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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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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八章 七夕(上)

當天夜里,入內內侍省杖殺宦官一十名,皇城司杖殺宦官五名、軍官三名、士卒八名……其實先把他們發配到邊地,再不知不覺弄死更好,但狄青和李繼和都認為,宮里宮外的人心已經長草了,不當著他們的面殺人,起不到震懾宵小的作用。

得知這個消息后,趙禎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方道:“寡人只是想將他們逐出宮去而已……”

“逐出宮前按例是要打板子的。”李繼和面無表情道:“奴婢按照在軍打板子的力道行刑,卻不想他們忒嬌嫩了點。”

“唉……”趙禎嘆氣道:“這次念你初來冒失,不追究責任了,萬不可再妄殺一人。”

“奴婢知道分寸了。”李繼和點頭道。

“老胡,按殉職厚恤他們的家人。”趙禎嘆氣連連道:“還有,十閣宮里的女子,全都賜以錢財,放出去吧。都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兒。寡人不應當剝奪她們的一生。”

“那十閣呢?”胡言兌覺著指令有些含糊,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

頓了好一會兒,趙禎才又道:“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寡人不殺她們,讓她們落發為尼、或者為女道士,到南京白云觀居住吧……”

“喏。”胡言兌輕聲應道。

無論好歹,終于給這檔子事兒畫上句號,趙禎不禁長舒口氣道:“上朝吧。”這天是例朝的日子。

“大官聖體為要,還是將養幾日再說吧。”胡總管輕聲道:“富相公那里也說,大官若是不適,今日便不要上朝了。”

“不行,”趙禎搖搖頭道:“宮門五日不開,外面定已人心惶惶了,寡人要是不露面,必會引起更大的猜疑。”

胡言兌只好為皇帝換好朝服。戴上朝冠。趙禎看著鏡自己的模樣,也著實嚇了一跳……竟然比幾日前,老了十歲似的,不禁心下一片灰暗。

見皇帝有些呆滯,胡總管命將便轎直接抬進內室,小心攙扶趙禎坐進去,起轎出了福寧殿。

來到院,胡言兌讓轎子停一下。掀開轎簾道:“官家請看。”

趙禎便順著他所指望去。只見一個小黃門,高高放起了一只紙鳶。

胡言兌奉上一支金剪,恭聲道:“大官剪了線。把晦氣放了吧……”按民間的說法,放風箏就是為了放晦氣,剪斷線。就等于把晦氣放跑了。胡總管這是變著法子安慰官家呢。

誰知趙禎看著那只紙鳶出神半晌,卻搖搖頭道:“就讓它晦氣寡人一個吧,別再去禍害別人了。”

大臣里,果然如趙禎所言,已是眾說紛紜。官員,總不缺消息靈通之輩,他們對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如數家珍,甚至連幾個時辰前,有宦官、侍衛被杖殺。他們都一清二楚。

是以早晨在待漏院,說什麼的都有……有的暗暗咋舌、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嘆息蒼天無眼,有的卻心下叫好。甚至還有人,猜測起官家可能會頂不住打擊,就此一病不起。人性之丑陋、用心之齷鹺,盡顯無疑。毫無君子風范!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逃。”目睹這讓人憤怒的一幕,趙從古索然道:“君臣自然更不例外,你看官家,福澤天下四十年的仁義天子。一朝落魄,還是被棄之如敝履……”

“慎言。”趙宗績面色凝重道:“官家何曾落魄了。”

“子嗣無望、聖體老病。誰還會再把心思放在官家身上?”趙從古幽幽道:“都去捧十三家的臭腳了!”

趙宗績默然無語,前日,趙宗輔的死訊傳來,昨天,到汝南王府上吊唁的人,能從宣德門排出南熏門,一個個如喪考妣,所帶的白禮,一個比一個厚。那哪是去致哀啊,分明是在獻媚!

想到這兒,他頓覺心灰意懶,爭來爭去真沒意思……

上朝的時候到了,趙宗績昏昏噩噩跟著隊伍列班,進了宮門,在紫宸殿丹陛前站好,見儀仗韶樂已經設好,龍椅也擺在御階之上……這說明,今日官家是會上朝的。

這讓臣子們浮躁的心,登時沉靜下不少。

三聲鞭響后,一身大紅朝服的趙禎,手扶著胡言兌,緩緩從紫宸殿出來,在龍椅上坐定,他已經在后殿化過妝,遠遠望去,天顏依然如昔。

在鴻臚寺官員引導下,百官大禮拜見皇帝,趙禎打起精神,擺手微笑道:“眾卿平身!寡人無恙,這幾日宮里出了盜竊案,幾個不成器的東西,趁著寡人在玉津園避暑,將宮里的東西偷出去賣,故而閉門查了幾日,如今已經水落石出。區區小事,卿等無須掛懷。”

“這幾日,要緊的奏議寡人都看了,差事辦得都甚好,尤其清查禁軍空額一事,辦得很得力,朕心甚慰!但是不能松懈啊,查出來的空額補多少、裁多少,日后如何有效監督,都需要大家群策群力,才能把這件關乎社稷的大事做好……”

聽皇帝說得條理清晰、目標長遠,絲毫不像傳說‘倍受打擊、心灰意懶’的樣子,那些忙著投機的大臣暗悔不迭,雖說爹死娘改嫁,可爹還好好的,著急改什麼嫁?

但站在前班的相公們,太了解趙禎了,一個習慣沉默的皇帝,突然如此侃侃而談,只能說明他為了穩定人心,在演戲而已。

待趙禎說完話,胡言兌便唱道:“有事奏來,無事退朝。”

北海郡王,知宗正寺趙允弼便出一步道:“臣有本奏。”

“奏來。”

“日前宗正寺接大名府來報,汝南郡王四子、池州觀察使趙宗輔。因勞累過度,薨于北京,遺骸正起運回京。臣請示一應治喪、撫恤、追封事宜。”

“哦……”趙禎這些天魂不守舍,沒人告訴他這個消息,聞言有些意外道:“宗輔王侄才三十歲啊。”

“是,剛剛年滿三十。”

“怎麼會活活累死呢?”趙禎奇怪道。

“大名府上奏說,是因為天氣炎熱,四處奔波、暑脫水后依然堅持辦差。體力不支昏迷不醒。送回大名府便身故了。”趙允弼回稟道:“大名府是這樣上奏的,他胞弟宗實也沒有異議。”

“這孩子為國捐軀,”趙禎聞言傷感道:“我那老哥哥身體本就不好。遭此打擊也不知能不能頂得住。”

“回稟陛下。”趙宗懿出列泣道:“老父黑發人送白發人、肝腸寸斷,從昨起便臥床不起。”

“王兄,下朝后你陪我去老哥哥府上一遭。”趙禎長嘆一聲,擦擦眼角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總是令人生悲。”

“是。”趙允弼點點頭,請示道:“宗輔的哀榮如何?官家去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定下來。”

“嗯,”趙禎頷首道:“按例,應追封國公,但宗輔為社稷而死,贈個郡王吧。諸位相公意下如何?”

這種事,誰會說反對?那不得罪兩代皇帝麼?

于是定下來,趙宗輔的喪禮按郡王制,以參知政事宋庠為治喪使,負責一切喪儀……

此事議過,便有新任樞密使曾公亮出班奏道:“前日有手詔下院,命除平章政事、密州、邕州節度使狄青。為都知皇城司、殿前司都指揮使,臣以為此二職分掌宿衛,不宜由一人兼掌。”

“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趙禎搖頭道:“況殿前司調兵之權在西府,沒有樞密院的簽。狄青不能調動一兵一卒,只是借其威名。鎮住那幫驕兵而已。”頓一下,他冷冷掃過百官道:“寡人知道,一些臣不願他同列,但現在狄愛卿是武職,若誰還要說長道短,寡人就要問問,為何你總是容不下朕的忠臣,卻對那些亂臣賊子視而不見呢?”

百官聞言一片默然。

曾公亮是學者型官員,覺著皇帝說得在理,便奉旨了。

趙禎的臉色才緩和些,又道:“狄青不再判皇家武學院事,曾相公可想好繼任之選?”

“這,微臣未及細想,”曾公亮誠實道:“不過臣聞武學院現僅有百名武生,似可並入太學……”

“不可!”趙禎搖頭道:“武學並入太學,難免遭其歧視傾軋,有悖寡人欲振奮軍事之本意。”說著沉聲道:“西府當將武學院遷回汴京,厚其資費,選賢任能,助其振作,而非想著將其打發掉。”

“遵旨。”曾公亮點頭應道。

又有御史丞韓絳出班奏道:“臣聞昨日,宮杖殺三十人,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趙禎眉頭微凝,看看胡總管。胡言兌便道:“有犯瀆職、盜竊之罪者,遭受杖刑,其數人不慎被打死了……”

“臣請調查,是否存在暴虐濫刑。”韓絳沉聲道:“三十條人命,不查清楚無法向天下人交代。”

“此事概以了結,不必再查。”趙禎卻冷淡道:“寡人乏了,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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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七夕(中)

官家沒有像人們想象的那樣一病不起,甚至沒有一蹶不振,這讓百官不得不收起小心思,繼續當好和尚撞好鐘……這也是他們最習慣和最擅長的。

七月初七,宮中傳出旨意,以不謹等罪名,出后宮劉氏等十閣,發往南京白云觀居住。並放宮人二百三十六人出宮,任其婚配……

此詔一下,終于證實了人們這段時間的猜測,但大家的關注點,並非在皇帝被戴綠帽這件事上,而在傳說中即將誕生的皇子,就這樣無影無蹤了。

盡管宮中的周妃和董妃仍然懷有身孕,但所有人都已了然,官家是不可能再生出皇子了……

還是七月初七,趙宗實扶柩自大名府而歸,因為趙宗輔已被追封為郡王,按照郡王的喪儀,自宰輔以下,百官皆要出城相迎。

這天上午,汴梁城北十里長亭,已是轎馬塞道高官云集,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數百名中高級官員,並滿城的王公勛貴,都趕來迎接淮陰郡王的靈柩。皇帝皇后也遣人致祭敬奉哀儀。趙宗輔活著的時候沒露過臉,死了后倒可謂哀榮備至。

但許多人臉上並無哀容,反而表情有些怪異……盡管大名府嚴密封鎖趙宗輔的死因,但他死在妓院里這一條,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這消息從前日在京城散播,如今已是盡人皆知,大宋朝的士大夫,可還沒到為了阿諛奉承連節操都不要的地步。好些人都覺著,給一個戰死妓院的淫棍封王,簡直是對大宋朝的侮辱。

只是一來木已成舟、二來死者為大,三來趙宗實幾乎篤定了太子之位,大家沒來由當這個惡人,于是都冷眼旁觀。看那些趨炎附勢之徒,一個戚容滿面。淚雨漣漣,演一出活生生的丑劇。

趙宗實已經匯合一干兄弟,都白衣戴孝,在哀樂聲中,扶著靈柩緩緩行去。兄弟多了感情就不深,除了趙宗輔的同母弟弟外,其余兄弟二十幾個真沒有太多悲傷的。反而打量著道兩旁白幡漫天、挽幛連綿的景象,小聲議論起來。只聽老七趙宗球道:“撈著這麼一遭。老四也算是值了。你看那副挽聯,說得多貼切啊……”

“哪副?”

