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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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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四章 宜男花正好 (下)

見陳義驚得說不出話來,陳恪笑罵道:“別愣著了,我還趕時間呢。”

“哦。”陳義定定神道:“對啊,差點把正事兒忘了。”

于是馬車駛往城東柳府后街的巷子里,雖然黑燈瞎火,但一回生二回熟,又是有備而來,陳恪不費力氣,便翻越柳家的兩丈高墻,輕車熟路,摸往柳月娥的繡樓。

此時月上中天,柳家花園里一片安靜,唯有柳月娥的繡樓中,還有亮光。

陳恪摸近了繡樓,知道樓下住著丫鬟,便繞到后頭,小聲學起了貓叫。

“嚇,外面怎麼還有野貓?”誰成想,樓上除了柳月娥,竟還有個人。

“野貓能飛檐走壁,進來一兩只也算正常,”柳月娥略窘的聲音響起:“好了,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這大晚上的,又清冷,你出去干啥。”那女子道。

“就是想出去走走。”柳月娥向來不善于找理由,也不屑于找理由。

“那我和你一起。”

“老實呆著吧。”柳月娥道:“凍壞了公主殿下,我家可擔待不起。”

‘公主殿下……’陳恪不禁瞪大了眼,大宋朝成年的公主,如今有兩位,小得那個只有十四歲,聽上面女子的聲音,一點不稚嫩,想必是那位婚姻不幸的袞國公主無疑了。

想不到柳月娥的姐妹淘如此強大……

正在胡思亂想,繡樓的門開了,柳月娥提著燈籠,便往園子僻靜的角落走去。

等了一會兒,陳恪便摸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柳月娥拿燈籠照一下他的臉,確認是本尊無疑。奇怪道。

一句話問得陳恪這個汗啊,憋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想你了唄。”

“瞎說,”柳月娥笑道:“你大半夜的跑過來,肯定有事兒。”

“哎呦,姑奶奶。”陳恪所接觸的宋朝女子,無不細膩非常,唯獨自家的母獅子。是真的神經粗線條。他不禁苦笑道:“我幾個月不露面,就把你這麼娶回去,你覺著合適麼?”

“有什麼不合適啊?”柳月娥奇怪道:“莫非,你們家鄉有什麼風俗?”

“沒有……”陳恪這個憋屈啊。(。。)姑奶奶嘞,我不是擔心,到時候先去迎小妹,你心里會不好受麼?所以特意過來安慰一下。看來這趟還真是不必要……

“莫名其妙。”柳月娥其實還掛心著來陪自己的公主,怕回去晚了被笑話。這才著急送客道:“沒事兒快回去吧,我有客人呢。”

“怎麼說,也是倆月不見了……”陳恪苦笑道:“你就一點都不想我?”

“想。”柳月娥這才溫柔下來,聲音漸小道:“眼看就是你的人了,還忍不了這兩天?”說著突然醒悟道:“你是不是擔心。我爺爺讓你簽的那份東西?以為我會欺負小妹?”

“別瞎說。”陳恪笑道:“我還不知道你……”

“放心吧,是我對不住她。硬搶了她一半丈夫,”柳月娥的聲音,有些低沉道:“所以日后我都會讓著她的。至于那東西,簽來是讓我爺爺心里舒坦的,咱們誰會當真?”

“……”陳恪暗嘆一聲,其實我家母獅子。什麼都明白。

“總之,我們會好好相處的。”柳月娥抬起頭。雙目亮晶晶道:“如果真要處不好,你放心,我收拾收拾就回家了,不會讓小妹難受的……”

“看來我這趟,終究來對了,”陳恪探手抱住她,面頰摩挲著面頰,柔聲道:“月娥,你果然還是有心事的。”

“瞎說。”柳月娥用右手食指擦掉眼角的淚道:“你不來,我也想不到。”

“月娥,你知道什麼叫夫妻麼?”陳恪在她耳邊輕聲道。

柳月娥搖搖頭,母獅子只要挨著陳恪,就變成小貓了。

“什麼是夫妻?相愛一輩子,爭吵一輩子,忍耐一輩子,這就是夫妻。”陳恪溫聲道:“有點不愉快,就想著卷鋪蓋回娘家,這日子還有法過麼?”

“……”柳月娥點點頭,聽陳老師的諄諄教導。

“小妹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和我是共患難過的,你們都是我的心頭肉,兩者舍其一,我做不到,所以只能貪心的都娶回來。”陳恪輕聲道:“歸根究底,是我的錯,不是你所謂的搶了一半,明白麼?”

“嗯。”柳月娥先點點頭,又搖頭道:“你沒錯,是我錯了,。”

“是我錯。”

“我錯。”

“你想挨揍麼?”陳恪瞪眼道。

“你打得過我麼?”柳月娥冷笑道。

“哼哼,誰先喘不上氣就輸了……”陳恪深吸口氣。

“賴皮……”柳月娥話沒說完,就被堵上小嘴,和他熱烈的擁吻起來。

兩人都是內功高深之輩,最后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哩……

回繡樓時,柳月娥的小臉,仍然紅彤彤的,再看她兩眼亮得能滴出水來。這讓本來就滿腹狐疑的袞國公主,恍然大悟道:“你去會情郎了!”

柳月娥不善作偽,小臉更紅了,端起茶壺,倒一杯涼茶,想給自己降降溫。

“我的天,眼看都要成婚了,還不麻利斷了……”

‘噗……’柳月娥一口,險些沒噴公主一臉道:“瞎說什麼呢?我是那種人麼?”

“我也以為你不是,可是人不可貌相啊。”袞國公主嘆氣道。

“作死呢。”柳月娥伸手去呵她癢,紅著臉道:“方才,是他來了。”

“他?”袞國公主難以置信道:“堂堂大宋狀元,我爹爹期許的未來宰相,連講一個月經筵的大儒,竟然深更半夜來偷香竊玉?”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怕對方是尊貴的大宋公主,柳月娥依然保持著女王范:“我男人文武雙全,不行麼?”

“哎呦,我男人,酸死了……”袞國公主一臉怪笑,兩人笑鬧著在床上滾成一團。

鬧夠了,便並排躺在床上,望著帳頂一起發呆。

柳月娥的腦海中。仍然回想著陳恪在耳邊的呢喃細語:

‘我娶了你,就是你的天,你走到哪里,都離不開這片天。我會努力一直是晴天。就算刮風下雨、也是和風細雨,讓你總是生活在春天里。’

‘若是有時候我疏忽了,沒發現你難過,你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要憋著,相信我。這世上沒有我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你一定會幸福的……’

‘你說,咱倆的孩子,像誰多一點?反正不是像我,就是像你……’

月娥這輩子。哪聽過這麼多甜言蜜語?雖然當時覺著怪不好意思,但是心里一直暖洋洋的。就像有一輪太陽升起,把最后一絲陰云也驅散了。

“真羨慕你啊……”聽她在那里傻笑,袞國公主不禁輕聲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陳三雖然濫情了點,可是真心對你好。”

“嗯。”柳月娥還沒意識到,對方的失落,點點頭道:“他敢不對我好。我就揍他。”

“還是不要了。”袞國公主勸道:“就算他不在意,可公婆會生氣的。”這絕對是過來人的教訓。

“我說笑的。”柳月娥轉過頭來,朝她笑道:“在旁人面前,我會給足他面子的。”頓一下得意笑道:“再說,我未來的婆婆,可是看著我長大的。”

“原來你是大智若愚。”袞國公主嘆氣口道:“比我這大愚若智強……”

“我可不是大智,我就是覺著,既然喜歡他,就得讓他高興,男人沒面子哪會高興?所以得給面子。”柳月娥很認真道:“其實,只要真心喜歡一個人,好像這是很自然的,不用動腦子。”

“是啊,有錢難買我樂意。歸根結底,嫁給個喜歡的人,太重要了。”袞國公主幽幽道。

“其實李瑋,人挺老實的。就是早年家境不好,所以顯得粗了點。”柳月娥終于聽出她有些失落了,想到好姐妹的遭遇,輕聲安慰道:“都兩年了,你還沒一點感情麼?”

“別提他了,”袞國公主緊抿著嘴唇道:“掃興!”

“你看你,這樣怎麼行?”柳月娥一片好心,她覺著別人得跟自己一樣幸福才好:“難道一輩子這麼別扭下去?”

“誰知道呢……”袞國公主的俏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道:“過一天算一天吧。”她意識到自己的狀態不對,趕緊強顏歡笑道:“打住打住,我今天可不是來訴苦的。”

“哦,”柳月娥點點頭,突然紅著臉問道:“問你個事兒。”

“講。”

“那個第一次,會不會很疼?”她雖然和陳恪親熱過,但陳恪為了讓她在公婆面前好看,始終沒突破最后一關。

“什麼第一次?”袞國公主卻沒聽懂。

“就是那個呀……”柳月娥的臉,像煮熟的蝦子,聲如蚊鳴道:“洞房麼。”

“我……”袞國公主也紅了臉,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啊?”柳月娥大吃一驚道:“你不會到現在……”

“嗯。”袞國公主點點頭,閉上眼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才不會讓那夯貨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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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五章 蘭畔照雙衣 (上)

陳恪婚禮前一日,正逢八月十五中秋節,此日三秋恰半,故謂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時,又謂之‘月夕’。

每逢這一天早晨,汴京城的所有酒樓,都要重新裝飾門面,在歡門上新扎綢彩,出售新啟封的好酒。水果鋪子堆滿石榴、梨、棗等新鮮水果。市肆之中,亦有堆積如山的魚肉蛋菜。但無論多少,不到中午,都會被搶購一空,然后大伙各回各家、各過各節。

待得夜幕降臨,金風送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王孫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或開廣榭,玳筵羅列,琴瑟鏗鏘,斟酒高歌,以享竟夕之歡,。至于平民百姓,亦登小小月臺,安排家宴,團圓子女,以酬佳節。雖陋巷貧窶之人,亦解衣當酒,勉強迎歡,不肯虛度。此夜天街賣買,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曉不絕。

不過陳家人忙著次日的婚禮,也顧不上過節了,只是晚飯時,陳希亮領著一家人,于中庭焚香拜月。拜月者各有所期,男則願早步蟾宮,高攀仙桂;女則願貌似嫦娥,圓如皓月……也不知那麼圓的臉有甚好看?

拜完了月,一家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陳恪攬著杜清霜的纖腰,望著初生的金黃滿月,嘆氣道:“如此良辰美景虛設,實在是不該。清霜,我們自己開個賞月宴吧。”

杜清霜知道。陳恪是個熱鬧慣了的,如今別人都在外面歡宴。他卻要憋在家里,自然會百般不自在。掩口笑笑道:“對了。家里好像有客人在等著呢。”

“哦?”陳恪也聽到,有嬌俏的說笑從自己院里傳出來。

進垂花門一看,好一個滿庭芳。只見齊憐兒、馮安安、張師師、姬杳娘、周倩、季艷娥……等一干昔日走馬章臺的老相好,齊刷刷出現在他的院中。

看到這些姿容氣質無不超凡脫俗的天仙,一眾倭女全都有了丑小鴨的自覺,心說乖乖啊。本來以為支婆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原來只能算是之一啊。

一見陳恪進來,眾名妓齊齊起身行禮。

“呃,這是什麼情況?”陳恪有些搞不清狀況道:“今晚諸位應該很忙吧?”

