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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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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官帽椅
 
 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大宋太祖趙匡胤,就是很出名的賭徒。他的兒孫也皆好此道,即便以寬簡仁厚著稱的當今官家,也禁不住誘惑,經常與宮人關撲。可是趙禎的水準不夠,幾乎是十撲九不贏,輸得乾乾淨淨。

  官家欲罷不能,便向宮人商借他輸去的一半錢再撲,可是在大宋朝,願賭服輸是第一條,宮人從不肯將贏來的錢,再還給官家,搞的他經常很鬱悶。

  皇帝作關撲之戲,是以娛樂為主,贏不贏錢並不重要。但小民百姓那裡,卻是以贏錢為重,至少也是二者兼重的。

  陳恪站在這千年前的街道上,看到樹蔭下,攤位前、店鋪裡,一簇簇撲賣者,一堆堆撲買者,瞪大兩眼,吆五喝六,咬著嘴唇,掐著指甲,作緊張萬分狀時,他心裡的賭性一下被激發出來了。

  男人哪有不好賭的?不過是受法律和道德的制約,很多時候不得不壓抑自己的賭性而已。但看這大宋朝全民皆賭的架勢,而且官差皂吏模樣的人,也公然加入其中,他不禁熱血沸騰、躍躍欲試。

  但哪有成人,會跟十歲的孩子玩關撲?贏了也勝之不武,而且關撲雙方都要拿出相當的本錢,至少得讓對方覺著不虧,才有開撲的可能,他從哪變出錢來下注?

  更重要的一點,在大宋朝,老百姓幾乎從生下來就賭……幼時鬥草、鬥魚、擲骰為戲,及青年時便正式步入關撲大軍,可謂人人都是賭博老手。而撲賣的小商販,為了使市民能與自己一撲,自己又不蝕本,無不精心設計賭局,要求對方按自己的方法撲買。

  比如做一個直徑三尺的‘紅橙黃綠藍靛紫黑白灰’九色圓盤。撲買者交一文錢,便可用別著五色羽毛的針箭射,向旋轉的圓盤射一次。商販在一邊高聲唱叫‘白中魚,赤中蝦,餘不中’,這樣的行話。待圓盤旋止定住,雙方看那針箭落在圓盤上的位置,若是中了白赤,自然可以提著魚蝦走人,若是射中其它區域,自然望而興歎,或者再交一文嘗試。

  這樣的關撲,與三郎後世看到的那種江湖把戲相差無幾,就算不出千,主家也是贏多輸少。想靠著關撲脫貧致富,簡直就是做夢。

  但他有自己的辦法。經過觀察,陳恪選定了這家潘木匠店,三天前,他大喇喇來到店裡,對正百無聊賴的潘木匠,提出要博一場。

  潘木匠見他是個孩子,本不想搭理,但正閑得無聊,便逗弄道:“小孩,你想怎麼玩?”

  “昨晚上做夢,夢見一把世上最好的椅子,我已經把它畫下來。”陳三郎一臉稚嫩道:“我就用這張圖紙跟你打賭,賭你在三天之內,至少能訂出十把以上。”

  “口氣不小啊。”潘木匠笑了,他雖然手藝不錯,但青神畢竟還是小了,而且這年代的傢俱,並非後世的那些樣子貨,比人的壽命還長。所以有時候十天半個月賣不出一把椅子。

  出於好奇,他還是說道:“先給我看看。”

  “那不行,萬一你看了,只記在心裡,卻不與我開博,或者故意放水,”陳三郎搖頭道:“欺負我小孩家家怎麼辦?”

  “哈哈哈……”潘木匠放聲笑道:“說什麼呢?關撲可是‘許奸許詐不許賴’的,我要是賴帳,以後還怎麼混?”

  “還是找個見證的好。”陳三郎堅持道。

  見證不難找,這一大一小的關撲,早就吸引了邊上商家的注意力,眾人哄然笑道:“小孩,你只管放心去撲,潘大郎要是敢耍賴,我們砸了他的店鋪。”

  “那,我相信你就是了。”三郎繼續賣萌道。

  “好吧,”在眾人相激之下,潘木匠終於忍不住道:“我跟你賭這一場,說吧,你想要什麼?”

  “五貫。”三郎的口氣真大,一張嘴就是潘木匠大半個月的收入。

  “成!”潘木匠卻更覺著他幼稚了,這樣的小屁孩,怎能拿出什麼‘最完美的椅子’呢?

  於是雙方立下約定,三郎這才拿出了圖紙,潘木匠起先還很隨意。但老木匠的直覺,讓他越來越嚴肅,後來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裡面說。”

  ~~~~~~~~~~~~~~~~~~~~~~~~~~~~~~~~~~~~~~~

  你道陳三郎圖上畫的什麼?其實就是一把四出頭官帽椅。

  他仔細觀察過潘木匠擺放在外面的傢俱,發現這個年代的椅子,結構已經很完善,樣式也很多了,但沒找到完全寵愛於一身的官帽椅。

  這款在明清大行其道的座椅,似乎是南宋才有雛形。但陳恪知道,沒出現不代表不受歡迎,作為中式座椅集大成,官帽椅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

  首先古人講究坐相,官帽椅可以通過靠背板與扶手曲線的造型語言,傳達坐者的威儀與端莊。其次,它上下無一絲裝飾,結構簡練之極,製作省時省料。而且它的座面承托臀部和大腿,背靠護著腰、扶手支撐上身,雙腳由腳踏墊襯,十分符合人體工學,這是宋代座椅達不到的高度。

  最討彩的是,這種椅子的搭腦和扶手都探出頭,其造型像極了官員頭上的烏紗帽,一下就提上了檔次。

  潘木匠是行家,端詳了半晌,便看到這種座椅的廣闊前景——這是能促使人們更新換代的一種座椅。心裡還一個勁兒的自責:‘我怎麼就想不出這樣的椅子麼?’

  這時候他已經忘記打賭了,一門心思全是照圖示,打造出這樣一把四出頭官帽椅來。

  在三郎的指導下,潘木匠用一天時間打造出樣品,擺在店前最顯然的地方。因為兩人的賭約已經傳開,人們紛紛過來看熱鬧,爭相試坐這種新式座椅,這才知道冰冷堅硬的木料,竟可以處處讓人感覺溫和、體貼。再加上它討人喜歡的官帽造型,就算為了討彩頭,大家也要訂一套的。

  訂單紛紛而至,潘木匠樂開了花,直把三郎當成了財神爺。不僅痛快的履行賭約,還免費為三郎打了那個箱子,一心想跟他搞好關係,以期以後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大體就是這麼回事兒。”在二郎的追問下,陳恪只好實話實說:“但這哪是賭博?分明是我賤賣發明,讓他占老便宜了……唉,誰讓咱窮呢。

  “你……”二郎無語了,憋了半天才道:“讓爹爹知道了,可不會管那些,肯定會揍你的。”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關撲,很多道學家都反對這種‘廢事失業’之舉,尤其反對未成年人參與。

  “管不了那麼多了,”三郎卻滿不在乎的拍拍那木箱子道:“這麼個玩意兒,要買的話,最少得兩千,咱能買得起?”

  “這木箱子,”陳忱早就上了他的賊船,所以只是習慣性的一說,便把主意轉到‘正事’上:“就是我們的法寶?”

  “嗯……”三郎點點頭,帶著二郎沿途採購一番,到一家兩層酒樓前停住:“就是這家!”

  “三哥,要吃飯啊。”小六郎笑顏逐開道。

  “嗯,吃飯。”三郎點點頭,對二郎道:“看你的了。”

  “嗯。”二郎深吸口氣,帶著兄弟們進了這家規模不小的酒樓。

  櫃檯後,夥計見有人進來,趕緊起身招呼,但看清來人是四個孩子,大的也不過才十三四歲,還背著一簍子菜時,登時泄了氣道:“我們不買食材。”敢情他以為,這些孩子是來推銷的。

  “誰說賣給你了,我們是來吃飯的。”二郎瀟灑的彈出一物,正落在夥計手裡。一看,竟然是枚當十錢,登時就熱情起來道:“客官裡邊請!”

  將兄弟四人迎上樓,夥計把桌子擦了又擦,端上茶水小吃道:“客官要用些什麼?”

  “不急,我且問你。”二郎儘量裝得沉穩道:“現在正是飯點兒,為何不見其他客人?”

  “嘿……”夥計苦笑道:“人多又不能下飯,人少了多好,不清淨麼?”

  “不是這個理。”二郎搖頭道:“人少了,說明你飯菜不好,或者店家欺人,叫我們怎麼敢吃?”

  “唉……”夥計明顯鬱悶了:“那客官還點菜麼?”

  “總得給個機會不是,我們也不想換地方了。”二郎道:“叫你們老闆,上幾樣拿手菜。”

  “成。”夥計垂頭喪氣下去。上客還得靠人家可憐,這破店快關門算了。

  人少上菜快,這話果然不錯。不過盞茶功夫,小二哥和另一個年青人,便端著兩個託盤,上了八道菜。

  上菜後,那二十多歲、胖胖的年輕人並不離去,而是一臉期盼的等著客人品嘗。

  在他希冀的目光下,二郎夾一筷子肉,送入口中品嘗,旋即臉色怪異的憋在那裡,咽也咽不下,吐掉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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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傳說中的神技  

  “不能吧?”年青人又望向三郎:“這位小兄弟來嘗一嘗?”

  陳恪便舉起箸來,看著幾個菜舉棋不定。

  “先嘗這道‘紅藕悶羊肉’吧,”年青人似乎把信心都放在他身上,一臉期盼道:“這是本店三大招牌菜之一。”

  陳恪便品嘗了一口,接著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搖動毒舌道:“紅藕不是把藕煮成紅色的,而是紅蓮花。用它的本意是以蓮之清香,中和羊肉的膻味。你家卻把花當成藕,結果菜裡面全是羊騷味……”頓一下,他從盤中挑起片細小的花葉道:“你竟然用紅花給藕染色,真有想像力啊!我吃你一道菜,滿嘴通紅的出去,別人還以為我中毒了呢,誰還敢再來你家!”

  陳恪不僅毒舌,而且句句在理,摧殘著年青人的自信心,他一邊用腰間的圍裙擦汗,一邊小聲道:“再嘗嘗這道‘秘方山雉湯’,這也是本店三大……招牌菜之一。”

  陳恪嘗一口,搖頭歎道:“多新鮮的山雞啊,竟被你糟蹋成這樣子。汆之前不用開水過一下,結果全是土腥味。煮的時間太短,雞肉直塞牙,真糟糕!最氣人的是雞雜裡竟然還有雞屎。做不好菜是水準問題,洗不淨料就是態度問題了,我懷疑你家廚師跟老闆有仇!”

  “沒,沒有……”年青人臉漲得通紅,眼淚都快下來了:“再嘗嘗這道‘阿彌豆腐’,這是本店,第三道招牌菜。”

  陳恪看這道菜,黃糊糊的一坨,瞪大眼問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這道菜描繪的是佛祖靈山講法。首先把整方豆腐雕成了靈山,山頂上這個大人兒,是佛祖,邊上小些的是四大菩薩,再下面米粒大小的,是八百羅漢。”青年全指著這道菜,維繫最後的自尊了。

  “廚師很大膽啊,竟拿最難雕的豆腐下刀。”陳恪問道:“這麼複雜的圖案,雕了很久吧?”

  “雕了一整天……”青年心說,這下總算遭到表揚了。

  “一整天啊!都臭啦,聞到沒有?”陳恪捏著鼻子道:“所以你加上丁香、八角、陳皮、香葉,想用香料的味道掩蓋,結果把豆腐煮成了褐色不說,還讓人聞著想吐啊,兄台!”

  “味道是大了些。不過,這道菜主要是展示廚師的雕功嘛。”青年垂死掙扎道。

  “廚師真的可以用剩下的豆腐撞死了。刀工不好不是他的錯,但拿出來嚇人就不對了。”陳恪摸摸六郎的頭道:“六郎,你看這一大坨像什麼?”

  “……”六郎瞪大眼睛看一看,大聲道:“牛屙的屎……”

  “啊……”青年人終於忍受不住,蹲下抱頭大哭起來:“嗚嗚,看來我真不是當廚師的料……”

  “原來你是廚師?”二郎頓時不安起來,起身抱拳道:“對不住,對不住,實在不知兄台……”

  “正因不知道,你們才會說實話啊……”青年哭得傷心欲絕,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說什麼‘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騙人的。我已經自學廚藝半年了,還是沒有一點進步,讓我死了算了,嗚嗚……”

  “這不是天分的問題。”三郎這才開口道。

  “哦。”青年抬起淚眼,望向三郎道:“那是什麼問題?”

  “有道是‘師傅領進門,學藝在個人’。”三郎一副小孩子模樣,卻老氣橫秋道:“沒有師傅領進門,你在外面自己瞎摸索,一輩子也學不會廚藝。”

  “對……”青年眼前一亮,又神情一黯道:“都怪我,我爹在世時,我整天遊手好閒,從來不肯進廚房一步。結果他老人家突然身故,我想學都沒地方學了。”

  “你爹,是這家福來酒店的前任老闆麼?”三郎明知故問道。

  “是……”青年擦乾眼淚道:“我爹還是店裡的掌勺,當時福來在縣城三家酒店裡排不了第一,但絕對不是倒第一。”

  “直說第二不就得了。”三郎翻翻白眼道:“那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呢?”

  “當時我娘是掌櫃,店裡還有兩個學徒,三個夥計,生意還算紅火。”青年歎口氣道:“結果去年冬裡,我爹突然一場急病去世了,我娘也因為傷心過度,臥病不起。另外兩家酒店老闆,早就嫌青神縣有三家酒店太多,就想趁機把我們整垮。他們出高價,把我爹的兩個學徒也挖走了,店裡沒了掌勺,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不得已,你只能親自上陣,可是一竅不通,下多少力氣都是白費!”陳恪歎口氣道:“為什麼不找個師傅教教呢?”

  “我上哪找去?”青年苦笑道:“就是想給人當學徒,他們也不會要我啊!”這年代,手藝就是飯碗,手藝人都敝帚自珍。除了傳衣缽的子弟外,外人想學點手藝,只有給人家當上五年八年的學徒。就這樣人家也不會言傳身教,只是給你個偷師的機會罷了。

  但像青年這個身份,別指望縣裡哪家酒樓能教他。

  “不說過去。”三郎擺擺手道:“就說現在,你想學廚藝麼?”

  “當然想了,做夢都想。”

  “那還不端茶拜師。”三郎大喇喇道。

  “拜師,誰?”青年瞪大眼道:“你麼?”

  “嗯。”三郎點點頭,雖然他極力做出成熟狀,但仍顯得很稚氣。

  “你……我……那個,”青年有些錯亂,不知該如此措辭了。

  “覺著我年紀小,教不了你是吧?”三郎冷笑道:“我也不跟你費口舌,把廚房給我用下,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廚藝!”

  “我這弟弟雖然年紀小,但天生一手好廚藝。”這時二郎也幫腔道:“你能得他指點,絕對是天大的造化。”

  “啊,好吧。”青年本來想說,小孩兒,別逗了。但想到方才這孩子,對菜肴針針見血的點評,顯然對廚藝有極高的認識。他也是走投無路了,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道:“我去給你們打下手。”

  “不用了。”三郎卻一口回絕道。

  青年想想也是,自己這不是瓜田李下,有偷師之嫌麼。便帶著他兄弟四個,下樓到了後廚。

