來的丫鬟婆子、小廝家丁太多,只能把隔壁也賃下來。”

    “幹嘛還要擠在一起?守著你們,人家夫妻倆也放不開。”小王爺果然有經驗,道:“打不打算在京裏購置一處宅子?”

    “我有宅子,在驢尾巷。”陳恪嘿嘿笑道。

    “快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那種地方你能去住啊?”趙宗績哂笑道:“實話跟你說吧,現在有個好機會,京裏大戶都盯著呢,咱們午後過去看看。”

    “好。”陳恪其實早就想置業。他之前不雇丫鬟、家丁,很大原因就是住處所限。對一個喜好享受、講究生活品質的人來說,一處寬敞明亮舒適典雅的宅院,是一切的前提。

    無奈京城之中,只要稍好點的地段,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錢都買不來房。而不好的地段他又不感興趣,這才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找到可心的地處。

    趙宗績說話一向靠譜,既然這樣說,那就是有把握的。陳恪自然反應積極,午宴過後,三人便上了馬車,南行片刻上了南門大街,入甜水巷,轉到觀音院附近。

    馬車在觀音院停下,趙宗績帶著兩人步行向南,走了幾步便見滿眼的殘垣斷壁,道路亦極是泥濘,不一會兒鞋上就沾滿了泥漿,衣裳的下擺上都是黃泥點點。

    “這跟驢尾巷那片也沒啥區別呀。”望了望眼前的一片瘡痍,宋端平不解道:“難道要在這兒買房子?”

    “非也,這還有房子能賣麼?咱們要買的不是房子,是地。”趙宗績笑道:“這一片叫十三行鋪,是這次水災的重災區。但跟城南那些因地勢低窪而遭災的住宅不同,這裏是因爲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暴雨把屋子打透,然後讓水一泡經月,就光剩個架了。”

    “怎麼會年久失修呢?這裏是貧民區?”陳恪奇怪道:“不對呀,這可是一處好地方啊!”

    “仲方好眼光,別看這裏現在臭烘烘、爛乎乎,但就地面來說,這可是的京城一等一的好地方!”趙宗績笑道:“來前,我特地讓馬車在四周繞了一圈,這地角你們可看明白了吧?從這兒北去幾步遠,過了南門大街,就是公卿大臣聚居的寶地,有多少錢都買不到那兒的宅子!”

    他又偏偏指頭,臉上露出淫蕩的笑道:“往東北不遠,就是南斜街、北斜街,別說你們不知道那是幹啥的,汴京城的青樓楚館,有兩成集中在這兩條街上,大名鼎鼎的百花樓、紫雲間,裏面可都是有花魁坐鎮的!”

    一提起那檔子事,男人沒有不興奮的,小王爺一臉遺憾道:“可惜現在不能去了,改日你們去百花樓,記得幫我對鳳仙子說句,對不起,我會永遠想她;去紫雲間,幫我對紫藤仙子說一句,別等我了,讓她找個人嫁了吧……”

    陳恪和宋端平這個汗啊,心說這小子原來還真是花花大少啊!

    趙宗績又往東一指道:“沿著南門大街出了宋門,就是醴泉觀、上清宮,景德寺、還有桃花洞……桃花洞就在這三座廟宇宮觀的中間。”

    桃花洞是最讓人汴京男人神往的慾窟,因爲裏面有唯一賣肉的花魁——桃花仙子。別的花魁固然好,但都自矜身份,能看不能吃,這位大慈大悲、普度衆生的桃花仙子,便更加討人喜歡了。

    兩人登時淩亂,果然是天生一個仙人洞啊,只是不知恩客中是否有和尚道士。

    “往前走走就是東水門,東水門外,有大宋汴京八景中的兩個——汴水秋聲和隋堤煙柳,那真是四季都有玩的去處。”趙宗績再往東南方向一指道:“這裏不僅是個美色美女聚集之處,生活也十分便利,沿著南門大街向西,西北是潘樓街的酒店綜合市場,西面和西南是大相國寺萬姓交易區、金銀財帛交易區。無論你想要什麼,都能用汴京最低點的價錢在那裏買到。”

    ~~~~~~~~~~~~~~~~~~~~~~~~~~~~~~

    讓趙宗績這樣一介紹,連宋端平這個沒什麼經濟頭腦的傢夥都驚呆了:“汴京城還有這種地段?若是建上幾座好府第,肯定能賣上價去!”說著又奇怪道:“不過爲何僅僅一街之隔,北面住的就都是達官貴人,南面卻都住的是窮人呢?”

    “終於說到點上了。”趙宗績笑著點頭道:“誰都知道,這是一片好地方,但是它的範圍太大,所謂十三行鋪,就是整整十三條巷子,裡面又都是破破爛爛的貧民區,足足千餘戶人家。所謂貴賤有別,誰也不願跟一些叫花子住在一起,就算你把房子建得如花園一般漂亮,那些達官貴人也不能來住!”

    “不錯,這種境況不加變化的話,王公大臣們是很難遷居此處的。”陳恪笑笑道:”“不過,若是對整個十三行鋪整體改造一番,景象就會截然不同了!”

    “厲害,仲方一針見血!”趙宗績由衷讚道:“這正是這裡接下來,將要展開的工程!”

    “是誰這麼大手筆?”陳恪盤算道:“真要把十三行鋪買下來,怕是要過五百萬貫吧。”

    “嗯,審計院的官員來勘察過,說差不多就值這個數。”趙宗績點點頭道:“在汴京城,誰也出不起這筆錢,或者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也絕對不敢大肆張揚。”

    “確實。”陳恪點點頭,心說我有五十萬貫,還得藏著掖著呢……卻也不想想,他這錢的來路。

    “那到底是怎麼買?”宋端平好奇的追問道。

    “咱們離開吧,在這兒破地方說話作甚。”趙宗績笑道:“到南門大街找個茶樓,坐著慢慢說。”

    一刻鍾後,三人坐進了茶樓的雅間,腳上也換了乾淨的鞋子。趙宗績才爲兩人釋疑道:

    “多少年了,誰都盯著十三行鋪這片地,可是買少了沒有用,買多了又買不起,就這麼一直眼看著吃不著乾流哈喇子。上月洪災過後,這裏被夷爲平地,是百姓的災難,也是一些人眼中,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是說,開封府和工部,會負責重建所有在水災中,受損坍塌的房屋麼?”宋端平問道:“包龍圖現在開封府,應該不會打折扣吧。”

    “那是。不過他們正是跟開封府提的要求。”趙宗績道:“他們提出,要整體收購這片住宅地,作爲對價,願意爲百姓在城南、城北、火城外交通便利處購買宅基地,並支付相關的建房款和補償款。”

    “這麼大的事,開封府做不了主吧?”

    “嗯,包龍圖在早朝上奏過此事。其實朝廷也早有意,將這塊生在臉面上的污垢抹去。”趙宗績道:“但是當今官家仁厚,包龍圖更是爲民做主,所以朝廷要求支付五百萬貫的對價,才肯將百姓遷出。”

    “那麼這五百萬貫怎麼來?”這才是陳恪關心的東西,五百萬貫相當於後世的五億人民幣,儘管在後世房地産業看來,不是什麼天文數字,但在金融行業還在萌芽的宋朝,幾乎所有的錢都要自籌才行,想想就知道難度了。

    “湊唄。”趙宗績道:“他們成立了購地委員會,把十三行鋪劃分爲大概兩百塊,每塊地大小不等,位置不同,最貴的一塊超過二十萬貫,最便宜的也有五萬貫。準備於下月一日,在樊樓公開招買。”

    “這麼大的動靜,我們怎麼一點沒聽說?”宋端平瞪大眼道。

    “怎麼可能讓你聽說呢?”陳恪白他一眼道:“只有保密嚴格,那些知道內幕的人,才能趁著別人沒準備,在第一天,把最超值的地塊都買走。我估計,那些五六萬的地段,轉手一賣,就能賺一番。”

    “是麼?”宋端平望向趙宗績道。

    “絕了,就像是親眼看見的一樣。”趙宗績伸出大拇指道。

    “過獎,這還不算黑,只能說是無恥罷了。”陳恪嘲諷的一笑。

    “不瞞你說,我大哥就是其中委員。”趙宗績道:“他分到一個標權,就是方才咱們站的地方,三萬貫。”說著正色道:“我父親斥責了我大哥,說我們太宗子孫不能沾老百姓這種便宜。但我爹又說,咱們不占別人也占,讓我問問你,要不要這個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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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二章 青天

    在八百年後,有個叫嚴複的思想家,曾經說過:‘中國之所以為今日之現象者,為善為惡姑且不論,而為宋之所造就者,什**可言。’也就是說,當下的都市的各種現象,不論是好是壞,大部分是從宋代開始就已出現的。而一切的濫觴,就是這座當世世上唯一的超級都會,擁有一百五十萬人口的汴京城。