今夜全城無眠、處處歡宴。而各位行首大家,自然是這些宴會玳筵上,最璀璨的明星,早應該當王公名流們的座上賓去了,怎麼會齊聚在這里?

“中秋年年有,今年卻是特別不同啊。”馮安安走上前,笑著挽住他的胳膊道。

“公子明天就要成婚了,”齊憐兒挽住他另一只胳膊道:“我們姐妹商量著,要送你一件禮物來著,。”

“什麼禮物?”陳恪好奇道。

“到了就知道。”眾行首簇擁著陳恪往外走去。

“杜師傅也一起啊,”姬杳娘笑著邀請杜清霜道:“一個人在家多悶。”

“我不去了。”杜清霜搖頭笑道:“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那我們走了。”鶯鶯燕燕嬌笑著。把陳恪塞到馬車上,浩浩蕩蕩離開了陳家。

此時大街上燈火通明,到處是一片片比白天還要喧囂的聲浪。一叢叢市民穿著簇新的衣服,含著香糖、打著口哨,攜家帶口的出游賞月。一塊塊空地被比賽火風箏、輪車、藥線的少年們占滿,他們仰望夜空,欣賞自己放出的絢爛煙花,與璀璨的的星月爭輝。一桿桿燈籠,像群群飛散的流螢。引著市民去馬行街,去蔣檢閱園圃,去一處處‘勝地’,賞玩那里的中秋夜景。

車隊穿過喧鬧的街市,在游船碼頭停下。此時,正是大家族結束聚餐,公子王孫們各自行動的時節,因此碼頭邊泊滿了畫舫游船。服飾鮮麗的貴公子,挾一眾姬妾登船,準備徹夜狂歡。

這十幾輛油壁香車,一齊停在碼頭,登時引起了畫舫上公子歌姬們的注意力:“這不是齊大家的車?還有馮行首、張虞侯、姬小姐、周班頭、季粉魁……”

公子哥兒們不禁暗暗咋舌,這麼多花魁娘子,怎麼全聚到一起了?要知道,就像美麗的花兒,湊在一起會互相爭輝,顯不出其出色一樣。這些芳名赫赫的煙花行首們,如非必要,也是不會扎堆出現的。似乎除了幾年一度的評花榜,汴京城的公子們,還沒見過這麼多名妓湊在一起,。

這時候車門打開,諸位行首先下來車,笑嘻嘻的在陳恪那輛車門前列成兩隊,一齊款款行禮道:“請公子下車!”

一眾公子歌姬登時目瞪口呆,眼睛不眨的盯著那唯一一輛白色的馬車,想看看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汴京城乃至全天下最出名的女人們,心甘情願以奴婢自居。

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陳恪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口處。

“原來是他……”人的名樹的影,一眾富貴公子,登時沒了火氣。

“確實,也只有陳學士能擔得起這份艷福……”公子們嘆息道:“如今汴京歡場雖然是蘇子瞻的天下,但畢竟和諸位行首的交情還是淺了。”

“是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齊憐兒、馮安安、張師師、姬杳娘這些人,哪個不是唱著陳學士的曲子紅了的。”三年前的評花榜上,十大花魁皆唱陳詞陳曲的場面,實在是太讓震撼了,也就是在那時,陳三成了可以比肩柳七的傳說。

“今天他們這是去干啥?”雖然服氣,但大家難免好奇,看樣子,此行該是這些名妓做東,邀請陳恪出來的吧。

“這個奴奴卻是知道的。”有歌伎嬌笑道:“明天是陳學士成婚的日子,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只怕日后再不好走馬章臺了,所以行首們在‘汴水秋聲’搭臺,廣發粉紅貼,邀請汴京城的姐妹們,為他辦一場告別單身的晚會呢。”

“嚇。”眾人恍然道:“怪不得今日各家都請不到女樂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奶奶的,啥時候,汴京城的姑娘們,也能為我辦一場。”眾人艷慕道:“哪怕是散盡家財、折壽十年也願意!”

“你就是真把她們請來了,也只能是個笑話,成不了佳話……”卻遭到旁人無情的嘲諷:“也不想想,自己擔不擔得起,。”

“是啊,過去的柳七、現在的陳三、將來的蘇二,”眾人點頭道:“這都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人物,咱們是比不了……”

“他們上船了,咱們去看看麼?”有人頗為意動,想見識一下百花齊放為一人的場面。

“算了吧。”但大多數人還是通曉事理的:“人家為何要在‘汴水秋聲’舉行,顯然是不想讓人打攪。”

“是啊,咱們肯定不受歡迎。”眾人自嘲的笑道:“還是自己玩自己的吧。”

許是因為陳恪就要隱退,眾人爭相表達著,對這位香國前輩的羨慕和敬仰,哪怕心里有嫉妒,也不會說出來,那顯得太沒品了。

在眾人的目送下,畫舫駛過東水門,在汴京八景之一的‘汴水秋聲’前停下。

每年此時,汴水猛漲,東水門外便碧波千頃,宛如銀鏈。當陣陣秋風吹來,波涌浪卷,蘆花似雪,水聲清越。在一輪圓月的映照下,水面上的波紋,宛如銀鏡上的浮花,美得令人沉醉。

此時,水面上用四艘下了錨的沙船為底,扎起了兩丈高臺。高臺上,飾以數萬朵色彩鮮艷的菊花,近千盞宮燈,流光溢彩、絢麗無雙。

高臺四面皆水,環繞著上百艘懸掛彩燈的畫舫,水面上,還漂浮著數不清的七彩荷花燈、密密匝匝,繁花似錦。在旖旎的月色下,美得讓人流淚。

那高臺和畫舫,便像是停在花海中一樣……

當陳恪所乘的三層畫舫緩緩駛進花海,高臺上、各艘船上、數不清的歌妓樂女一齊起身,她們各執花斗鼓兒,或捧龍阮琴瑟,真是衣著映照,娉婷嫵媚,。此刻,三千粉黛都望向陳恪,一齊向他斂衽行禮,齊刷刷嬌聲道:“恭迎公子……”聲如百鳳齊鳴,令人從頭到腳的毛孔,無一不舒爽萬分。

陳恪如墜夢里,他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竟不知今夕何夕。只記得今夜里,這些女子為他而歌為他而舞,她們是那樣的投入,那樣的誠心誠意,沒有絲毫的輕佻浮華、亦沒有攀比斗艷,所有人只有一個心思,就是為這位曾讓她們感到溫暖的陳公子,送上最好的禮物。

陳恪記得,最后一首曲子,是她們一起唱的。他永遠忘不了,這一年的中秋,那一首為他而唱的歌: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

風泛須眉並骨寒,人在水晶宮里。

蛟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沸。

霜華滿地,欲跨彩云飛起。

記得去年今夕,釃酒溪亭,淡月云來去。

千里江山昨夢非,轉眼秋光如許。

青雀西來,嫦娥報我,道佳期近矣。

寄言儔侶,莫負廣寒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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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7: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五章 蘭畔照雙衣 (中)

八月十六,是陳恪大喜的日子。

昨夜萬花叢、如夢似幻已經過去,今日他將迎來新的開始。

天不亮,他便被杜清霜喚醒,穿著簇新吉服的倭女們,開始為他梳洗打扮。

待到穿衣時,便遇到了難題。原來,按照婚禮,在迎親前三天,男家給女方送催妝花髻、銷金蓋頭、花扇、花粉盤、畫彩線果等物品……這沒啥問題,一式兩份,不偏不倚唄。可是女方也同樣要回送羅花襆頭、緋袍、靴笏等,新郎迎親時的吉服。

而且也不知是成心還是沒商量好,兩家送來的吉服冠靴,竟然是兩個樣的。

“大人,咱們該戴哪一個?”阿柔捧一個羅花襆頭,阿彩捧一個銷金襆頭,為難的立在他面前。

杜清霜在一旁掩嘴偷笑,其實這樣的麻煩,昨天就上演了。因為要提前一天‘鋪房’,由男家備床席桌椅,女家備被褥帳幔;女家還要出人來男家鋪設房奩器具,擺珠寶首飾,並把出自自家女眷之手的大紅喜花貼滿門窗。

柳家來鋪房的,是柳月娥的幾個嬸子嫂子。她們忿于自家嫡女落在人后……雖然說是娥皇女英,但陳恪封的是沮陽縣開國男,蘇小妹是沮陽縣君、柳月娥是舞陽縣君,誰前誰后一目了然。

河東柳氏的貴婦,存心想壓蘇家一頭,找回這個場子來。她們點評著雙方的房奩器具、珠寶首飾,將自己的誇成寶。把對方的貶得不值一錢。可蘇家豈是省油的燈?史氏潑辣敢言,王弗聰穎練達,這兩妯娌配合的天衣無縫,不急不惱不大聲,將柳家人駁得啞口無言一肚子氣。

可把曹氏給嚇壞了,柳家人都是練家子啊!這要是按捺不住,把蘇家的娘子打壞了。這婚還怎麼結?她趕緊把兩邊人分開,決定什麼都擺一對,用柳家的。就一定用蘇家的,保證不偏不倚,這才算了了帳。

可是。家什能成對擺,帽子總不能成對戴吧?

“哪個是蘇家送來的?”陳恪不禁暗嘆一聲,聽說婚姻是人生的墳墓,老子得死兩回啊!

“這個。”阿柔道。

“先戴這個。”

“那這個呢?”阿彩道。

“你們給我帶好嘍。”陳恪道:“等我從蘇家出來再換上。”

“大人真奸詐。”兩個倭女咯咯笑起來,旋即又想到個難題道:“可是回來時怎麼辦?”

“笨。”陳恪淡淡道:“人在誰手里,誰就是大爺……倭女們登時無語,乖乖給她們大人換上蘇家送來的吉服……換好了吉服,天已經蒙蒙亮了,陳恪離開自己的院子,來到正院的宗祠。

宗祠里。陳希亮一身整齊,肅立在祖先牌位前,陳愉、陳忱、陳慵、陳恂、陳慥五兄弟,侍立兩邊……大宋朝是很通人情的,兄弟們沒有要務。都告了假,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陳恪在堂下站定,向父親行禮。

陳希亮點點頭,便帶著他並眾子侄,行昭告先靈之禮。陳恪從父親手接過一杯酒獻祭,跪拜祖先牌位后起身。

陳希亮便沉聲訓導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則有常!”