  ~~~~~~~~~~~~~~~~~~~~~~~~~~~~~~~~~~~~~

  待那青年一走,三郎便開始忙活。卻不先備菜,而是搗鼓起他那個木箱子,費了好大勁兒,才將其與爐灶接在一起。

  待他站起身來,二郎已經按照吩咐,把食料備好了……兩人搭檔這些天,他已經是個很稱職的幫廚了。二郎好奇問道:“這木箱子是什麼?”

  “鐵匠鋪的風箱。”三郎也不瞞他兄弟道:“用來提高爐溫的。”說著與五郎合力,把灶上原先的鍋移走,換上新買的一口薄鍋道:“鍋太厚了,影響導熱。”

  “為什麼要這麼熱?”小六郎瞪大眼問。

  “炒菜需要高溫快出。”三郎淡淡道:“這樣才能盡可能的保持食材的鮮美,炒出完美的菜肴!”

  爐灶裡本就有火,添上上好的竹炭,五郎開始拉風箱,風呼呼地鼓起來,爐火果然竄的老高,很快將鐵鍋裡的水汽蒸發乾淨。

  三郎叫一聲好,便往鍋中注油,待油溫一升,加入蔥薑作料和切好的肉絲快速滑炒,肉色一白便用笊籬撈出,同時叫道:“要更大火!”

  黑五郎,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風箱拉得呼呼作響。

  待油溫上去,三郎放入豆醬、麵醬和紅糖,叫一聲:“停!”

  五郎便放開風箱,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風箱一停,爐火便小,三郎用鍋鏟翻炒,炒至醬香撲鼻,並冒出小泡。又叫道:“大火!”

  “哦……”五郎又趕緊使勁拉。

  改大火後,三郎加入肉絲快炒至入味,淋上香油出鍋。

  二郎便將備好的蔥絲和千張……也就是豆腐皮擺上,讓六郎端出去。

  小六郎小心翼翼端到門口,那青年老闆和夥計早就翹首以盼了。一看到這盤醬香撲鼻、造型別致的菜肴,原本還很不服氣的兩人,頓時被鎮住了。

  趕緊接過來擱到桌上,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菜肴:“這叫什麼菜啊?”

  “京醬肉絲。”六郎想一想哥哥的話,道:“用千張裹著吃。”

  兩人學著六郎的樣子,拿起張豆腐皮,夾上肉絲和蔥絲,小心翼翼的咬一口,頓時,肉絲的嫩滑、蔥絲的辣脆、豆腐皮的嚼勁,融合在一起,那叫一個香汁滿口,回味無窮!

  “好吃,太好吃了,我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呢……”夥計一邊往嘴裡塞,一邊激動的含糊道:“嗚嗚,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

  那青年更是淚流滿面,跟這道菜一比,自己做得連狗屎都不如。他突然想到父親講過的傳說,渾身一陣戰慄,失聲叫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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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乾股

    對,一定是炒菜!那傳說中汴梁幾位頂尖大廚的不傳之秘!竟然由一個十歲的孩子,這樣華麗麗的展示在我的面前,蒼天啊,難道是菩薩派善財童子來拯救我?!

    一定是這樣的,機會稍縱即逝,得緊緊把握啊!

    青年人咬碎鋼牙,暗下決心。。只是三郎仍在廚房忙活,他不敢進去,也不敢出聲打擾,只能在外面抓耳撓腮的候著。

    就見一道道色香味形俱全的菜肴,流水般端出來。一會兒功夫,就擺滿了桌子。

    “如此神速,果然是神技啊……”年輕人激動萬分,一見三郎掀簾子出來,他便撲上去,滿臉孺慕的高叫道:“小師傅,收下我吧……”

    “都快餓死了,”三郎一閃身,拉著弟弟坐在桌邊道:“先吃飯。下館子吃飯,還得自己下廚,這叫什麼事兒啊。”

    “先吃飯,吃飯。”年青人趕緊給三郎兄弟幾個盛飯,又殷勤的分起湯來。

    “坐下一起吃吧。”二郎過意不去道。

    “師傅面前,哪有徒兒坐的份兒。”青年卻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師伯師叔儘管吃,我站著伺候就好了。”他這是按學徒的規矩要求自己。

    “師伯,呃……”二郎咽口吐沫,心說,我還是個少年。

    “師叔是叫我們?”小六郎扯扯黑五郎的袖子。

    “吃你的飯。”五郎瞪他一眼。

    “坐下一起吃吧,”三郎也不好意思說胖就喘:“拜不拜師,吃完飯再說。”

    “遵命。”青年便在下首座位上,擱了半邊屁股,本想問問這些五花八門的菜肴,都叫什麼名兒,怎麼做的。無奈陳家兒郎有家教,‘寢不言食不語’,他只能把疑問,先悶在肚子裡。

    不過三郎炒的菜,實在是色香俱全。從沒吃過炒菜的胖青年早就食指大動,很快便忘乎所以、運筷如飛,不記什麼師生尊卑了。。惹得陳家兄弟紛紛側目。

    好在滿滿一桌子菜,兄弟幾個倒不虞沒得吃。在胖青年的帶動下,陳家兄弟也開始風捲殘雲,偌大的廳堂裡,光聽見啪啦啪啦的筷子聲,和呱唧呱唧的咀嚼聲……

    做飯的往往沒食欲,三郎很快就吃完了,端著一碗湯,慢條斯理的呷著,目光卻落在那吃得滿嘴發亮的胖青年身上。

    這是三郎第一次真正展示自己的廚藝,之前在家做飯,爐溫太低,鍋也太厚,還不捨得用油用鹽,食材也十分有限,發揮出三分實力。這次他精心準備,訂做了風箱,採購了最新鮮的食材和作料,甚至連鐵鍋都是自備的,唯恐做的菜不夠震撼,無法讓這青年徹底服氣。

    三郎之所以會煞費苦心,跑到這家來福酒店踢館,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欠著陳家三萬錢!

    從十年前起,陳家便往這家酒店送竹炭,因為是老關係了,所以結算的時間越拉越長,從一開始的按月結算,到最後按季結算。這三萬錢,就是去年冬天到現在的竹炭錢,因為前任老闆去世,新老闆經營不善,而拖延至今。

    陳希亮上門討債時,看到這家床上躺著生病的老娘,地下還有三歲的孩子,提都沒提要債倆字,還給人家放下了一百文錢……

    三郎本來還氣陳希亮濫好人,但當他觀察了這家幾天後,也被這個叫蔡傳富的胖青年感動了。在街坊的口中,這個名字很有福氣的青年,確實是個孝子。事蹟不必枚舉,就說一樁——他老娘臥床半年,沒有生一次褥瘡……這意味著什麼,伺候過病人的都知道。要是父母這樣對子女,實在是正常不過,一旦反過來,就是鳳毛麟角了……至少在三郎前世是這樣的。

    傳富也確實浪子回頭,十分用心的練習廚藝,希望將店裡菜單上的一道道佳餚還原出來。。無奈廚藝並不能無師自通,尤其是你要開飯館,做出那些複雜菜肴的。

    大家掏錢吃飯,是來享受美食的,不是給他當小白鼠的。來福酒店自然門可羅雀,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

    等三郎回過神來,桌上已經只剩下光溜溜的盤子底了,兄弟幾個從沒吃到這麼好吃的美食,都捂著肚子直哼哼。那青年蔡傳富抱著肚子起身,請陳家兄弟移到另一張桌,奉上茶點果子,然後端著一杯茶水,弓腰在三郎身邊,巴望著他道:“師傅,你就收下我吧。”

    三郎終於接過他的茶,輕呷了一口。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嗝。”傳富連忙深深一揖……在宋代,這樣作揖,就相當於後代的跪拜了。但誰知往肚裡塞得太滿,猛地一彎腰,打了一個響嗝,惹得兄弟幾個笑的肚痛。

    “起身說話吧。”三郎說一句,他才訕訕起身,問道:“小師傅,您什麼時候教徒兒廚藝?”