    宋朝建國一百年後,國家已經出現越來越嚴重的人口問題,在農村,就是越來越嚴重的土地兼併,在城市則是地價越來越騰貴,汴京城更是如此。

    陳恪花了二十貫,就買到一處住宅,是特殊時期、特殊位置上的特例。只要過上幾年,人們忘記了對洪水的恐懼,把房屋重新蓋起來,倒手一賣就能賺到百貫以上……這還是京城最偏僻不便的東北角。

    而在城內其它區域,房價更是幾何級數增長。稍微繁華些的地段,一百貫,便只能買一間屋,價值千貫、萬貫的住宅比比皆是。而在真正黃金的地段,你有多少錢也沒地可賣。

    可想而知,這次出現十三行鋪這整整五千畝黃金地段……要知道,大宋皇城的占地面積,才兩千兩百五十畝;整個汴京城的面積,也才七萬三千五百畝……足有兩個皇城那麼大,會引起整個富貴階層怎樣的爭搶。

    如果放在別的朝代,有錢人肯定會與官府勾結,巧取豪奪貧苦百姓的地產……仁義點的,以廉價地段的房產置換,頂多再給點補償款。一般是補償款都沒得給。而很多時候,甚至直接出一個白菜價強買,老百姓不賣的話,就會遭遇暴力拆遷、並被當成精神病抓起來。

    但這是仁厚的宋朝,而且有一位最仁厚的官家,此時開封府尹,更是為民做主的包青天。這讓大戶們不敢耍花樣。只能老老實實和開封府談。

    起先,大戶們也想以廉價地段的住宅置換,並給予一定的補償……他們拿出來的土地,大都位於城外市鎮上的。但包拯說不行,必須有六成土地位於城內,而且補償款應當向周邊地價看齊,而不是以這裡原先的地價論。

    這下購地委員會不幹了,他們找到包拯。拿出過去十年。十三行鋪的房屋交易記錄,分辯說:“這裡的地價,從來都是遠遠低於周邊的。怎麼到了包大人這裡,就要翻上幾番呢?”

    “那我請問諸位,”包拯看看他們。面無表情道:“等你們把地整體買去,這裡又值多少錢呢?”毫無疑問,只會比周邊高出一截,而絕對不會低於周邊。

    “那得等我們買了才知道。”委員們道:“你總不能因為一隻小雞,將來會孵出一萬個蛋,而把一萬個蛋的價錢,加在這只雞身上吧?”

    這就是狡辯了,但包拯何許人也?只聽他冷笑一聲道:“如果一夜之間,這只小雞就能孵出一萬個蛋。那自然應該加上去。”說著聲音變得冰冷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不就是打著,把這裡的一買下來,立馬就價值翻倍的算盤麼?”

    “這有什麼不對麼?如果沒有我們買下整個十三行鋪,這裡就永遠是不值錢的棚戶區,那些窮人一個字兒也拿不到!”一個委員忍不住道:“老龍圖,我們知道你愛鋤強扶弱。可現在百姓會住上更好的房子,還得到一筆錢,又沒有什麼損失,我們不算欺負人吧?”

    “荒謬之極!”包拯重重一拍桌子,嚇得那人站了起來。就見老包目光冰冷道:“憑什麼天大的好處都要讓你們占了去,貧苦百姓不受損失、或者喝點湯就得滿意了?難道你們是老天爺的私生子不成!”

    老包多少年不畏強權、仗義執言練就的氣場。哪怕是韓琦、賈昌朝這樣的巨頭都要避讓三分,何況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權貴子弟?

    “老夫在京城也生活了十餘年,對這裡的人和事還算了解。”見他們被鎮住了,包拯才放緩語氣道:“我知道你們要麼是王公子弟、要麼是高官之後,還有富商……總之全都是大富之家。你們已經這麼富了,為什麼還要與民爭利?用那麼低廉的價格,去換他們唯一值錢的產業呢?為什麼不能和百姓分享這塊紅利,非要獨吃獨佔呢?”說著深深一歎道:“難道我大宋首善之都的貴人們,也如最無恥的奸商一樣為富不仁麼?”

    ~~~~~~~~~~~~~~~~~~~~~~~~~~~~~~~~

    雙方的分歧就在於,是按原價補償,還是高價補償,實在談不攏,最後只好皮球提到了官家那裡。

    趙禎站在了老包這邊,但也對大戶們做了安撫,他拍板以周邊平均地價的八成,訂立補償款的標準。這比原先的價錢足足高了兩倍,但大戶們還是能賺到不少便宜。

    包拯不得不執行聖旨,但他宣稱,八成就是他的底線,除非他們換個人來當這個開封府尹,否則再也不會讓一個字兒。

    在包拯強硬的態度下,大戶們只好接受了這個加碼,購地價也從預想的二百萬貫,上漲到了五百萬貫。實在無法內部消化,只能對外招標了。

    這是第二天,陳恪來包拯這裡瞭解內情,聽老包對他說的。他真是無法形容官家和老包這對笨蛋,明明國庫就要餓死老鼠了,怎麼就沒想到靠土地財政發大財呢?明明是靠著富人豪室來統治國家,怎麼就幫著窮人抑制豪室呢?

    比起千年後的官員來,簡直是遜斃了……可為什麼自己卻肅然起敬呢?

    “老龍圖,這樣搞的話,”看著才打坐開封府不到一年的包拯,陳恪輕聲道:“你這開封府尹,可幹不長久了。”這老先生上任後,一掃開封府過去的陋習,比如按舊規矩,凡是訴訟都不能直接到官署遞交狀子,而要竟有吏員轉交。

    包拯卻打開官署正門,使告狀的人能夠到跟前陳述是非,辦事小吏因此不敢欺瞞。在他的之下,開封府中杜絕了收賄賂、通關節的積習,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顯宦富商,統統不賣面子。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

    但也在短短時間裡,把貴人們得罪遍了。遠的不說,單說抓趙宗漢、擋了趙宗實的路,還有這次的事情,就足夠讓人,齊心協力,把他活動下臺了。

    “哈哈哈,說的是極。”包拯卻不以為意,撚須笑道:“打太宗皇帝之後,歷任開封府尹,就沒有幹過兩年的。最近八年裡,更是換了十任。”說著正色道:“老夫上任已經大半年,快要接近平均任期了,估計頂多再待半年,就該捲舖蓋滾蛋了。不抓緊時間,替老百姓多做點事兒,等到不在其位,想做也做不成了。”

    “破無憂洞,還百姓安寧,抑豪室,為生民爭利,僅此二者,老龍圖便足以問心無愧了。”陳恪輕聲道。

    “錯了,仲方,老夫永遠都有愧。大宋的官員,也該永遠有愧。”包拯望著這個,他寄予厚望的年輕人,臉上毫無做作之情:“大宋朝對士大夫實在是太厚了,太過了。僅給老夫一人的收入,便相當於一個州的稅收。我們做了什麼,竟要國家拿這麼多錢奉養?”

    都知道宋朝官員收入高,或者說中高級官員收入高,但究竟多高,很多人都沒概念,不妨就曬曬老包現在的工資單,看個究竟。

    首先,包拯倒坐南衙開封府,他完整的官名是——龍圖閣直學士、尚書省右司郎中、知開封府事。

    乍一看,好像他身兼數職一樣,其實不然,老包只負責開封府。

    這又不得不再說說,宋朝那獨一無二,花裡胡哨的官職設置了。因為趙匡胤這個江山是篡來的,得國不正,因此特別擔心,將來臣子會有人上演模仿秀,把他的江山再篡了去。所以從立國肇始,宋朝官職的設置,其宗旨就是兩個字‘削權’。

    對於武將,誰都知道‘稍奪其權、制其錢谷、收其精兵’的國策,對於文官,在倚重的同時,也用設官分職、任非其官的方法,來限制各級長官的事權,以免有人做大。

    按照這個制度,一般官員都有‘官’和‘差遣’兩個頭銜,有的官還加有‘職’的頭銜。

    其中,‘官’就是我們日常熟悉的尚書、侍郎、大夫、郎中、員外郎之類的官職,但在宋朝,它只是官階的名稱,只用作定品秩、俸祿、章服和序遷的根據,而失去其實際的意義。因此稱為正官或本官,又稱階官或寄祿官。

真正決定他實際職務的,是差遣,也叫‘差遣官’,差遣名稱中常帶有判、知、權、直、試、管勾、提舉、提點、簽書、監等字,如知縣、參知政事、知制誥、直秘閣、判祠部事、提點刑獄公事之類。也有一些差遣並不帶上這些字樣,如縣令、安撫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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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2: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三零章 黃金地段

    難得小王爺請客,自然要叫上一干兄弟了,結果五郎不在家,四郎又不愛出門,最後只有陳恪和宋端平,跟著趙宗績殺向樊樓。

    美酒美食自然流水般送上,眼見著最大的危機解除,三人心情大好,開懷暢飲起來。席間,小王爺問陳恪道:“仲方,陳叔叔和曹夫人成親了,你們家裡又多了許多人口,不嫌擠啊?”

    “確實有點擠,我這個新媽帶來的丫鬟婆子、小廝家丁太多,只能把隔壁也賃下來。”

    “幹嘛還要擠在一起?守著你們,人家夫妻倆也放不開。”小王爺果然有經驗,道:“打不打算在京裏購置一處宅子?”