“那副……”一回過味兒來,趙宗球臉就綠了。怒道:“這是誰送的對聯?”

他這一聲大了點,竟連哀樂都叫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過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那幅挽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光’!

許多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來,趙家兄弟的臉,卻全比鍋底還黑。

趙宗實惱怒的看一眼趙宗球,心中大罵道:‘瞎叫喚什麼,唯恐別人看不見麼?!’

侍衛老何趕緊帶人過去,將那副用竹竿樹在道邊的挽聯扯下來。

“有宵小搗亂而已,不要讓他得逞。”趙宗實的師父劉敞低聲道:“沉住氣、視若無睹!”

于是哀樂聲又起,靈柩繼續前行。但方才肅穆哀傷的氣氛,卻再也回不來了。

接下來的路程,趙家兄弟沒了風光的感覺,總覺著百官在指指點點,嘲笑他們一般。趙宗實的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他其實是反對追封趙宗輔為王的。更希望能低調回京,畢竟這廝死得太不光彩,但朝廷非要隆重安排,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受著,結果怎樣。真就丟人現眼了……

陳恪雖然休假在家,但也不能把和趙宗實家的矛盾擺到明處。便和蘇軾兄弟兩個,也換了素服,混在官員隊伍里,遠遠的冷眼旁觀。

“哈哈哈……”回到家里,蘇軾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痛快痛快,不知道哪位仁兄,一語道破天機,給我等出了這口鳥氣。”他是三人中,道德感最強的一個,自打知道趙宗輔的死因后,就一百個別扭,要不是陳恪和蘇轍攔著,非得也寫個聯子,好好諷刺一下那位為國精盡人亡的賢王爺。

“回來想想,怎麼覺著今日的隆重安排,就是為了讓他們兄弟現眼呢?”蘇轍卻面帶憂慮道:“如果是這樣,只怕趙宗實的太子之位,並非如傳聞那樣水到渠成啊。”

比文采口才,他都遜于乃兄,但論起政治智慧來,蘇軾卻拍馬難及。他想到知宗正寺的乃是趙宗績的父親趙允弼。也正是趙允弼,在官家面前為趙宗輔求到了郡王的追封,並一直主張極盡哀榮。

假設趙允弼早知道趙宗輔是死在妓院的話,那麼他的推測就成立了……有道是上陣父子兵,趙允弼沒道理不幫著兒子,讓趙宗實兄弟丟人顯眼。

陳恪看看蘇轍,沒有接話道:“管他呢,你們不去陪夫人,我可要接小妹出去逛街了。”

“過糊涂了吧,今天是七夕。”蘇軾笑道:“不在家過節,你卻要去哪?”

“哦,今天是七夕啊,我說咋那麼多賣‘磨合羅’的?”陳恪撓頭道:“那就不出去了。”

七夕,並非后世想當然的那樣,是中國傳統的情人節,事實上上元節才是。而七夕,其實是女兒節,這一天晚上,女人們要盛裝打扮,陳列花果、女紅,各式家具、用具,禮拜七姐、穿針乞巧。汴京城的百姓,還要結彩樓于庭中,喚作‘乞巧樓’,為的是放置‘磨合羅’。

所謂‘磨合羅’,俗稱‘泥孩兒’,南方人又管它叫‘巧兒’,顧名思義,就是些可愛的泥娃娃,是婦女們用來拜月求子的。

這一天,是女人家的節日,陳恪自然不好讓小妹溜號。便怏怏返家。回到家里,曹氏也在張羅著過節,把個好好的府上,弄得花枝招展。陳希亮和陳忱、陳慥也被指使的團團亂轉,沒辦法,誰讓這日女人最大。

趁曹氏沒看到自己,陳恪躡手躡腳溜回自己的院子,結果看到那群倭女也在擺設瓜果筵席。頓時無奈道:“你們怎麼也過七夕麼?”

“七夕乞巧是漢禮。傳到日本幾百年了。”倭女阿柔和阿彩小碎步過來。一邊為陳恪更衣,一邊抿嘴笑道:“大人要是不喜歡,我們便撤了。”

“沒有不喜歡。我也想看看,你們是如何乞巧,”陳恪笑問道:“清霜呢?”

“支婆在后院里‘種生’呢。”阿柔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其實奴婢也想種一個,只是不知大人何時開恩?”看來女兒節就是不一樣,連素來小心翼翼的倭女,都變得大膽起來。

陳恪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他捏一把阿柔的小臉蛋道:“再過兩年吧,才十五六歲,急什麼?”

說完,不理幸福到眩暈的倭女。便往后院走去。只見杜清霜跪坐在一張草席上,正小心的打理她的‘五生盆’。

那是一個淺淺的方木盆,里面敷著土。在前幾日,她便播下粟米的種子,讓它生出綠油油的嫩苗,今日再擺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樣。還有花生仁大小的人偶,一男一女,女子的懷里還抱著個嬰孩……

“種生求子,”見杜清霜停下手,陳恪才出聲道:“清霜。你這是在求子麼?”

杜清霜嬌軀一顫,趕緊轉過身來。搖頭強笑道:“不是,做著玩的。”

“口非心是可求不來胖小子的。”陳恪笑道。

“是……”杜清霜被他詐唬住,遂小意道:“妾身求的是女兒……”

“你看,又來了那份兒小心了。”陳恪拉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道:“這麼好的姑娘,當然要兒女雙全的……”

“官人……”杜清霜就是受不了他這份熨帖,登時軟了嬌軀,輕輕倚靠在他身側。

陳恪正要毛手毛腳,突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杜清霜趕緊彈開身子,整理云鬢。陳恪回過頭,瞪一眼那倭女道:“阿柔,你是不是報復我?”

阿柔趕緊賠罪道:“奴婢可不敢,只是前面有客人來了,老爺叫大人去見客。”

“哦。”陳恪點點頭,問道:“什麼人?”

“奴婢不知。”

“更衣。”

“嗨。”

換好衣服來到前廳,陳恪一愣,趕緊行禮道:“小侄見過元帥。”

“哈哈,”來的竟然是狄青,他起身一步上前,扶住陳恪道:“咱們是忘年交,你休要多禮。”

“這不我爹在場麼。”陳恪苦笑道。

“怎麼跟元帥說話呢?”陳希亮瞪眼道。他曾經在狄青帳下效力,對狄青的人品能力功績,都十分佩服,至今仍以上下級相見。

“唉,此中情由不便多說,”狄青朝陳希亮笑道:“公弼你只要知道,他于我有大恩,我不能在他面前擺架子就行了。”

“元帥要折殺他了。”陳希亮說著歉意笑道:“家里弄得花團錦簇,不是待客之道。”

“都一樣,誰讓今天是七夕呢。”狄青苦笑一下,正色道:“不過我可不是來躲清靜的,而是有事要求仲方!”

“怎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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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七夕(下)

“武學院的處境很艱難。”狄青嘆口氣道:“如今已到了瀕臨撤銷的地步。”

“有所耳聞。”陳恪輕聲安慰道:“這不怪元帥,實在是朝廷重文輕武的厲害,哪有那麼容易就改變。”

“是。”狄青點頭道:“不過現在比當時,情況要好很多。跟你交個底,這次清查全軍空額,引發的連串風波,讓官家很受震動。不揭開蓋子不知道,大宋朝的軍隊已經糜爛若斯……”

“是啊。”陳恪感慨道:“禁軍一個步軍營,滿員五百額,卻只有三百多兵卒,還不乏老弱之輩,實際可用的不到半數。騎軍營,滿員四百匹馬,卻只有一百多匹可用的,其余都拿騾子、駑馬湊數。這樣的軍隊遇到戰事,肯定不戰自潰,指望他們保衛京師,哼哼……”

“非但如此,”狄青壓低聲音道:“官家對這次將門軍官的表現,尤為憤慨……”

“嗯。”陳恪點點頭道:“哪怕在皇儀殿上,他們都沒有說實話,仍舊隱瞞了一部分空額。”

“將門出將的危害可見一斑。”狄青沉聲道:“所以官家下了決心,要把武學院辦起來,給軍中慢慢換血。”

“官家聖明。”陳恪拱拱手道:“此舉成焉,則功在千秋。”

“是。”狄青頷首道:“況且現在的樞密使曾相公,為人坦誠方正,只要對朝廷有利的,他一定會支持。”韓琦躺著中槍……

“元帥的意思是?”陳恪輕聲道。

“皇家武學院,交在誰的手里,我都不放心。”狄青誠懇望著陳恪道:“所以我想請你接手。”

“我……”陳恪嘴巴張得老大:“我哪夠資格?”

“是啊。元帥。”陳希亮也道:“他一介書生。怎麼能帶好武學院呢?”

“資格不成問題,你是堂堂狀元,又有大功在身。足以判武學院事。”大宋官制有這點好處,官不任本職,都是差遣的干活。換句話說。所有人都是從別部門借調過來的臨時工,這就使破格任用成為可能。狄青道:“何況武學院的教材也是你幫我編的,你心里最有數。”

“那也只是紙上談兵吧?”陳希亮道。()

“怎麼是紙上談兵呢?他在廣南西路招募土兵,親自訓練出了一支強軍。”狄青笑道:“這我都是知道的。”

“訓練士兵和教導軍官是不一樣的,”陳恪搖頭道:“我從沒做過,只怕誤了元帥的大事。”

“仲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狄青巴望著他道:“再說,這些年我手把手帶出來一批教官,還有一期的畢業生。我可以把他們都叫回來幫你。”頓一下,他說了實話道:“其實,學院內部的話。你只要處理好大方向即可。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對外。學院遷回汴京,條件固然會好很多。可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明槍暗箭在所難免。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好它。”

“原來元帥是來找保鏢的。”陳恪笑道。

“有這個意思,”狄青也笑道:“你答不答應?”

陳恪看了看父親,陳希亮面無表情,收回目光,他點頭道:“元帥親自登門,我若不答應,不當人子。”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狄青也假裝沒看到小亮哥的表情,起身拍著陳恪的胳膊道:“其余的事全包在我身上,你就等著任命下來吧。”

把得償所願的狄青送走,陳希亮回來就拉下臉道:“你這是走歪路,知道麼?”