    “中華廚藝博大精深,急在一時也沒用。”三郎看看二郎。

    二郎便拿出欠條,遞給傳富道:“你先看看這個。”

    “啊……”傳富一看就臉紅了,撓撓頭道:“原來你們是債主,怪不得……”說著一臉窘迫道:“請且寬限幾日,幾日後就有錢了……”

    “要真是找你討債,又何必費這牛勁?”二郎便按三郎吩咐的道:“實話跟你說,我們是看到你確實有困難,所以才想幫幫你,讓你度過難關。”

    “好人吶……”傳富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陳大官人就是個大好人,他的兒子……也是大好人。”說著不住作揖道:“多謝師伯師傅憐惜,我一定好好學習廚藝,不讓你們失望。”

    “你差的不只是廚藝。”三郎不客氣道:“廚藝再好,酒店經營一竅不通,一輩子充其量也就是個好廚子。”

    “是,徒兒啥都不會。”傳富羞愧道:“以前光知道在街面上瞎混,現在都後悔死了。”他已經沒法將三郎當成小孩子了,竟真把他當成師長對待。

    “浪子回頭金不換,”三郎老氣橫秋道:“只要你好生跟我學,日後別說在這小地方開個酒樓,就是成都府、去汴梁也大可去的。”

    要是之前他說這話,傳富肯定會嗤之以鼻,但三郎展示了廚藝界最頂尖的技術,自然有資格在京城立足。因此傳富絲毫沒覺著他在吹牛,反而激動的滿臉通紅道:“徒兒定會好生跟師傅學習!”

    接著,他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話題道:“不瞞師伯師傅說,我已經把這店賣掉了,到時候第一個便還師公的錢!”

    “什麼,你把店賣掉了?”三郎終於無辦法裝深沉,瞪大眼道:“什麼時候賣的?賣給誰了?”

    “城東的魯老闆,早就想收購我家,但一來這是父業,二來我嫌他給的價太低,所以一直沒肯答應。”傳富歎口氣道:“但前些日子,師公還有幾家債主上門討債,我無力償還,只能答應下來……”

    “賣了多少錢?”

    “八十貫。”

    “這麼大的店面,你賣八十貫?!”三郎氣極反笑道:“光買房子也不止這個錢。”想想吧,八萬塊錢就賣掉繁華地段的二層酒店,就算是在縣城裡,也是樁讓人吐血的買賣。

    “我知道,可是他們看我有難,故意壓價,徒兒有什麼辦法?”傳富快要哭出來道。

    “這酒店你賣掉容易,要想再開起來,得花多少倍的冤枉錢啊?”三郎歎口氣道:“已經交割了麼?”

    “還沒有,”傳富道:“只草簽了契約。”

    “能反悔麼?”三郎抱著萬一的希望道。

    “可以,”傳富道:“沒去官府辦理過戶之前,只要返還雙倍的定金,就可以終止買賣。”

    “定金多少?”

    “八貫。”

    “我這裡有四貫,你還能不能湊到四貫?”

    “能……”傳富小聲道:“前天剛把我爹醃的鹹肉賣掉。”

    “好!你下午就去,把契約取消掉。”三郎拍板道:“跟我學上一個月,至少開店賺錢沒問題的!”

    “是。”既然拜師了,那出師之前,自然要全聽師傅吩咐。但別人的學徒是免費的雇工,三郎不僅不要自己幹活,還倒貼錢給自己,傳富感到很過意不去,想一想,拿定主意道:“師伯師傅厚恩,徒兒無以為報,只能分你們這酒店一半的分子,請務必笑納!”

    繞來繞去,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二郎卻扭捏起來,覺著頗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兩人你推我讓,三郎看不下去了,打斷他們道:“二哥不必如此,我們也不是搞慈善的,我的廚藝和經營理念都是本錢,他學去可以賺錢,給我們分紅也在情理!”

    “正是正是。”傳富點頭道:“酒店招請大廚,還得給二成幹股呢,我師父這樣的廚神,我給一半絕對不算多。”

    “也沒必要一半,我不參與經營,只教教你,幫你出出點子,咱們三七分足夠了。你七我三,債務也就全免了,酒店全是你的,我們只拿幹股。”

    “這,我會不會太佔便宜了?”傳富不好意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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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急症

    上輩子,陳恪在生意場上逞夠了能,也吃夠了虧,才悟到一個‘共贏’的道理……你得讓別人賺了便宜,買賣才能長久。有時候看似吃點虧,最後卻一點沒少賺,原因就在這裡面。

    在他的力主下,由二郎陳忱出面,與蔡傳富訂立了一份三七分成的契約,雙方約定明日一早去官府備案,然後就開始學習廚藝和酒店管理。

    因為還有功課沒完成,此廂事了,陳家兄弟便告辭離開來福,傳富也準備去魯老闆那裡,把草簽的契約退了。

    回到家去,孩子們興奮的難以平靜。這麼大的事件,每個人都有參與,便覺著好像立了大功似的。一個下午都不停的說道。

    雖然三郎不斷的提醒他們,晚上還要背書,但最多只能管一刻鐘的用,過後又忍不住唧唧喳喳起來。

    這樣的後果就是,除了記憶力超常的三郎外,其餘老幾位,一下午都沒背進幾行字去,到天黑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你們晚上等著挨揍吧。”三郎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挽起袖子去廚房做飯。

    等晚飯做好,陳希亮也回來了。因為教子有‘飯後不責’,所以他稍微歇一歇,便命孩子們背書。

    結果四個孩子,全都沒有背過功課,就連向來靠譜的三郎也失陷了……他其實能背得過,但作為領頭的那個,怎好意思不同甘共苦呢?

    “今天都幹什麼去了?!”陳希亮生氣道。

    “沒,沒幹什麼……”到外面還小大人似的二郎,在父親面前徹底現了原形。

    “那為何荒廢了整日?!”陳希亮黑著臉,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瞭解兒子們一天下了多少力。

    “我,我們知道錯了……”二郎不敢告訴父親真相,只好黯然取來戒尺,奉到父親面前。

    雖說君子有‘愧疚不責’,但像這樣的態度問題,絕對不能放縱,不然會一再發生類似狀況,再也拗不過來。。

    “爹爹別打二哥,都是我的錯,是我在家裡悶了,才招呼著出去玩的!”三郎忍不住出聲相救道:“要打,就打我吧。”

    “我沒有讓你們禁足……”陳希亮道:“但縣城多大的地方,你們要一逛一天?”說著冷冷盯著三郎道:“除了逛街,還順道幹了點兒別的吧?!”

    “這……”三郎心裡咯噔一聲,暗道:‘這也傳得太快了吧?’他卻不想想,青神縣多大點地方?恨不得東頭放個屁,西頭就能聞著臭!一個十歲小孩和潘木匠關撲,還贏了五貫錢的新聞,怎能傳不到人來人往的碼頭上?

    雖然那孩子姓名不詳,陳希亮卻一下就想到自家三郎……在他想來,別家孩子也沒這個本事。

    他本打算檢查完功課後,再盤問此事,誰知三郎自己就招了!陳希亮勃然大怒道:“孽障!小小年紀,竟敢學人賭博!我是怎麼跟你說的!”陳希亮為子弟制定的家訓中,十八歲之前,不許近女色,不許賭博、不許分心于學業之外!

    前面說過,雖然大宋朝上下皆賭,但也有許多老派的人物,認為賭博會引起‘失業破家’,使人荒廢學業,因此嚴禁子弟參與關撲。

    現在陳希亮見諸子中天分最高的三郎,不僅帶頭翹家,還膽敢跟成人賭博!怎能不認為他仗著小聰明飄飄然,開始肆意妄為、不走正路呢!?

    “……”三郎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了,緩緩伸出了手。

    “左手……”見二郎伸出右手,陳希亮黑著臉道。

    三郎只好換了右手,陳希亮的戒尺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登時巨痛鑽心,他卻忍住沒出聲。

    戒尺帶著風聲落下,下下著肉,足足打了二十下……打完之後,三郎的手也腫成了炊餅。

    陳希亮唯恐三郎再犯,必須要給他個難忘的教訓,又把他關進了東廂房,晚飯也不許吃。。

    二郎給三郎求情,陳希亮卻冷冷道:“先結了自己的賬吧!”

    按照規矩,背書太差,責打十下,又因為二郎還有失職的過錯,又加了五下,足足被打了十五下,痛的他握著手腕直吸冷氣。

    五郎也挨了十下,這小子牙硬,竟然一聲不吭,只是臉上愈加苦大仇深了……其實也因為他年級小,所以才打得輕。

    因為六郎還小,所以陳希亮只打了不輕不重的五下,打完後見其微微顫抖、面色煞白,卻沒有在意。他對自己下手輕重,還是有把握的……打一個四歲孩子,自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只是聽著響,其實傷不著的。

    這一夜,家裡自然氣氛壓抑,父子四人都不說話,早早就吹燈睡了。

    ~~~~~~~~~~~~~~~~~~~~~~~~~~~~~~~~~~~

    半夜裡,二郎聽到父親鼾聲如雷,便睜開眼,想偷偷爬下床,去給三郎送飯。但在越過六郎時,他突然愣住了,因為他聽到了細細弱弱的呻吟聲……伸手往三郎身上一摸,全是冰涼涼的汗水,小身子卻滾燙,還在輕微的發抖。

    “爹!”這下也顧不得三郎了,他趕緊叫了一聲:“六郎病了!”

    三郎正在廂房的箱子上呼呼大睡,突然聽到有聲響,他迷迷糊糊睜眼一看,見正房的燈亮了,窗紙上映出人影晃動,似乎發生什麼事兒了。

    他撐著箱面坐起來,左手傳來一陣巨痛,讓他一下就清醒了。三郎呲牙裂嘴的捂著左手,三步並兩步來到窗邊,便看到陳希亮推門往外走,一眨眼已經出去院子。

    “二哥、二哥,怎麼了!”三郎大叫起來道。

    “六郎突然病了,”二郎被喚出來,黑燈瞎火的看不見表情,但光聽聲音就知他肯定一臉焦灼:“渾身大汗,燙得很,還哆嗦!”說著轉身道:“不跟你說了,我得給他用毛巾敷一下。”

    “你搞清楚病症了麼?”三郎大聲道。

    “爹爹去請先生了,你這時候就別惹他上火了,先老實待一宿吧。”二郎說完便要進屋屋。

    “笨蛋,找什麼大夫,先讓我去看看。”三郎拍著窗戶道。

    “三郎,別胡鬧了,”二郎正色道:“我承認你廚藝出神入化,但隔行如隔山,看病這事兒,你幹不了。”說完就進了屋。

    “我靠,我不是廚子!”三郎鬱悶的直拍窗戶:“我可是正經學了十年醫啊!”

    縣城不大,人也熱心,郎中很快請到。那四十開外的郎中坐下來,一番望聞問切,然後閉目搖頭半晌,才緩緩睜開眼,對滿臉緊張的父子道:“唉,是腸癰!”

    “腸癰?”