陳恪趕緊躬身答道:“喏。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陳希亮又囑咐眾子侄道:“小心護持,休要失禮。早去早回,壯我門戶。”

“喏。”大郎帶著四個弟弟行禮,然后簇擁著陳恪出了祠堂。

祠堂外的院,迎親的家什和人員,早已備齊。陳家在京城落戶雖然只有幾年,但親朋好友還真不少。趙宗績三兄弟、曹評一家、歐陽發兄弟、狄詠、楊懷玉一家、李簡一家、蔡傳富一家、涂陽一家、錢昇一家、李全一家,還有白雅銘帶著一干一賜樂業人……滿滿的一院子。

見新郎官出來,眾人一齊抱拳笑道:“恭喜恭喜。”

朝眾人拱手還禮,陳恪笑道:“有勞諸位親朋了。”

趙宗績為他胸前披上大紅的繡球,曹評牽過一匹通體雪白、披紅掛彩的‘玉獅子’,另一手墜鐙,笑道:“新郎官上馬吧,休要讓新娘等急了。”

“上馬!”陳恪點點頭,接過馬韁,利索的翻身上馬。

“奏樂!”擔任禮贊官的歐陽發高聲道。關于奏不奏樂,曾經發生過不小的爭執,因為儒家認為音樂是跳動的,屬陽,對屬陰的新娘不合適。然而從五代開始民間卻喜歡婚禮奏樂,士大夫們發現,比起悄悄的進城、打槍的不要,吹吹打打顯然更符合喜慶的氣氛。于是在這個‘禮崩樂壞’的年代,士大夫們也不再遵守古禮了。

然而歐陽修認為,自己弟子已經是大儒,將來要垂范天下的,應該帶頭恢復禮儀,蘇洵深以為然。但柳老爺子堅決反對,他認為不吹不打不熱鬧,結婚有個啥勁?

最后竟然驚動了官家,拍板道:‘結婚是個熱鬧事兒,不奏樂怎麼行?’

于是,在樂隊吹吹打打聲,一眾迎親的親朋,便各拿花瓶、燈燭、香球、沙羅洗漱、妝盒、照臺、裙箱、衣匣、青涼傘、交椅等物,跟著接新娘的花轎,浩浩蕩蕩跟著樂隊出發了。

當然,陳家預備的花轎,有兩頂。

陳家距離蘇家和柳家都不算遠,一路上都扎好了彩樓歡門,迎親的隊伍便順著歡門,吹吹打打便到了蘇家門口。

蘇家的娘家人,早等在那里。其除了蘇軾的堂兄弟外,大多是嘉佑學社的一干同年……他們大都是上科或新科的進士,要麼還在放假,要麼是處于見習期,沒什麼政務,請假很容易。于是便集體告了假,前來京城參加陳恪和蘇家妹子的婚禮。

曾鞏曾布一家子、呂惠卿呂德卿一家子、王韶、章惇、鄧綰、郟亶、林之奇、乃至張載程頤叔侄都來了……他們當官的地方,距離汴京太近,不來面上不好看。因為擔心蘇家人少,被柳家壓過一頭,這好幾十號進士便全跑到蘇家當起了娘家人,絕對撐場面,

此刻見到新郎官,眾人嘻嘻哈哈的行禮,便將隊伍迎進了蘇宅。蘇家門額上,橫掛著一條彩帛,已被人扯裂下來。待陳恪進門后,眾人便爭著扯起了碎片,這叫‘利市繳門紅’,連趙宗績兄弟都上手去搶。

府,蘇家早已擺好宴席,款待前來迎親的一行人,並分發紅包。

陳恪則被請入了正堂,到一張放在床上的椅子上就坐,飲三杯酒,女家再遣人請他下來,連著請三次,才能把他請下來,這叫‘上高坐’。

陳恪下來后,趕緊向蘇洵和他哥哥蘇渙行禮,蘇渙捻須笑著點頭道:“明允得了個好女婿。”

“不成器的很。”蘇洵板著臉道。

陳恪唯有諾諾稱是。

待陳恪出來,迎親的樂隊便作樂催妝。

真要是這時梳妝打扮,黃花菜都耽誤了。事實上,小妹也是天不亮便起床,像陳恪一樣,拜過家堂並祖宗,聽了蘇洵的訓導。便回到房,巧妝畫、鋪兩鬢,調和脂粉把臉搽。點朱唇,將眉畫,一對金環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金步身邊掛。

此刻,她穿著繡有精細的花鳥蟲魚的嶄新紅裙,華麗的裙服外還罩著一件紗制背子,腰間扎著一條蜀錦彩帶,上面墜下一根長長的絲絳,絲絳上綁著兩枚玉佩玉環,一枚玉佩吊在膝蓋位置,另一枚玉佩墜在腳邊……腳下是一雙漂亮的尖尖紅繡鞋。

好一個明艷不可方物的小新娘。

聽到樂聲,小妹緊張的絞著手里的帕子,朝姐姐和幾個嫂子道:“我怎麼怪害怕的……”

“怕啥,你姐才嫁過去幾天?”史氏笑道:“輕車熟路,保準不出紕漏。”

這時候,外面已經在比拼詩詞了。唐朝時,有專門的催妝詩,宋人風雅,自然要發揚光大。哪怕平民百姓家結婚,也會各請秀才助陣,以免輸得太慘。如今,大宋讀書人的菁華,倒有大半聚在此院,自然無需人捉刀,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精彩!

“咱們出去吧,別耽誤時間太長了。”八娘仍作新婦裝,輕聲道:“官家還要駕臨呢。”

“你看看,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史氏搖頭道:“這姐姐忘了是姐姐,光把自己當成嫂子了。”她故意繞來繞去,逗得眾人一陣笑,蘇小妹倒也不緊張了,站起身道:“走吧……”

“你看,又潑出去一盆……”史氏笑道,眾人絕倒……七姑八表牽著新娘走到門口,卻不讓小妹過去,而是唱著歌謠向陳恪討賞:“新娘領出門,禮多方才好。此不比平常買賣。十萬,綁一起才夠!”

“自古以來,紳士不帶金。”陳恪笑著抱拳道。話音未落,他身邊的兄弟便奉上大把的紅包。按說就可以把新娘接出來了。

誰知還有么蛾子,史氏笑道:“久聞新郎官是智多星下凡,咱們有三道小題,答上來,新娘子接走,答不上來,對不起,我們還舍不得小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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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五章 蘭畔照雙衣 (下)

“哈哈,這可就是班門弄斧了吧?”陳恪的一干同年起哄道:“我們仲方是青錢萬選的大宋狀元,莫說三個題目,就是三百個,有何懼哉?!”

一幫不安好心的東西,這是存心想看熱鬧呢。

眾人哄笑聲中,史氏笑道:“既然新郎官才思敏捷,咱們就不客氣了。這第一個小題,便以堂上的龍鳳燭為謎面,請新郎官對個對子。上聯是‘龍燭畫龍鳳,龍引鳳,鳳引龍,龍引鳳歸偕白發。’”

此聯為‘頂真’格聯,首嵌‘龍燭’為題,又吉利又刁鉆,登時引得女方眾人喝彩起來。人們還紛紛詢問,這是誰出的上聯,史氏笑著一指個十四五歲、俏麗絕倫第三三五章蘭畔照雙衣(下)的少女,竟是那來當女儐相的王荁。

“這是誰家小娘,可真俊啊……”登時有色色的大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當聽說她爹是王安石時,全都目不斜視了。王聖人的女兒,那不就是聖女?誰敢褻瀆?

王荁沒理會那些蒼蠅,緊盯著陳恪的臉,既想讓他答不上來,又怕他出丑……昨日里蘇家妯娌氣鼓鼓回來,就把這筆賬記在陳恪頭上,決心今日好好為難他一下。這種事兒,蘇小妹自然在行,但她是有計較的,堅決不肯支招。就在眾姑嫂無計可施之時,王荁自告奮勇,出了三道刁鉆卻應景的‘小題’。

但現在她卻有些后悔,我這不得罪了陳三麼?要是他對不上來。落了面子,還不知怎麼記恨我呢?我哥的事兒可怎麼辦?

她卻是小覷了陳恪,也不看人家是在什麼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陳恪目光一掃,望著喜娘手里,準備搬上車的繡花枕,一下子便對出下聯來:

“鴛枕繡鴛鴦。鴛弄鴦,鴦弄鴛,鴛弄鴦舞慶齊眉!”

對得實在是巧妙。而且應景,眾人第三三五章蘭畔照雙衣(下)轟然叫好。

陳恪這邊的氣焰囂張起來:“快出第二題,我們趕時間呢。”

“這第二題。可更難了。我們填個曲子的上片,請新郎官給填出下片。”史氏說看笑對王荁道:“妹子我這記性,記不了那麼多句,還是你來出吧。”她外憨內精,知道這題太難,萬一得罪了陳恪,日后不好相見。

王荁暗翻白眼,但已是騎虎難下,只好甜甜一笑,美目盼兮道:“那好。請新郎官聽好了。”便輕易朱唇唱起來:

“高空輕(青)云飛,林野風景天。萱草滿地錦,黃昏橫塘(莨蓉,即斷腸草)前。

牡丹園邊,常山紅娘子。貌若天仙。巧遇推車郎于芍藥亭畔。該人厚樸,少年健。一見喜,于車前從容(蓯蓉)交談,海誓山盟願過萬年。托金針花牽線,由白頭翁說媒,經苦參商人把婚事商談。

路路通順。無一人(薏仁)阻攔。八月中,擇(澤)蘭開之日成婚結鳳鸞。”

她唱的正是陳恪所創的自度曲,清麗婉約,造詣非淺。聽起來,是將新郎新娘相識相知,于今日成婚的事情唱了一遍,似乎平平無奇,然而在場的都是什麼人?立刻聽出此中的道道——每一句中,都嵌了一味或兩味藥材!

王荁唯恐陳恪對不上來,趕緊提示道:“這里面,一共有二十五味生藥。”

所以陳恪不僅要唱出下片,亦要將二十五味生藥嵌進去,還得應景才行。眾人這個汗啊,這也太、太、太難了吧?誰能馬上對出,那真成神仙了……

這小娘子跟新郎官得多大仇啊。

陳恪果然一臉沉思的踱起步來,場中鴉雀無聲,唯恐打擾他的思路。蘇軾想了想,覺著自己一時也對不出來,他知道妹夫這方面,還不如自己,便打圓場道:“這麼大一篇文章,非得坐下來好好推敲,這道留著來日對。還是說下一題吧。”

見蘇軾都這樣說了,眾人知道,此非人力可為。王荁也趕緊找個臺階下道:“那好,直接說第三個。”

“不必。”誰知陳恪卻抬起頭開,朝她呲牙一笑,露出八顆牙齒道:“在下唱歌可不如小娘子中聽。”

“就算念出來,”王荁笑道:“小妹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倒不必。”陳恪笑一下,便清聲唱道:

“菊花滿庭開,徹夜光燦燦。云母為之梳妝,熟弟(地)為之打扮。鉛華(即黃丹,指脂粉)增艷,玉(郁)金、玳瑁不平凡。

設芙蓉帳,結並蒂蓮。一夕合歡,成大腹皮矣待分娩。生大力子,有志遠。轉戰于北庭(柏亭),騎射(麝)于陵澤(即甘遂),持大戟與敵周旋。

平木賊于重臺(即重樓),誅草豆寇(蔻)于杜蘅山,破劉寄奴兵馬百萬。有人言(砒霜):乃‘神力漢’!當歸時回鄉(茴香),封大將軍之職人人贊!”