    “我有宅子,在驢尾巷。”陳恪嘿嘿笑道。

    “快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那種地方你能去住啊?”趙宗績哂笑道:“實話跟你說吧,現在有個好機會,京裏大戶都盯著呢,咱們午後過去看看。”

    “好。”陳恪其實早就想置業。他之前不雇丫鬟、家丁,很大原因就是住處所限。對一個喜好享受、講究生活品質的人來說,一處寬敞明亮舒適典雅的宅院,是一切的前提。

    無奈京城之中,只要稍好點的地段,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錢都買不來房。而不好的地段他又不感興趣,這才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找到可心的地處。

    趙宗績說話一向靠譜,既然這樣說,那就是有把握的。陳恪自然反應積極,午宴過後,三人便上了馬車,南行片刻上了南門大街,入甜水巷,轉到觀音院附近。

    馬車在觀音院停下,趙宗績帶著兩人步行向南,走了幾步便見滿眼的殘垣斷壁,道路亦極是泥濘,不一會兒鞋上就沾滿了泥漿,衣裳的下擺上都是黃泥點點。

    “這跟驢尾巷那片也沒啥區別呀。”望了望眼前的一片瘡痍,宋端平不解道:“難道要在這兒買房子?”

    “非也,這還有房子能賣麼?咱們要買的不是房子,是地。”趙宗績笑道:“這一片叫十三行鋪,是這次水災的重災區。但跟城南那些因地勢低窪而遭災的住宅不同,這裏是因爲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暴雨把屋子打透,然後讓水一泡經月,就光剩個架了。”

    “怎麼會年久失修呢?這裏是貧民區?”陳恪奇怪道:“不對呀,這可是一處好地方啊!”

    “仲方好眼光,別看這裏現在臭烘烘、爛乎乎,但就地面來說,這可是的京城一等一的好地方!”趙宗績笑道:“來前,我特地讓馬車在四周繞了一圈,這地角你們可看明白了吧?從這兒北去幾步遠,過了南門大街,就是公卿大臣聚居的寶地,有多少錢都買不到那兒的宅子!”

    他又偏偏指頭,臉上露出淫蕩的笑道:“往東北不遠,就是南斜街、北斜街,別說你們不知道那是幹啥的,汴京城的青樓楚館,有兩成集中在這兩條街上,大名鼎鼎的百花樓、紫雲間,裏面可都是有花魁坐鎮的!”

    一提起那檔子事,男人沒有不興奮的,小王爺一臉遺憾道:“可惜現在不能去了,改日你們去百花樓,記得幫我對鳳仙子說句,對不起,我會永遠想她;去紫雲間,幫我對紫藤仙子說一句,別等我了,讓她找個人嫁了吧……”

    陳恪和宋端平這個汗啊,心說這小子原來還真是花花大少啊!

    趙宗績又往東一指道:“沿著南門大街出了宋門,就是醴泉觀、上清宮,景德寺、還有桃花洞……桃花洞就在這三座廟宇宮觀的中間。”

    桃花洞是最讓人汴京男人神往的慾窟,因爲裏面有唯一賣肉的花魁——桃花仙子。別的花魁固然好,但都自矜身份,能看不能吃,這位大慈大悲、普度衆生的桃花仙子,便更加討人喜歡了。

    兩人登時淩亂,果然是天生一個仙人洞啊,只是不知恩客中是否有和尚道士。

    “往前走走就是東水門,東水門外,有大宋汴京八景中的兩個——汴水秋聲和隋堤煙柳,那真是四季都有玩的去處。”趙宗績再往東南方向一指道:“這裏不僅是個美色美女聚集之處,生活也十分便利,沿著南門大街向西,西北是潘樓街的酒店綜合市場,西面和西南是大相國寺萬姓交易區、金銀財帛交易區。無論你想要什麼,都能用汴京最低點的價錢在那裏買到。”

    ~~~~~~~~~~~~~~~~~~~~~~~~~~~~~~

    讓趙宗績這樣一介紹,連宋端平這個沒什麼經濟頭腦的傢夥都驚呆了:“汴京城還有這種地段?若是建上幾座好府第,肯定能賣上價去!”說著又奇怪道:“不過爲何僅僅一街之隔,北面住的就都是達官貴人,南面卻都住的是窮人呢?”

    “終於說到點上了。”趙宗績笑著點頭道:“誰都知道,這是一片好地方,但是它的範圍太大,所謂十三行鋪,就是整整十三條巷子,裡面又都是破破爛爛的貧民區,足足千餘戶人家。所謂貴賤有別,誰也不願跟一些叫花子住在一起,就算你把房子建得如花園一般漂亮,那些達官貴人也不能來住!”

    “不錯,這種境況不加變化的話,王公大臣們是很難遷居此處的。”陳恪笑笑道:”“不過,若是對整個十三行鋪整體改造一番,景象就會截然不同了!”

    “厲害,仲方一針見血!”趙宗績由衷讚道:“這正是這裡接下來,將要展開的工程!”

    “是誰這麼大手筆?”陳恪盤算道:“真要把十三行鋪買下來,怕是要過五百萬貫吧。”

    “嗯,審計院的官員來勘察過,說差不多就值這個數。”趙宗績點點頭道:“在汴京城,誰也出不起這筆錢,或者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也絕對不敢大肆張揚。”

    “確實。”陳恪點點頭,心說我有五十萬貫,還得藏著掖著呢……卻也不想想,他這錢的來路。

    “那到底是怎麼買?”宋端平好奇的追問道。

    “咱們離開吧,在這兒破地方說話作甚。”趙宗績笑道:“到南門大街找個茶樓,坐著慢慢說。”

    一刻鍾後,三人坐進了茶樓的雅間,腳上也換了乾淨的鞋子。趙宗績才爲兩人釋疑道:

    “多少年了,誰都盯著十三行鋪這片地,可是買少了沒有用,買多了又買不起,就這麼一直眼看著吃不著乾流哈喇子。上月洪災過後,這裏被夷爲平地,是百姓的災難,也是一些人眼中,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是說,開封府和工部,會負責重建所有在水災中,受損坍塌的房屋麼?”宋端平問道:“包龍圖現在開封府,應該不會打折扣吧。”

    “那是。不過他們正是跟開封府提的要求。”趙宗績道:“他們提出,要整體收購這片住宅地,作爲對價,願意爲百姓在城南、城北、火城外交通便利處購買宅基地,並支付相關的建房款和補償款。”

    “這麼大的事,開封府做不了主吧?”

    “嗯,包龍圖在早朝上奏過此事。其實朝廷也早有意,將這塊生在臉面上的污垢抹去。”趙宗績道:“但是當今官家仁厚,包龍圖更是爲民做主,所以朝廷要求支付五百萬貫的對價,才肯將百姓遷出。”

    “那麼這五百萬貫怎麼來?”這才是陳恪關心的東西,五百萬貫相當於後世的五億人民幣,儘管在後世房地産業看來,不是什麼天文數字,但在金融行業還在萌芽的宋朝,幾乎所有的錢都要自籌才行,想想就知道難度了。

    “湊唄。”趙宗績道:“他們成立了購地委員會,把十三行鋪劃分爲大概兩百塊,每塊地大小不等,位置不同,最貴的一塊超過二十萬貫,最便宜的也有五萬貫。準備於下月一日,在樊樓公開招買。”

    “這麼大的動靜,我們怎麼一點沒聽說?”宋端平瞪大眼道。

    “怎麼可能讓你聽說呢?”陳恪白他一眼道:“只有保密嚴格,那些知道內幕的人,才能趁著別人沒準備,在第一天,把最超值的地塊都買走。我估計,那些五六萬的地段,轉手一賣,就能賺一番。”

    “是麼?”宋端平望向趙宗績道。

    “絕了,就像是親眼看見的一樣。”趙宗績伸出大拇指道。

    “過獎,這還不算黑,只能說是無恥罷了。”陳恪嘲諷的一笑。

    “不瞞你說,我大哥就是其中委員。”趙宗績道:“他分到一個標權,就是方才咱們站的地方,三萬貫。”說著正色道:“我父親斥責了我大哥,說我們太宗子孫不能沾老百姓這種便宜。但我爹又說,咱們不占別人也占,讓我問問你,要不要這個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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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違章建築

    開封府簽押房中。

    “老龍圖畢竟不懂買賣,被他們殺價太狠了。”陳恪呷一口茶道:“五百萬貫看似不少,但真是賣了個白菜價。”

    “那應該賣多少?”包拯心一揪,暗道:‘怎麼早沒諮詢他一下?’

    “要是我來策劃,最少可以翻一番,”陳恪輕歎一聲道:“這麼誘人的地段,為什麼要這樣操作呢?”

    “那應該怎樣?”