    “嗯,本病多由暴飲暴食,或飽食後急暴奔走、或跌僕損傷,導致腸腑血絡損傷,瘀血凝滯,腸腑化熱,瘀熱互結,導致血敗肉腐而成癰膿。”郎中搖頭晃腦道:“《素問》上曰:‘少陽厥逆,機關不利……’”

    “那到底怎麼治啊?”陳希亮哪有心情聽他掉書袋,有些粗暴的打斷道。

    “須用大劑白虎湯一例。”郎中道:“我開個方子,明天你去抓藥,回來每日煎服,不出三五日……唉,小孩,你幹什麼?”原來趁他們說話不注意,竟從外面溜進來個十來歲男孩,湊到床邊,在那病童肚子上又摸又按。

    “三郎,你怎麼跑出來了!”陳希亮氣壞了。

    “別吵!”三郎卻看都不看他,仔細的觀察著六郎的症狀,柔聲道:“六郎,六郎……”

    兄弟間好像有感應,六郎竟然睜開眼,可憐兮兮道:“三哥救我……”

    “當然了。我我你,壓你這兒,有沒有特別疼?”

    六郎搖搖頭。

    “那這兒呢?”

    六郎又搖頭:“都不疼,就是漲得難受。”

    “還有呢?”

    “一點勁兒都沒有……”

    “嗯,好了休息吧……”三郎松了口氣,直起身子道:“幸好不是闌尾炎。”

    “闌尾炎,什麼物件?”郎中奇怪道。

    “就是腸癰!”

    “你……”郎中臉上掛不住了。

    “三郎,別胡鬧!”陳希亮低喝道:“你知道什麼醫術?”說著朝那郎中抱拳道:“先生,您請開藥。”

    “開什麼藥?!”三郎卻不讓道:“白虎湯是瀉火之劑,想要害死我弟弟麼?!”

    “荒謬,你知道什麼是白虎湯?”陳希亮怒道。

    “無非就是知母、石膏、炙甘草和粳米。”三郎冷笑道。

    陳希亮看那郎中一眼,見其一臉驚訝,便知道三郎說對了,但仍訓斥道:“不知從哪裡看過點醫書,就敢不懂裝懂,還不退下!”

    “不懂裝懂的是他!”三郎一指那老郎中道:“學藝不精沒有罪過,但學藝不精就敢出來給人治病,就是草菅人命了!”

    “你,你!”那郎中像被踩到尾巴一樣,一下蹦起來道:“不看了不看了,你家有高人,就自己解決吧!”說著背起藥箱就往外走,陳希亮拉都拉不住,只能等他消消氣再去請了。

    “你幹的好事!”陳希亮回來,自然要朝三郎發火道:“把郎中氣走了,六郎的病怎麼辦?”

    “我來治。”三郎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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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弱爆了

  六郎並不是腸癰,要是腸癰嚴重的話得開刀,就非三郎這種半吊子大夫能治的了……

  好在六郎是因為長期食不果腹,導致腸胃虛弱生病。來到縣城後,又頓頓飽餐,一下子消化不了,食積胃滯,引起胃腸失常氣機鬱滯,本身就已經很不舒服了。但他乖巧懂事,知道家裡沒錢看醫生,便一直忍著不喊出來。

  但這只是誘因,真正導致六郎發病的,是昨日那番暴飲暴食。用西醫的說法,就是因為消化不良,引起高位腸梗塞,使體內大量的血鉀流失。血鉀流失就會四肢癱軟無力,若不及時補充,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當三郎將這些病理,用儘量直白的語言解釋出來,從父兄眼睛裡看到了將信將疑……將信的是二郎,將疑的陳希亮。

  “就算你們不信我。”三郎斬釘截鐵道:“給六郎煮一鍋紅糖薑水,總可以吧?”

  當然可以,這年代,頭疼腦熱的就指著紅糖薑水呢,就算治不了病,至少不會害人。

  很快,熱騰騰的紅糖薑水端上來,幾個哥哥哄著六郎喝了一大碗。說來也奇,喝下去之後,他便不發抖呻吟,能踏實的睡著了。

  父兄見狀,自然多生出幾分信心。陳希亮大奇道:“莫非真不是腸癰?”

  “當然不是。”三郎搖頭道:“雖然都發熱、發抖,腹部難受。但要真是腸癰,六郎早痛得抱著肚子打滾了,但他卻覺著腹脹無力,一是因為腸胃淤滯、二是體內流失了某種……元氣。”頓一下道:“而紅糖薑水,可以迅速補充這種元氣;至於鼓漲,可以用雞內金,效果很好。”

  “雞內金,可是雞胃裡的黃皮?”陳希亮問道。

  “是。”三郎點頭確認。

  “難道這兩樣就能把六郎的病治好?”陳希亮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有些信服。

  “這食療方子只是治標,”三郎又搖頭道:“治本的話,得靠補中益氣湯。”

  “補中益氣湯?”陳希亮茫然道:“沒聽過。”

  “哦……”三郎想一想,那位金代名醫李東垣,還差一百多年沒降生呢。那就對不住了,誰讓我弟弟需要呢?

  便也不多說,提筆寫了個方子,列了黃芪、黨參等十樣藥材,每樣的用量各有不同。他自通道:“抓回藥來,連服七天就能除根。”

  這下陳希亮終於相信,這個兒子真的會醫術,這讓他頭大如斗,落一次水,就能讓人會讀書、會炒菜、會醫術,會賭博?難道水裡住著神仙,他有什麼奇遇不成?

  這荒誕的想法不是玩笑,而是他真這麼想的,不然無法解釋兒子毫無徵兆的開竅——就像佛家的醍醐灌頂一樣。

  不過事關小兒子的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你這補中益氣湯,與那大白虎湯有何區別?”

  “補中益氣湯是補養之劑,補中升陽。大白虎湯是瀉火之劑,正好相反。”三郎歎口氣道:“庸醫害死人的例子太多了,但我是不會害弟弟的。”

  “……”陳希亮沉默了,尋思良久,看看外面天光大亮,終於起身出門。

  小半個時辰後,他從外面回來,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藥材,目光怪異的望著三郎:“你這方子,生藥鋪的掌櫃也沒見過。”

  “這是一道溫補之藥,就算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三郎說完,便拿起藥包,出去煎藥了。陳希亮欲言又止,坐在那裡直愣神。

  就在他躑躅著,要不要讓六郎服這一來曆不明的藥劑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請問,這裡是陳家麼?”

  二郎趕緊去開門,便將兩個書生模樣的男子,一個穿寶藍夾紗直裰,一個穿青色道袍,都有三十多歲光景,手持白紙扇站在門口。

  “啊,原來是二位伯父,侄兒有禮了。”二郎趕緊深深一躬,然後轉身道:“爹爹,宋伯父和蘇伯父來了!”

  陳希亮整好衣冠,出來一看,不禁吃驚道:“老泉兄,處仁兄,你們怎麼來了!”

  “那日你不告而別。”那老泉兄就是那眉山的蘇洵,他板著面孔道:“鄉試也不見報名,我自然要來尋你了。”

  “快快裡面請。”

  蘇洵見他的住處屋舍破敗,還有濃濃的藥味,心裡不禁一黯,打住興師問罪的話,與那宋輔進了院。

  進了正屋,蘇洵看到六郎躺在床上:“你家小子病了?”

  “是,昨夜裡發急症,現在看著好多了。”陳希亮請他們桌邊座,沖上水道:“沒茶葉,喝點白水吧。”

  “不急。”那處仁兄叫宋輔,是兩人在遊歷中結識的好友。他自幼上青城山學武,二十五歲才下山從文。青城山號稱‘武道之宗’,宋輔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學得一身好醫術,便上前給六郎搭脈,沉吟片刻道:“孩子胃腸失常、氣機鬱滯,待他醒來,我給推拿一下。”

  “果然……”陳希亮恨恨道:“庸醫卻說是腸癰,虧著沒聽他的!”

  “和腸癰的症狀確實類似,要是發病厲害的時候,很難分清。”宋輔驚奇的望著陳希亮道:“公弼兄也通岐黃之道了?”

  “不是我,”陳希亮從不會撒謊:“是犬子。”

  “哦,二郎這樣厲害?”

  “也不是二郎,是三郎。”陳希亮訥訥道。

  “三郎,才十歲吧……”宋輔張大嘴巴道。

  “還不滿十歲。”陳希亮汗顏道:“是他說不是腸癰,還給開了紅糖薑水和雞內金,現在廚房熬藥呢。”

  “真是胡鬧……”宋輔先是大搖其頭,但聽到三郎開的方子後,又頻頻點頭道:“這倒對症,紅糖薑水補中益氣,雞內金治消化不良,效果極佳。”

  “補中益氣……”陳希亮恍然道:“他開的方子,就叫補中益氣湯。”

  “我看看。”宋輔伸手,陳希亮便將桌上那張方子遞過去。

  宋輔便對著那方子琢磨起來,越琢磨面色越是鄭重,最終長舒一口氣道:“憑此一方,便可在杏林立足百年了!”

  “啊……”沒想到他竟給這樣高的評價,陳希亮驚訝無比。

  “這方子處仁見過?”蘇洵出聲問道。

  “沒有。”宋輔搖頭道。

  “那你怎知就好?”蘇洵追問。

  “好的藥方,必然君臣佐使、四象均衡。”宋輔指點著那方子道:“方中黃芪補中益氣、升陽固表為君,主養命以應天;黨參、白術、甘草甘溫益氣,補益脾胃為臣,主養性以應人;兼以陳皮調理氣機,當歸補血和營為佐;升麻、柴胡協同參、芪升舉清陽為使,至少從藥理上,無可挑剔。”

  “這,瞎碰的吧?”陳希亮瞠目結舌,想不到三郎開的方子,竟還有這般門道。

  “這麼多味藥,用量各有不同。怎麼可能瞎碰呢,沒有幾十年的苦功夫,不是天生的神醫,開不出這樣堂堂正正之方的。”宋輔說著面色怪異道:“這真是個十歲的孩子所開?”

  “何必瞎猜,喚他進來問問即可。”蘇洵打斷兩人道。

  二郎便去把三郎替進來,其實三郎已經聽見他們的對話。在三個大人怪異目光的注視下,他心裡未免惴惴……不會以為把我當成妖孽燒掉吧?他可一直看書上說,穿越者第一件事就是藏拙,像自己這樣招搖的,怕是沒幾個吧?

  “三郎,我問你,這方子怎麼來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從心裡蹦出來。”三郎已經沒了昨晚的衝動勁兒,開始扮懵裝幼稚開了。

  “瞎說,我心裡怎麼就蹦不出來。”蘇洵笑駡一聲道。

  “對呀,怎麼蹦不出來?”三郎忽閃著大眼睛,差點沒把蘇老泉噎死。

  宋輔又對他一番盤問,終是長歎一聲道:“世上果然有無師自通!”

  “當然有了。”蘇洵卻一副理所當然道:“不說古時候的甘羅十二為相、周瑜七歲調兵。單說本朝,王文正公、楊文公、宋宣獻公、還有現在的晏相公……以及新近崛起的那二位,不都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神童麼?”

  “老泉話沒說完啊,”看他急著辯解的樣子,宋輔調笑起來道:“怎麼把你那倆小子給忘了?”

  “……”蘇洵老臉一紅,卻一臉自豪道:“當然,我那倆小子,讀書只需一遍,聞古今成敗,輒能悟其要,自然也超常人多矣!”