待陳恪唱完,一時竟無人喝彩,他們全都被震住了。實在無法想象,這得是什麼樣的心竅,才能于七步之內,完成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過了好一會,才爆發出一陣忘情的大聲叫好。眾人心說,怪不得陳仲方能考證出《尚書》是偽書,這家伙簡直‘多智而近妖’了!

在潮水般的贊美聲中,陳恪卻只想贊美自己的老婆……如此變態的難題,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是昨天夜里,小妹讓貼身丫鬟送了個紙條過來,把謎面提前告訴他。陳恪本以為這是閨房之樂,所以搜腸刮肚,把下片寫得讓人臉紅。

不過此情之下,他能對上來,就足以震撼全場了。

此刻,男方氣勢完全壓倒女方,眾人一起起哄道:“第三題,第三題!”

“這最后一題,是個謎語,猜一句話。”史氏道“謎面是:‘何水無魚?何山無石?何圖無畫?何子無父?何女無夫?何城無市?’”

謎面一公布,眾人便議論成一團:“什麼水里沒有魚?開水里唄。”“什麼山上沒有石,書山唄。”“什麼圖上沒有畫?企圖。”“何子無父?孤子啊。”“何女無夫?尼姑唄。”“何城無市?廢城吧。”

這些亂七八糟,能湊出句什麼話,眾人卻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陳恪肯定能答上來……

“這句話,倒是不難。”陳恪想一想,笑道:“但是不能對你們講。”

“那你要對誰講?”王荁望著陳恪道。

“當然是我娘子啦。”陳恪笑道。

“那你就講出來麼。”眾人哄笑道。那氣氛與一千年后的婚禮別無二致。

陳恪也被徹底感染,放下了‘名臣大儒’的范兒,大步走進門去。那些女儐相笑著紛紛閃開,陳恪便走到頭罩銷金蓋頭的小妹面前。一抄手,將自己的新娘子攔腰抱在懷里,大聲道:“與你天荒地老!”

雨水無魚、泥山無石、天女無夫、荒城無市、地圖無畫、老子無父!

“噢……”眾人的歡呼聲能掀翻屋頂……把小妹接上花轎,迎親隊伍離開蘇家,吹吹打打往柳家而去。

陳恪已經換了另一套吉服,坐在馬上要水喝。

曹評丟給他一個精致的銀壺,陳恪接住喝一大口,登時憋紅了臉道:“這是酒,而且是仙露……”

“喝吧,喝點壯壯膽。”曹評一臉同情的望著他道:“在蘇家,只用動嘴皮子。到了柳家,可是要玩命的……”

‘噗……’陳恪一口老酒,噴了他一臉。

“我聽說。”趙宗績從另一側靠近道:“有人在挑唆柳家的一干婆娘,可能會比較沒分寸。”

“兵來將擋吧。”陳恪嘆口氣道。

說著話,便到了柳府門前。河東柳家的親朋,自然非蘇家可比,其數量多了不止十倍,整條街上滿滿當當全都是。這哪是來圍觀,這分明是在示威麼……

吹吹打打進去門,在蘇家的流程重演一遍,果然到了催妝時,柳月娥的嬸子說話了:“聽說新郎官方才在蘇家,解了人家三道題,才抱得美人歸。既然都是夫人,自然得不偏不倚,也接我們三題了。”

“請出題,在下接著就是。”陳恪苦笑道。

“久聞新郎官乃文武全才,既然蘇家已經考校了文的,那咱家就考校下武的吧。”柳家嬸子一指院角高高的梧桐樹梢上,掛著的一個紅繡球道:“請新郎官站在這里,把繡球射下來。”說著讓人給他一張硬弓。

迎親的眾人一看,那樹有五丈高,距離陳恪有近三十丈遠,而且今日還有些微風,繡球晃得厲害。登時就不干了,我們是讀書人,哪有這本書啊?

卻被柳家人譏諷道:“六藝是不是讀書人的課目?其中有沒有‘射’啊?!”

一眾書生登時啞口無言。

趙宗績讓侍衛,將自己的射日拿來,親自遞給陳恪,輕聲道:“瞄著樹枝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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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花好月正圓 (上)

聽著尖銳的破空聲,眾人的目光還來不及跟上,便見那繡球急速墜下,被守在樹下的賓客接了個正著。

喝彩聲中,賓客們獻寶似的把繡球送過來。柳家嬸子瞄一眼道:“這只是小試牛刀,請新郎官移步演武場,寒家有件禮物要送給姑爺。”

眾人便簇擁著陳恪,往柳府的演武場去了。只見空曠的校場上,豎著根孤零零的拴馬樁,拴馬樁上系著一匹高大驃悍、通體黑得像緞子、沒有一絲雜色的駿馬。那馬本來正吃著草料,突然見這麼多人涌進來,登時焦躁的噴起了響鼻,一雙長而有力的前腿,踏得地面塵土飛揚。

“這匹馬是新從西域買來的,桀驁不馴,性如烈火,連鞍子都不讓備。”柳家嬸子看一眼陳恪道:“聽說姑爺也是愛馬之人,想必于馴馬也有一套吧?若是有把握,便亮一手,讓我們大伙開開眼。若是沒把握,也不要緊,我們牽回去慢慢調教,什麼時候調教好了,再給姑爺送去。”

昨天設計時,其實是沒有最后這兩句的,柳家的女人們在陳家受了氣,在一些別有用心的婦女的挑唆下,竟將連傷了數人的烈馬牽出來,想給陳恪點顏色看看。

但到了今天,柳家嬸子意識到,要真把姑爺傷到,那可麻煩大了,便臨時給陳恪安了臺階。

眾人也勸陳恪,不要逞能,在蘇家輸了只是丟臉。在這里可是會受傷的,婚禮還怎麼進行?

陳恪卻看看趙宗績,兩人相視而笑,都想到在北國草原,與烈馬為伍的那段日子。

“我試試吧。”烈馬像名妓,是男人渴望征服的對象。何況今日發生的一切,旋即便會傳遍京城。豈能讓皇家武學院的學生們,以為他們的院判是個膽小鬼?日后如何樹立威望?

“還是先讓人試一下,給姑爺看看吧。”柳家嬸子本想他會知難而退。誰知這家伙竟來了興致,便讓自己的兒子先上。

場中不少人都認識這個敦實敏捷的青年,叫柳易。是京城有數的玩馬高手。

陳恪自然不會拒絕人家的好意,點點頭,退開到一邊。

柳易和那匹馬應該挺熟了,至少走進了,它沒有什麼反應。他便解開韁繩,動作敏捷的躍上光溜溜的馬背。誰知他的屁股一挨馬背,那野性十足的烈馬,就使起了性子,先是前半截身子高高豎起,噅噅嘶叫起來。前蹄落地后。又把屁股高高撅起,猛尥后蹄,一上一下的劇烈顛簸起來。嚇得圍觀的人們紛紛退后。

柳易果然身手不凡,烈馬的掙扎雖然激烈,他卻能一直不被甩落。人們剛要大聲喝彩。那大黑馬突然仰天一聲長嘯,‘撲騰’一聲猛然臥倒在地,就在烈馬臥地的瞬間,陳恪和趙宗績同時驚呼道:

“危險!快閃開!”

好在柳易本就保持高度警惕,聽到這一聲,便松開馬脖子。被猛地甩了出去,抱頭滾出去老遠。

而那畜生已經四蹄朝天,在地上猛烈地打起滾來,馬脊梁蹭起的塵土,足有一人多高。

趙宗績扶起滾到身邊的柳易,見他雖然狼狽萬狀,但並未傷到,才道:“這畜生太狠了!它這是想壓死你!”

柳易聞言火冒三丈,從地上撿起馬鞭,朝馬身上狠狠地抽了起來。

“你別抽了,越抽它越兇。”趙宗績笑道:“除非把它打死。”

“殺了它豈不可惜?我試著調教調教。”陳恪已經換好了鞋,走向好容易被重新控制住的烈馬。

“千萬要小心。”眾人見陳恪果然是行家,也就不再硬攔著。

點點頭,陳恪接過韁繩,看一眼正在吐著舌頭喘息的烈馬,便抓住馬鬃,飛身躍上馬背。那畜生早形成條件反射,一感到有人騎自己,便要激烈的反抗。哪知它它剛揚起前蹄,還沒來得及發威——卻突然前蹄落地,定定地站在地上不動了。

圍觀的人們都感到奇怪,不知道陳恪用了什麼法術,一下子就收去了烈馬的野性。

過了好一會,人們才醒過神來,發現那大黑馬的舌頭,在它張嘴嘶叫的一瞬間,就被緊靠在馬頸上的陳恪,一把從馬嘴里拉出來,緊緊地攥在手里。那烈馬被捏住舌頭,駭得全身顫抖,乖乖的站在那里,動都不敢動。

這是陳恪從遼國高手那里,學來的馴馬絕技。說來簡單,但想得逞,除了自身要快、準、穩,還得把馬的猛勁兒消耗掉,柳易就替他做了這件事。

見其不敢再撒野,陳恪才放開馬舌,翻身跳下馬背,走到馬頭前面,又揚手在馬臉上狠狠地抽了兩下,原本兇頑的烈馬,這時乖乖挺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陳恪又縱身竄上馬背,抖抖韁繩,那馬便乖乖地踏著碎步,圍著校場轉起了圈圈。所有圍觀的人們,一個個都看得發了呆。心說除了生孩子,還有這家伙做不好的事麼?