“五郎去西北帶兵你都不反對,”陳恪苦笑道:“我不過是在京城教個書而已……”

“你和五郎能一樣麼,你是狀元,要宣麻拜相的。”陳希亮嘆口氣道:“容不得行差踏錯。”

陳恪默然。大宋朝的官員體系,是專門培養老成穩重之臣的。朝廷設有審官院,負責官吏的考核,稱為磨勘。一年一考,三考為一任。如果一任考滿,你都沒犯什麼錯,那麼恭喜你,可以晉升了。所以只要按部就班、不行差踏錯,以他的高,十幾年后宣麻拜相,是一點難度都沒有的。

但要注意不能犯錯,否則非但審官院這關過不了,還有御史臺找你麻煩……御史臺一定會找你麻煩的,因為宋朝的言官,每月都有彈劾指標的,稱為‘月課’。要是白日如百日內無糾彈,即罷免降職,或罰‘辱臺錢’……即是說,你給御史臺丟臉了,你對不起這身衣服。

而只要敢于奏彈,無論實否,一律有賞!即是說,他們可以毫無根據的罵你,也不會受到懲罰……

所以宋朝的言官們,像一群小狼狗一樣,到處找毛病。沒事兒他們還得找事兒呢,何況你真有事兒……一旦被彈劾查實,那就不是原地踏步走的問題了,降職、閑置、罷官,乃至發配,都是有可能的。

什麼樣的制度出什麼樣的官,宋朝這種監考體系下,基本上是刺頭進去、平頭出來,爬到高層全都是不犯錯的。最直觀的例子,就是富相公和韓相公,當年兩人何等的卓爾不群,一個只身使遼,大義凜然,一個威震西北、敵我膽寒,但一番蹉跎登上相位后,全都成了四平八穩的老成持重之臣……

現在陳家滿門進士,在寬度上足矣,只欠深度了,陳希亮實指望陳恪能成為宰相,讓陳家的芳名永世流傳。可惜這小子,似乎一點不懂得為官之道。你讓小亮哥如何不生氣?

“父親。”沉默片刻,陳恪抬頭道:“你常教導我,既然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不該有太多的私心雜念。”頓一下道:“我知道,如果按部就班。我接下來幾年,應該在館閣里修幾年書。三年后轉遷地方任知州,再回京就可以當上侍郎、侍御史什麼的,邁入高官行列。”任滿之后,就可以選翰林學士、知制誥,繼而宣麻拜相了……一切順利的話,十八年便足矣了:“可是,大半生也就這麼過去了……”

“你一個文官,還是要做文官的事的。”陳希亮嘆口氣道。

“韓相公和范文正,都是從戰場上起來的。”

“現在打仗麼?”陳希亮瞪他一眼道:“不僅現在不打仗,二十年內都不會打仗!”

“那可未必。”陳恪道:“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這麼說。你是主意已定了?”陳希亮冷聲道。

“答應別人的事,不好再變卦了。”陳恪正色道:“父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哼……”陳希亮以一聲悶哼,結束了談話。

陳恪這邊的任命還沒下來,那廂間,蘇家傳來消息,說老蘇先于兩個兒子得官了……蘇軾蘇轍雖然是正牌進士,可因為丁憂,沒趕上吏部統一安排,回京后一樣得候缺。

蘇洵那邊,終于通過韓相公的舉薦,被任命為集賢院校書郎。官雖然不大也很清閑,但畢竟是文學之臣,代表著他的學識被朝廷認可。更重要的是,這次是免試任用,終于合了他的心意。

蘇軾告訴陳恪,老頭子很是高興,正該趁機行事。

于是,在蘇洵接到任命的次日,陳恪便乘車趕往蘇府。

人下車后,侍衛又抬下幾口木箱子,徑直進了院子。

一見是他,蘇洵便拉下臉來道:“你如今是愈發大膽了,我在家都敢上門!”

“岳父又不是老虎,”陳恪賠笑道:“我有什麼不敢上門的?”說著拱手笑道:“今日小婿是前來恭賀岳父高就,特備幾份薄禮請岳父笑納。”

“我可沒答應你,”蘇洵板著臉道:“除非鐵樹開花……”

“第一件禮物,開花鐵樹一株!”話音未落,跟陳恪同來的陳慥便高唱道。

伴著他的話音,侍衛們打開了一個七尺高的箱子,一盆蒼勁質樸、莖干堅硬如鐵、頂生大羽葉,潔滑光亮,油綠可愛的盆栽,便出現在老蘇眼前。這正是一盆鐵樹。

在它的枝葉頂端,有一簇十分醒目的半球狀黃色花團,正是鐵樹所開的花朵……

“原來真有鐵樹開花啊……”蘇軾驚嘆道。

“那是,鐵樹,又叫鳳尾蕉,在北方不開花,但在南方卻不算稀罕。”陳恪笑道:“只是將其找到,再玩意好無損的運來,費了好大功夫。”說著笑道:“岳父,你還滿意麼?”

“哼。”蘇洵哼一聲道:“還有公雞下蛋!”

“第二件禮物,下蛋公雞一只!”陳慥便高唱道。

侍衛們打開個小一些的箱子,從里面捉出蘆花大公雞,高高的冠子、金黃色的羽毛,正是一只如假包換的大公雞。

說來也巧了,就在蘇洵的眼前,那只公雞的屁股底下,滾出一只熱氣騰騰的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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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九章 皇家武學 (上)

“哇,真的是一只下蛋公雞!”蘇軾拿起那只熱乎乎、沾著糞的雞蛋,碰到老爹面前道:“看看,大千世界果然無奇不有……”

蘇洵不信了,走過去打開籠子,仔細查看那只雞,確實是公雞無疑。狐疑的望著陳恪道:“你耍了什麼把戲?”

“小婿豈敢欺瞞岳父?”陳恪兩手一攤道:“這確實是小婿訪遍州縣,應岳父要求,找到的一只下蛋公雞。”

“公雞怎麼可能下蛋呢?”蘇洵不信道。

“我想起來了,有本古書上說到過‘雄雞卵’,雖罕見實亦人力所為。”蘇軾一臉恍然道:“‘以肥壯雄雞,閉籠中。縱群雌繞籠外,使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氣搏結,自能成卵。’想必,這只公雞,就是如此炮制出來的吧?”

“呵呵……”陳恪沒看過那本古書,也不知是不是大舅哥在給自己打掩護,但他知道,公雞下蛋,母雞打鳴,雖然罕見,卻確實存在。因為生物界是有‘性逆轉’的,也就是雌雄轉換。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一個是黃鱔,另一個就是雞。

公雞下蛋有兩種情況,一是它本來就是母雞……據后世研究發現,正常母雞的卵巢左邊發育正常,右邊萎縮退化。當母雞生了結核病、腹膜炎等疾病或食物中毒后,右邊卵巢會開始肥大,發育成一種卵巢睪丸,產生雄性激素。引起了生理機能混亂。產生第二性變更,使母雞變成公雞。

第二種可能,就是雌雄同體,即其體內既有雄性生殖器官又有雌性生殖器官。因為禽類的發育期短,出現雙性現象的可能,要比其它物種大。比如之前一直是雄性器官主導,所以長出了公雞樣,但某些受后天因素刺激,雌性器官成了主導,也就能生蛋了。

陳恪記得。公雞生蛋的概率是萬分之一,如此,只要樣本夠大,就一定能找到。于是他一聲令下。青神財團、藍帽商會、汴京錢號、四海商號、乃至大理全國,都開始為他尋找。要說有錢就是好,重金懸賞之下,終于在河間府一戶農家,找到了這樣這樣一只‘公雞中的戰斗機’!

然后像伺候祖宗一樣送到京城,陳恪親眼見它下了三個蛋,才敢弄到老丈人眼前……這只雞現在是岳父的了,”陳恪笑道:“它又不是下一個就算完,你要是不放心,回頭親自監督它下一個就是。”

“我沒別的事干了麼?”蘇洵哼一聲道:“就算這關過了。還有覆水能收呢?”

“賀禮第三樣,能收覆水一盆!”六郎又高叫起來,他是存心跟老頭子作對。

話音未落,侍衛抬過來第三個箱子。打開后,里面是厚厚的棉被,掀開棉被,里面是個冒著寒氣的銅櫃。六郎戴上手套,揭開蓋子,從其中端出一個銅盆,牙齒打著戰道:“老伯。請笑納。”

蘇洵又哼一聲道:“這是一盆冰,不是水!”

“父親此言差矣。冰,水為之,怎麼能說不是水呢?”蘇軾搖頭晃腦道:“水寒而冰,冰融為水。是一樣的東西。不能因為我原先站著,現在躺著。就不認識我了吧?”

“哼……”蘇洵使勁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站誰那邊?”

“父親從小教導我,要幫理不幫親。”蘇軾笑道:“當初你提的要求,人家陳三郎可是不折不扣的做到了,父親,你就別在難為他了吧……”

“唉……”蘇洵嘆了口悶氣,又轉向陳恪,目光兇惡道:“你要是讓我閨女受一丁點委屈,我就跟你們陳家拼了!”

“岳父請放心。”陳恪大喜過望道:“我待小妹,必如珍寶,愛之護之,白頭偕老!”

“記住你的話!”蘇洵又哼一聲道:“讓你爹來定日子吧!”

“多謝岳父成全!”

“就算你有通天之能,讓官家特旨賜婚。”見陳恪發自內心的歡喜,蘇洵嘆一聲,語氣緩和下來道:“但只怕堵不住言官的悠悠眾口。”

“讓他們說去吧。”陳恪搖頭笑道:“小婿不在乎……”

“唉,你說你……”蘇洵搖頭無語……北海郡王府,趙宗績宅中。

“無論如何,終于做通了兩頭的工作,”陳恪長長松口氣道:“不過還不能開始婚禮,因為官家的旨意還沒下。”

“其實穩妥的作法,是得了聖旨,再與兩邊計較。”趙宗績笑道。

“那樣的話,怕要被兩頭岳家認為是以勢壓人,反而會多生枝節。”張氏的心,要比他細多了。

“正是如此。”陳恪點頭道:“所以明知道這樣不靠譜,我也非得如此。”說著看看趙宗績道:“但我沒有入宮求見的資格,還得你幫我說說,看看官家能不能行行好。”

“沒問題,難得你有求我的時候,”趙宗績點頭笑道:“齊人之福不好享吧,讓無所不能的陳學士,都得低聲下氣的到處求人……”

“你別說風涼話了。”張氏笑道:“仲方這哪是享福,他是有情有義。換做別的男人,斷不會吃這份苦頭。若非怕負了其中一位,就是納一百房小妾,也不用這麼費勁吧?”

“嫂夫人這話,真讓我感動啊。”陳恪大點其頭道:“就沖這句話,最好的湖綢蘇繡五十匹!”

“感情以后得多說仲方的好話……”張氏掩口笑道:“不過哪用得了那麼多。”

“總是有人情要打點的。”陳恪淡淡道:“可不能小瞧枕邊風的威力。”

張氏點點頭。明白陳恪的意思了。在汴京貴婦圈中。趙宗實的老婆高滔滔,素以慷慨大方出名,不知用小恩小惠,結了多少善緣。那些得了她好處的貴婦們,自然會向著趙宗實,一起吹起枕邊風,著實能刮倒不少墻頭草。

他們說話的時候,趙湘兒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不插。

“妹子,想什麼呢?”趙宗績心疼的看一眼楚楚可憐的小郡主。

“我在想……”趙湘兒大大的眼里。水汽一閃而逝,旋即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大哥終于要結婚了,該送他什麼樣的禮物。”

“什麼都不用送,你快快樂樂的。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陳恪笑道:“聽說你最近老是熬夜,這樣不好。”

“唐禮博大精深,”趙湘兒笑道:“全聽倭人的我不放心,便要找古書對照,有時候查著查著,不自覺就晚了。”

“那本是給你找點事做不無聊的,切莫本末倒置。”陳恪輕嘆一聲道:“眼看天就沒那麼熱了,還是要多出去走走的。”

“嗯。”趙湘兒甜甜笑道:“大哥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對了,仲方。”見有些冷場,趙宗績笑道:“還記得在遼國時的馬球賽麼?”