    “這種稀缺資源,提前宣傳到位,做到廣而告之,到時公開撲買,競買的人一多,地價很容易就上去了。”

    “買撲……”包拯自然對這個詞不陌生。這是國初興起的一種包稅制度。宋朝的商品經濟十分繁榮,宋太祖又不是明太祖那種腦殘加三斤,自然非常重視商業稅收。

    但宋朝商品流通範圍之廣、城鄉集市之多都遠超前世,儘管朝廷在全國設立了一千八百多個稅收機構——商稅務,也很難顧及分散鄉間的小集市。最後朝廷拿出了一個辦法‘課稅額少者,募豪民主之’,規定凡稅收在千貫以下的小集市,一律實行包稅制,即由官府測算出該集市年應收稅總數,讓當地大商人出錢承包,然後大商人再向商販徵收,以其收入作為補償。收入盈虧由包稅人自己負責。

    後來,因為想要包稅的人太多,常常出現好幾個大戶爭一處包稅權的現象,於是出現了‘買撲’,買撲的意思,就是‘投標奪買’,類似於後世的拍賣,由申請人自行申報稅額,以出價最高者取得包稅權。

    包拯做過多年的地方官,自然知道用這種法子,往往可以獲得比預期更高的收入。但在此之前,這種方法只在包稅時使用,沒有人用於別處。

    “唉,老夫怎麼沒想到用買撲呢?”包拯越想越懊惱,一使勁竟拔下一撮鬍子,痛得他直呲牙。

    “那為什麼還要保密呢?”陳恪一臉無奈道:“這不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麼?”

    “唉,老夫也琢磨出不對味了。”包拯歎息連連道:“他們說,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希望一切都保密進行。包括和十三里正談話,也囑咐他們不要外傳。”看到對方給出的條件,那些里正直接眩暈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這輩子能擁有這麼多錢。所以也更怕節外生枝,都把嘴巴封得牢牢的。

    “好在還沒開始賣,能不能改變一下出售的形式?”陳恪抱著僥倖問道。

    “協約已經簽署了,還有上諭也下了。”包拯搖頭道:“一千七百份地契,儘管還沒有過戶,但按協議,在收到一百萬貫的定金後,便由他們處理,直到土地售罄,再把剩下四百萬貫交付。”

    “這裡面,他們要賺去二百萬貫!”陳恪冷笑道:“老龍圖真是做得好買賣!”

    “唉,就別笑話我了,快幫老夫想想,該怎麼補救吧。”包拯暴露的短處,也是宋朝絕大多是官員的短處——腦子裡只有詩書經義,靠的是聖人之言治國。看著什麼都懂,但遇到需要專業知識的情況就抓瞎……

    “先把相關的資料拿來看看。”

    “就在這屋裡。”包拯從抽屜裡拿出厚厚的一個檔袋,又指一指牆角的大箱子道:“這是相關協議,那是地契在官府的登記。”

    “嗯。”陳恪點點頭道:“我去把那兩個隨從叫進來。”

    “老夫讓人喊一聲就是了。”

    “不用。”陳恪說著,出去前院,在正廳耳房中,坐著他的一干隨從……除了李忠幾個侍衛之外,還有兩個高鼻深目的一賜樂業人。這是一賜樂業人按合約,提供給他的會計師。

    “老左、老周,你們兩個跟我來。”陳恪站在門口,出聲道。

    “是。”兩人趕緊起身,快步走出來。

    往簽押房去的路上,陳恪簡單扼要把來龍去脈一講,輕聲道:“老包雖然不是羊祜,但在這方面也夠傻的,我直覺這裡面還有玄機,咱們替他捋一捋,看看能不能挽回些損失。”

    “查帳當然沒問題。”一賜樂業人當了千年的奴隸,已經養成了忠誠耿耿的品性,至少在合約期內是這樣的。那身材稍高些,一頭黑髮的叫左建德,另一個紅髮的叫周定坤,他小聲道:“但問題是,大人會得到什麼好處?”

    “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好處才去做的。”陳恪前半句讓人肅然起敬,後半句暴露本性道:“但要是能順便撈點好處,就再好不過了。”

    “是。”兩人一起點頭。

    ~~~~~~~~~~~~~~~~~~~~~~~~~~~~~~~~~~~~~~

    整個下午,開封府簽押房中,都響著劈裡啪啦的珠算聲。

    那算盤聲起自寬大的桌案上,兩個一賜樂業人分坐兩邊,每人面前都擺著一具寬大的串檔算盤。

    算盤起源於漢朝,但其功能完備是在宋朝。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趙太丞家藥鋪櫃就畫有一架算盤,將畫面攝影放大,便是一具與後世一模一樣的串檔算盤。

    一賜樂業人是來到大宋後才接觸算盤的,但已經是運用最熟練的一幫人,他們自幼入蒙學習,便開始練習珠算,到了二十歲上下,就能運指如飛,且一點錯不出了。

    那口大木箱打開了,赫然擺在簽押房的中央,陳恪過一會兒,便從箱內把地契拿出來,依序送到兩人面前。

    左建德和周定坤的目光,都只盯著算盤前的帳冊掃視,左手毫不間歇飛快地撥弄著算珠,右手同時揮毫記錄帳目,寫出的賬居然均是字體工整的行楷!這些一賜樂業人也不知如何才練出了這一手一心三用的功夫!

    包拯讓出了自己的大案坐在一旁,手中拿的是那份都能倒背如流的契約,眼睛不時看著陳恪三人在那裡忙碌,心裡卻一陣陣的羞愧……

    他一直以思維縝密自得,覺著在與那些大戶的談判中,替老百姓爭取到了很大的利益,自己表現還是不錯的。但讓陳恪一番分析,他才發現,自己簡直是個無知透頂的蠢貨,被人家買了還幫著數錢。

    此刻,他深深震撼於陳恪他們專業的表現,才知道,原來商業是這樣精細繁瑣、錙銖必較的一門學問。可笑大宋的官員,卻總以錙銖必較為恥,以寬簡大略為榮。殊不知,那是對朝廷和百姓最大的犯罪!

    人因無知而愚蠢,官員因無知會給朝廷和百姓,帶來不可估量損失。

    老包正在深刻的反省著,算珠聲突然停了,簽押房中一片沉寂。

    “算出來了?”包拯回過神來,望著正在紙上寫字的陳恪。

    “嗯。”陳恪擱下筆,輕輕吹幹墨蹟,將那張紙呈給了包拯。

    包拯那只向來穩定的大手,此刻竟微微顫抖,仿佛那薄薄的一片紙,重逾千鈞一般。

    “觸目驚心啊!”看完之後,包拯長歎一聲,痛苦的閉上了兩眼。

    整個十三行鋪,土地總面積是八千一百七十三畝。

    整個十三行鋪,一千七百一十三戶人家,建築總面積,是五千一百三十七畝。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整整差了三千零三十六畝土地!

    換言之,那些大戶用買五千一百畝土地的價錢,買去了八千一百畝,開封府竟白送給他們三千畝!

    “三千畝土地,三百萬貫啊!”包拯長歎一聲,緊閉著的雙眼,竟淌下了淚水。

    “老龍圖,賬不能這麼算。”陳恪輕聲安慰道:“總不能把所有土地都蓋上房子吧,總得有街道、巷子的空吧?中間還有三條河道,這都占了地兒了。”

    “那也用不了三千畝!”包拯搖頭道:“七八百畝撐了天了。”

    “是。”陳恪點點頭。

    “那剩下的兩千二百畝去了哪裡?”包拯很快調整好情緒,事情已經發生,沒有時間自哀自怨,全力以赴去應對才是正辦。他皺眉道:“老夫去過數次十三行鋪,見那裡房挨房、房擠房,街道窄得無法錯車,怎麼會有這麼多空地呢?”

    “不是空地,眼睛不會騙人,那裡確實蓋滿了房子。”陳恪兩眼光芒轉瞬即逝道:“不過有太多的違章建築了!”

    陳恪上輩子,正經歷了一個‘逮哪拆哪’的年代,哪怕沒做過地產行業,都通過報紙、網路,和朋友的解說,對這行當的內幕十分瞭解。

    這一行最喜歡的是什麼?違章建築!與合法建築同樣都是土地,卻意味著可以忽略不計的補償款,幾乎白白拿到手。

    前面說過,後世的各種城市病,在汴京城中都有存在,那麼汴京城是否存在違章建築?