  三郎瞪大眼睛,腦子裡只有兩個字‘老泉’?蘇伯父老泉?蘇老泉?蘇軾蘇洵蘇小妹的爹?沒錯,這是四川眉州,正是蘇東坡的故鄉啊。呃,我們青神縣,好像還是蘇東坡初戀地呢……

  他不禁心跳砰砰加快,恨不得馬上撲上去要簽名,求合影!比見到自己爹時可激動多了!

  ~~~~~~~~~~~~~~~~~~~~~~~~~~~~~~~~~~~~~~

  三郎確實多慮了,宋代與禮教盛行的明清不同,這個自由浪漫的朝代,無比推崇天才兒童。從太宗時起,便為這些超常兒童,設立童子科。‘凡童子十五歲以下,能通經,作詩賦,州升諸朝,而天子親試之。’宋綬、晏殊、姜蓋、李淑、蔡伯希等在真宗時,先後中童子科,被賜予同進士或學究出身。其中福建蔡伯希年齡最小,只有三歲,真宗皇帝將他抱在懷中,欣然賜詩一首:‘七閩山水多才俊,三歲奇童出盛時!’

  神童是盛世的祥瑞……真宗皇帝肯定是這樣想的。

  比起人家三歲就考中進士,五歲就當官的,他十歲才能看個病,簡直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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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傷仲永

 陳希亮叫三郎好生煎藥,五郎看好弟弟,二郎去茶水鋪叫茶和茶點,他自己則拿了幾個圓凳,請蘇洵和宋輔,在天井樹蔭下說話。

 “三郎深通岐黃之道,不知讀書如何?”蘇洵喝一口白水,問道。

 “怕趕不上你家二郎……”陳希亮謙虛道。

 ‘噗……’要不是歪頭快,宋輔險些蘇洵噴一身。

 對蘇家的兩個男孩,他是瞭解的,三男蘇轍雖然不如二男蘇軾,但也是過目成誦、出口成章的罕見奇才。

 陳希亮說,自家三郎怕不如蘇軾,言外之意,卻要比蘇轍高一籌,這能叫自謙麼?媳婦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蘇洵自然不信,要不是看著三郎在忙著煎藥,定把他叫過來考較一番。

 “這下終於不讓老泉專美了。”宋輔哈哈大笑,又提醒陳希亮道:“不過神童也未必皆能成才。你們還記得,前些年那個很有名的方仲永麼?”“怎麼不記得。”陳希亮和蘇洵一起回答。

 因為童子試中,接連出了宋綬、晏殊等一批公卿大臣,宋代的神童如明星般廣受追捧,被視為文曲星下凡,註定要登堂拜相的人物。描述他們如何神奇的事蹟,自然膾炙人口、廣為傳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個叫方仲永的撫州神童。

 據說這孩子家裡,世代都是農民,一直長到五歲,還不曾見過紙墨筆硯。有一天,他竟忽然哭著要這些東西,他爹拗不過,便從鄰家給他借來紙筆,仲永立即寫了四句詩,並自己題上自己的名字。

 他父親把詩拿給鄉裡的讀書人看,都稱詩的文采和道理都很值得一看。又指定題目,讓他作詩,他也能立刻完成,從此方仲永變成了‘不學而知’的代名詞,大名傳遍大江南北,就連劍門關也沒擋住。

 在陳蘇二人的印象中,他還是那個天才兒童,但讓宋輔一提醒,才意識到,那孩子怎麼也得二十出頭了。“按說早就該中進士了。”蘇洵道:“怎麼一直沒消息?”“唉,那孩子廢了。”宋輔歎口氣道:“正應了那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不能吧?”兩人吃驚道:“你聽誰說的?”“前幾日,在《今人文集》中,看到一篇《傷仲永》,就是寫他的近況。”宋輔想一想,便將那篇短文背誦出來。聽完方仲永泯然眾人的經過,陳、蘇二人都不勝唏噓,蘇洵搖頭道:“他父親怎能只圖一時之利,就帶著他到處趕場,荒廢了學業呢。好好的一個神童,卻生在如此短視愚昧的家庭中,可惜,可歎啊……”

 “正是,”陳希亮也點頭道:“越是神童,就越要嚴格管束,不能讓他飄飄然,不然荒廢了學業,一樣會變成廢物。”方才還暗裡較勁的二人,這下又一心了。

 廚房裡的三郎突然打個寒噤,似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話題終於離開了孩子,陳希亮問道:“對了,你們怎麼找來了?”“原以為你處理好家事,就會回眉山。”蘇洵重拾進門前的話題道:“誰知一直等到報名那天,還不見你蹤影。”

 說著一臉慶幸:“幸虧你走得急,把家狀、文牒落在房中,我和處仁才能幫你把名報上。”

 他說得簡單,但陳希亮不是頭一回考試,自然知道解試報名十分麻煩。不僅要本人到場,接受一系列盤問審查,還得找五名同科聯保……現在自己不到場,十分的麻煩自然變成百分,還不知兩人央了多少人、費了多少勁,才給自己報上名呢。

 “多謝二位高義,希亮銘記在心。”陳希亮起身抱拳道。“至交好友,何必多言。”蘇洵和宋輔搖頭笑道:“一切忙完,已經是三天前,我倆商量著到石灣村看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唉,不提也罷。。”陳希亮神情一黯道:“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其實我們沒撈著進門。”蘇洵道:“你哥嫂說,你們已經分家了,也不知你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後來還是你一個侄子,偷著告訴我們,說你家搬來縣城了。”

 宋輔道:“昨天我們就尋了過來,但天已經黑了,只能先找了家客店投宿,今早一打聽,有沒有新搬來的,就找到你這兒了。”

 “看你這住處……”蘇洵打望著這破屋爛垣道:“怕是遇到困難了吧。”

 “嘿……”陳希亮自嘲的笑道:“天將降大任於我。”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陳希亮用一句自我調侃,道出了自己的處境。

 “……”宋輔沉默片刻,低聲道:“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公弼,會過去的。”

    “是啊……”蘇洵也道:“咬咬牙堅持住,以你的才學,這科必定高中。到時候,卻要衣錦還鄉,看他們擺什麼嘴臉!”

    “這科麼……”陳希亮低下頭,有些艱難道:“我不打算考了。”

 “這是為何?”蘇洵和宋輔驚訝道:“四年才等來一次,怎能輕言放棄?”

    “不是輕言放棄,我已經考慮多日了……”想到三個兒子被關在柴房,飽受折磨的場景,陳希亮便沒了失落。他抬起頭,神情淡定道:“我的孩子還太小,又沒有了母親,我不能離開他們那麼長時間。”

    “你是擔心他們啊。”宋輔道:“讓他們搬去我家住吧,正好和我那小子做個伴。”

    “還是去我那吧。”蘇洵道:“我那渾家,也算教子有方,不會讓他們荒廢了學業的。”

    “多謝二位高義,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陳希亮感動壞了,但他很清楚,這二位好友並不比自己寬裕多少,且本身家庭負擔就很重。根本承擔不起,四個孩子的衣食住行、學雜費用。

    更何況,他早已經暗中發誓,絕對不讓自己的孩子,再過那種寄人籬下的生活了!

    “但是我意已決,別的事都放一邊,先培養幾個孩子長大。”所以他堅定謝絕了兩人的好意道:“科舉幾年一次,將來總有機會的……”說著輕歎一聲道:“但就像《傷仲永》的故事,孩子的教育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沒機會了。”

    兩人知道他性情堅韌,決定的事情從不悔改,明白再勸也沒用了。

    ~~~~~~~~~~~~~~~~~~~~~~~~~~

    “那,你準備以何為生?”蘇洵又問道。

    “只要肯下力,大宋朝餓不死人的。”陳希亮看看自己明顯粗糙的雙手道:“我能養活我們爺五個!”

    “不如搬去眉山吧,怎麼說也是府城,要比這裡大得多,寫寫算算、教書抄寫的營生也好找。”蘇洵力邀道:“實在不行,還可以求求知州大人,在府衙尋一份差事。”

    “不了,青神縣雖然不如眉山大,”陳希亮搖搖頭道:“但有一樣眉山比不了。”

    “什麼?”

    “書院。”陳希亮笑道:“不出幾年,你家小子也得來這裡念書,我又何必來回折騰呢?”

    “那倒是……”眉山有個中岩書院,乃是進士出身的大儒王方所設。之前,四川能中進士的鳳毛麟角,中了的也大都在外為官定居了,像王方這樣毅然返鄉辦學,教書育人的,實乃異數。

    但王方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的學生科科都有高中,中岩書院的名聲也越來越響,就連府城眉山縣的學子也慕名而來——家門口有這麼好的教育資源,正是陳希亮居家搬來青神縣的原因所在。

    “其實晚幾年出去也好,”蘇洵半是安慰、半是實在道:“你還不知道吧,范相公的慶曆新政,失敗了……”

    “不可能吧!”哪怕說要棄考,陳希亮也一直面色沉靜,此刻卻終於變色道:“這才開始一年時間啊!不是上個月文會上還說,新政成效斐然,滿朝公卿,交口稱讚麼?怎麼這個月,就失敗了?”

    “文會上那都是去歲舊聞,”宋輔搖搖頭道:“我們是從知州那裡得知的,大人是范公的學生,在邸報看到范公和富相公外調的消息,哭得稀裡嘩啦,自然不會有假。”

    “官家,官家不是慷慨激昂,要勵精圖治麼?”陳希亮悲憤道。

    “就是官家下詔,徹底廢除新政,外放二位相公的。”蘇洵憤然道:“現在朝廷裡是亂成一團,以夏相公為首的舊黨,攻擊新黨為朋黨。自古皇帝都很忌諱大臣結為朋黨,當今官家雖然寬仁,但也不例外……”

    “聽說夏相公為了攻擊舊黨,甚至讓家裡的一個使女,天天臨摹徂徠先生的手跡,竟寫得與其親筆字一模一樣,便偽造出一封徂徠先生寫給富相公的密信,信裡說要廢掉官家。然後將這封信呈給官家,又到處張揚,誣陷新黨陰謀另立皇帝。於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無恥!無恥之尤!”陳希亮憤怒的喝罵道:“我大宋朝要讓小人給毀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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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大宋開國日久,雖仍可稱得上國泰民安。。但花團錦簇之下,內部的各種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國家財政出現嚴重的入不敷出,對外戰爭更是連連失利。

    尤其是七年前,佔據陝西與河套地區的黨項李元昊,悍然宣佈獨立,建立西夏帝國。

    從任何角度講,宋朝都無法容忍,於是兩年後,兩軍戰于延安,宋軍敗績。次年,韓琦率領的宋軍再敗於六盤山。第三年,雙方交戰於鎮戎,宋軍仍然大敗。

    西夏雖屢勝,但擄掠所獲財物,與先前依照和約,及通過榷場貿易所得物資相比,實在是得不償失。此外,由於民間貿易中斷,使得西夏百姓‘飲無茶,衣昂貴。’怨聲載道;加上西夏與遼國的關係破滅,所以西夏主動提出議和。

    慶曆四年,兩國最後達成協議。和約規定:夏取消帝號,名義上向宋稱臣,宋朝則每年賜給西夏銀五萬兩,絹十三萬匹,茶兩萬斤,雙方罷兵。

    而澶淵之盟後,一直相安無事的遼國,也趁機‘聚兵幽燕,聲言南下’,最終靠著富弼的大智大勇,才以‘歲增銀、絹各十萬匹、兩’得以解決。

    戰場上的失敗,被迫繳納的歲幣,徹底分裂的國土,都刺激著年輕的官家。在同樣深感恥辱的改革派大臣鼓動下,于慶曆三年,罷呂夷簡,命章得象、晏殊、賈昌朝、韓琦、范仲淹、富弼同時執政,而歐陽修、蔡襄、王素、餘靖並為諫官,責成他們有所更張以‘興致太平’,因為年號慶曆,所以這次改革被稱為‘慶曆新政’。