陳恪騎馬回到柳家嬸子身邊,笑道:“多謝厚賜了。”

柳家人讓陳恪鎮住了,好半天才想起還有一道難題。

柳家嬸子對陳恪的態度,也變得十分恭敬:“新郎官果然弓馬了得,但姑爺是文官,將來的作為在于參贊謀劃,勝于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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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花好月正圓 (中)

通過層層考驗,陳恪終于迎回二位夫人,迎親送親的三家人匯成一條長龍,吹吹打打往陳家回去。

這時,原先去迎親的隊伍,先回男家門口攔門,一起大聲吟誦道:

“仙娥縹渺下人寰,咫盡榮歸洞府間。今日門闌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須慳。

攔門禮物多為貴,豈比尋常市道交。十萬纏腰應滿足,三千五索莫輕拋。”

這是向新郎官討喜錢,陳家兄弟便一起吟《答攔門詩》道:

“從來君子不懷金,此意追尋意轉深。諸親聊闊略,毋煩介紹久勞心。

洞府都來咫尺間,門前何事苦遮攔。愧無利市堪拋擲,欲退無因進又難。”

當然紅包還是不能少發的。

攔門的人讓開路后,蘭佩端著一碗飯出來,先走到頭一頂轎前,八娘為支婆掀開轎簾,笑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蘇小妹掀開蓋頭,和家姐兼妯娌表情怪異的對視一眼,然后羞羞的被支婆喂了一口飯,這是表示新人入門之初,吃夫家飯,成夫家人。

蘭佩也不換碗,又走到后一頂轎邊,八娘掀開轎簾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柳月娥掀開蓋頭,朝蘭佩扮了個鬼臉,也吃了一口。

這時地上已經鋪好了紅氈毯,四名清麗的小倭女上前,分別扶二位夫人下轎,更多的倭女則拿著盛五谷、豆錢、彩果的花斗,向門首撒去,孩子們爭著撿拾。

這是為了壓青羊、烏雞、青牛這‘三煞’。此時習俗認為,三煞在門,新人不能入,若入則會損尊長及無子。撒谷豆,三煞則自避,新人方可進門。

二位新娘子在侍女的扶持下,下了花轎。踏著氈席行走。先跨過放在地上的馬鞍,叫做‘平安’。

陳恪等在馬鞍之后,全身披紅掛綠,手持槐樹木所制的木筒,牽著同心結,面向二位娘子而立。這同心結是三家各出一根彩絳編制而成的,兩端也比尋常婚禮上用的長。

侍女將同心結的兩端,送到二位新娘子手里,便悄然退到一旁。由陳恪牽著她們進了院門。直入堂。

進入堂,王氏手持金秤,為二位嫂嫂挑開蓋頭,新娘方才露出花容。只見一個體態輕盈;粉妝玉琢、一個高挑婀娜、風姿綽綽;一個鬢發玄髻,光可以鑒,一個皓齒朱唇,星眼暈眉。端的是春蘭秋菊、各勝擅場,皆是一頂一的大美人。

堂里坐著的來賓名單。幾乎就是大朝時的前三排。富相公、韓相公、曾相公、二位王相公。北海郡王、曹國舅等若干王侯,幾乎悉數到場,可見這場婚禮的分量之重。

“這小子,艷福不淺啊。”梅堯臣捻須笑道,他本在病,但還是堅持來參加婚禮。

“那是當然。”歐陽修捻須笑道:“也不看看誰的學生?”

“這醉翁,太愛自誇,”包拯搖頭笑道:“不過你這個老糊涂。這輩子做的最聰明的事,就是收了這個弟子。”

眾大人聞言紛紛點頭,說得實在太對了。

夫妻三人先到院供桌前,拜祭了天地,然后入祠堂,拜祭了祖宗。這才再轉回堂。

這時候,李憲出現在院。高唱道:“皇上皇后駕到……”時間拿捏的剛剛好。

所有人趕緊到院恭候,只見官家趙禎和曹皇后,僅帶了數名宦官跟隨,輕裝簡從的駕到了。

“臣等恭敬陛下,恭迎皇后!”眾臣子一起行禮道。

“諸位愛卿平身。”趙禎笑吟吟道:“寡人和皇后來遲了,抱歉抱歉啊。”

宦官們將帝后饋贈的禮物送進去,趙禎和曹皇后則堂就坐。燃燭,焚香,鳴爆竹,奏樂。

樂止,司儀誦唱道:“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

新人就位,隨司儀誦唱‘一拜君上,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如儀依序行禮。眾來賓興致勃勃,早就想看看,他們仨人怎麼個對拜法?

誰知人家來了個三足鼎立,頭沖頭深深施禮拜下,看上去十分和諧。

再向來賓行禮后,新郎便將新娘送入洞房,進行婚禮的下半場,外廂間,則大開筵席、款待賓客。

三人坐在新房的婚床上,女眷們便用盤盛著金銀錢、雜果,在房撒擲,這叫‘撒帳’。它與‘撒谷豆’禳三煞不同,是寄寓著祝願得子、長命富貴吉祥。只聽她們一邊撒一邊唱道:

“灑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蔥籠長不散,畫堂日日醉春風。

灑帳西,錦帶流蘇四角低,龍虎榜標第一,鴛鴦譜里穩雙棲。

灑帳南,琴瑟和鳴樂且耽,碧月團圓人似玉,雙雙繡帶佩宜男。

灑帳北,新添喜氣眉間塞,芙蓉並蒂本來雙,廣寒仙子蟾宮客。

灑帳,一雙云里玉芙蓉,錦衾洗就湘波綠,繡枕移就琥珀紅。

灑帳畢,諸位親朋齊請出,夫夫婦婦咸有家,子子孫孫樂無極。”

撒帳之后,倭女們奉上金剪,三人各鉸下一綹頭發,綰在一起。這是‘合髻’,意味生死相隨、患難與共、白頭偕老的信物。

而后女儐相又奉上四個紫金缽,缽底用紅、綠絲線打著同心結——這是新人行‘合巹’禮,亦即雙雙喝酒。‘巹‘是一個瓠分割而成的兩個瓢,但宋人也常用酒杯代替。也幸虧如此,否則還真沒法弄。

“玉女朱唇飲數分,盞邊微見有壞痕。

仙郎故意留殘酒,為惜馨香不忍吞。”

女儐相們齊聲唱著詩,催促新人兩兩喝下交杯酒。在歡呼聲。陳恪先和小妹一起把酒碗扔到床下,小妹的那個落地后跳起,陳恪的落地后寂然不動。觀禮的眾人大喜道:“好兆頭!”

陳恪再和月娥一起擲,這次兩位高手更是玩出了花,竟教兩只碗穩穩扣在一起,好似一體,引來一片驚嘆。

等歡呼聲平息。兩排倭女端著托盤上來,盤是所謂的‘定情十物’。

最前排的倭女先奉上第一定情物——手鐲,一邊吟唱著:“何以致契闊?繞腕雙玉鐲。”一邊給兩位娘子戴上,套在小妹手腕上的,是一對翡翠玉鐲,渾體翠綠,沒有一點雜色。套在月娥手腕上的,是一對瑪瑙手鐲,通體火紅,亦無一點雜色。

套上玉鐲后,兩名倭女退下。第二對倭女走上前來,奉上托盤,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綰臂雙跳脫。”

伴娘從盤取下第二件定情物——臂釧,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綰臂雙跳脫。”

釧屬鐲類。戴在手腕處的叫手鐲,佩戴在臂上的叫釧。比起樣式簡單的手鐲,臂釧則樣式繁麗的多。

陳恪送給小妹的,是一對玉臂釵,兩頭施轉關,可以屈伸,合之令圓,渾然無縫,以龍繞之,功侔鬼神。僅這一件,就花了兩千兩銀子。

他送給月娥的,是一對金跳脫,如彈簧狀,盤攏成圈,兩端用金銀絲編成環套,用于調節松緊,一點不妨礙運動,同樣價值不菲。

輪到第三件定情物——戒指,奉上托盤的倭女吟唱道:“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古代未婚女子均不戴戒指,因為戒指是定情的信物,所以這個最小的信物在女子心地分量卻是最重的。

戒指需要新郎給新娘帶上,因為戒指最重要,所以要在場的女性合唱,以示叮嚀與祝福:“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

陳恪取下一枚銀色的戒指,眾女子的眼睛一下就亮起來,她們都是識貨之人,發現那並非銀戒,光澤要更加絢麗,顯得無比高貴。還鑲嵌著閃閃發光的透明寶石。她們還從沒見過這樣既潔白又晶瑩的寶石戒指呢。貴婦們心暗嘆,和這種戒子相比,家里那些鑲著寶石的金戒指,簡直俗不可耐。于是暗暗打定主意,回頭找新娘子打聽,從哪能買到這樣的戒指?

哪兒都買不到,這可是鑲鉆白金戒!百年后才會出現在世界上的東西。也只有陳恪,才能從埃及弄到白金、從印度弄到鉆石,然后請汴京最好的首飾工匠,精心制作而成。

他拿起小妹柔若無骨的白皙小手,與她含情脈脈相對,將戒指輕輕套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然后在她的手背上深情一吻,引來一眾婦女的尖叫歡呼。

陳恪又拿起另一枚白金鉆戒,執起月娥羊脂白玉般的小手……這半年在家當宅女,月娥妹子的象牙色肌膚也褪色了。給月娥戴上戒指后,陳恪緩緩舉起她的小手,就在眾人以為他會重復時,誰知他一把將她拉到面前,便朝著月娥的小嘴深深吻了下去……

女人們先是傻了眼,然后爆發出十倍的歡呼,驚得前院吃酒席的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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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花好月正圓 (下)

第四件定情物是耳環,倭女唱道:“何以致區區?耳雙明珠。”而后從盤子里取下耳環給新娘戴上。在宋代,小巧簡潔地耳環稱為‘丁香’,繁復華麗的耳墜稱為‘絡索’,陳恪為小妹準備了前者,為月娥準備了后者。

第五件定情物是香囊,倭女們吟唱著:“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為二位新娘子系上。

第件定情物是玉佩,倭女們吟唱著:“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第七件定情物是同心結,倭女們吟唱道:“何以結同心?素縷連雙針。”后世國流行的同心結,都是單色的。但日韓的同心結,依舊像宋朝一樣,采用雙色編織,意味二人一體。

第八件定情物為金簪,倭女吟唱道:“何以結相于?金薄畫搔頭。”為二位新娘插上簪子。

第件定情物是釵,倭女吟唱道:“何以慰別離?耳后玳瑁釵。”

最后一件是裙,倭女吟唱道:“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當然這件不會當場穿起。

這就是宋代為何剩男剩女特別多的原因,光湊齊這‘定情十物’,就足以讓小戶之家砸鍋賣鐵了。一旦女方不降低要求,婚事只能無限期拖下去……

送完了定情十物,就算是把新娘子牢牢拴住了,陳恪出來到外面向來賓敬酒,女客們在內院開席,自不消提。

婚宴由一品樓傾情承辦,為了辦好這場盛大的宴會,蔡傳富直接停業三天,全店員工全力籌備。他不僅為了報答師傅的恩情,還是有野心的……給滿朝公卿做飯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如果能推陳出新。抓住這幫大宋頂尖人物的胃。那距離他的人生目標,便又近了一步。

一品樓也得到了四海商號的全力配合。李繁的眼光,可不是傳富能比,他知道,這是為四海商號打響名頭的絕佳機會,因而不惜本錢,為婚宴運來了三船汴京見不到的食材。

首先是海鮮,在汴京城的高檔宴會上,主要以河鮮為主。因為這里是內陸,運輸不便,人們所吃的海產品,大都是失去精華的腌制貨,味道自然不佳。但是四海商號在沿海收購到上等的魚蝦蟹貝后,采用‘凍運法’,先送入冰窖徹底冰凍,然后裝入層層包裹的保溫箱。

再令所屬的沿途各商棧制備冰塊。使保溫箱內始終處于冰冷狀態。用最快的速度運抵京城。

待送到一品樓時,那些海產品仍然是冰凍的,自然保持新鮮,只需要簡單烹制,其天然的鮮味便蓋過內陸的一切菜肴。

其次是蔬菜,這個季節,北方的蔬菜品種已經很少了。但南方依然應有盡有。除了那些國內原產的蔬菜之外,四海商號還從印度引種了木耳菜。從阿拉伯引種了萵苣、包心菜,剛剛在廣西培育成功,這次也一股腦運來了。