    答案是,不僅有,而且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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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大生意

    為什麼後世城市的各種問題,無論好的壞的,都出現在宋朝呢?而不是之前那些偉大的城市中呢?這是因為宋代的城市,與之前朝代的都不一樣。

    宋朝以前的城市,最大的特點就是封閉。以偉大的唐長安、唐洛陽這兩座超級大都會為例,它們以高大堅固的城牆為界,內裡除了位於核心位置的皇宮之外,用二十幾條縱橫交織的筆直道路,分出了一百多個‘坊’,外加兩三個‘市’。

    坊是居民區,市是商業區,比如長安城中,就有東市西市,人們只准在市里進行商業活動,絕對不能越界。每一個坊、每一個市,都由四面圍牆圍成封閉的區域,每天夜裡關門落鎖,便成為一個個相互獨立的集中營。

    而在街道兩旁沒有任何商店,也沒有普通的民居,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以及王公貴族,才有資格臨街開門。您還別嫌條件太高,這要是在漢朝,想臨街開門,萬戶侯是起步價。至於買東西,每個市每日只開業小半天,你要住的遠了,再稍微耽誤了出出門,很可能就吃閉門羹了。

    這樣的城市規劃,其實是把人民,像綿羊一樣圈養著,整個社會等級森嚴,更談不到發展商業。

    宋朝就不是這樣,她是中國所有朝代中最開放,最自由的,這才誕生了市民階層、有了商業的繁榮。不僅之前的漢唐無可比擬,之後的元、明、清亦沒有達到。

    當然,也出現了前朝未見的違法亂建現象。

    在宋朝,不得臨街開門的規定被廢除,百姓的住宅大門都朝街開;有的居民鑿牆破洞,將屋舍擴建至街道;有的居民將原先的空地、農田、菜地填平、大肆修造和擴建。密密麻麻的院落住宅佔據了城市的絕大部分空間。

    在街道上,違章亂建的現象更為嚴重。本來按規定,主要街道大約寬十丈,道路兩旁還有排水溝和綠化樹木。但商業的繁榮,使得沿街店鋪林立。私搭亂建、侵街造舍的現象極為普遍,商鋪店面不斷向道路中間挺進,以致街衢擁堵,難以行車。

    ~~~~~~~~~~~~~~~~~~~~~~~~~~~~~~

    在主要街道、王宮官邸周圍,因為有官府的重點治理,侵街亂建尚能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

    但像十三行鋪這樣的貧民區,官府向來是聽之任之的。只要想一想,國初時這裡只有幾百戶居民。三千餘人。現在卻達到一千七百戶。四萬多常住人口,就知道這裡的違章亂建,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居民們需要更多的房屋。供家族不斷開枝散葉的後代居住。還有大量的外來人員,貪圖這裡交通便利,生活成本低。前來租賃房屋。種種需求之下,十三行鋪的居民們,不斷擴建自己的房舍,早在二十年前,就將整片區域的空地、菜地、農田、廢棄營房,全都占得滿滿的了。街道更是只剩下不到一丈寬。

    而這些後建起來的房屋建築,可都沒到開封府辦過手續!包拯這裡,自然也就沒有相關的記錄。而老百姓也被補償款砸暈了,亦無人提出異議。這就好比後世九十年代。最早拆遷的那批人,給你補一套房子,就覺著賺了多大便宜似的。

    “契約上寫的明白,他們是用五百萬貫,買這一千七百一十三份房契……”

    道理很簡單。陳恪只是一提,包拯就明白了,他撚著鬍鬚。目光落回紙上,緩緩道:“那這剩下的兩千四百畝地,應該是屬於朝廷的。”

    “本來就是朝廷的。”陳恪淡淡道:“不管他們是有心算計,還是也沒想到,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老夫知道了。”包拯下定了決心。轉頭望著陳恪道:“你說,該怎麼和他們談吧!”

    “沒什麼好商量的。如果他們堅持後日開賣。可以,但他們之前的區域圖必須作廢,要以地契為准,地契上有的土地,他們隨便賣,但地契上沒有的,他們賣一分都是非法。”

    “理當如此。”包拯撚須頷首道。

    “僅此一樁,他們就做不到。”陳恪壞笑道:“大戶們是要蓋大宅子,需要整片的土地,所以必須要跟官府談。老龍圖就可以暫緩拍賣,將這八千畝土地統一規劃,重新設計後,撥出其中五千畝給他們,剩下的則由官府買撲。”

    “都聽三郎的。”包拯重重點頭道。

    ~~~~~~~~~~~~~~~~~~~~~~~~~~~~~~

    回到家,陳恪讓李忠去任店叫一桌席面,然後把傳富、李簡幾位請來用晚餐。

    參加完婚禮之後,四人一直等著陳恪這頓飯,自然一請就到。

    等他們到家時,任店的酒菜也送來了,傳富咧著嘴道:“師傅咱自己做就成了,何必要吃他們家的。”

    “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虛心點吧,”陳恪瞪他一眼道:“人家任店是跟樊樓並稱的一流飯店。從飯菜到服務,每一個細節,都有比你強的地方。不用心學著,改進不足,當心砸了官家題的金字招牌。”

    “哦。”傳富縮縮脖子,開始瞪大了眼,盯著那些服裝整齊、眉清目秀的夥計,從黑漆食盒中,端出一盤盤精緻的菜肴。

    “蔡師傅是幹勁十足啊。”酒商李簡半開玩笑,半是酸溜溜道。

    “有了官家題的牌匾,還有三郎耳提面命,小蔡離他天下第一酒樓的夢想,又進了一步。”大醬商塗陽是個厚道人。

    “老李這傢伙,”炭商錢江笑駡道:“看到小蔡一來就中頭彩,吃醋了。”

    “先坐下,”陳恪笑眯眯道:“你們要是也有來汴京發展的想法,我自然也會支持。”他對李簡道:“你也別羨慕傳富,我現在手裡有一家酒鋪,當然定是滿足不了你李大官人的胃口,但這家酒鋪有釀酒的執照!”

    這就不得了了。前面說過,宋朝施行酒類專賣,行業進入十分困難,哪怕是汴京這樣的大城市,擁有釀酒牌照的商家也寥寥無幾,大多數酒鋪都只能做二道販子。

    “就知道三郎忘不了老哥哥,”李簡登時笑眯了眼道:“我這次把你侄子也帶來了,正想央你幫著想想門路,能把咱們的黃嬌酒場搬到京城來呢。”

    “你的黃嬌酒,跟我沒關係了。”陳恪擺擺手道。

    “你再重新入股不就有關係了。”李簡拍著胸脯道:“把那店鋪轉給我,老哥給你兩成的股份!”

    陳恪看著如今意氣風發、決斷乾脆的李簡,實在沒法跟,當年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商人聯繫在一起。不禁一陣唏噓,笑道:“我買這家鋪子,其實是為了釀制一種新酒。”

    “新酒?”李簡瞪起眼道:“什麼新酒?”

    “高度白酒。”陳恪道:“就是烈酒。”

    “哦……”李簡是行家,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價值,那是整個行業的皇冠啊!一把拉住陳恪的袖子道:“我們四六分成,哦不,我四你六!”

    “改天細說。”陳恪抽出袖子,朝塗陽和錢昇笑道:“不理這倆錢瘋子,咱們吃飯。”

    哪知塗陽和錢昇二位,卻一齊可憐巴巴的望著陳恪道:“三郎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我就不明白了,”陳恪夾一筷子細細的銀絲,輕輕咀嚼道:“你們放著成都神仙般的好日子不過,跑到汴京來幹啥。”

    “四川雖好,但太封閉、太能消磨人了。”炭商錢昇歎口氣道:“我們確實志得意滿了幾年,整天花天酒地、醉生夢死……”

    “年初,你走後不久,我們幾個在一起喝酒,小蔡告訴我們,他打算來汴京創業。”李簡道:“我當時還不理解,他都是蜀中第一名廚了,還跑出來從頭開始幹啥?”

    “他說,只有在汴京成為第一,才是真正的第一。”錢昇道:“我們問他,你還吃得了那份苦麼?你猜他怎麼說?”

    陳恪搖搖頭,便聽錢昇道:“他說,自己嘗遍世間美味,還就是覺著……當初吃過的苦最有味道。”

    “這一句話,讓我們回憶起當年的潦倒塗地。”醬商塗陽一臉感慨道:“回想起那幾年發跡的過程,中間經歷的風風雨雨,酸甜苦樂,可比整天花天酒地強之百倍了。”

    “我們這些年也玩夠了,百無聊賴,實在不想這麼下去了。”李簡嘿嘿道:“就合計著一起來京城,看看能不能再打下一片天。”

    “好!”陳恪端起酒杯道:“為了諸位重拾當年之勇,咱們得浮一大白!”

    一起喝完一杯,陳恪擱下酒盅,悠悠笑道:“要說來得早,真不如來得巧,你們正趕上了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什麼機會?”眾人很清楚陳恪從不打誑語,登時激動道:“快快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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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鉅資

    陳恪便將十三行鋪的事情娓娓道來。眾人登時兩眼放光道:“這麼好的事情,我們可得一人買塊地!”

    “那是,我聽說汴梁城的好地方,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李簡道:“咱們錯過這回,可能就沒下回了。”

    “買地是肯定要買的,可這跟師傅說的生意有啥關係?”蔡傳富問道。

    “笨,三郎的意思是,咱們合夥多買點地,然後蓋起房子倒手一賣,能掙大錢。”李簡笑道。郎在宋代,是對青年的尊稱,並非是李簡以老賣老。

    “不對不對,”塗陽道:“我覺著,我們應當買下臨街的店鋪,將來不肖子孫做房東,也不怕餓死。””

    錢昇不大愛說話,只在那裡撓著下巴笑。

    “老錢,你笑什麼?”李簡笑駡道:“莫非我們的法子不賺錢?”