    因為主導新政的范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等人,都是聲名卓著、才華高絕之輩,又因為朝野上下亦深感恥辱,所以新政一開始,就被天下人寄予厚望。像蘇洵、陳希亮這些身懷報國之志的學子,恨不得立時出仕,至範公帳下聽用,為新政效犬馬之勞。

    然而才剛一年時間,轟轟烈烈的新政竟夭折了,怎能讓三人不痛心疾首?

    三人還無法理解,官家怎麼這麼快便改弦更張?素來卓有聲譽的夏相公,怎會做出如此陰險無恥的陷害之舉?范公、富公、歐陽公這樣的君子,怎麼會是朋黨呢?

    複雜朝局的脈絡,表像背後的真意,還不是三個偏居西陲的年輕人能觸摸,他們如墜雲霧,失落迷茫,只能以酒當歌,且飲且罵,且罵且哭,一直鬧騰到傍晚,宋輔才扶著喝高了的蘇洵回客棧休息。。

    陳希亮自律極嚴,又擔心小兒子的安危,因此並未多飲。送走了兩人,他便趕緊回屋,看到六郎已經醒了,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小孩兒恢復起來快,只要幾日便又能活蹦亂跳。

    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他想到昨晚對三郎的呵斥,不禁深感歉疚,卻不見他在屋中:“三郎呢?”

    “回東屋去了。”二郎道:“他說事急從權,但事後就得從命了。”

    “這小子,還將我軍。”陳希亮莞爾道:“把他叫進來……罷了,還是我去吧。”

    ~~~~~~~~~~~~~~~~~~~~~~~~~~~~~~~~~~~~~~~~

    陳恪正在呼呼大睡,聽到開鎖聲,他睜開眼,便見陳希亮一手端著燭臺,一手拎著個油紙包走了進來。

    陳恪坐起身來,陳希亮將燭臺擱在箱面上,打開油紙包,一陣誘人的香氣便飄出來。

    借著燭光,陳恪看到那是半隻燒鵝,腹中登時咕咕作響。

    “餓了吧……”陳希亮聲音柔和道:“快吃吧。”

    “……”陳恪看看正屋。

    陳希亮知道,他是問二郎和五郎吃了麼。一顆心不禁更加柔軟道:“他們都吃過了,這是給你留的。”

    陳恪便不再客氣,伸手扯下一根鵝腿,狼吞虎嚥起來。從昨晚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他是餓極了,眨眼功夫,粗大的鵝腿,便只剩下一根白骨。。他又連皮帶肉的撕下一大塊,使勁往嘴裡塞。

    “慢點吃,都是你的。”陳希亮看出來,他這副吃相,不僅是餓出來的,更是委屈出來的。心中暗暗好笑,從腰間取下個竹筒:“喝點衝衝,別噎著。”

    陳恪點點頭,繼續飛禽大咬……不一會兒功夫,半隻燒鵝下肚,他也吃得滿手滿嘴都是油,這才端起竹筒,大喝了兩口,登時兩眼發直,吃驚的望著陳希亮,心中大叫道:‘靠,怎麼是酒?!’

    “有什麼問題麼?”見他終於不再一臉漠然,陳希亮心下大快,拿過竹筒喝一口,道:“多好的酒啊……”

    “……”陳恪瞪著他,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太淡……”

    ‘噗……’陳希亮險些噴出來,放聲大笑起來:“吾兒必定不凡!”

    ‘所以就讓我十歲開始喝酒?’陳恪瞥著他,心說:‘你是耍酒瘋還是怎著?’

    “還不明白麼,小子!”陳希亮使勁拍著他的肩膀:“這是把你當大人啊!”

    ‘怎麼一下性情大變了?’陳恪驚訝的望著他,心說莫非你也被什麼附身了?

    其實,陳希亮既沒有喝醉,亦沒有被什麼附身,他這番做作,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儒家講究‘因材施教’,對於心性和智力超常的孩子,如果也用普通兒童的教育法,無疑會抹殺天賦,使其泯然眾人。

    對於三郎的異常與不凡,陳希亮這個做父親的,自然早就心知肚明,但他沒有立即做出反應,而是默默的‘聽其言、觀其行’,得對其智力、性格、興趣……都有把握之後,才談得上因材施教。

    從智力上,三郎無疑屬於孔子所謂的‘上智’,自然不能以同齡人的功課要求他,而應該提高難度,加大容量,把他的極限壓榨出來,這樣才能使他保持用功,不至於過分自滿,不思進取。

    從個性特點上,三郎是那種個性鮮明,甚至有些桀驁不馴,卻又不失善良的性子。陳希亮本身就有嶙峋風骨,自然不希望抹殺兒子的個性,但必須讓他改掉衝動、蔑視規矩的毛病,告誡他凡事要謹慎考慮,多聽他人的意見再行動。

    從興趣愛好上,陳希亮看出來,這孩子顯然對錢財有強烈的感情。這固然不值得稱道,但‘顏回好仁,子路好勇,子貢好商,冉求好政’,孔子尚能根據其不同的興趣愛好,分別設立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使其特長都得到充分發揮。自己為何不能正確引導,使其愛財而不貪財,將來為國家培養個‘計相’出來,也是莫大的成功。

    ~~~~~~~~~~~~~~~~~~~~~~~~~~~~~~~~~~~~~

    “給你喝這口酒的意思,就是告訴你,從今往後,爹爹把你當大人看。”陳希亮定定望著陳恪道:“但你的行為,必須要有個大人的樣子,如果讓我失望的話,那麼對不起,還繼續當你的小三郎。”

    “嗯。”陳恪兩眼發亮,不知這老兒為何轉性,但這種轉變總是好的……他實在受不了,總被人當成屁孩子,於是重重點頭。

    “那麼咱們就來一場男人間的談話。”陳希亮把竹筒掛回腰間,顯然那只是象徵性的一口酒,並非給他開了酒戒:“三郎,你希望自己將來是什麼樣子?”

    “真話還是假話?”陳恪有些不確定道。

    “當然是真話。”

    “個人來講,我希望娶很多老婆,過最好的生活。”陳恪兩手一攤道:“往大裡講,便是給你們也娶很多老婆,讓你們也過最好的生活……”

    “……”陳希亮滿頭黑線,強忍住暴走的衝動道:“除了咱們這個家庭,就沒想為天下人做點事兒?”

    “天下啊……”這命題對陳恪來說太虛無了,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人們奮鬥的目標,從來都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至於國家大事,似乎只是大家茶餘飯後、嬉笑怒駡的談資而已。所以他來到這世界後,除了想知道所處的時代是否太平時,仔細回想過天下大勢,其餘時間都是在考慮,如何能讓這家庭擺脫貧困……

    他實在不是那種自己食不果腹,卻心懷天下之人,所以對陳希亮的問題一片茫然。

    “……”陳希亮心裡這個鬱悶啊,聽蘇老泉說,人家蘇軾才八歲時,聽了母親講范滂捨生取義的故事,便立志要做范滂那樣勇敢無畏、忠貞為國之士……相較之下,自己兒子的境界,實在是太庸俗了吧。

    ‘因材施教,因材施教!’他給自己打氣,將就著往下道:“那你準備如何實現目標呢?”

    “不知道,我對這個世界還不瞭解,”陳恪有些迷茫道:“將來如何去做,也沒主意。”

    ‘那就好,那就好……’陳希亮鬆口氣,故作神秘道:“我給你指條明路,要不要聽?”

    “講。”

    ‘多說幾個字會死啊……’陳希亮鬱悶的直翻白眼,深吸口氣道:“讀書!”

    “讀書?”

    “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我朝真宗皇帝所言,”陳希亮得使勁對自己說幾遍‘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才克服不適,說出那些庸俗之言:“真宗皇帝曾做過一首《勸學詩》,曰: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無車毋須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無媒毋須恨,書中有女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讀六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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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煉獄的開始  

        見陳希亮為了說服自己讀書,連真宗皇帝的廣告詞都拿出來了,陳恪不禁暗暗偷笑……他上輩子好歹也是二三十歲的人了,怎麼會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誰不知道大宋朝有兩個階級——君與士大夫是一層,其餘人等是另一層。

  當大宋朝的官,不僅有地位、有尊嚴、有經濟收入,而且相當於拿到一面免死金牌——這是個不殺士大夫的國家啊,就算犯了法,頂多就是罷官、流放,不抄家、不株連,更不用擔心哪天會被自殺。要不後世讀書人,怎會那麼神往大宋呢?

  不說別的,皇帝親自作廣告的工作,那肯定是有政策傾斜的。除非實在不是那塊料,否則不讀書求出仕的話,絕對是腦袋被門夾了。

  但是做慣買賣的人,一要察言觀色,二要藏住心裡的想法。陳希亮的心意自然沒什麼好猜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只盼嬌兒好讀書。從根本上,兩人並沒有衝突,然而陳恪的性子,帶著前世的烙印,最不願受人管束。他不奢望無拘無束,但要爭取盡可能多的自由,便裝出一副無心向學的樣子,等著陳希亮給出優厚的條件。

  這個分寸要拿捏好,不然把陳希亮惹毛了,可就得雞飛蛋打了。

  正所謂‘君子可以欺之方’,不欺白不欺啊……

  果然,陳希亮率先出價了:“只要能完成每天的功課,其餘時間你可以自由支配!”

  “每天都要應付功課的話,時間太瑣碎。”陳恪還價道:“不如一段時間檢查一次,這樣你好我也好。”

  “你要那麼多時間作甚?”在陳希亮印象中,這麼大孩子,不就是玩麼,還用拿出整日的時間來玩耍?

  “不瞞爹爹說……”陳恪便道出,自己這幾日的去向。

  陳希亮起先氣不打一處來,直想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但當聽他說到,陳恪決定將炒菜技術傳授給那蔡傳富,使其有能力養活老娘時,陳希亮又感動了:“那蔡老闆的確是孝子,你能幫他的話,實在是一樁積善積德事。”說著拍拍他的頭道:“原來汝等昨日,是做此勾當去了,直說不就完了?何必瞞著我,白吃一頓板子不說,還關了一宿的禁閉。”

  “……”陳恪輕輕一記馬屁奉上道:“哪想到你這麼……開明。”

  “某本就個開明的老子。”陳希亮果然受用,呵呵笑道:“你可以去教他廚藝,不過入股之事,就免了吧。君子不趁人之危,我們只要回賬來就是了。”

  “……”陳恪心說,真是個敗家老子,便堅持道:“我們家將來也需要個進項,總不能光指著爹爹下力氣,收回來款子後,還是在他店裡入點幹股吧,橫豎不欺他就是了。”

  “這樣,等他生意好起來再說,”陳希亮不是那種古板之人,想想也是個理,萬一自己長病生災,孩子們總不至於餓死,便叮囑道:“到時候人家有能力還債,還願讓我們入股,就不算我們趁人之危了。”

  “是。”陳恪點見敷衍過去,便很痛快道:“全聽爹爹的。”

  “那就五天檢查一次功課。”陳希亮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他願意試試。因為他從陳恪的身上,感到了無窮的活力。不免生出一份期待,想看他能折騰出一番什麼樣的新天地!

  “還是十天吧……”

  “嗯……”陳希亮鼻音濃重。

  “五天就五天……”陳恪果斷接受,不敢再還價。