還有就是熱帶水果。什麼香蕉、菠蘿、芒果、榴蓮、山竹、火龍果、紅毛丹、黃梨……依托便捷的海運,十天時間便送到了汴京,雖然已經有一半腐爛,但因為運量太大,剩下的一半。也足以供應這次宴會了。而且陳恪還給傳富出了個主意,把那些外表不再光鮮的水果榨成果汁,定會大受歡迎。

有了如此頂級的食材,傳富自然使出渾身解數,把從陳恪那里學到的,但一直沒有用武之地的,粵菜、閩菜、日本菜、乃至西洋菜的作法,全都搬出來了……為此他專門帶大廚去廣西操練了數月,力求精益求精。

天時地利人和,汴京城乃至后世公認的‘席’,就此誕生了。

這場宴席從午時開宴,一直吃到天黑,前后共上了十道菜,無數華名菜由此出現,后世的美食家們甚至認為,這是改變了國人飲食習慣的一席宴。還有營養學家信誓旦旦說,因為全國各地對這些菜肴的模仿,極大的改善了宋人的膳食結構,更多的肉類、奶制品和海鮮的攝入,使宋人在五十年后的身高體重,恢復到唐朝時的水平。

這就純屬為了吹捧而吹捧了,直接抹殺了大宋朝廷為了提高國人體質,而付出的高昂成本……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參加這場婚宴的賓客們,尚體會不到這頓飯的高尚意義,他們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享受,極端的享受,神仙般的享受!看著川流不息的新菜端上,一道道美不勝收、令人目不暇接,這幫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達官貴人,原本以為再也找不到那種饕餮的感受,卻在這次婚宴上不期而遇。

參加過這場婚宴的士大夫們,甚至時隔幾十年,回想起這場宴會來,還滿口生津,眼前放亮。所以后世的人們才能從他們的筆記、詩作、章,找到無數篇關于‘宴’的描述,才會將其誇大到沒邊……

盡管每道菜都精而少,但即使當天的大胃王,在吃到三十道菜的時候,也已經無能為力了。不過不要緊,陳家早就打過招呼,歡迎他們的家人前來品嘗,就連官家都忍不住,將慶壽公主叫來嘗嘗鮮,更別提其它客人了。

一直到戌時,酒席才散,客人們心滿意足的拍著肚皮離開,這份美好的感覺,能讓他們銘記終生。

本來還有鬧洞房的環節。宋朝的鬧洞房,是很沒有節操的,比后世鬧得還兇,絕對是新郎新娘的噩夢。但大家實在吃得太飽,動都不想動,結果讓他給逃過去了。

送走了最后一撥客人,陳恪長舒一口氣。縱使鋼筋鐵打,也禁不起這樣折騰,他又累又醉,只想合眼睡去,而曹氏和陳希亮,已經早就睡著了。

杜清霜扶著他,往自家跨院走去。

走在竹影扶疏的曲徑上,陳恪望一眼天上的圓月,突然站住腳。

“官人想吐麼?”杜清霜關切問道:“想吐就吐吧。”

陳恪沒搭理她,伸手在懷里亂摸……當然是自己懷里,好半天才摸到一樣物件。然后拿起杜清霜冰涼的小手,輕輕為她戴上,又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就三枚。”

杜清霜愣怔了,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淌下,滴落在那顆鉆戒上,流光溢彩。

直到聽到嘔吐聲,她才反應過來,趕緊去照料陳恪。

吐過之后,陳恪倒感覺舒服一些了,只是虛的慌。靠在杜清霜的身上,腳步虛浮的走進垂花門。

看見正房紅燭高照、雙喜臨門。杜清霜趕緊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來,卻被陳恪一把按住道:“戴著。”

“爺,別胡鬧了,”杜清霜小聲道:“你心里有我,妾身就歡喜極了。可是過了,日后還讓妾身怎麼做人?”

“瞎說,”陳恪啐一口道:“你也太小看二位夫人了。”

倭女們迎上來,把陳恪接過去。杜清霜還是趁著陳恪不注意,把那戒指取了下來。

新房里,女客要走得稍早些,因此二位新娘子,已經獨處了一會兒。

她們望著對方,這並非是第一次見面了。在眉州城、紗彀巷,柳月娥這個不速之客,被蘇小妹挽留,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結果本應是情敵的兩人,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若非有這段經歷,只怕兩人很難走到這一步。

只是一晃三年不見,此刻以這種身份重逢,兩人都有百種滋味在心頭,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是柳月娥性子直,先開口道:“姐姐……”

“噗……”小妹掩口笑道:“咱們三年前就序過年庚,你可比我大五個月哩。”說著拉起柳月娥的手道:“月娥姐,那些虛縟節太沒意思,咱們開開心心一輩子,還是怎麼自在怎麼來吧。”

柳月娥這姑娘,實在不是蘇小妹的對手,兩人聊了盞茶功夫,便沒了生分,比三年前還要熱乎。

正聊得入巷,門開了,新郎官被醉醺醺的扶回來。

趕緊讓開地方,讓她們將陳恪床上。陳恪的頭一沾枕頭,就打起了呼嚕。兩人想要給陳恪脫靴子,卻被阿柔攔住,恭聲道:“怎能勞動夫人,這些活,還是婢子們來做吧。”兩人都不是伺候人的那種,拍馬也比不了倭女們的本事,只好站在一邊,與杜清霜說話。

“你就是清霜姐吧。”柳月娥在‘蘇小妹精神’的指引下,也不講究規矩了。

“夫人折殺賤妾了。”杜清霜登時局促道:“還是叫賤妾‘清霜’吧。”

“清霜姐姐,你不必多心。”蘇小妹微笑道:“我和月娥姐,都不是那種看重名分的人。”

“我們重的是感情,是道理,”柳月娥點頭道:“長者為姐,這就是道理。”說著看看陳恪道:“對了,他怎麼醉成這樣?”

“爺今天被灌慘了,方才在外面還吐了。”杜清霜小聲道:“今晚怕是醒不過來了……”

“還沒見他醉成這樣呢。”柳月娥搖搖頭,旋即笑道:“這家伙醉了也好,咱們三姐妹可以徹夜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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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為善政忙奔(上)

結果大婚之夜,三個女人就真在洞房里聊了半宿,把酣睡不醒的陳恪,自個晾在床上。

這真應了那句老話,一個和尚抬水吃、兩個和尚挑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

三時分,杜清霜實在撐不住,道乏回去睡了。柳月娥也站起身道:“我跟你睡一床去。”

“那我也去。”蘇小妹道。

“不行,總得有人在這兒照顧他吧。”柳月娥道:“這家伙喝多了,半夜會討水喝的。”說著自覺失言,有些臉紅道:“我給他當過保鏢來著。”

兩人不容分說,便把小妹留在洞房中,小妹想要跟出去,卻聽床上那家伙嘶聲道:“水,水……”

小妹只好站住腳,拿暖瓶倒了一杯水,端到床邊,想使勁扶起陳恪,卻見他笑瞇瞇的望著自己。

“就知道你是裝醉的。”小妹把茶杯往他手里一送,嬌嗔道:“逃避難題!”

“還真是近墨者黑哩,”陳恪小聲笑道:“這還是我家小妹麼,活脫脫的柳月娥啊。”

“月娥姐多好,總比某些心機深沉的家伙要可愛,”小妹扮個鬼臉道:“你不相信我!”

“說什麼呢。”陳恪一飲而盡,把茶杯隨手一拋,便探手將小妹攬到了懷里,湊近了她吹彈得破的小臉道:“愛妻……”

“你不信我能處理好……”感受到他火熱的氣息,蘇小妹的心跳陡然加速。顫聲道:“家里的這些關系……”

“我要是不相信你,這世上就沒人可信……”陳恪慢慢增加力量,一手手用力擁住小妹的背部,將她緊緊壓在自己胸口,含住她的耳垂兒輕輕舔著。另一手則去解她繁瑣的禮服。

小妹渾身如遭電擊,白嫩的小臉一下變成了酡紅,不安的按住陳恪的祿山之爪。

陳恪的吻移到她的朱唇之間。感覺到的依然是記憶中那少女清美的氣息,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在青神縣萬頃如碧的江堤上。一個嬌俏的少女騎著小毛驢,朝自己咯咯笑道:“三哥,我長大了嫁給好麼?”

他眼中突然泛起了淚花。這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啊……

小妹的羞怯與矜持,在陳恪火熱的懷中漸漸消融,開始有些生疏的回應他。她的呼吸漸趨急促,與他的接觸也不再被動,終于伸出手臂,像女蘿纏繞著他,嬌吟如泣如喜。

陳恪的手順著她的手腕,向她袖中延伸,隔著小妹的中衣小袖,一寸寸地侵襲她從未被異性碰觸過的禁地。小妹羞怯難耐。不自覺地向后縮,側身想避開他的進一步取索,但轉側之間,她身上云錦大衫的六排紐扣,便被陳恪悉數解開。

陳恪抓住一扯。整件衣服便離她而去。

再一揚手,大袖衣如云飄去,正罩在床邊的琉璃燈上。

室內的光線變成旖旎的紅色,氣氛愈發香艷迷離。

香囊暗解,羅帶輕分,陳恪繼續對小妹進行著溫柔的侵襲。直到將她變成的小白羊。小妹雖是處,但一來對他情深似海、二來也禁不起他這這番情挑,早已是吐氣如蘭、泛濫似海了。一雙白嫩纖細的腿兒,不知是夾緊還是松開的好。急得她呼吸越來越短促。

“小妹,你終于是我的了。”陳恪低吼一聲。

小妹星眸迷離,聞言雙臂摟住他的脖頸,獻上深情的一吻道:“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陳恪俯身下去,梅花紙帳上影落成雙,相疊合一……

五天,倭女們便來輕輕敲門,正蜷在陳恪懷里沉沉睡著的小妹,好半天醒過來。昨夜雨狂風驟,嬌弱的少女變成少婦,如今一根手指也不想動。

“進來吧。”陳恪卻已經醒了,昨夜的運動量對他來說,只能算是熱身。

小妹還沒反應過來,倭女們便魚貫而入,驚得她低呼一聲,便縮到了被里。

“大奶奶點梳洗吧。”阿柔小聲道:“二位蘭支婆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小妹從被里甕聲甕氣道:“先把衣服給我。”

她摸著黑穿好了中衣,紅著臉從被中出來,坐在凳上,讓倭女替她梳髻。這時候,蘭佩和蘭惠進來,笑著給他們收拾房間。當看到床上那條染血的白綾時,她們的笑容燦爛了。不動聲色的收在袖里,溫言對小妹道:“夫人說了,娘今天不舒服,還是明日奉茶吧。”

蘇小妹正發愁,自己一瘸一拐走不動道呢,此刻如蒙大赦,羞怯的點頭道謝。

繁瑣的婚禮絕對熬人,一家人都筋疲力盡,所以這天陳府上下都在睡覺,直到黃昏時分,漸漸有了聲響。

陳恪畢竟是有練過的,睡了大半天,感覺恢復得差不多,便到后院舞劍提神。

他正舞得全神貫注,突然聽到腦后有風聲響起,同時一聲嬌叱響起:“看劍!”