“嗯。”陳恪點頭道:“永世難忘。”

“我當時就想,這樣對抗激烈的球賽,是對體魄和意志極好的鍛煉。”趙宗績道:“反觀我們大宋的蹴鞠,只注重花活,卻沒有身體接觸,未免流于兒戲了。”

“嗯。”

“前日我在湘兒那里,看到她整理的唐代蹴鞠章程,”趙宗績看看妹妹道:“這才知道,原來唐朝的蹴鞠。其實和馬球一樣,都是雙方貼身肉搏,激烈拼搶的。”

“對。”陳恪點點頭,跟現代足球差不多:“蹴鞠本就是軍中的運動。”

“不如設法恢復唐氏蹴鞠吧!”趙宗績道:“這樣的蹴鞠才能強健身心,于國有益。”

“你什麼意思?”陳恪狐疑的看著他道。

“嘿嘿……”趙宗績不好意思道:“我是想著。人們習慣了隔網蹴鞠,怕是沒那麼容易改回來的。”說著笑笑道:“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看你是不是出點懸賞什麼的?”

“二哥,你把大哥當成財神爺了麼?”趙湘兒又好氣又好笑道:“大哥馬上就要辦婚禮了,哪有那麼多閑錢。”

“妹子,你要搞清立場,我才是你哥!”趙宗績笑罵道。

“好了好了,我出。”陳恪投降道:“五萬貫如何?”

“太多了吧……”趙宗績本只打算,讓他出一萬貫的。

“五萬貫就五萬貫,千金買馬骨麼。”陳恪搖頭道:“你得雨露均沾,大家才有搞頭……凡是參賽的隊伍,只要上場就有出場費,多勝多得,這樣才能踴躍參加。”

“這些門門道道,我拍馬都比不上你。”趙宗績笑道:“這樣吧,我來招呼人,賽會組織就交給你,如何?”

“又給我派活了。”陳恪苦笑道:“我也不會一直閑下去,狄元帥想讓我接手武學院。”

“是麼……”趙宗績皺眉道:“你想去麼?”在他看來,這可不符合陳恪的身份。

“去。”陳恪沉聲道:“為了理想。”

“燕云啊……”趙宗績喃喃道:“何日請纓提勁旅,復我燕山十六州?”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陳恪深吸口氣道:“我一定要把這座學院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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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九章 皇家武學 (中)

又耐著性子等了數日,陳恪終于等到官家的召見。

來傳旨的是李憲,如今宮里大換血,他又升了官,現已是入內內侍省的內侍殿頭,實打實的高級宦官了。在他這個年紀,能爬上如此高位,自然不只是運氣。其深沉穩重的性格,聰明靈活的頭腦才是關鍵。

兩人相識已有數年,李憲還記著當年他只是內侍黃門時,陳恪的折節下交,因此對這位年輕的陳學士十分尊敬。陳恪也看準了他是個人物,這些年在他身上投資不少,李憲心知肚明,不然也不會親自來傳旨。

“何勞中貴人親來?”去皇宮的路上,兩人同乘一輛車。陳恪笑道:“讓個內侍黃門跑一趟,不就可以了。”

“咱家正好有空,好久沒見學士,怪想念的,就沒讓他們跑腿。”李憲穿著簇新的紫色官袍,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二來,宮里現在看得嚴,有些話只能在外面說”,…官家最近的心情不好,學士奏對時,可得悠著點。”

陳恪知道他還有下文,點點頭,沒有言語。

“還有。”李憲低聲道:“其實官家頭幾年,很是喜歡你,時常問你的消息。但自打你跟那位去了遼國,就很少提起你了。”

陳恪點下頭,這變化他自己也能體會出來。

“咱家說句多嘴的話。”李憲小聲道:“從前,你不該和那位走得太近啊,雖然你們是打小的交情可中了進士就是天子門生了……”。

“已然如此了。”陳恪苦笑道:“人若常改,不病即亡。”

“學士肯定比咱家拎得清楚。”李憲輕聲道:“咱家也不是說讓你改,畢竟今日非比從前了……”

陳恪明白了這廝望一葉而知秋,是在準備后路了……,想到那三十六顆人頭落地不到半月,宮人便又起了心思,他不禁暗嘆,看來大勢已經不可阻擋宮里的官家真成了明日黃花

官家才網剛五十歲啊!卻要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陳恪終于明白,生兒子對皇帝而言,是多麼至關重要了。

見他有些出神,李憲以為自己嚇到他了便輕聲安慰道:“其實官家的心很軟很軟,宮里出了那檔子事,都沒想到要殺人,連那些犯事的,都只是讓她們出家。”說著壓低聲音道:“學士是有大功的,你不知道當年大理歸附官家高興成什麼樣。所以待會兒,學士若能消彌了官家的成見,往后的日子便會好過許多。”

“多謝李兄提醒。”陳恪輕輕點頭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跟你說這些?”李憲笑道:“其實咱家也打心眼里喜歡那位,英氣勃勃,透著干練勁兒。不像另一位,學官家學了九成,唯獨少了官家那副好心腸。”

“怎麼?”

“皇城司的兄弟說他回哥死在翠香樓上,他去看了,一點難過的意思都沒有,光想著怎麼遮丑去了。”李憲不寒而栗道:“對自己兄弟都這樣,對臣下還能有個好?”

“不過大局已定。”陳恪苦笑道:“人家是賢王這次的差事也辦得漂亮,我們那位沒指望的。”

“這才哪到哪,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在陳恪面前李憲畢竟還是嫩了:“以咱家這些年冷眼旁觀,官家似乎喜歡你那位更多些。”

“如果以好惡擇人那就不是當今官家了。”陳恪淡淡道:“還要看誰更合過”,…”

“今天咱們什麼都沒說。”說話間,快到宣德門了,李憲呵呵一笑道:“學士請下車吧。”

“自然。”陳恪點點頭,下來馬車,他沒有在皇宮騎馬坐轎的權力,只能步行進去。”、,、”、,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趙禎沒有在垂拱殿見他,而是在自己的寢宮。

但陳恪沒有立即見到皇帝,李憲進去一趟,出來皺眉道:“袞國公主的婆婆突然來了,學士先吃會兒茶吧。”來到人前,李憲自不會顯露出一點親近,說完便轉身走掉了。

陳恪便耐心等著,誰知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看到一個穿著華貴宮裝的胖婦人,從眼前走過”,估計這就是當今皇帝的親家母,也是舅母,國公夫人楊氏。

這里面關系有點亂,簡單說來,楊氏的老公叫李用和,是皇帝生母李哀妃的弟弟。明道二年,劉娥去世,官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貍貓換太子,的段子,即從此而來。但在真實的歷史上沒有老包摻和,李娘娘也早已不在人世,官家沒那福氣見一眼自己的親娘。

為了彌補對生母的愧疚,趙禎一再擢升舅舅李用和的官位,還感到過意不去,將長女福康公主出降李用和次子李緯,也就是他的表弟……,好吧,似乎有些,但尚公主的人家,按例輩分是要集體降一等,似乎也能

說得過去。

不過總之,還是大宋朝唐風猶存、禮教不興,爬灰養小叔子的都不少見,把女兒嫁給表弟,實在算不得什麼。

官家的子嗣艱難,兒子一個沒活下來。除了長女之外,連生了八個女兒也都天折了,最近許給狄詠的十公主,其實是官家第二個長大的女兒。

可以想見,官家對他的長女,會是何等的寵愛。本朝冊封公主初以美名封之,再以封國封之“福、康,代表著官家對長女福慧健康的祝福。據說她也真如官家期盼的那樣,聰慧過人,美麗無雙,並且十分孝順。

嘉佑二年,陳恪在京參加科舉,有幸目睹了官家為二十歲的公主,舉行的隆重冊封禮,福康公主進封為兗國公主,規模之大一如冊封皇后儀,盛況空前,史書上都找不到前例。

也是同一年,公主出降李緯。向來節儉的官家,竟花費了十萬貫,為公主建造府邸,愛女之心可見一斑。然而盛大的婚禮不能保證婚姻的質量,公主與駙馬的婚姻不諧,拜楊氏那張大嘴所賜,早已滿城皆知。

個中情由外人無從得知,但這樁婚姻能幸福才叫奇怪。因為應了一句老話:‘門不當,戶不對”對此,司馬光曾經深有感觸的對陳恪說道:‘以后要記住,嫁閨女要嫁個比自家門第高的,娶媳婦,要娶個比自己門第低的,這樣日子才好過。,

袞國公主自不消說,是在最文雅優越的環境中長大的天之嬌女。而國舅李用和原來困頓汴京,以做冥幣為生,直到劉太后薨,官家認母,李家這才青云直上。俗話說,三世為官,方懂得穿衣戴帽。少年時代在市井混了一聲粗俗氣息的李緯,如何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當然,不幸婚姻的背后,往往皆有個惡婆婆。公主強勢,楊氏也強勢,她不能忍受公主的傲慢,更無法接受兩人結婚兩年仍未圓房,時常與公主吵得不可開交,然后轉身找皇帝評理。

估計這位國公夫人此來,又是告狀的……”、”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好久不見了。”許是被楊氏炸的精疲力竭,趙禎躺在安樂椅上、膝上搭著條薄毯接見陳恪。他看著陳恪,想起這小子兩三年前帶給自己的激動和欣喜,不禁笑道:“你最近倒挺安生。”

“官家卻是清減了”…”陳恪的眼圈有些發紅。

“有錢難買老來瘦嘛。”趙禎笑笑,看到陳恪的樣子,奇道:“你是怎麼了?”

“沒什麼。”陳恪強笑道:“微臣只是想到,當年第一次面聖時的情形。”

“那是嘉佑元年吧,…”趙禎的記性很好,緩緩道:“那時候,寡人剛病好”,頓一下道:“如今也是……”

“聖天子百神相助,卻也要保重龍呢”,…”陳恪輕聲道。

“坐吧。”趙禎笑笑道:“寡人是有些乏了,但那是因為朕剛打發走一個老太太。”說著苦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那位親家母,比十個御史還難纏。”

陳恪被官家的從容感染了,他佩服趙禎這點,不論遭遇到多少事情,都能保持云淡風輕……,也許是經歷的太多了吧。

“微臣先出去候著”,陳恪輕聲道:“等官家歇好了再進來。”他是拿后世影視劇上,大臣伺候皇帝的態度來對待趙禎。這讓生活在宋朝,總是被大臣欺負的官家,感到分外熨帖

“不必了”,趙禎搖搖頭道:“寡人和你可以躺著說,說上半天也不會累的。”說著看看陳恪道:“你怨過寡人麼?”

“沒有。”陳恪斷然搖頭道。

“說實話。”趙禎淡淡道:“怎麼可能沒有呢?”