    “是都能賺錢。”錢昇呵呵一笑道:“不過,賣房是一錘子買賣,租房倒是長久,但怕是沒有我們賣酒賣炭賣醬油的利潤高吧?怎麼能算大生意呢?”說完笑著看看陳恪道:“你們是不是,太瞧不起三郎了?”

    “得了。”蔡傳富道:“咱們還是別猜了,聽我師父的吧。”

    “哈哈哈……”陳恪放聲笑起來,拿筷子指著一個盤子道:“快嘗嘗這道三珍膾,在咱們蜀中可吃不到的。”膾是細切的生肉的意思,凡諸魚鮮活者,薄切洗淨血腥,沃以蒜齏薑醋五味食之,也就是生魚片。從先秦起,便是深受貴族歡迎的美食,到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宋朝,更是成為汴京城高檔飯局的標誌菜肴。

    眾人順著他所指,看那青色淺碟中,擺得整整齊齊的細嫩的肉片,因為被廚師仔細加工過。所以看不出太多的血絲,可那股海魚特有的鮮味依然擋不住,幾人都是老饕,頓時口水直流……確實,在蜀中吃不到活得海魚。用淡水魚製作的生魚片,其鮮味如何與海魚相比?

    傳富本著認真學習的態度,用筷子輕輕挑起一片肉,對著燭火一望。竟能透出光芒來。眾人不禁歎道:‘謔。果然是膾不厭細!這刀工,所謂薄弱紙片也不過如此吧。’

    陳恪的目光,卻被一碟綠色的蘸料吸引。他頭次吃三珍膾時。蘸以任店特製的醬料,送到嘴裡,真叫個入口即化、光滑柔嫩。他是既遺憾又滿足:遺憾的。是沒有芥末,吃生魚片沒芥末,仿佛少了點什麼;至於滿足麼,這可是千年以前綠色無污染的海魚啊,放到後世,怕是這麼一碟就要幾百上千大元……

    那時聽了他的感慨,那任店的夥計便問道:“可是用蕪菁做的芥子粉?”

    “不是,咱們國產的那是黃芥末,有苦味。而吃生魚片當用綠芥末。”陳恪笑道:“不過好像國內沒有,是日本的特產。”

    當時他不過一說,但隔數月再見到這道三珍膾時,便見任店除了提供原先的醬料,又增加了這道綠芥末。

    陳恪把這件事對傳富一說,蔡傳富登時肅然起敬,看來師傅說得沒錯。汴京城第一流的大酒樓,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

    吃完生魚片,眾人淚眼汪汪地望著陳恪……不是感動的,是被芥末辣的,道:“這下你總該說了吧。”

    “呵呵……”陳恪微微一笑道:“當年我怎麼跟你們來說的來著?做買賣想掙大錢。不能一窩蜂的上。十三行鋪的地,多少雙眼睛盯著?汴京城裡藏龍臥虎。那是狼多肉少。你說我們幾個外來戶,不管不顧的撲上去,非得讓人家撕著吃了不行。”

    眾人便都閉著嘴,認真的聽他講生意經,這可是他們發家的導師啊!

    “有道是,不是猛龍不過江。但就算是猛龍,過了江也不能橫衝直撞,得講策略。”陳恪接著道:“外地人來京城,做什麼阻力小、發家快?官商勾結就不要想了,人家各個背景深厚,咱們誰也比不了。那麼無非就是三個,別人做不了、別人正需要和別人沒想到的。”

    “做不了、正需要、沒想到……”三人點點頭,這九字真言,道盡了財富之道。但要想做到,何其困難?

    “做到一點,就能發家,做到兩點,就能成氣候,做到三點,你就天下無敵了。”陳恪沉聲道:“眼下,我們就有個做到這三點的機會的。”

    “三郎,你就別賣關子了,我們都快憋破尿泡了。”李簡苦笑道。

    “商機就在眼前,只是需要稍稍往深處去想。”陳恪笑道:“你們想,那麼多人盯著,十三行鋪這八千畝地,最後能賣出多少錢?”

    “一千萬貫也有可能。”

    “他們買下地來得蓋房吧?裝修吧?建花園子吧?”陳恪笑道:“而且左鄰右舍都是大戶,不好湊合吧?這又要花多少錢?”

    “怕是得再有個一千萬貫,甚至更多。”幾人家裡的大宅子,花錢可是海了去了,因此還算有數。

    “保守估計也得兩千萬貫。”陳恪淡淡道:“哪裡出?難道都自己掏,掏得起麼?”

    “替他們操這個心幹啥?”李簡大咧咧問道。

    “笨,三郎剛說過的那三點,就落在這上面。”錢昇卻明白了:“他們正需要的是錢、搞不到的也是錢、沒想到的則是怎麼搞錢。”

    “說的對!”陳恪拊掌笑道:“我們要做的,就是這借錢的買賣。”

    “原來是要放長生錢啊!”塗陽也恍然道。放款的本錢稱為‘長生錢’,因為本錢不會消滅,又能生出新錢,故有此名。

    “是要開質庫麼?”眾人也明白了。所謂質庫,就是當鋪,通過質押的方式,向社會放款收息,源於南北朝,在宋朝已經很是興盛了。

    “汴京城的典當業,競爭也很激烈吧。”塗陽輕聲道。

    “不錯,汴京城中有三百多家典當行,但大都是本金不足十萬貫的小打小鬧,就算大相國寺那樣的行業巨頭,倉促之間,最多只能拿出百萬貫的借款來。”陳恪聲道:“所以仍會有巨大的資金缺口,等著我們去填補,這時候,我們進入這行業,只會受到熱烈歡迎,而且一下子就能發展壯大!”

    “要是能開起來,當然好極了,日後我們就發達了。”眾人都是商海老手了,自然不會輕易被煽動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可是錢從哪來?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住這麼多錢啊!”

    “先說你們能出多少吧。”陳恪搖搖頭,望著傳富:“傳富,你先說,不許藏著掖著。”

    “我個開酒樓的沒法跟他們比,”蔡傳富老老實實道:“我把老家的三座酒樓賣了,加上手頭準備在京城開業的錢,能湊出十萬貫。”

    “錢哥,你呢。”陳恪點點頭,他對四人有多少錢,還是有數的。就是要問問,看看他們說不說實話。

    “五十萬貫。”錢昇咬咬牙,說出一個數字。他的蓮花炭壟斷了蜀中的高端市場,最高年收入達到三十萬貫,拋除成本及各項開銷,每年也能賺個十萬貫,所以這個數是可信的。

    “嗯。”陳恪望向塗陽道:“老塗,你呢。”

    “我可沒有老錢這麼發達,三十萬貫撐了天。”醬油已經是四川百姓桌上必備的調味品,而且價格著實不菲,陳恪估計這傢夥瞞了一截。不過正常,誰還沒點私心什麼的。

    “李兄呢?”陳恪望向一直皺著眉頭的李簡,這老倌號稱四川首富,自然不能比錢昇低。

    “我……”李簡其實不想透露家底,但看著陳恪,就想到那段悲催的歲月。正因為見識了十來歲的陳恪,竟能跟眉州第一家族鬥,他其實是這些人裡最怕陳恪的一個。鬥爭了半天,李簡一閉眼,實話實說道:“一百萬貫……”

    “先人板板地。”另外三個登時下巴掉了一地:“果然誰也幹不過賣酒的!”

    “可是,就算加上你手裡的十萬貫。”李簡望著陳恪道:“我們也才二百萬貫……”

    “錯,我還有五十萬貫。”陳恪淡淡道。

    “那就是個二百五,”李簡道:“還是遠遠不夠。”

    “這你們就不用操心,”陳恪微微閉眼道:“我也不要你們全出,加上我手裡的六十萬,湊夠二百萬貫就可以了。”說著睜開眼道:“你們願意在我身上賭這一次麼?”

    “……”屋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不是拆借幾個錢,而是要他們把老本都拿出來。就算是尊他信他,眾人又怎能輕許他呢?

    “我肯定支持師傅。”見沒人說話,傳富率先表態道:“店我先不開了,十萬貫全給師傅。”

    “呵呵……”陳恪感激的看看傳富,但他那點錢,實在是杯水車薪。

    “三郎,不是我們不信你,你得告訴我們實情。”李簡看看另兩位,輕聲道:“我們本就是出來冒險,若是可行的話,自然會跟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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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商業機密

    “當然可以。”陳恪拍拍手,左建德進來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掌櫃到了麼?”