陳恪想不也想,一個蘇秦背劍格擋住來襲的長劍。然后躍出八尺立定道:“要謀殺親夫麼!”

“看看你有沒有長進!”只見柳月娥一襲月白色的武士服,挽個劍花道:“刀劍無眼!”

“生死有命!”陳恪冷笑著一揮劍,兩人便又乒乒乓乓戰在一起。

杜清霜都傻眼了,怎麼婚燕爾就要出人命啊?趕緊喊道:“別打了,住手!”

“支婆放心。”看熱鬧的阿柔和阿彩,卻一點不擔心道:“二奶奶和大人經常大打出手,可從沒傷著對方哩。”柳月娥跟著陳恪去過日本,所以倭女們先認識的就是她。

話雖如此,杜清霜心都提到嗓眼了,不過看著看著,連她這個外行都發現,兩人耍的是眉來眼去劍、情意綿綿刀時,也不禁搖頭苦笑,把一幫倭女領走,省得影響兩人發揮。

結果兩人從屋外到屋內,從地上打到床上,從械斗變成肉搏。不知不覺,柳月娥已經羅衫半解,眼見就要城門失守了,她這一下恢復了理智,雙臂按到陳恪胸上,搖頭道:“不!不成!”

“你又不是未和我在榻上廝混過,有什麼不成的?”陳恪哈哈大笑道。

柳月娥猛搖螓首道:“天還沒黑呢。”

陳恪打量著她那滿泛紅霞的粉面,大感有趣道:“原來我家母獅,也有羞答答的時候。”說著便解開了她上衣的扣,露出雪白的中單和隱約可見比雪還白的肌膚。他邪邪一笑道:“不要緊,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柳月娥整個人抖顫起來,竟依言閉上美目,呼吸急速,誘人的酥胸劇烈起伏著。

“似乎大了不少呢。”陳恪目光灼灼的品鑒著:“不能算是太平公主了。”

“去死……”柳月娥美目睜開一條線,千嬌百媚的橫他一眼。

“遵命!”陳恪說著便把她中單解開,露出里面紅色的肚兜、雪白的肌膚。俯下身,用唇將她的每一寸肌膚吻遍,騰出手來,一下便將那湖綢肚兜扯掉。

驚呼聲中,柳月娥雙臂抱住自己的胸脯,陳恪的目光卻往下,在她的肋部找到了那一處淺淺的傷痕,他以手指輕輕觸摸,輕聲道:“看來御藥也沒那麼神,終究還是沒有消掉。”

“是我沒堅持用……”

“為什麼?”

柳月娥睜開眼睛,雙目火熱的望著陳恪道:“那時候,我不想連這和你有關的,唯一的印記都消失了……”

“月娥。”陳恪俯首吻在她的傷痕上,柳月娥哪還支撐得住?口中發出令人血脈賁張的嬌吟。

她畢竟是不讓須眉的女人,亦和陳恪有過數度的肌膚之親,在意識到事不可免之際,便放開了矜持,化被動為主動,報復性的去解陳恪的衣帶。

兩人把親吻和解衣的動作,交織進釅釅夜色、靡靡香氣里,在瘋狂的纏綿中合二為一。

柳月娥雖然十足處,可畢竟是練武之人,又跟陳恪親熱的多了,只一下輕痛,接著便被滔天的愛戀給淹沒了。不自禁地,眼淚兒滾滾而下,她緊緊箍著陳恪的脖,使勁地吮吸他的口舌,良久,長長吐了一口氣道:“真像在做夢啊……”

“傻瓜。”陳恪舔著她粉頰上珠淚,將那兩條迷死人的長腿,搭在肩膀上,溫柔輕動……

“點……”柳月娥閉著眼,呻吟道。

“好。”陳恪加頻率。

“再點。”柳月娥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臂,一邊嬌吟一邊道。

“妖女,受死吧!”陳恪本來憐惜她破瓜之痛,未敢用力,誰知道母獅就是母獅,竟有如此非凡的耐受力。

好容易遇到對手,陳恪登時興奮不已,拿出十八般武藝,與柳月娥大戰三百回合,直到三天鳴金收兵,相擁而眠。

外面聽墻根的倭女們面無人色,心說這是人類間的戰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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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為善政忙奔(中)

婚禮結束后,陳恪終于有時間,和兄弟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了。

這天,他在外宅設宴,邀請大郎二郎四郎五郎和他們妻兒一聚。吃完飯,女人和孩子們,到后花園中賞玩,兄弟六個則在書房中吃茶說話。

坐在上首的大郎陳愉,與二郎同科及第,先是外放德化縣尉后升為桐城知縣,今年考滿,轉任廣西桂州轉運推官,參加完婚禮,便要去上任了。

“聽說是廣南西路王漕帥點名要我。”大郎端莊穩重,不茍言笑,不愧是陳希亮的好學生:“怕是看在三郎的面子上吧。”

“去廣西雖然苦一點,但做官能痛快些。”陳恪笑道:“一來天高皇帝遠,二來,咱們兄弟在那里,還有些善緣。”

“我看你話里有話啊。”大郎笑道:“聽說你這邊吃緊,還以為會設法把我調回京里呢。”

“呵呵。”陳恪笑笑道:“確實是吃緊,但這個級別的爭斗,我們都得在邊上看,弄不好還會被殃及池魚,所以還是有多遠躲多遠,至少將來兄弟們被發配嶺南,還有個能投靠的不是?”

他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眾兄弟聞言心咯噔往下沉。他們看到陳恪的盛大婚禮,官家夫婦和滿朝公卿都是座上賓客,還以為陳家的好日子到了呢。

“三郎這話,不是危言聳聽。”二郎皺眉道:“一旦要是那位上去,這大宋朝就沒有我陳家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你讓我去廣西,讓四郎去福建、讓五郎去陜西……”大郎有些明白了。陳慵在福建路當縣令,五郎則在綏德軍當軍事推官。

“是。”陳恪點點頭道:“而且六郎也要離京了。”

“六郎?”大郎瞪大眼道:“你徹底放棄舉業了?”

“早就沒指望了,這半年被關在家里,”六郎嘿然笑道:“再不放我出去,我自己也得翹家了。”

“你要去哪?”

“出去轉轉。”六郎笑笑道:“我跟李繁商量好了,他這次離京。帶著我一起走,具體去哪,還得聽他安排。”

“不當官也好。”四郎嘆口氣道:“不然咱們陳家就像放在一個盤子里的雞蛋。實在太危險。”

“所以我就去當那個盤子外面的雞蛋。”六郎嘿嘿笑道:“等你們混不下去的時候,就來投靠我好了。”

“省省吧。”陳恪啐他一口道:“你能照顧好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

“說來說去。到底勝算如何?”大郎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雖然要未雨綢繆,但誰願意從風光無限的滿門仕宦,變成淪落天涯的喪家之犬。

“真得說不準。”陳恪緩緩道:“以目前的形勢看,我們的實力在飛速增長,已經不再是勢單力孤了。”頓一下道:“可是,對方的實力也在增長,雖然沒有我們快,但人家太大,短時間內,咱們是追不上的。”

“官家才五十歲。”大郎輕聲道:“還有的是時間讓咱們追。”

“問題在于,你能看到這一點,他們也會看到。”二郎沉聲道:“現在,三郎和他那位快速崛起,某些人已經慌了神。他們不可能不反制的。”

“如何反制?”大郎問到。

“兩條路。一個是大力打壓,一個是盡早定局。”陳恪分析道:“前者的可能要小些,因為這大宋朝,畢竟還是官家說了算。而官家最忌諱的就是黨爭。所以為了避免給官家造成不良印象,大家都盡力保持一種良性競爭的局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那麼他們如何盡早定局呢?”大郎沉聲問道。

“無非就是通過那些素有聲望的大臣上書。”二郎道:“三年前,那一撥聲勢浩大的勸諫。換來了宗室學堂的開辦,后來宗子們學成,他們又繼續施壓,換來了最優秀的五人御前觀政。可見官家是一直在讓步的,但一讓再讓,可供寰轉的空間已經越來越小。他們沒有理由不再接再厲,徹底確立那人的地位。”

“是的,他們就差最后一步了。”陳恪點頭道:“可我們還早呢。所以我們最需要的是時間。”

“官家的態度也很重要。”四郎輕聲道。

“是一碼事。”二郎道:“我們能得到時間,就說明了官家的態度。”

“所以說,懸而未決拖得越久。”大郎道:“局面就對我們越有利,是麼?”

“現在看來,是這樣的。”陳恪點頭道。

“聽說汝南郡王快不行了。”六郎突然冒出一句道。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陳恪嘆口氣道:“你們想過,他一旦去世,會怎樣的后果麼?”

“對我們來說,應該是好事吧。”四郎緩緩道:“那位之所以能得到很多大人物的支持,很大程度是因為汝南郡王的關系,他一旦去世,對那位的打擊,肯定十分沉重。”至少很多人,就不需要受往日情分的羈絆,重新做出選擇了。

“還有更現實的。”二郎道:“一旦他去世,那位就要守制三年!”這三年里,趙宗實就相當于冬眠了。

“這不正是我們所需的時間麼?”大郎眼前一亮道。

“可他們會給我們這個時間麼?”陳恪冷笑道。

“是……”這下大家都相信陳恪的話了。趙宗實確實不能等了,近期必然有大動作。

“他必須趕緊和北海郡王擺脫父子關系,否則什麼都是白搭了。”大郎沉聲道:“但他如何才能做到?老父行將去世,誰敢有此動議?這可是有悖人倫之舉啊!”