“就是實話。微臣不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類的假話。”陳恪坦然道:“但微臣向來隨心所欲,覺著該做的事,賠掉褲子我也會去傲。我認為收復大理,對大宋有好處,便去做。做之前,並未想過自己會得到什麼。做完后,這件事成了,證明我是對的,就是對微臣最大的獎賞了。”

趙禎看著陳恪清澈的目光,緩緩點頭道:“看來寡人低估你的胸襟了,陳仲方有古賢士風骨啊。”

“官家謬贊了”,陳恪笑道:“微臣就是個傻大膽,何況我也不是完全沒私心。是官家說,只要我能立下不世之功,就為我賜婚的。”

“哈哈哈……”趙禎不禁大笑起來道:“你還真當了射”

“官家不會說話不算數吧”,…”陳恪苦著臉道:“微臣好容易槁定兩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寡人不是那個意恩”,趙禎搖頭笑道:“你也算朕的外甥,難道不立功,寡人就不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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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九章 皇家武學 (下)

“多謝陛下成全。大文學”陳恪起身行禮道,這廝慣會順桿爬。

“你小子。”趙禎不禁莞爾,又幽幽一笑道:“我問你,就那麼篤定你那位同黨會贏?”

氣…”沒料到趙禎會在此時突然發難,陳恪一愣,旋即不假思索道:“微臣懇請陛下收回這句話!”

“為何?”趙禎淡淡道。

“微臣是嘉佑二年進士,這一科里人才濟濟,有蘇軾、蘇轍、章衡、呂惠卿、曾布、鄧綰、程頤等一干大才。微臣自知才學並非出類拔萃、且有有官人不得為魁首之舊俗。蒙陛下錯愛,力排眾議,點微臣為狀元。並在短短兩年間,將微臣不次超擢為鴻腫寺少卿、集賢殿修撰,此等拔擢之恩,微臣銘感五內,肝腦涂地也無以為報。”陳恪聲音哽咽道:“要說同黨,臣也只是陛下的臣黨,絕無二心。陛下方才之言,實乃誅心,君不密則失臣,陛下適才所言,非君論臣之道。

臣懇請陛下收回!”

多虧了早先李憲的提醒,陳恪就防著趙禎會發怒,已然打好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說出來,誠似肺臟之言,讓趙禎不得不信。

沉默良久,趙禎才幽幽道:“好一句‘君不密則失臣”但好像還有一句‘縣不密則失君,吧?”

“是,微臣行事不周,拙于謀身。”陳恪一臉慚愧道:“歸根結底還是年輕了。”

“就因為年輕?”趙禎瞪著他道。

“是,微臣學不會相公們的老成,學不會大臣們的無過就是功。”誰知道陳恪的言辭犀利起來道:“放眼望去,滿朝諸公皆是小心謹慎、清靜自守之輩。大文學微臣想要做事,無奈卻無人認同孤掌難鳴。此等情形之下誰願為國奮起,我便願誠心相助,並非有絲毫私心爾!”

氣…”聽了陳恪的話,趙禎沉默片刻,方緩緩道:“天下太平,縱有事端,自有宰相們平息,還輪不到你們年輕人操心。”

“臣懇請陛下收回此言!”陳恪再次抗聲道。

“寡人又說錯了麼?”趙禎不禁苦笑道。

“微臣承認官家父子兩代嘔心瀝血,為大宋迎來了難得的和平局面,但我們這就滿足了麼?華夏民族,何曾荀安過?!漢朝人因白登之圍,三代臥薪嘗膽,休養生息、厲兵秣馬終于在漢武之世消滅匈奴,一雪前恥!唐朝受渭水之辱,唐太宗勵精圖治,甚至允許軍士在顯德殿內習武,培養出一支能征善戰的精銳部隊,最終消滅東西突厥,得享天可汗之威名!”陳恪聲如金石在趙禎耳邊炸響道:

“我大宋亦不甘人后,太祖太宗為恢復幽燕完我金甌,一直全力北伐,后來到了先帝朝亦曾御駕親征,與遼主會獵中原,並斃其主帥,挫其兵鋒,只是因為彼時契丹勢大,而我立國未久彼強我弱之故,未能全功罷了。我漢家王朝對夷狄忍辱負重從來只為報仇雪恨,如今燕云未復,西夏又叛,怎能說是天下無事呢?”陳恪的朗朗之聲,在大殿久久回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臣不為,小臣自當為之!”

這聲音也灌滿了趙禎的耳朵,竟讓他已經冰涼的心,也跟著激動起來。那一剎,他仿佛看到了二十七年前的自己。那一年劉娥嬪天,自己終于成為真正的皇帝。他將‘天聖,、‘明道”這種意為人間二主、日、月並行的年號,改為‘景裕”景,旭日當頭,光華初現,天地必將豁然開朗!

當時的自己,也是懷著滿腔抱負,向天下征集富國強兵之道,甚至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宣布,只要是利國利民的好辦法,無論誰提出,我都會將其定為法度,令國家永遠遵行!

他以身作則、廢寢忘食。大文學每日視朝,不論大事小情,只要有奏章,他就全部親自批閱。最后連宰相都看不下去了,勸他注意休息,小、心聖體。

但他一臉嚴肅的回答說:‘朕承先帝所托,況以萬幾之重,敢自泰乎?,

就在他終于完成準備,要好好大干一場之際,卻突然發病昏倒了”…他實在太累了。然而如此的辛勤工作,卻沒有得到大臣的尊敬,反而慘遭他們的蔑視、甚至是詛咒!

等他醒來后,面臨的不是大臣的慰問,而是他們毫無廉恥的誹謗,朝野之間,都傳說皇帝之所以昏厥,是因為他廢掉皇后,寵信美人,達到了‘倡優日戲于上前,婦人朋淫宮內,飲酒無時節,鐘鼓連日夜,的程度……

而且不只是傳聞,很快就有言官正式上奏。就是那個修黃鶴樓的滕子京,他上書勸諫皇帝,或者說是謾罵更貼切,他說官家‘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則多贏形倦色,決事如不掛聖懷……”罵趙禎是個被女人掏空了的色鬼,所以上朝時無精打采,處理起事情來,像個白癡一樣……

更讓年輕皇帝心寒的時,滿朝大臣竟沒有一個指責滕宗諒的,反而一擁而上,借他這次昏迷說事,肆意污蔑他的名譽,目的就是阻止皇帝的改革……,因為那會動搖他們的利益。

趙禎氣壞了,他想狠一些,但被貶黜的大臣毫無懼色,反而洋洋得意,因為他們得以天下聞名。大宋朝不殺士大夫,是以官員們將觸怒皇帝,當作成名的終南捷徑,故而前赴后繼的對他發起攻擊,讓趙禎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孤立無援……

后來,他也曾遇到過,陳恪這樣的大臣。那時的范仲淹、歐陽修,也是這樣年輕,這樣充滿抱負,然而他們帶給自己的,卻是一地雞毛的慶歷新政。也正是慶歷新政的失敗,徹底澆滅了趙禎的強國之夢口打那之后,讓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維持下去,便成了他唯一的目持”,…

因為趙禎終于明白了一個顛簸不滅的真理一不恰當的改革,其危害更甚于不改革!

所以他一直盡量求穩,求溫和,也不肯再胡亂改革,把好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國家,送上不歸之路……。

大殿之內,陳恪見趙禎沉默不語,面色陰晴不定,以為皇帝有些被說動了,忙趁熱打鐵道:“如今遼主耶律洪基荒唐嬉戲,不務正業,時常數月不理政務,其權柄盡歸皇太叔之手,各路王公因此皆有不臣之心,其國力已不可與幾十年前同日而語。西夏更不用說,沒藏訛寵柄國操權,把國家弄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此正是我大宋勵精圖治、修武強兵,一雪前恥的天賜良機啊!”

“理是這個理……”,趙禎苦笑道:“可惜我大宋國庫空虛,文恬武嬉,哪有實力對外用兵?”

“所以要奮發圖強,盡快使我們強大起來!”陳恪大聲道。

趙禎看了他半天,才吐出一句:“年輕就是好啊,真讓人羨來”,…”便沒有了下文。

見皇帝失去談話的興趣,陳恪知趣告退,走出大殿,回望著重重帷幔,他不禁心下一片黯然。這次面聖,就個人來說,應該是成功的,皇帝答應賜婚,也被自己一番說辭,打消了隔閡。然而他卻十分失望……。

因為趙禎的反應說明,這位皇帝已經雄心不再,徹底失去振作的可能了。

當他回過頭時,目光卻重新堅定起來,大踏步的走出了皇家”,…

三天后,宮里下來旨意,是李憲親自宣讀的詔書,陳家人于庭中設香案,聽宣道:

“策勛飲至。春秋之格言。褒德賞功。國家之彝典。干城御敵。勞而必圖。賞不逾時。人乃知勸。鴻腫寺少卿、集賢殿修撰陳恪,選于鼎甲、奉使大理,既使滇王獻土歸附,功莫大焉。拓集賢殿待詔土四千,爾勞居多。顧惟寵章。

豈限彝等。可進階朝散大夫、封信都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戶,食實封三百戶,賜緋衣銀魚。”

待陳恪謝恩起身,李憲又拿出一道旨意,笑道:“東陽伯先別急,還有旨意。”

陳家人只好重新行禮聽宣:

“門下。國家推大信于萬方。來遠人于四裔。慚軒將命。允謂難才。儻申專對之能。必加非次之命。鴻腫寺少卿、集賢殿修撰陳恪。奉使出境會盟。既交遠國之歡。實稱使節之職。息民繼好。爾勞居多。式疏褒典。誕告明廷。可景靈宮副使,天章閣侍講、加上騎都尉、東陽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食實封五百戶,賜紫章服。”

這道聖旨,把陳家人聽得目瞪口呆,二十出頭的紫服官?除了天潢貴胄還有誰能做到?陳恪卻愣是做到了。

不過別高興太早,因為還有第三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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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龍昌期 (上)

“門下,景靈宮副使、天章閣侍講、加上騎都尉、東陽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食實封五百戶,賜紫章服陳恪,言行萬眾矚目、當表率天下之士,然其陰差陽錯,竟先后與蘇、柳氏女定情,輕佻荒唐、有悖常情。今雖悔悟,錯已鑄成,娶其一女,失信于彼,況彼女何錯之有?棄之錯上加錯。尚念經年以來,其不辭勞苦、功勛卓著。且瀝血伸誠、省躬待罪、尋降矜寬之詔。復該赦宥之文。特示優容。”

“止降為集賢殿修撰、沮陽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食實封一百戶,奪紫章服,改緋袍銀魚。並封蘇氏女為沮陽縣君、柳氏女為舞陽縣君,效娥皇女英妻之。庶保君臣之分。無傷夙舊之情。屈法推恩、下不為例。”

聽著聖旨,陳恪竟然呆了,腦海中滿是過往的一幕幕,終于能終不負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學士要想開點,雖說是貶斥,然官家拳拳之意,可見一斑。”李憲輕嘆一聲道:“還有第四道旨意。”

陳恪只好繼續聽旨,不過他混混沌沌,只聽到任命自己為‘權守皇家武學院事’,‘守’是以低品官任高品職的意思。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

陳恪接了聖旨,陳忱又拿錢了天使,把他們打發走了,才轉回笑道:“這下,三郎終于可以結婚了。”

陳希亮卻沒好氣道:“你這個當哥哥的,必須結在他前頭,不能讓人家笑話咱們,顛倒了倫常!”聽話聽音,誰都聽出小亮哥對陳恪一肩挑兩房,並不滿意。

“我知道了……”二郎頓時蔫了,盡管蘇八娘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但想要把她的心徹底暖過來,還需要些時rì。本來他打算,把這鍋飯做熟了。慢慢吃下去的,現在看來,只能夾生著吃了。

陳希亮的擔憂沒錯,汝南王府內,趙宗實已經得知了這四道詔書,與幾個兄弟商量起來。

“以為先把他的官升上去,再貶下來,就可以堵住悠悠眾口了麼?”趙宗暉對陳恪恨之入骨。只要一提起他。保準咬牙切齒:“何況里外里,他不僅分毫不損,還得了個緋袍銀魚沮陽男。.51o.更別提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了!怎麼好事都讓他占全了?!”