  ~~~~~~~~~~~~~~~~~~~~~~~~~~~~

  陳恪還是小看了陳希亮,君子雖然可欺,但智商一點不低,陳希亮在父子之約裡,還是留了後門的——父子只約定五天一查,但課業量多少,卻掌握在老子手裡。

  古人學問無遺力,豈能讓頑劣兒討清閒?

  而且老陳是卯足了勁兒,想讓自家三郎和蘇家二郎比一比,倒要看看誰家兒郎更優秀!

  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以最高的標準來要求陳恪,在具體制定課程之前,陳希亮先對陳恪進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考試。結果發現他的大學知識要遠好於預期,但小學知識卻一塌糊塗。

  這年代,以經學為大學,稱語言文字之學為小學。比起宋人來,陳恪有超時代的知識積累,分析問題更加全面,思考角度更加新穎,加之他自幼熟讀儒家典籍,對一些微言大義的解釋與闡發,自然遠超同齡人,甚至比陳希亮也不遑多讓。

  但陳恪的知識支離破碎,不成體系。對一些經義理解的很深刻,對一些經義又曲解的很厲害,對一些經義更是一竅不通……不過在陳希亮看來,這很正常,因為自己從沒對他講解過經義,只要他反復背誦。

  這倒不是陳希亮偷懶,而是因為此時教學方法如此。一者,是為後續學習打下牢固的基礎。二來,是這些聖人之言都有深刻的哲理和內涵,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講了也未必明白。需要學生自己體悟,然後等到進入高一層學習時,由學問深厚的宿儒,來傳道授業解惑的。

  無論如何,陳希亮認定陳恪的悟性極高、思考能力極強。在沒有老師講授的情況下,就能自己想到這麼多東西……簡直是大儒的胚子啊!

  ‘孔夫子小時候,也不過如此吧……’做父親的不無意淫的想道。要是他知道,陳恪的那些驚豔之談,都是從後世的書籍、網路上看來的,不知該有多失望。

  但在小學方面,陳恪的表現就慘不忍睹了。

  所謂小學,就是要求學生對字詞辨形體、通音韻、明訓詁。

  首先是辨形體,陳恪雖幾乎無字不識,可一筆字寫得太醜……這倒不是大問題,因為古人並不是從幼年開始習字,他們認為幼時‘骨軟易傷’,所以要等到孩子長大些。才開始教其提筆練字。大約就是從十歲開始,而三郎還不到十歲呢。

  真正的麻煩在‘通音韻’和‘明訓詁’方面。所謂音韻,就是文字的讀音,所謂訓詁,就是對字詞的解釋。前者是後者的基礎,不通音韻,就無法真正訓詁。

  陳恪的麻煩就在這裡,由於時代的古今遷移,地域的南北阻隔,彼此的語音差異是十分明顯的。所以他在陳希亮面前,才儘量少說話,就是怕被識破露餡。

  但你要讀書識字,押韻做對,就必須掌握今人的聲韻調。更恐怖的是,除了掌握宋代人的聲韻外,還得掌握古人的……唐代人有唐人的音韻,漢代人有漢人的音韻,先秦人有先秦的音韻,掌握不好那時代的聲韻調,就無法真正理解那個時代的文字……因為訓釋詞義,往往需要通過語音來說明問題。

  其實,宋代人自己都不怎麼治小學,不去深究經文的含義,也不去探索古人的聲韻,但那只是說一般的士子。凡是有成就的大學問家,無一不精通音韻學和訓詁學,因為小學是大學的基礎。基礎打不好,上層建築自然談不上多牢固。

  陳希亮就堅持認為,不通文字、聲韻、訓詁、天文、曆法、數術,不能讀古書,只能人云亦云,不能發前人所未發!

  他這是把自家三郎,照著大儒的方向培養啊!

  ~~~~~~~~~~~~~~~~~~~~~~~~~~~~~~~~~

  找出問題來,自然要對症下藥,陳希亮開出了第一份作業——臨《廣韻》正文一遍。

  所謂《廣韻》,全稱《大宋重修廣韻》,共五卷,是開國時官修的一部韻書,也是歷代韻書集大成者。全書收字二萬六千一百九十四個,注文共十九萬一千六百九十二字,基本上是誰看誰吐,望之尚且生畏,哪裡提得起學習的興致?

  這當然不符合宋朝,將科舉做成最廣泛事業的目標,所以真宗年間,為了便於士子記誦和掌握,降低應試難度。禮部又頒行了較為簡略的《韻略》,只收字九千五百九十個,較《廣韻》少了許多。

  但陳希亮對三郎高標準,嚴要求,自然跳過《韻略》,直接奔《廣韻》去了。

  三郎看到這五本韻書,算算時間,一天抄一本,還得用正書,一字不得潦草!不禁心中狂叫:‘你妹啊,還讓我幹別的不?’

  他提出抗議,但陳希亮掀起溫情的面紗,露出了嚴酷本相,面無表情道:“按照約定,只要你一次沒完成功課,特權就要取消!”說著冷冷笑道:“與其在這裡哀歎,不如趕緊提筆寫字!”

  “啊……”三郎慘叫一聲,倒在床上。原本還對他爭取到自由,無限羨慕兄弟們,全都只剩下深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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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做不做大師?

   在後世的小學中,認字和寫字教學是同步的,這樣不好,因為漢字書法講的是‘意在筆前,然後作字’,學童對文字結構還沒有感性的認識,落筆自然毫無感覺可言,寫出來的字奇形怪狀、慘不忍睹,想取得書法上的成就,可謂難上加難。

  而在古代,學童往往在背過《百家姓》、《千字文》等識字讀本,熟識數千字後,才開始提筆練字。這樣,在習字之前,已經對字結構有了印象,落筆自然有數,反復練習之後,人人拿起筆來,都可以寫出一手好字。

  在後世,寫不好字沒啥,但在這個年代,寫不好字,啥都免談,別說做官做學問,就是做商人,當個帳房先生,一筆臭字都會人被瞧不起。

  所以要讀書,必須習字。而習字自然從臨帖開始。陳希亮沒有選蒙學中一般都用的‘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而很少見的採用了《廣韻》。

  一來,這本書是官方編篡,採用最嚴謹的楷書,對打基礎大有裨益;二來,這本書以上平、下平、上、去、入五聲分卷,臨摹的過程中,也是對聲韻的學習。三來,臨摹這種大部頭,非平心靜氣無以為繼,他存心是要消磨掉陳恪胸中的煙火氣。

  但事與願違,陳三郎鬱悶的要抓狂,因為古人學習語音的方法,實在太笨拙了……簡單說來,他們取四十個漢字為聲母,又以韻書的韻母字作為韻母,用‘反切法’為漢字注音。

  再簡單說來,在反切法中,用以注音的兩個字,前一個字簡稱‘上字’,後一個簡稱‘下字’,被注音字簡稱被切字。其基本原則是,上字與被切字的聲母相同,下字與被切字的韻母和聲調相同,上下拼合就是被切字的讀音。

  例如,‘冬,都宗切’一條,就是用‘都’的聲母、宗的韻母和聲調為冬注音。這種南北朝時從梵文發音中借鑒,唐宋兩朝發展完善的注音方法,比起漢代的讀若、直音等注音,自然是大大的進步——可是,對於習慣了用拼音的人來說,絕對是一夜退回石器時代。

  顯然,反切上下字都含有多餘成分,在拼合時有一定障礙;而且,反切上下字用的字過多,使用的人難於掌握。當然,這種單字單注的方法,確實要比後世中文拼音字母,要來的精確。

  而且中文拼音是以夾雜滿族口音的北京話為國語標準,滿人所說的漢語沒有入聲,所以中文拼音也無法模擬出入聲。而入聲乃是平仄中的三個仄調之一,失去了入聲,便不再符合古漢語的韻律,所以用中文拼音,念不出古詩詞中的韻律。

  不過湊巧的是,因為要學習古文的緣故,陳恪從小接觸的,並不是大陸通行的中文拼音方案、也不是臺灣的國語字母,而是‘威氏拼音法’……這種使用時間最長的拉丁注音法,不僅可以表現出正統漢語的入聲,亦可更好的模擬出古典韻味。

  但當他興沖沖的想用威氏拼音來代替反切時,卻又傻了眼。因為這時候,距離威氏拼音出現,還有整整一千年時間,字與音的紐帶——拼音字典自然也無從談起。為漢字注音的偉大工作,似乎責無旁貸的落到了他的身上——而注音的前提是,精確掌握每個漢字的發音。

  悲催的是,要掌握此時每個漢字的精確發音,就必須先把《廣韻》吃透……

  自然,這是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工作。陳恪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等一千年,那位英國人韋德來到中國後再說,要麼自己來做這項艱巨而偉大的工程……想想就頭皮發麻。

  做還是不做呢?這是個問題,但至少有一件事確定了——不管做還是不做,《廣韻》都得好好學。

  ~~~~~~~~~~~~~~~~~~~~~~~~~~~~~~~~~~~~~

  清晨,聽到外面頭陀的報曉聲,陳希亮才睜開眼。通常,他都是早早起床,燒水做飯之後,孩子們才次第醒來……但這幾日太累太乏,竟一覺睡過了頭。

  他揉揉眼,便看到陳恪已經坐在桌前臨字,不禁由衷一笑,躡手躡腳的披衣穿鞋,走到桌邊。

  陳恪還是聽到了腳步,剛要懸筆回頭,便聽陳希亮沉聲道:“凡書之時,貴乎沉靜!當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心正氣和!”

  陳恪點點頭,便把注意力轉回紙上。陳希亮看他握筆姿勢不對,便先糾正他的手腕:“腕豎則鋒正。鋒正則四面勢全!”

  “次實指,指實則節力均平。次虛掌,掌虛則運用便易。”陳希亮為他糾正好握筆,帶著他的手,在紙上一邊筆劃示範,一邊講解道:

  “為點必收,貴緊而重!為畫必勒,貴澀而遲!為撇必掠,貴險而勁!為豎必努,貴戰而雄!為戈必潤,貴遲疑而右顧!為環必鬱,貴蹙鋒而總轉!為波必磔,貴三折而遣毫!”

  蘸下墨,接著邊寫邊道:“側不得平其筆。勒不得臥其筆,須筆鋒先行。努不宜直,直則失力。挑須存其筆鋒,得勢而出。策須仰策而收。掠須筆鋒左出而利。啄須臥筆而疾掩。捺須戰筆發外,得意徐乃出之……”

  將一番寫字要訣盡述之後,他才鬆開陳恪的手:“學書易少年時將楷書寫定,始是第一層手。初學不外乎臨摹,必先求古人意指,次究用筆,後像行體。你用心臨摹不輟,不出百日,字就不會不堪入目……”

  說完看三郎寫了幾個字,果然有長進。這才注意到,院裡有動靜,他趕緊出去一看,就見個胖胖的男青年,正在廚房裡忙活著。這不速之客顯然不是賊,難道是田螺姑娘的哥哥……田螺兄弟?

  “你是誰?”陳希亮看他有些眼熟,卻對不上號。

  “師公,你不認識我了麼?我是來福的傳富啊!”青年趕緊用圍裙擦擦手,出來激動的作揖道:“師公在上,請受徒孫一拜!”

  “來福的傳富?”陳希亮恍然道:“你是蔡老闆?”

  “正是徒孫。”青年忸怩道:“徒孫一早過來學藝,實在不該,打攪師公和師伯休息了……”

  “那倒沒有,你的事情,三郎已經和我說過了。”陳希亮有些摸不著頭道:“你這是在學藝?”

  “是,我是在學藝!”傳富認真點頭道:“師傅教我,煮粥、蒸炊餅、拌鹹菜呢!”