“不,有一個人不怕。”陳恪搖頭道。

“誰?”眾人一齊問道。

“北海郡王……”陳恪幽幽道:“事到如今,他們的選擇,已經很少了,我估計,北海郡王一定會,親自促成這件事……”

書房中安靜下來,眾人被陳恪的推論,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也不要太過擔心,”陳恪微笑著安慰道:“世上的事情,就怕想不到,只要想得到,就會有辦法。”

眾兄弟默默點頭,他們現在明白了,這些事情確實不是自己可以關心的,還是各安其位,等待靴子落下吧。

送走了兄弟們,陳恪一家子卻沒有回去。府上的跨院原先感覺挺大,可是家口一多,便顯得擁擠了。

而陳恪的外宅,坐落在城西金梁橋街路東,汴河河畔,是萬金難求的黃金地段。原是大宋開國功臣劉守忠的府邸。劉守忠乃是太祖皇帝的義社十兄弟之一,當年被杯酒釋兵權,當起了富家翁。

然而交出軍權的結果,他就是被太祖、太宗朝崛起的新貴,徹底擠出歷史舞臺。劉家子弟坐吃山空,自然難逃‘富不過三代’的魔咒。如今傳到劉守忠的重孫輩,已經住不起這麼大的宅子,便央人出售祖宅,想換些銀兩搬到別處居住。

正好那時,周定坤奉命物色宅院,便以三萬貫的價格拿了下來,比給蘇家買的還便宜。

便宜自有便宜的道理,這院子剛盤下來時,已經破敗不堪,西廂房都塌掉了,根本不能居住……當然,是對陳恪這種身份的人來說。所以三萬貫,只是買了個地皮而已。

而且僅就地皮來說也不算大,‘只有’八畝。畢竟太祖朝時的人們,還沒有現在這樣的奢靡成性,所以哪怕是開國功臣的府邸,跟現在動輒十幾二十畝的巨富豪宅相比,也只能算是中等。

陳恪買這棟宅子,就是為了婚后生活之用,周定坤自然要精益求精,他請到了汴京有名的畫家兼建筑師崔白起草方案,經陳恪同意后,便聘崔白為營造總管,負責籌劃起造。

開年之后,各行匠役齊集,土木磚瓦、土木磚瓦之物,通過汴河移送就位,工程正式開始。

他們先令匠人把原先的房舍院落盡數拆去,外墻也修葺一新。然后在府中大興土木,除了建筑房舍之外,還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畫家設計師建造的宅院,自然要跟畫一樣了。

好在原先府中的山石樹木俱有年歲,如今買都買不到,自然能用就用。且府中原先亦有荷塘,只是久不治理,淤塞成平地了。重挖之后,發現竟然是一股活水。這讓崔白十分高興,對周定坤道:“這宅子風水原本極好,就是因為沒有活水,才每況愈下的。原來只是堵塞了,倒是給咱們省事兒了,無煩再引!”

這使工程進度大大縮短,等陳恪從遼國回來,主體建筑基本竣工。為了能讓他婚后就搬入新居,周定坤開出雙倍工錢,令工匠們加班加點,終于在十天前完工,又抓緊時間擺設家具,直到昨天,才算是達到入住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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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為善政忙奔(下)

金梁橋畔、汴河岸邊,高槐垂柳、清波粼粼。

在熙熙攘攘、紅塵滾滾的汴京城,這一段兩三里長的河道,委實是一處難得的鬧中取靜、大隱于市之地。

河兩岸,皆是大戶的院落,一水兒的烏頭小高院墻,終日里飛紅舞翠,笙歌不絕。其中最新的一座,便是陳恪興建的外宅。

當初造園高手崔白問陳恪,想造一座什麼樣的園子時,陳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回信中寫了兩句詩:‘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崔白便憑著這十四個字,將這座院子造成一座布局精巧詩意,品味清淡樸素的私家園林。

其占地僅有九畝,因地制宜,追求神韻與詩意,沒有采取傳統的縱向布局,而變為向橫里建造。進大門,過照壁,便是用來會客議事、祭祖婚嫁的轎廳、茶廳、正廳組成的三進外宅,規制布局嚴格,符合主人朝廷官員的身份。另有東西廂房各十間,為家丁、侍衛值宿所用。

穿過一道月亮門是中庭,庭前植玉蘭銀杏,蒼勁古樸,假山花池、曲徑通幽,所用筆墨不多,卻引人入勝、銜接自然,為內外宅之間的自然過渡。

再往東走,穿過垂花門便是內宅,以中間的荷花池界,東西南北有小樓四座,樓與樓之間有重廊貫通,主人可以不下樓便相互走動。樓下為丫鬟仆婦所居。

由內宅往東便是花園,也是整個園子的精髓所在。此時天色薄暮,園里高槐垂柳盡掛余暉,池中蘆荻漸白、蒹葭蒼蒼,秋色醇hòu,讓人心曠神怡。小妹和月娥伴在陳恪左右,漫步花園,面對暮靂中的一片參差樓閣,以及點綴在小橋流水周圍的嘉樹繁花,都不禁生出沉醉忘憂之感。

“這里可真美呀,這就是我們的家了麼?”蘇小妹挽著陳恪的手臂,輕聲問道。

“嗯。”陳恪點頭道:“只要在京城一天,咱們便住在這兒。”

“演武場在哪里?”柳月娥卻關心這個。

“放心,少了什麼也不會沒有演武場。”陳恪笑道:“那片樹叢后面,演武場,練武房,足夠讓你風雨無阻,發泄用不完的精力。”

“你又皮癢了。”柳月娥瞪眼道。

“大戰三百回合?”陳恪嘿嘿笑道。

柳月娥登時紅了臉,偷瞄一眼蘇小妹,見她沒聽明白,才狠狠剜他一眼。

三人繞過一叢翠竹,踏上青磚鋪就的小、徑,走近了園中主體建筑‘退思樓”只見杜清霜、左建德,周定坤、並府上一干倭女、仆婦、家丁,侍衛,百多號人,都已經在樓前恭候。

杜清霜上前施禮道:“爺,二位奶奶,除了幾個看門的,人都到齊了。”

陳恪滿意地點點頭,一抬腳走進了退思樓的大門。

‘退思,二字出自《左傳》‘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乃‘退歸思過,事后反省,之意。陳恪以此命名這座家中最高的樓閣,是希望能時時清醒反省,不要麻痹大意。

樓有三層,底層有七楹之大,是用來宴集賓客開堂會的地方。二樓曲檻回廊,有多間蘭薰密室、可供游園宴飲之余休憩。三樓琴棋書畫爐鼎尊彝樣樣俱全,是一家人嬉恬娛樂之所。

此刻,陳恪端坐在黃花梨木浮雕‘萬里海天共一色,前,兩位夫人分左右而坐,杜清霜也跟了進來,侍立近旁。

陳恪並沒有讓她坐下,淡淡對門外的眾下人道:“今日是咱們這個家,另起爐灶的頭一日。雖然這墻上掛著‘一團和氣,的牌匾,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因此把各位集合過來,立下三條家規。一者,戒長舌。所謂‘家和萬事興”任何搬弄是非、挑撥離間之人,都不容于我陳家。二者,守秘密。凡府中之事,無論大小,不可對外人言。無論有心還是無意,泄露我府上情況者,皆以叛逆論處。”

“三者,聽號令。內宅之事皆由二位夫人掌管,杜姨娘協理,她們的話便是我的話,爾等須得聽從,若有不滿,可事后向二位夫人提出。”說完后,他緩緩道:“都聽清了麼?”

“聽清了。”眾人齊聲應道。

“下面,杜姨娘幫二位夫人,熟悉一下諸位家人吧。”陳恪看看杜清霜道。

“是。”杜清霜福一福,先請一眾侍衛進來。陳恪離開大理時,一共帶走了三百名侍衛,分別保護他的家人和重要人物。別業中共有四十五名侍衛,有十五名正在崗上,其余三十名皆在眼前。

陳義、陳忠、陳信、陳誠、陳勇五名頭領,向夫人們行禮后,又介紹了各自的司職,便率眾告退了。

杜清霜又名三十六名倭女進來。按照陳恪‘身邊只用海外人,的意思,她們將負責主人們的日常起居。

阿柔和阿彩,為主母們介紹了每個人的名字,然后率眾一起行禮,經過半年的調教,她們已經與漢人女孩無甚區別,但仍保留著無條件的順從。

“她們三十六人,由你們重新分配。”陳恪看看小妹和月娥道:“我無條件服從。

倭女們下去后,府上的家丁、婆子、廚子、車夫、雜役等二十人上前,也挨個介紹了自己,然后行禮退下。

這時候,外面只剩下左建德,周定坤和十八管事了。

杜清霜請他們進來,然后掩門出去,防止有人偷聽。

“拜見夫人。”這二十人並非宅中之人,而是在外負責打理陳恪的產業。陳恪如今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已經無暇去過問這些事了,于是借著婚禮,召集十八管事進京,將小、妹和柳月娥推到前臺。

其實,府上的事情,杜清霜便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條,陳恪也有意讓她繼續管下去。日后小妹和月娥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這些產業上。

對此柳月娥表示抗議,她對這些玩意兒沒興趣,陳恪不置可否,只讓她先跟著聽聽再說。

一賜樂業人不愧是天生的商業民族,陳恪走到哪里,他們便將他的生意做到哪里,不知不覺中,已經構建出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了。

于是,眾人開始自我介紹。其中,左建德和周定坤是南北擋頭,一個負責汴京以及北方的產業,一個負責南方的生意。

十八管事中,有九個一賜樂業人,九個蜀人,蜀人都是忠誠可靠青神財團的子弟。陳恪的每處產業,都是由一個一賜樂業人和一個蜀人共同管理。

李德用和陳鑒代表陳恪,在汴京錢號行使權力。

白文勇和周成代表陳恪,在四海商號行使權力。

周定乾和蔡守忠掌管欽州港的建設。

左成業和陳杉,負責佐渡島的建設。

李成業和柴師德,在耽羅開設商號,負責與高麗、日本的貿易。

白毅成和陳思齊,負責大理東川城的鑄銅場。

周德思和李偉,負責大理城的一系列生意。

李敬思和錢棋祥,負責與遼國的生意。

周唯和趙守才,正在籌備汴京球市子生意

“我們家這麼多生意?”柳月娥光聽名號,就覺著頭暈腦脹:“那我們有多少錢?”

“回稟二奶奶,我們剛剛進行了核算”,周德坤回稟道:“按照大人所授的會計方法,資產總額約一千一百三十萬貫,負債總額一千三百萬貫,因此我們的所有者權益,是負的一百七十萬貫。”

“啊,…”柳月娥好歹跟陳恪混過幾年,知道負數、也知道資產負債表是什麼意思,登時傻眼道:“這麼說,我們其實已經破產了?”

“可以這樣說。”周德坤苦笑道:“不過也沒那麼糟。”

“因為我們的借貸,大都是長期債務。”左建德道:“只要汴京錢號不提前抽款”,說著他看看陳恪道:“只要從現在開始精打細算,提高利潤,還是可以支付利息的。”

陳恪知道,這是財務官們,表達對自己大手大腳的不滿呢。不好意思的笑道:“節約是應該的。”

“必要的開支,自然還是要保證的。”周德坤也趁機討伐起來:“但是有些不必要的開支,大人還是能省就省吧。”他對陳恪花五萬貫,給蘇家買豪宅,並將一部分青神財團的股權,和十三行鋪地產送給柳家一事,一直很不滿意。創業艱難,正是要節流之際,這位大爺卻扮善財童子上了癮。

不過事關兩位夫人,他也不敢多說,只好跳到下一節:“還有,盲目擴張也要不得。貪多嚼不爛,反而會把人噎死。屬下不怕得罪在座的諸位,你們現在掌管的生意,確實都有好的前景,但不該一起搞,應該有先有后…,川最后他決定拿自己的屬下開刀道:“比如搞那個球市子,我就很不同意,一下投入那麼多錢,我都沒臉去跟李達開口了……”

“誠心誠意的接受批評。”陳恪苦笑道:“只是有些生意,是機不可失,有些生意是不得不做。你比如這個球市子,是那位提出來的,我能不做麼?”

“大人這個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脾氣”,周德坤苦著臉道:“讓屬下壓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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