“齊人之福那麼好享麼?”飽受家宅不寧之苦的趙宗懿卻不以為然道:“兩頭並大的例子,古來不是沒有,但哪個有好下場?何況以柳月娥的性子。還不打得蘇家那個女子鼻青臉腫?三蘇可不是吃素的,到時候不用別人挑事,他們也得告到官家那里,到時候,姓陳的吃不了兜著走!”

古人講‘修齊治平’,一個連家宅都擺不平的官員,會被認為是無能之輩,更不要提但當國家重任了,因此一條‘治家不嚴’的罪狀。就能斷送了陳恪的政治生命。

“這話有理。我都迫不及待,看他的好戲了。”趙宗祐笑道:“再說,我看官家是瞧不上他了,否則也不會把他發配去武學院,那個爛攤子誰能收拾得起來,最后被看笑話是難免的。”這年代重文輕武,任職太學國子監。被看做是清貴,但管武學的話,則被視為毫無前途可言,所以他才會覺著,陳恪去武學院。是被皇帝打入冷宮了。

“還是大意不得,那幫家伙奸詐的很。”一臉陰沉的趙宗實搖頭道:“誰知道有什麼陰謀?”他對前幾rì的遭遇,仍舊耿耿于懷,認為是趙宗績父子在故意整他。

“說的是,”趙宗祐點頭道:“平心而論,陳恪那廝能力非凡,趙宗績全靠他才有了今天,滅掉他趙宗績就沒了指望。所以,還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讓他給武學院陪葬。”

“嗯。確實不能大意。”趙宗實點點頭,卻話鋒一轉道:“不過,還是以大局為重,盡量不要動手腳,等他自己犯錯吧……”偽君子最怕混不吝,他一直告訴自己,忍一時海闊天空,等到我坐穩上那位子,姓陳的本事再大,我也能任意炮制他。

“唉……”趙宗暉郁悶的嘆了口氣,陳恪一天不完蛋,他就一天不敢出門。

“好了,”趙宗實不想再提陳恪,換個話題道:“龍老先生何時抵京?”

“換別人早就到了,但他年紀大了,不敢急行。”一直緊盯此事的趙宗懿道:“再就是,咱們邀請他進京,不就是為了壯聲勢麼?路上走得慢些,那些非沿途的州縣官才能趕得上拜會。”

“嗯。”趙宗實點點頭,面生憂色道:“不過,還是加緊進京吧。我聽說,王介甫馬上就到了。”章惇代表王安石來京城走門路,結果一頭扎進陳恪的外宅中,此舉被他看為,是這位享譽四海的官員,投靠趙宗績的信號。

再加上趙宗績舉薦王安石為三司度支判官,就更坐實了趙宗實的猜想。

“韓相公說了,不必擔心,亦不必對王介甫心存芥蒂。”趙宗懿搖頭道:“他說王安石人品貴重,定不會摻和進來的,此事多半是那章惇,被陳三郎拉住了,據說他倆是好友來著。但趙宗績百般賣好,最多也不過換王安石個中立回來,影響不到我們分毫。”

“嗯……”趙宗暉這下放心了,嘆口氣道:“要是父親身子好些了,也省得我們瞎猜。”趙允讓本來就病入膏肓,趙宗輔的死,又沉重打擊了他的精神,故而這段時間一直臥床不起。太醫吩咐他靜養,不得瞎cāo心。

“但願如此吧。”趙宗實嘆口氣道:“不過也要做好最壞的準備……”要說他對自己的父親沒感情,那絕對是瞎話,畢竟老頭子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但現實遇到的難題,更讓他焦慮——如果趙允讓在這節骨眼去世的話,那麼按例,自己就不得不丁憂了!

兩年零三個月,實在太漫長了,足以把人之前的努力抹平!你還得在老家束手無策的看著別人進步!

有道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怕三年后自己復出,趙宗績已經搶到前頭去了。

“嗯。”聽他這樣說,趙宗懿心里不痛快,但也不好掛在臉上道:“不過父親說過,叫你不必擔心,禍兮福所倚,焉知這不是件好事。”

“我豈是那等不孝之人?”聽父親如此為自己著想,趙宗實有些羞愧道:“方才的意思,不過是想要床前侍疾罷了。”

眾人心說這還像句人話,趙宗祐道:“十三弟這就對了,有道是‘非孝子不忠臣’,我想全天下的人們都在看著你呢。受點累就受點累吧,但能賺個好名聲啊。”

“對自己的父親,怎能那樣功利呢?”趙宗實搖頭道:“傳令下去,從即rì起,府中不準唱戲、不準飲酒、不準爭吵喧嘩,違者嚴懲不殆。”頓一下,看看眾位兄弟道:“有道是‘子玉養而親不待’,為了避免這個遺憾,我將放下一切工作,在父親床前侍疾,外面的事情,全靠你們了。”

“好。”眾人點頭道,心里卻冷笑道,看來老爹臨時還要成為你作秀的工具。

其實趙允讓兒子多了去了,一人伺候他一天,一個月不帶重樣的。但為了幫趙宗實塑造純孝的形象,大家也就不跟他搶了。

趙宗實說到做到,當天他就把在父親的臥室內搭了張小床,就在此安營扎寨,這樣趙允讓一有動靜,他就能聽見,並第一時間處理狀況。

而趙允讓的身體已經垮了,生活不能自理,吃喝和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決,趙宗實竟不假他人之手,,每rì為老父喂水喂飯,端屎端尿、擦洗身體。趙允讓病得厲害,有時候會不認人,還動人,趙宗實卻始終笑臉相迎、逆來順受。

他的這番孝行,很快傳遍了京城,自然贏得好評如潮。在某些人不遺余力的傳誦下,竟也到了官家夫婦耳中……好吧,那人就是趙宗績的老婆高滔滔,她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小時候養在宮里,深得官家夫婦的喜愛。她和趙宗實的婚事,就是官家夫婦促成的。

結婚之后,高滔滔依然時常進宮,陪伴寂寞無聊的曹皇后。女人見了面,就是閑聊唄,高滔滔三句不離趙宗實,沒事兒還要吹一吹呢,何況此等光輝的純孝之舉?

曹皇后聽了深受感動,認為自己沒看錯人,小十三真是個孝子。但當她向官家提及此事時,趙禎卻冷笑一聲,並未作任何評價。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進了八月,這一天,趙宗實帶領一干兄弟,並王府幕僚清客幾十人,會同三省六部的代表,出城二十里去迎接龍昌期的到來。

許是巧合,就在同一天,王安石帶著家眷,乘著不起眼的馬車,也悄無聲息的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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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龍昌期 (中)

龍昌期,世稱武陵先生,學究天人、著作等身。專心講學一甲子、桃李滿天下,對文彥博這樣的人物,都有授業之恩。且他淡泊名利,幾十年來,多位宰相向朝廷推薦他,然武陵先生屢召不應。這使他的聲望,也達到了當世的頂點。

他的弟子,和那些推崇他的人,甚至將其譽為活著的聖人。

如今他終于在趙宗實的數番邀請下,以九十高齡進京。老先生乘坐在古樸馬車上,親近弟子三百人隨侍左右,身后還有沿途跟隨的信徒過千人。而在面前,是前來迎接的汴京王公、官員書生近千人,可謂前呼后擁,聲勢浩大,煊赫至極。

比起龍昌期抵京的轟轟烈烈大場面,從同一個方向進京的王安石,就顯得無聲無息了。他和夫人吳氏,攜兒女並兩個弟弟,乘兩輛不起眼的驛馬車,從官道緩緩而來。王安石兄弟七個,身故者三,他便成了最長者,還有亡兄弟們的遺孀子女,也都由他來贍養。

京城物價騰貴,盡管三司度支判官的俸祿可觀,王安石還是無法養活這一大家子。只好將多病的老母並一干親眷留在江寧,由四弟安國、五弟安世照料。只將要到汴京求學的六弟王安禮、么弟王安上,並兩個兒子王雱和王旁,及么女王荁帶在身邊。

此刻,他正聚精會神的坐在車里看書,夫人吳氏則百無聊賴的望著窗外風景,或者說呼吸著新鮮空氣。她出身書香門第。雖已年近不惑,卻仍面容姣好、身材豐滿……性喜潔凈。如果沒有這最后一點,王安石在她眼里,絕對堪稱模范老公。

這個年代,婚姻最講究門當戶對。像王安石這樣舉世聞名的大才子、大帥哥且青年得志之人,竟一點不好色,從來不去聲色場所。也不在家里養小妾,這樣的老公絕對是打著燈籠沒處找。

然而洞房花燭的那晚上,吳氏發現丈夫身上有股餿味。一開始。也不是特別在意,她以為是婚禮上丈夫操勞過度,身上分泌系統又發達。才有餿味。但過了一段時間才了解到,這位帥哥實在是邋遢,你要是不逼他,他就能一直不洗臉,更遑論洗澡了。

王安石脾氣還不太好,你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抱著鋪蓋睡在書房,一睡就是一兩個月。尤其是在有了兒子之后,更加肆無忌憚,恨不得睡一輩子書房。別打擾到自己看書才好。

吳氏終于忍不住,找王安石的老娘投訴:“你這個寶貝兒子整天不洗臉、不刷牙,邋里邋遢像個要飯的,婆婆你到底是怎麼教的?”

誰知王安石的老娘笑著回敬道:“我這寶貝兒子,我沒能耐教好。怎麼會金榜傳臚呢?現在成了你老公了,就是你的事,你有本事便自己教好他!不服氣的話,你讓我孫子考個鼎甲啊,那算你有本事。”

吳氏頓時語塞,只好躲回屋里嚎啕大哭。恨她父母當時只看中王安石的人品。沒在意他的習性。想到要和這樣邋遢的人過一輩子,她感覺像墜入火坑一般,整天為王安石的個人衛生等瑣事煩惱。以至于如今成了神經質,但凡王安石睡過的被褥,她都要洗過再用,夫妻生活也是能少就少,不過孩子倒是沒少生。

成婚近二十年來,他倆一共育有二子三女,其中長女出嫁舅家,次女早年夭折,只有眼前這個年方豆蔻、巧笑倩兮的么女王荁在眼前承歡。這小娘子生性活潑、聰慧狡黠、嬌美無雙,深得夫婦倆歡心。

“娘,快看,外面好熱鬧啊。”王荁才十四歲年紀,正是最活潑的時候,她這是第一次隨父母進京,看什麼都好奇。

吳氏本以為小孩子大驚小怪,誰知打眼一看,竟真是盛況空前呢。

“今日有什麼盛會?”