    “已經到了,在外面喝茶。”

    “請他進來。”陳恪點下頭,對眾人道:“這位叫白雅銘的,乃東都交子鋪的掌櫃,你們估計是見過的。”

    “見過。”眾人點頭道:“前幾天還去他那兒存錢來著。”

    話音未落,一身藍袍的白雅銘走進來,看到李簡幾個,他顯得有些意外,但轉瞬便調整過來,唱個喏道:“大人,諸位貴賓,在下有禮了。”

    “坐。”陳恪也不跟他客氣,拍拍身邊的椅子道:“今天請你來,是跟他們講講合作的事。”

    “遵命。”白雅銘在椅上坐定,朝有些錯愕的四人笑笑道:“首先打消諸位貴賓一個疑慮,我們這次合作,所涉及的錢款,與交子鋪沒有任何關係,所以你們不必擔心,自己的資金安全。”

    “呵呵……”眾人訕訕笑了,有這個保證才放心。

    “我這次來的身份,是一賜樂業人的代表。”白雅銘又道:“諸位可能沒聽說過我們,不過不要緊,因為我們也是住在汴京的宋人,只是信仰一賜樂業教而已。”

    眾人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大人,不知你們這邊,可以出到多少錢?”白雅銘問陳恪道。

    “二百萬貫。”

    “哦……”白雅銘不禁暗暗吃驚,僅僅這五個人,就能湊出這麼多錢,一說明他們的實力驚人,二說明他們的團結。微微沉吟後,他道:“我們這邊,可以出到三百萬貫,”白雅銘兩手一攤道:“按協議,其中一百萬貫,算作給未來錢號的借款,我們占四成九的股份,你們占五成一的股份。”

    “怎麼有這種便宜事?”李簡輕聲問道。

    “我們畢竟不是漢人。”白雅銘無奈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未來店鋪的東家只能是漢人。”

    “有五百萬貫的話,還是不夠啊。”李簡皺眉道。

    “足夠了。”陳恪搖搖頭道:“你們不明白這個行業的手段。讓白掌櫃來,就是給你們掃盲的。”

    “大人說笑了。”聽得出,陳恪是這群人毫無疑問的首領,白雅銘笑笑道:“這其實是我們的秘密,但被大人一語道破,自然也就無法跟諸位保密。”

    “我們東都交子鋪的主要任務,是服務像你們這樣出川經商的官人。諸位出川、或者返回蜀中時,不可能帶著一堆金條,或者一車銀條上路,而是讓交子鋪出一張金票,拿著這張票,從成都來汴京,或者從汴京去成都,都可在交子鋪中兌出錢來。”

    “嗯。”眾人點頭,這是自然,他們剛辦完了這項業務。

    “我們在經營過程中逐漸發現,匯兌存取的過程中總有一部分貨幣會沉澱下來,雖然每一筆錢都會流動,卻能長期維持一個總存量。”白雅銘用儘量直白的語言,來讓眾人明白。

    “我們把錢存在你那,沒有動,這筆錢就沉積下來了啊。”不愧是多年的商人,一聽就能明白個七七八八。

    “是的,這筆沉積下來的錢,我們完全可以自由支配,可以拿來放貸,收取利息;也可以做生意,賺取回報。”白雅銘兩手一攤道:“但是朝廷並沒有賦予交子鋪放貸的權力,我們必須遵守朝廷的規定,所以這些錢一直在沉睡。”

    其實這是在給臉上貼金了。陳恪、李簡他們都在匯兌之後,準備存款時,遭到過白雅銘的誘惑,連詞兒都是一樣的……這些錢如果你們存在交子鋪,每月都要繳納不菲的保管費,但如果交給我們來打理,不僅費用全免,我們還倒付利息,而且我們會提供全額擔保,無風險、有回報,還隨時都可提取,還猶豫什麼呢,親?

    陳恪甚至嚴重懷疑,那‘不菲的保管費’,也是一賜樂業人搗得鬼,目的就是假公濟私,逼著人們把錢交給他們打理。

    不過這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傳出去對一賜樂業人的名聲也不好,所以他們才會與陳恪一拍即合,準備成立一家自己的銀行,正大光明的從事放貸業務。

    而且儘管只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但他們打得好算盤……己方是鐵板一塊,陳恪這邊,必須要找很多合夥人,才有可能湊夠二百萬貫的本錢。到時候,如果真出現什麼衝突,自己只需要拉攏對方一個小股東,立馬就能上位。

    對猶太人的操行,陳恪太瞭解了,這些人是遵守合同,但總是在鑽規則的漏洞,想在不違反合約的情況下坑人。但誰讓他沒本錢自己起步呢?而且他也沒時間和精力完成積累,為了迅速提升實力,也只能借雞生蛋、和他們合作了。

    好在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自己這邊,只要自己一直保持上升趨勢,諒他們不敢耍花樣。

    ~~~~~~~~~~~~~~~~~~~~~~~~~~~~~

    “正是確信這是種盈利的方法,我們便決定和陳大人,合夥開辦一家汴京錢號。”白雅銘道:“這是個穩賺大錢的行當,單靠放款便可以坐收巨利。而且在放貸給各行各業時,我們會掌握大量的商業機密,這又會使我們投資無往不利。”說著看看陳恪道:“大人有句名言說得好,銀行業,是一個以十倍的本錢,撬動百倍資金的行業。”

    “我們現在瞭解了錢號的道理,也對它的前景充滿了信心。”李簡幾個小聲交談幾句,問道:“但還是不明白,該如何應付眼前這關呢?難道是有多大碗,吃多少飯?”

    “那不就露餡了?”陳恪笑道:“做銀行的,都是些騙子,要是讓你知道他沒錢了,他就徹底完蛋了。”

    “這麼說,至少得有一千五百萬貫的本錢,才敢開業吧?”李簡道:“咱們剛開始,也沒有資金沉澱的可能,只能用自己的錢。”

    “錯了,跟你說三點。”陳恪屈指道:“第一,買地和蓋房之間,是有時間差的。不要忘了,京裡正在大規模的為百姓重修房屋,這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幾乎所有的施工隊都被徵用了。所以大戶們買下地來,也只能先等著。而且因為地價太高,不排除有很多人家,會緩一二年才開工。所以不會同時出現一千五百萬貫的需求,據我估計,先期只需要七八百萬貫即可。”

    “而且,這七八百萬貫的需求,也不會同時出現,因為包龍圖採納了我的建議,將整個地塊劃分為居住區和商業區。基本原則是,居住區歸大戶們,商業區則由官府買撲。這樣,先期進行的居住區招買,五百萬貫是個定數,而大戶們必然會自己解決一部分,所以我們有三百萬貫便可撐過開頭。”

    “第三,鑒於都是以萬貫為單位的大交易,為了保證客戶的安全,為客戶提供方便,我們將允許客戶將貸到的款項存入錢號,只憑存單進行交易。”陳恪狡詐的笑道:“同時,我們向儲戶支付高額利息,鼓勵那些賣房的百姓,把補償款依舊存到錢號裡。這樣最少會有二三百萬貫的存款,沉澱下來,可以抵住買撲商業區的資金需求了。”

    李簡心裡終於實落了。他看看幾個老兄弟道:“我說吧,咱們得離開老家,在四川,上哪去聽這種見識的?”眾人紛紛點頭

    “怕是在整個大宋朝,你都聽不到。”陳恪笑道:“只有我和一賜樂業人懂這個道理,現在你們相信,我們是三點具備了吧!”

    “相信!”李簡幾個重重點頭道:“我們這就趕緊回成都去取錢!”

    “也可不必。”白雅銘道:“你們只需要寫個授權書,半月之內,你們成都交子鋪的錢,就能轉到東都交子鋪。”

    “這麼方便?”李簡幾個這下明白,陳恪為何要拉上一賜樂業人一起了。

    “知道人家的厲害了吧。”陳恪看他們一眼:“好好學著點!”

    “是我們要跟大人學才對。”白雅銘笑笑道:“大人在金融和經濟方面的高屋建瓴,實在讓人高山仰止。”

    “行了,別互相吹捧了。”陳恪大笑道:“正事談完了,咱們喝酒慶賀!”

    白雅銘只在席上略坐,喝了三杯水酒,便告罪離開了。時間不等人,他得趕緊回去通知李維馬上籌錢。

    待他走後,陳恪看看眾人,語重心長道:“別看咱們有五成一的股份,可人家只要讓其中一個架秧子,就得人家說了算。所以我們日後必須要團結,任何爭端都在內部解決,槍口一致對外,才能不讓人搶了權去。”

    “記得了。”四人重重點頭道。

    “那咱們也說說股權分配,然後選個代理人出來,全權代表我們吧。”

    這顯然是保持決策權的最佳途徑。眾人自然無不應允。經過了一夜的商議,最後達成了陳恪出六十萬貫、占三成;李簡出五十萬貫,占兩成五;錢昇出五十萬貫、占兩成五;塗陽出三十萬貫,占一成五;蔡傳富出十萬貫,占半成的方案。

    這主要是考慮到,陳恪才是首腦,應該佔據多數,以保持足夠的決策力,不過也只是相對多數,一旦其他人聯合起來反對他,他也抓瞎。這樣保持相對權威,又有制約,已經不能要求更高了。

    而被推舉為代理人的,則是錢老闆錢昇。陳恪讓其餘幾人也選派可心的子弟,跟著錢昇進錢號歷練。末了,他嚴肅的告誡錢昇:“要抱著謙虛的心態,儘快把人家本事學會。若是光想著爭權奪利,不在業務上長勁,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三郎放心。”錢昇拍胸脯道:“你不說我也會虛心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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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汴京錢號

    “方才三郎說到,擔心咱們將來不團結,這確實是個大問題。”錢升馬上進入角色,想一想道:“親兄弟也得把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真要有人一時犯渾,咱們大夥兒的基業,轉眼就讓人奪了去!”