  “這分明是讓你做早飯……”陳希亮哭笑不得道:“你以後別聽他的,這小子慣會作弄人。以後不要這麼早跑來了,某讓他去你那教你炒菜。”

  “不可不可,小師傅德藝雙馨,咱是真心拜師的。”傳富摸摸後腦勺,憨厚的笑道:“侍奉師長是學徒的本分,咱要是失了本分,就不配給小師傅當徒弟了。”

  “嘿……”陳希亮覺著這小夥真不錯,又勸道:“真不用來了,你店裡還忙忙的。”

  “咱把店關了,”傳富道:“想專心跟師傅學一個月再說……”

  “……”陳希亮心中有些不快,這不影響我兒子學習麼?但這種話怎好立即明言,只能先過幾天再說了。

  這時,二郎五郎六郎陸續起來了,六郎已經徹底復原,活蹦亂跳的比原先還精神。

  見了蔡傳富,他們自然擠眉弄眼,倒是毫不生分。

  ~~~~~~~~~~~~~~~~~~~~~~~~~~~~~~

  傳富的手藝,如果按照開館子的標準,自是不夠格,但家常吃個飯,尤其對這種在饑飽線上掙扎的家庭而言,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一籠炊餅一鍋粥,都被吃了精光,傳富樂呵呵的去收拾碗筷,但這次被陳希亮攔下,命五郎去幹,他正色對三郎道:“傳富來咱們家,是學藝的,不是使喚人,你們別學那些驕矜之氣欺負他!”

  說完,他便出門上工去了。培養孩子讀書,是個花錢的營生,培養神童更加燒錢。昨天沒幹活,陳希亮心裡已經很是不安。

  二郎也收拾包裹,準備出門了,今天是他返校的日子,好在中岩書院離家不遠,每天早晚還可以見到。

  待他們一走,六郎便巴巴望著三哥,今天他被特許休息,實指望著三哥能帶自己出去耍樂。

  蔡傳富也巴望著他,希望能立即學到精深的廚藝。

  誰知陳恪板著臉,把筆墨紙硯移到桌上,繼續抄寫《廣韻》。

  兩人不敢出聲,只能大眼小眼的看他一筆一劃的寫字,足足寫完一張紙,陳恪才擱下筆,對傳富道:“是師傅我厲害,還是你厲害?”

  “啊……”傳富撓撓頭,憨厚道:“當然是師傅厲害了,徒兒簡直……”他想到陳恪的口頭禪,便用上道:“……那個遜斃了。”

  “我這麼厲害,尚且需要抓緊時間,一筆一劃的打基礎,”陳恪一翻白眼,指著廚房,罵道:“你知道自己遜斃了,卻杵在半個時辰作甚?我寫字不需要護法,還不趕緊去練基本功?!”

  “遵命,遵命!”傳富趕緊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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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7 00: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幸福會遠麼?

   “中華廚藝,素來有‘七分刀工三分熱炒’,‘無刀不成菜’的說法!”陳恪如是教育傳富道:“即是說一個合格的廚師,刀工是基礎。。想成為多好的廚師,便需練就多好的刀工!”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名廚!”傳富胖胖的臉上滿是紅光。

    “那就得有天下第一的刀工!”陳恪也不打擊他,大聲道:“更需要付出天下第一的汗水!”

    “我不怕吃苦!”傳富激動道。

    “好,那我們開始!要練好刀工,首先要選一柄上好的廚刀!”陳恪倒也不是忽悠他,自己復員後第一份工作就是廚師,還專門上的烹飪學校,不然也不敢光憑兩手炒菜就現眼:“現階段,你爹留下的廚刀足夠你用,可以省卻這一步。”

    “從今天開始,你便開始練習刀工,刀工有所小成,需要半年時間。”陳恪道:“當然我們情況特殊,不能按部就班,所以每天給你三次速成的機會……這樣可以兩不耽誤。”

    在邊上好奇聽著的六郎,想一想,小聲對五郎道:“三哥的意思,是不是讓這胖子,把咱家三頓飯包了?”

    這天上午,蔡傳富便開始練空切。陳恪命他以丁字步,立在空墩子前。右手持刀、左手擺好指形,然後反復的舉刀落刀。起先他還覺著很輕鬆,但時間一久,胳膊發酸,便想放慢節奏。

    誰知在裡屋寫字的陳三郎,一聽到刀切案板的聲音放緩,便大聲道:“睡著麼了?第一天就偷懶,還想做天下第一名廚?!”

    “是……”蔡傳富趕緊加快速度,保持穩定的篤篤聲。

    整整剁了一個上午,累得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卻一刻也不敢放鬆,不僅因為陳恪會罵,還因為他一走神,就切到了手指頭……

    到了中午時分,陳恪才喊停,蔡傳富一屁股坐在地上,右臂怎麼也抬不起來。。

    “休息一下吧,午飯我來做。”陳恪把一杯溫水遞到他面前。

    “師傅……”哆嗦著捧著竹杯喝一口,傳富眼含淚水抬起頭:“怎麼給我喝鹽水?”大宋的鹽價高企,尋常人家可沒有這樣糟蹋食鹽的。

    “補充體力,笨蛋!”陳恪老氣橫秋的罵一聲,便開始熟練的洗菜配菜炒菜,終於目睹到傳說中的神技,傳富心跳加速,瞪大兩眼,唯恐漏過一個畫面。

    吃了午飯,陳恪又讓他練習勺工。勺工是左手用力,右手省力,讓他一點偷懶的藉口都沒有。等到了傍晚,傳富兩隻胳膊都抬不起來,整個人徹底虛脫。

    這頓飯,只好又是陳恪來做,對此他十分不滿道:“俗話說:‘老陰陽,少廚子。’沒有體力幹不了廚師,你怎麼體力這麼差,從明天開始,跟我鍛煉身體!”

    “是,師傅……”傳富快要哭出來了。

    ~~~~~~~~~~~~~~~~~~~~~~~~~~~~~~~~~~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每日卯時一到,陳恪便帶著蔡傳富,先繞著縣城跑三圈。回到家中,陳恪來做早飯。傳富卻也不得偷閒,得拿著斧子到院裡劈柴……按他那無良師傅的說法,這樣既能鍛煉臂力,還可以補貼家用……劈好的柴火,會送去前街的早點鋪,每日最少得賺到二十錢才有飯吃,美其名曰一舉兩得。

    吃完飯,上午練刀工,下午練掌勺,午飯晚飯時間,陳恪會變著花樣教他幾個炒菜。這樣持續了半個月,才讓他開始切廢紙、開始是一張紙、慢慢變成兩張紙、然後變成一摞紙……陳恪沒有古人敬惜字紙的美德,他寫完了字的紙,都讓傳富切成絲了。

    令人驚歎的是,陳恪筆耕不輟,竟能供得上蔡傳富刀割不輟。。一個月時間裡,他抄完五本《廣韻》,全文加注釋共二十一萬七千八百八十六字,平均每天要寫七千多字……而且是大字。

    陳希亮見兒子的功課沒有耽誤,自然打消了讓蔡傳富走人的想法。最讓他滿意的是,一個月下來,三郎的氣質中多了些沉靜,不再像從前那樣浮躁。習字乃是養心,古人誠不欺我。

    唯一讓人撓頭的是,這個月,光買紙就用去了兩千錢……幾乎是他辛苦半個月的工錢。不過看到兒子的長進,陳希亮便覺著一切都值了。

    到了第二個月裡,傳富的兩手已經明顯有力也穩定多了,陳恪開始教他推切、跳切、上片、下片、各種花刀,劈、斬、剁等等……他也將炒菜做飯的工作盡數接過,盡心竭力的炒好每一道菜。

    光陰如流水,轉眼到了六月,傳富跟陳恪學習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預期的一個月,但師傅沒說停,他便也一聲不吭,專心完成每天的功課。直到有一天吃完飯,收拾好碗筷,陳恪看似隨意道:“這兩個月進步不小,炒的菜,已經端的出去了。”

    “呵呵……”傳富憨厚的笑笑,摸著明顯瘦削的腦袋道:“多謝師傅誇獎。”

    “你個傻小子……”陳希亮笑道:“三郎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開業了!”

    “啊……是麼,師傅?”傳富難以置信道。

    “別高興太早。”陳恪卻一本正經道:“只是咱們不能總一人幹活七人吃飯,何況我爹要辭去碼頭的工作了……”

    “怎麼會是七人呢?”傳富數來數去,都只有六個。

    “你那麼能吃,當然算兩個了。”六郎咯咯笑道。

    “咳……”傳富憨憨笑笑,又聽陳恪道:“廚藝一道,你只學了點皮毛,如果就此自滿,一輩子也只是個縣城的廚子,連眉山你都走不出去,更別想去汴梁了。”

    “嗯。”傳富重重點頭道:“我會繼續跟師傅學習的!”

    “以後生意越來越好,你得從早忙到晚,就不用過來了,”陳恪對來福的生意信心滿滿道:“有時間我會過去的……”

    “師傅,我想好了……”雖然兩人相差十歲,但相處兩個月來,傳富已經把陳恪當成真是的師長,語氣帶著發自內心的敬愛:“以後每天一天三頓炒好菜,讓夥計給你們送過來。”

    “不可不可,”陳希亮連連搖頭道:“會影響你做生意的。”

    “我讓夥計稍早點送,不耽誤做生意,這樣師公能省下做飯倒是其次,”傳富懇切道:“關鍵師傅和師叔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吃得好一點。”

    “……”他這樣一說,陳希亮有些動心道:“那,且讓他們去你那吃吧!自然不能吃白食,該多少錢,多少錢!”

    “師公這樣說,就是那我當外人了。”傳富堅持道:“師傅將炒菜絕技傾囊相授,我和我的兒孫受用無窮,這得算多少錢?要是我還管師傅收飯錢,還有沒有良心可言!”

    “你剛開始,還是要節省的……”陳希亮覺著陳恪看人真准,收這麼個徒弟,一輩子吃飯不愁了。

    “怎麼節省,也不差師傅家的一口飯。”傳富憨厚道:“勺上稍微晃一晃,就夠你們吃的。”

    “以前沒看出來……”六郎瞪著大眼睛道:“傳富哥好奸詐啊!”

    “一邊玩去。”陳恪一拍六郎的腮幫子,對傳富道:“開業就按我說的,第一天免費,然後前十天半價,之後二十天七折,一個月後,調到八折就不要動了。”

    “為啥子不乾脆定低些?”傳富撓頭道。

    “笨蛋,”陳恪罵一聲道:“一道菜,雖然你賣八錢和定十錢打八折,價錢是一樣的,但在客人的感觀完全不同……你想,客人看到菜譜上,有八錢的菜和十錢的菜,會覺著哪個更好?”

    “當然是十錢的了。”

    “對呀,他會覺著這道菜更值錢,而且一打折,就好像物超所值,有賺到似的。”陳恪笑道:“不自覺的便會多點幾道更貴的。”

    “師傅真狡猾。”傳富恍然道:“哦不,師傅真英明。”

    “這不叫狡猾,正常的商業手法而已。”陳恪正色道:“你記住誠信經營才能長久,但也要揣摩客人的心理,用心思去經營,這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不錯。”陳希亮聽了,很是讚賞道:“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就是這個道理。”

    “咱記住了。”傳富認真點頭。因為家裡還有老娘,他又說了會兒話,便告辭離去了。

    父子幾人把他送出,回到屋裡,陳恪問道:“爹,你怎麼突然要換營生了?”他也是飯錢才聽陳希亮說,不準備在碼頭幹了。

    “難道我就只會推小車?”陳希亮哈哈笑道:“你小子,太瞧不起老子了!”這才把自己的去處道出道:“馬上就收夏糧了,縣裡雇傭一名能寫會算的會計,我前陣子去縣衙應試,已經被錄用了!”

    “是麼,那真是大喜事啊!”二郎和三郎一起歡呼道:“爹爹真能憋得住,到現在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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