“不是,”她的長子,年僅十六歲的王雱策馬過來,這青年與乃父八分相像,只是嘴唇更薄一些,眉目更細一些,看上青出于藍勝于藍。尤其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端得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渾不似乃父那樣邋遢。只見他緊盯著遠處的人群,冷聲道:“一出鬧劇罷了。”

“怎麼能這麼說呢?”后一輛馬車上,二十五歲的王安禮也掀開車簾,眺望遠處,聞言道:“武陵先生學究天人,萬眾敬仰,你當心犯了眾怒。”

王方對這個比自己大九歲的六叔,並不算尊敬,他認為他太迂闊了:“六叔,這個龍昌期來者不善,我聽說他攜帶了畢生著作一百卷,要獻給朝廷。一旦刊行天下,哪還有我新學的活路?”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麼……”王安禮想一想道:“也沒什麼不好吧?”

王雱剛要反唇相譏,便見遠遠有一騎馳來,便閉上嘴,冷笑不語。

“敢問可是三司度支判官王大人的車駕?”那一身勁裝、剃個光頭的騎士,馳到近前、勒住馬韁問道。

“家父正是。”王雱點點頭道。

“那太好了,我家大人和司馬大人前來迎接!”

聽說陳恪和司馬光來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王安石,終于放下書本、整整衣冠,下車與兩人相見。

“介甫,別來無恙。”司馬光比王安石年長兩歲、早一科,兩人是多年的好友了。

“晚生拜見王公。”盡管大宋朝禁止拜座主,但王安石是他的會試主考,所以陳恪執弟子禮相見。

王安石目無余子,偏對眼前這二人十分欣賞,前者學問至深、人品至正,后者才華橫溢、能力超卓,皆是他推許之輩。因此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拱手道:“安石何德何能,敢勞二位遠迎?”

“介甫過謙了。”司馬光古板的臉上,也露出難得的笑容道:“這也就是你刻意低調了,若是像那武陵先生大張旗鼓,定然也有萬眾相迎的場面。”

“呵呵……”王安石笑笑,向子弟介紹了司馬光和陳恪二人,待其見禮后,又向他倆介紹自己的子弟,王安禮、王安上、王雱和王旁。

介紹到王雱時,司馬光早就知王安石此子,從小聰明過人。十三歲上聽陜西士卒談起洮河一帶形勢,便說:‘此地大宋不撫而有之,若淪于敵手,則敵強不可制矣。’還未行成人禮,就寫了洋洋數萬言的策論,與十四歲作《字典》的陳恪,並稱大宋兩大神童。

如今看此子眉目俊秀、果然是人中之表,他不禁喜愛非常道:“這就是你家麒麟兒吧!”

“膽大妄為,不成器的很。”盡管王安石很自豪,還是要裝出不屑的樣子。

“哈哈。”司馬光大笑道:“你就別裝了,心里還不知美成什麼樣呢。”

“呵呵……”王安石尷尬的笑笑道:“我們進城吧。”

于是王安石不再坐車、改為騎馬,與司馬光並騎于前,兩人對望一眼,回頭看看已與拉開距離。

“說實在的。”司馬光輕聲道:“我沒想到你能來。”

“如有可能,我真不願此時進京。”王安石低聲嘆道。

“是啊,多事之秋多是非。”司馬光點點頭道:“如有可能,我也想遠遠躲開。”

“你說,”王安石的聲音更低了,他回頭看一眼正在與王雱說話的陳恪,壓低聲音道:“滿朝文武百官,他們怎麼就賴上咱倆了呢?”

“瞧得起咱們唄。”司馬光苦笑道:“你還好說,養望二十年,創新學、上萬言書、已是天下聞名,深孚眾望,人家盯上你也是正常。我一個閑置的小小罪臣,卻也被他們看中,實在是難以理解。”

“那是他們有眼光,要麼便有高人指點。”別人不知道司馬光的本事,王安石卻很清楚,他這位摯友,是一柄藏在匣中的寶劍,是一顆埋在沙里的珍珠,終究是要鋒芒畢露、綻放光輝的。是以他對趙宗績能拉住司馬光,不禁刮目相觀:“從這點來說,那位不似想象的那麼簡單。”

“還沒回答我呢,你為何會接受任命,”司馬光問道:“我還以為,你仍舊會固辭呢。”

“唉……”王安石輕嘆一聲,摸著自己松弛的大腿道:“轉眼四十不惑,再不出山,畢生抱負的只能付諸東流了。”

“你可知此次召之即來,便會被視作站在那位一邊了?”司馬光幽幽一嘆道:“我是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你卻完全可以等明朗些再說,反正無論是誰上去,想要展布大業,都得用你。”

王安石沉默,此番進京之前,他確實斗爭了很久。章惇和王雱一再苦勸,他倆一致認為,如果趙宗實登極,那麼他的一腔抱負只能化為泡影。因為一來,趙宗實並非奮進之主,二來他肯定倚仗那些扶他上位的功臣,如韓琦、王拱辰、劉敞等人,他王安石就算聲望再高,也不可能進入趙宗實的核心圈子,遑論放權給他了。

最終,是龍昌期進京的消息,促使他下定決心,不能坐以待斃——假使讓龍昌期得到官方承認,成為了大宋朝的學術正統,哪還有自己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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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龍昌期 (下)

前面二人說話,后面的人也沒閑著,王雱打量著陳恪,發現對方確實要比自己更有男人味……他也不想想,自己才是個十六歲的毛孩子。

陳恪能感覺出這小子,對自己有些敵意,不禁一頭霧水。他卻不知道,這都是岳父大人惹得禍,話說蘇家父子此番進京,為了飽覽壯觀山河,走的是三峽,然后順江而下,沿運河北上的路線。路過江寧時,受到了王安石的款待。

此時的蘇家父子,已是一舉名動天下。連王安石都對三蘇的文經武緯之才,博古通今之學深感欽佩,聽聞蘇洵還有個女兒,也是聰明絕頂,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與他的女兒王荁難分軒輊。于是老王便起了與蘇家結親的念頭。

席間,王安石對蘇洵誇獎起自己的長子道:“小兒王雱,讀書只一遍,便能背誦。”

誰知蘇洵橫豎看王安石都不順眼,加之喝了點酒,脫口而出頂上道:“誰家兒子還需讀兩遍?”

“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該班門弄斧。”王安石這才想起,在蘇洵面前誇兒子,豈不是自取其辱?

老蘇得意忘形,竟又噴出一句道:“不只小兒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讀一遍。”

王安石心說,這下正好。便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奉與蘇洵道:“此乃小兒讀書的功課,相煩閱看。”

蘇洵將文卷納入袖中。回驛館睡至半夜,醒了酒。便開始后悔了。暗道,我不該在王安石面前誇贊女兒有才。今王安石將兒子的功課請我點評,定有求親之意,這下可如何是好……其實,直截了當告訴對方,我閨女有主了最好,然而蘇洵那時還生陳恪的氣呢。哪里願說這個話?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蘇洵細看王雱的文章,果真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又不覺動了愛才之心。暗道此子倒也配得上小妹,若兩人有緣,卻強似和那柳氏女去爭寵。

他動了這番心思,隨即隱下王雱的名字,早飯時將文章遞給小妹道:“這卷文字,是一個少年名士所呈,求我點評,我這幾日頭痛,不耐看文,你替為父評一評吧。”

蘇小妹看了文卷。須臾而畢,嘆道:“的確是好文字,此必聰明才子所作,但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長久。”遂于卷面點批:‘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高第有余,享長壽則不足。’

小妹寫罷批語。教丫鬟將文卷送還父親,蘇洵一見大驚,這等批語如何回復王安石?無奈之下,只好將卷面割去,重新換面,加上好的批語,交王安石,又對他說了實話:“相府議親之事,老夫豈敢不從?只是小女已經與人定親,相煩好言轉告。”

王安石看卷面換了,已有三分不悅,壓著不快問道:“不知是哪位才子先我家雱兒一步?”

“在下故友之子,陳恪陳仲方……”

“哦,哈哈哈……”王安石聞言大笑道:“你不早說,我若早知道,又何必白費功夫?”遂不再提此事,送蘇家人離開了江寧。

王安石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王雱卻深以為恥,他暗恨讓自己顏面掃地的蘇家人,並恨屋及烏,也一並看陳恪不那麼順眼。只是他雖年紀不大,卻胸有機杼,既然聽從章子厚的意見,選了趙宗績一邊,自不會與其心腹之人發生齟齬。

稍稍調整,王雱便對陳恪笑道:“仲方兄所撰的《字典》,小弟用了幾年,但每次翻開,還是贊嘆不已。”

“不過是一番笨功夫罷了。”陳恪笑道:“若賢弟肯下功夫,以你的聰明才智,定可著出一本更好的。”

王雱心說‘那是當然’,面上卻笑道:“愚弟愚魯,哪有什麼聰明才智?”

“聽說賢弟幼時,有個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關在籠子里,送給王公,恰好賢弟也在旁邊,客人因此問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陳恪笑道:“一般人哪能認得出,賢弟卻回答說,‘鹿旁邊的是獐,獐旁邊的是鹿’,那時你才五歲吧?”

王雱想不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遍天下,不禁開懷大笑起來:“有道是‘風水輪流轉’,如今天下文脈卻轉到了蜀中。遠的不說,單說仲方兄一家,還有令岳家……”頓一下笑道:“哦對了,還有眼前這位武陵先生,可謂占盡了天下文壇的風光。”

陳恪見他並非針對自己,以為是對方下意識的文人相輕,也就沒往深處想,聞言笑道:“如今正逢文壇盛世,天下文豪層出不窮,誰也沒法占盡天下文壇的風光吧?”

“這話絕對了,”王雱搖頭冷笑道:“只要眼前這位不出什麼簍子,得到朝廷的認可,那從今往后,所有人都要風光不再了……”

“是啊……”陳恪點點頭,這也是他跟趙宗績一直發愁,卻又無計可使之處。那龍昌期的威力實在太大了,聽聞他來京,連蘇軾都按捺不住,加入到了迎接大軍,遑論他人?

不過王雱也沒什麼好辦法,兩人相對無言,一時有些沉默。

見有些冷場,王安禮湊過來笑道:“仲方兄,在下久仰大名,愛煞你的那首‘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縱使陳恪以王安石晚輩自居,他也不敢冒稱這位同齡翹楚的長輩,只能各論各的:“真是好風骨、好抱負哇。”

“小弟更喜歡那首《永遇樂》,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王安上也插話道:“‘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實在想不到,仲方兄能將婉約香艷的小詞,寫得如此豪邁,直教人非得舞劍而唱。”頓一下道:“不過到了下闋,怎麼一下子悲涼起來?”

陳恪不禁老臉微紅,他雖然詩作頗多,但真正為人傳誦的,還是那些盜用后人的作品……實在沒辦法,才情這東西,終究不是用功就可以磨練出來的。

王安禮所誦的那首,其實元朝詩人王冕的作品,而王安上所說的,自然是辛棄疾的千古名篇了……話說老辛的詞最對陳恪胃口,因而也被盜的最狠,恐怕等到他出生長大后,總要有種‘眼前有景道不得,陳恪題詩在前頭’的感覺了。

這首詞的下闋,陳恪為了不穿幫,將‘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改為‘二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陜西路’。他的本意,是激勵一干同年能同志奮起,倒也沒有別的意思,便笑道:“‘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一不小心,老辛又中一槍。

“好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王安禮兄弟一起贊道。

不過王雱卻不以為然道:“仲方兄以后還是當心一些得好。‘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就不怕別人說你,是在借古諷今麼?”