    “能不能想個法子,把這種危險消滅掉。”李簡問道。

    “人家一賜樂業人為啥沒這份擔心?”塗陽也問道。

    “因為他們是一個集體。”陳恪解釋道:“在祭祀和族長的領導下,所有問題都在內部解決了。”

    “哦。那我們幹嘛不學學他們?”錢升道:“乾脆咱們先成立一個商號,再由這個商號來向汴京錢號投資。這樣我們每個人,都只有商號的股份,而沒有錢號的股份,對方想拉我們變節也無從下手。”

    “好主意!”李簡幾個讚道:“看來還咱們還真選對人了!”

    “那就這麼辦吧,”其實陳恪早就這樣想,但有些話,還是讓他們說出來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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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陳恪和錢升到藍帽街去簽署協約。

    “青神財團?”看到陳恪他們有樣學樣,李維暗暗失望,卻也不好說什麼,因為他們這邊,也不是具體哪個人,而是以藍帽商會的名義簽約。如果表示反對的話,只能說明他們有不良居心。

    可要是就這麼簽約了,日後萬一想要奪去控制權,就難上加難了。

    “利韋有什麼異議麼?”陳恪笑著走到他身邊。

    “哦,沒,沒有。”李維乾笑著看看白雅銘,白雅銘也是一臉的無奈,總不能因為對方堵上了漏洞,而指責他們吧。

    “既然沒問題,”把毛筆蘸了墨,送到李維的手中道:“就簽了吧。”

    李維接過毛筆,懸在紙上。

    “簽,簽了咱們好喝慶功酒。”陳恪瞇眼笑著,目光卻壓迫感十足,竟把李維看得心慌意亂,完全沒了章法。

    “簽……”李維一咬牙,提筆在紙上寫下名字、花押,又拿起商號的印章,閉眼蓋了下去,抬起手來,他定定看著陳恪道:“大人,我們一賜樂業人的百年財富,可都歸你支配了,可千萬不要負了我們!”

    “前路風高浪大!”陳恪朗聲笑道:“你我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李維笑得比哭還難看。

    接下來的時間十分緊迫,作為一家志在高遠的錢號,總得讓人知道名號吧,總得有間店面吧?店面總得五臟俱全、擺設高檔、賓至如歸吧,還有夥計、檔手、掌櫃的……在陳恪看來,這都是繁瑣至極的活計,可一賜樂業人只用了短短兩天,就全辦妥了。

    殊不知,這是一賜樂業人準備走出小圈子,躋身大宋朝上流的第一步,闔族上下都極端重視。當初一和陳恪簽訂盟約,他們便開始緊張準備。打的就是哪怕陳恪最後撂挑子,自己也要把這家錢號開起來的主意。

    第一家店鋪,開在最繁華的馬行街上,望著那闊氣的三層店麵,氣派的歡樓彩門,歡騰的獅子鑼鼓、劈啪作響的爆竹煙花,陳恪都有種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

    “汴京錢號!好氣派的名字!”一賜樂業人邀請了他們在京中的生意夥伴。趙宗績、曹評、楊懷玉幾個,則帶了一幫朋友,前來給他捧場……話說北海郡王當上大宗正後,小趙同學身邊一下就熱鬧起來。

    “來來來,裡面請。陳恪笑著伸手延請道。

    “好小子,不聲不響,把錢莊都開起來了!”曹評半真半假道:“怎麼不叫著我一聲摻和摻和?”曹家是汴京城數排名前列的富戶,產業之廣,聳人聽聞。

    “我可不是東家,只不過在裡面入了點股份,跟著掙點零花錢。”陳恪打個哈哈笑道:“再說還不知道掙不掙錢,哪敢驚動你老哥?下次吧,等著要是真賺錢,定要拉你入股!”其實早預備了些乾股,準備投資在一些重要目標身上,曹評就是其中之一,但現在,顯然不是說這個的場合。

    “咱可說好了。”曹評笑道:“大家做個見證,到時候不許這廝賴賬!”

    眾人進了店中,一邊說笑一邊打量這座新開張的錢號。只見新裝的紅松木地板剛用桐油打過,櫃台上的黃銅隔柵擦得明瓦亮。牆角處還設著讓客人休憩的桌幾茶几,一旁站著養眼的侍女,隨時奉上茶水點心。

    陳恪引著眾人上了二層,二層的裝修,比簡潔大方的一樓,要豪華多了。隨便打開一間門,只見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上掛著唐人字畫,牆角擺著古董瓷瓶,一溜官帽椅全都是紫檀木的。長長的茶幾上,擺滿了十幾樣時鮮水果。

    陳恪領著他們進去,關上門,外面的聲音便一點也聽不見。

    “你這店不糙啊。”推讓之下,趙宗績坐了正位,笑道:“看來是要大幹一場。”

    “這話可別到門外說,讓人家東家聽見,會攆我拿錢走人的。”陳恪坐在主人位上,招呼眾人吃水果道:“我就是個穿針引線的,把我們蜀中的富戶,和本地的財主拉到一起,人家念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讓我入了點股份。”

    “本地財主,說的是不是那些藍帽回回?”一個貴公子問道,看在趙宗績、曹評的面子上,他對陳恪還算客氣。

    “是。”陳恪點點頭道。

    “這些人有錢?”另一人問道:“總覺著他們神神秘秘的,也不大跟外界來往。”

    “那是你光玩去了,”有一人爆料道:“我可知道,這幫人是做錢生錢的買賣的,北邊的邊商,十個有九個是他們的主顧。”

    “看見了,剛才樓下,瞧著侯義、李全幾個汴京城有數的大財主都來捧場。”那公子又道:“看來,這路神仙平時還真是藏得深!”

    “管他是哪路神仙,能借錢給我就是好神仙。”另一人兩眼期盼的盯著陳恪道:“仲方,你不幫著問問東家,怎麼個規矩、多少的利息。”

    “好,我給你問問。”其實陳恪就可以解答,但他畢竟是個讀書人,還是要盡量撇清的。

    拉了拉手邊一根線,敲門聲便響起,一個身穿皂衫,頭帶八角帽的一賜樂業人走進來,看打扮就知道,這是錢號的經濟。禮貌的朝眾人躬身施禮後,陳恪把那人的要求,對他一說,這位經濟便笑道:“那要看你借多少了。像劉公子這樣的身份,一千貫以內,不需要任何抵押,憑你的名號就能借出來。至於利息麼,開業優惠,月利三分。”月利三分,折成年利是百分之三十六。現在汴京城典當業普遍的年息都在三四成左右,但是,必須要全額質押才能貸出來。若是無抵押的信用貸款,年利都要達到六成的。

    見利息如此之低,眾人登時都來了興致,問道:“那要是有質押呢,能給到多少?”

    “足額質押的話,月利兩分五。”經濟微笑道:“月利兩分五,就是年利百分之三十。絕對是全汴京城最低價。這還不算什麼,頓一下,他又放出個重磅利好道:“借款超過萬貫的大客戶,全額質押的情況下,月利可以再降!”

    “降多少?”眾人感覺心跳有些加道。

    “一萬貫月利兩分四,兩萬貫兩分三,三萬貫兩分二,以此類推,直到十萬貫月利一分五封頂。”月利一分五,年利就是百分之十八,這在習慣了高利貸的宋朝人看來,跟白送沒什麼區別了。

    “奶奶的,果然是大優惠啊!”那劉公子喘著粗氣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營業?”

    “今天就可以辦理。”經濟彬彬有禮的笑道:“去官府辦了質押手續,當日便可提款。”

    “諸位,我失陪了。”劉公子一下躥起來,朝著趙宗績抱拳道:“回頭我請客!”說完,嗖得竄下樓去。

    “我們也失陪了。”眾人一看,心說我們也別待著了,這錢號有個幾十萬貫撐了天,晚了可就貸不到了。說著便鳥獸四散了。

    那經濟也躬身退下。

    雅間,除了陳恪,只剩下趙宗績了。兩人相視苦笑道:“都是讓十三行鋪給鬧的。”趙宗績現在恨不得披著兩片麻袋上街,自然不會摻和。他奇怪道:“曹國舅有百萬貫家資,怎麼曹公正也湊這熱鬧?”

    “百萬貫家資,不一定能拿出十萬貫錢來。”陳恪笑道:“弄不好就得變賣產業,那可都是下蛋的金雞啊。現在有這麼低利息的貸款,不用的話不是傻子麼?”

    “你們不怕賠錢麼?”趙宗績關心起好兄弟來。

    “哈哈哈,全額質押怎麼可能賠?”陳恪笑道:“月利兩分已經是大賺了,是那些典當行太貪婪了,非要把人的血吸淨!我們這家不一樣,我們放水養魚,利人利己。”說這話,他臉都害臊。但跟那些九出十三歸的當鋪比起來,卻又是理直氣壯。

    說完,他意味深長的望著趙宗績道:“兄弟,你知道麼,歷朝歷代,都是被高利貸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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