眾皆愕然,然后悚然,是啊,二十三年前,大宋舉全國之力,主動進攻西夏,意圖一舉消滅李元昊,誰知卻被他抓住機會,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最后元昊求和,但那是因為兩國國力懸殊太大,又有遼國在側,為了保存實力,才不得已以戰促和的。

盡管如此,為了維護大宋的面子,朝廷一直宣稱自己是勝利者,陳恪拿劉裕的兒子劉義隆,意圖封狼居胥、大舉北伐,卻反而讓北魏皇帝拓跋燾乘機揮師南下,兵抵長江北岸而返,遭到對手的重創的典故說事兒,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影射本朝上。

陳恪心中咯噔一聲,卻旋即笑道:“是借古喻今,不是諷今。‘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二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陜西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的意思時,當年與西夏的戰爭,我朝準備很不充分,所以才落得個‘草草’,但現在元昊已死,西夏主少臣橫,國力日衰,正是我大宋奮發圖強、勵精圖治、一雪前恥之際啊!”

心中卻暗道,看來以后南渡后的詞,要慎用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借機生事。

他本以為王雱會繼續出言相譏,誰知對方竟撫掌贊道:“說得好,真道出了愚弟心聲!”王雱說著對王安上道:“小叔,現在懂了吧,這首詞沒了下闋,便是武人之作,有了下闋的深沉冷靜,才是我輩讀書人之丹心熱腸啊!”

聽這小子如此說,陳恪竟然松了口氣,不知為何,他在王安石面前,都沒感到這麼大的壓力。只能說,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實乃妖孽般的存在……

把目光移到別處,以此稍稍平復心境,陳恪不經意看到,王家女眷的馬車上,車簾掀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在目不轉瞬的看著自己。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其美貌竟比小妹還勝一籌。發現陳恪望向自己,她沒有像尋常少女那樣慌亂,而是俏皮一笑,脆聲道:“洞庭八百里,波滔滔、浪滾滾,大人由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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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3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一章 王元澤 (上)

官道上、香車中,嬌俏少女隔窗而問,這本就是世上頂美好的事。{}

陳恪聞言哈哈一笑道:“巫山十二峰,云重重,霧靄靄,小生從天而降!”

沒想到他對得如此有氣勢,少女眼前一亮,又俏聲笑道:“掰破石榴,紅門中多少酸籽?”‘酸籽’諧音‘酸子’,是對讀書人的戲稱。

“咬開銀杏,白衣里一個大仁!”陳恪笑著應道,‘大仁’通‘大人’。

少女雙眸更亮,這時瞥見自己的兄長湊了過來,不禁莞爾一笑道:“一對馬兒並轡行,一位秀才一位官。當官本是秀才做,先做秀才后做官;”

陳恪聞言笑笑,卻沒有道出下聯,只是指一指馬車。

“哈哈,仲方兄,這是我家么妹阿荁。”見他沒對上來,王雱大笑道:“阿荁,還不跟陳學士道歉。”

誰知王荁卻俏臉緋紅道:“要道歉也是陳學士,他不正經。”

眾人不禁錯愕,倒是陳恪笑著抱拳道:“實在沒有應景的對子,得罪得罪,小娘見諒。”

“學士才高八斗,”王荁這才柔柔的一禮道:“小女子今日服了。”一雙眼睛卻笑瞇瞇的打量著他,讓陳恪不寒而栗。

談笑間,車進汴京城,開入陳恪為王家所賃的宅院內。王雱看到母親在妹妹的攙扶下,從車里下來,一下恍然道:“我明白了,原來仲方兄是對出了下聯。”

眾人好奇道:“到底是個什麼下聯?”

王雱嘿然一笑,搖頭不語,待陳恪和母親都不在場時,才笑道:“兩個女人同車坐,一個女兒。一個娘。為娘本是女兒做。先做女兒后做娘。”

眾人大汗……

待陳恪回到家中,已是日暮時分,倭女一面侍奉更衣。一面柔聲稟報說,有武學院的人一直在前院等候。

陳恪便出來相見,隔著屏風。便見廳中有一文一武兩名官員,武官身材高大、一臉虯髯,四十開外,背著手在堂中走來走去。文官三十歲左右,生得白白凈凈,任那武官如何轉圈圈,他依然安之若素。{}

陳恪已經在狄青府上,與武學院一干教員見過面了,知道那武官叫郭漢。文官叫蘇進,都是狄青的老部下。后來狄元帥創辦武學院,他倆一個管教務、一個管庶務。是武學院主要的負責人。

在屏風后稍稍觀察二人一番。陳恪才大步走出來,抱拳笑道:“抱歉抱歉。讓二位久等了。”

蘇進趕忙起身行禮,郭漢卻似乎等得久了,有些火氣,只是草草抱拳,甕聲甕氣道:“你是大人,我們等等也是應該的。”

“大人見諒,”蘇進瞥他一眼,苦笑道:“老郭這人是極好的,就是嘴巴太臭。”

“不必在意,我隨狄元帥南征時,就與郭大哥打過交道,”陳恪哈哈大笑道:“咱們當時還喝過酒哩。”

郭漢聞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大人抱歉,俺是急得。”

“天都黑了,急也不在一時。”陳恪親熱的把臂道:“走,咱們邊喝邊談。”

府上的廚子早擺好了酒菜,兩人被他拉著入了席,喝了幾杯熱絡一下,陳恪才問道:“二位有什麼事?”

“唉,我老郭是個直筒子,大人別見怪,”郭漢和蘇進對視一眼,前者道:“上次見面時,大人對我們說,武學院要遷回汴京……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怎麼講?”陳恪問道。

“汴京城的水太深,多少人恨不得把咱們壓扁了!”郭漢悶聲道:“跟著元帥回京一個多月了,教員們的薪俸、學生們的食廩全都沒處領,汴京城說是南京方面發,讓人去南京,那邊又說,我們已經遷走了,再與他們無關。”

“還有,今天我們去樞密院要校舍,結果他們說,武成王廟已經移作他用了,讓我們另外找地方。”郭漢越說越生氣道:“我們上哪找地方去?這不存心想讓咱們散伙麼?”

“消消氣、別動怒。”陳恪給他斟滿酒道:“武成王廟現在做什麼用?”

“空著。”郭漢怒道:“這才氣人呢!問他們做什麼用,也不說。其實就是寧肯空著也不給咱們用!”

“主要是,咱們在元帥家住了一個多月,”蘇進這時開腔道:“元帥家也不寬裕,實在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下去了。”

“明天就搬去吧。”陳恪想一想道。

“搬到哪兒?”兩人一愣。

“武成王廟。”陳恪理所當然道:“既然還空著,咱們就用起來。”

“可樞密院不給用啊。”

“這不是你們操心的問題。”陳恪淡淡道:“明天,我去一趟樞密院。”

“要不,等著你回來了,咱們再搬?”

“不,先了搬我再去,”陳恪笑道:“我最不願干的就是求人,我是去知會他們一聲。”

“哦……”郭漢一愣,旋即大笑道:“痛快!一天的鳥氣都順了。俺老郭就喜歡大人這樣的漢子!”

“只是,得罪了樞密院,怕沒什麼好處吧?”蘇進憂心道。

“唉,新任的樞密使曾相公,端方君子也,而且十分關心軍事。”陳恪搖頭笑道:“你們肯定沒見到他,否則不會這樣境況的。”

“我們這樣的小吏,豈能見到樞相?”蘇進苦笑道。

“這不就結了,等我的好消息吧。”陳恪笑道:“不說了,咱們喝酒,再談談開課的安排。”

第二天,蘇進、郭漢帶領師生到武成王廟占場子,陳恪則來到大內樞密院,遞名帖求見樞相。

曾公亮對陳恪還是很看重的,很快便接見了他,還從大案后起身,坐到他身邊,笑道:“仲方啊,得忙著籌備婚禮了吧,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兒,需要下官操心,”陳恪望向曾公亮,開門見山道:“相公,為何要置武學院于死地?”

“怎麼講?”曾公亮一愣。

陳恪便向他結結實實告了一狀。

“果有此事?”曾公亮難以置信,命人將管勾校閱房的郎中換來……樞密院把持軍國機務,下設十二房,包括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閱房,廣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雜房、支馬房、小吏房等,其中校閱房主管訓練將士等,因為慶歷三年,第一次設立武學院時,就是由這個部門管,所以三年前的皇家武學院,也‘循例’歸在此房之下。

可見,朝廷是多麼的不重視武學了。

不一時,那郎中來了,曾公亮問他,是否確有其事?

當著事主,郎中沒法否認,卻振振有詞道:“陳學士見諒,咱們也是無可奈何,朝廷連年入不敷出,政事堂下文要求各部院,削減一切不必要的開支。咱們樞密院本來就占大頭,自然被緊盯著……”頓一下道:“所以咱們不得不想方設法削減,武學院不能作戰,又沒法提供武將,朝廷等于白養他們,所以樞相要求我們……”

“老夫沒說過吧?”曾公亮皺眉道。

“是,是上任樞相韓相公。”那郎中縮縮脖子道。

“一個武學院,師生加起來,不到二百人。”陳恪冷笑道:“就算全砍掉,能省出幾個錢?”

“聊勝于無……”郎中並不怕他。

“好一個聊勝于無!”陳恪冷哼一聲道:“官家任命我權守皇家武學院事,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將武學院辦好,為大宋培養出優秀的將領,一洗多年積習之不善。你卻輕飄飄一句‘聊勝于無’,就讓聖命化為烏有!”

“本官可沒接到旨意,”那郎中卻不是個怕事的,也冷笑道:“總不能憑你一句話,就改弦更張吧?”

“這簡單,咱們到御前去求證一番。”陳恪說著站起身。

“唉,仲方消消氣,”見雙方要鬧僵,曾公亮趕緊讓那郎中退下道:“這里面肯定有些誤會。”

“沒什麼誤會,根子里,就是樞密院的人,想廢了武學院。”陳恪重新坐下,氣哼哼道:“敢問相公和武學院,哪來這麼大仇?”

“此言差矣,”曾公亮大有長者之風,並不計較陳恪的咄咄逼人,苦笑一聲道:“其實朝廷早憾于武將之無用,一直想建立一種武官的培養制度。所以在武舉之外,慶歷三年五月,首開武學于武成王廟,並以阮逸為武學教授,希望仿效太學、國子監,培養出合格的后備武官。”

“然而,事與願違,武學並不那麼有吸引力,沒有人願意入學充當武學生。對此,當時的參知政事的范文正公上疏官家道:‘國家興置武學,但卻苦于無人願意入學,長此下去,只怕敵國認為我國沒有英雄。不如下令取消武學的名義,如果學生中有喜好兵法者,可由本監官員做保,讓其秘密地去讀兵書。’”陳恪冷笑著接話道:“于是,大宋,乃至華夏史上第一所專門培養軍事人才的學校——武學只存在了不足百日,就被迫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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