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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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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一章 點兵(中)

    那老漢說得吐沫橫飛,卻見陳恪要轉身離去。

    “哎,怎麼走了呢?”

    “突然想起來,當兵要黥面,我可不想為了這點錢花了臉。”陳恪搖頭道。

    “笨,這年頭,什麼不能造假……”老漢笑道:“他們早就搞出一種藥水,點上去像真的一樣,但用水一洗就下來了。”

    “算了,不想冒險,我還沒娶媳婦呢。”陳恪說著上了車,只留下老漢在那搖頭:“唉,這些富家公子,真是不著調……”

    ~~~~~~~~~~~~~~~~~~~~~~~~~

    “這情形,我也看見了。”還是那個書房中,聽了陳恪的講述,趙宗績道:“說起來,這不是頭一回,可從沒像這回這麼猖獗過。”

    “正常。”陳恪道:“這次富相公破釜沉舟,官家又派你們這些傢伙來清查,誰都知道,這次不會善了的。”

    “那還敢如此明目張膽?”趙宗績恨聲道。

    “不然怎麼辦?那麼大的空子總得填吧?”

    “……”趙宗績生了會兒氣,方道:“已經分配了,我和趙從古,負責在京的二十八萬禁軍。我們倆當場就碰了頭,以皇城為界,北面歸我,南面歸他。”頓一下道:“趙宗實和趙宗祐去了河北路,趙宗諤去永興路軍。”

    “嗯。”陳恪點點頭道:“韓相公還是真疼你啊。不用像他們一樣跑遠門。”

    “我倒想離得越遠越好。”趙宗績啐一口道:“在京禁軍裡。哪一廂哪一軍,都連著那些將門貴冑!”

    “恭喜恭喜。你家門​​檻好被踏破了。”陳恪笑道。

    “已經門庭若市了。”趙宗績苦笑道:“所以我跑到你這兒來了。”頓一下道:“對了,我藉這個機會。向富相公舉薦了王介甫,中書省已經下八百里加急,讓他進京來了。”

    “好,我會跟章子厚打招呼的。”陳恪點下頭,低聲道:“咱們的事情,就別讓我那倆舅摻和了。”

    “為何?”趙宗績對三蘇還是熱望滿滿的。尤其是趙宗實請來了龍昌期,他也想拿他們撐下場面。

    “怎麼說呢?”陳恪微微皺眉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合適謀劃大事的。”他是真擔心蘇軾那張大嘴巴,還有老蘇那個偏狹的性格。這都是弄不好就捅婁子的主兒。

    蘇轍倒是個好人選,可也不能撇開老蘇和大蘇,轉找小蘇吧?那顯然不合適。

    見趙宗績一臉不解,陳恪又道:“想想我那老師,是怎把慶曆新政活活玩死的吧……你就知道,有些人心中只有光明,但這世界卻還有黑暗。”當年歐陽修一篇千古佳作《論朋黨》,便把自己和隊友全都坑到爪哇國去了。

    “好委婉的說法……”趙宗績失笑道:“不過君子雖然好壞事兒,但很撐門面啊。咱們還是要攏住了,至少不要讓對方拉過去。”

    “開什麼玩笑。”陳恪白他一眼道:“我做人會那麼失敗?”拜託,那是他老師、岳父、舅子唉……

    “算我沒說。”趙宗績笑道。

    ~~~~~~~~~~~~~~~~~~~~~~~~~~~~~~~

    說話間,外面陳義輕聲道:“大人,曹公子來了。”

    “看來,你躲到天邊也沒用了。”陳恪幸災樂禍道。

    “別笑了,下面該怎麼辦?”趙宗績瞪他一眼道。

    “靜觀其變。”陳恪笑道:“教你個乖……大人物為什麼看上去很神秘,是因為他們故弄玄虛,一直到最後才揭開底牌。”既然如此,你就玄著唄。著急想底牌幹什麼?

    “也對。”趙宗績笑道:“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曹評進來,見兩人正在對弈,便輕手輕腳的走到一旁觀看。

    此時已弈至中盤,陳恪略佔上風。趙宗績右邊數已被他鎮封,如不逃必被吃掉,苦思了很久,也想不出對策,只好'尖'頂出頭。陳恪笑道:“豈不聞'隨手而著者,無謀之人也​​',難道角上大塊棋都不要了麼?”

    這話似乎大有玄機,八成是說給自己聽的,曹評苦苦琢磨起來。

    趙宗績看了看笑道:“這個角你奪不去,須得先逃這幾個。”

    這話似乎也有玄機,曹評又細細想起來。

    就這樣,兩人一邊對弈,一邊雲山霧罩的扯淡,把曹評聽得兩耳嗡嗡直響,腦仁突突直跳。終是忍不住苦笑道:“二位大哥饒了小弟,咱說人話成不?”

    二人彷彿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笑罵道:“是公正兄啊,怎麼走路跟鬼似的,也不出動靜?”

    曹評暗啐道:'鬼才信……'面上笑道:“見二位棋逢對手,我哪敢擾了你們的雅興。”

    陳義給他搬了座,就坐在棋盤一側,陳恪笑道:“來兩盤吧,你倆才是棋逢對手。”

    “嘿……”趙宗績啐道:“公正兄,這是損咱倆呢。”說著怏怏道:“不過跟你下真沒勁,讓我五個,還跟玩似的……公正兄,咱倆下,不帶他來了。”

    “今天可沒工夫玩,兄弟是奉了家父之命,來找小王爺說事的。”曹評苦笑道:“家裡沒找見,我就知道准在這兒。”

    趙宗績卻還在戀棋,笑道:“什麼事這麼要緊的?”

    陳恪卻不能再耍曹評了,怎麼說,也是便宜表兄弟,過了火會招恨的。便推枰而起道:“你們說話吧,我去切個寒瓜來。”

    “不必了,你也一起聽聽吧。”曹評給了他個央求的眼神。

    陳恪便坐下。給兩人斟茶。

    “……”曹評盯著茶杯的白氣半晌,抬起頭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兄弟我是來向小王爺,討個人情的。”

    趙宗績靜靜看著他。聽曹評接著道:“聽聞小王爺要查在京的禁軍。”

    “對。”趙宗績點點頭道:“我和安國公一起查。”

    “不知……”曹評小意道:“小王爺負責哪幾軍?”

    宋朝為了保證中央集權,施行強幹弱枝,不斷把地方部隊抽調到禁軍中,所以禁軍其實就是主力部隊的意思。至於傳統意義上的禁衛軍,在宋朝叫'班直'。

    統領禁軍的是'三衙',即殿前司、馬軍司和步軍司。殿前司主要管近衛宮掖的諸班諸直、以及最精銳的騎兵部隊捧日軍;馬軍司、步軍司則顧名思義。

    這三衙統領著汴京城內外的二十四萬禁軍。而軍是禁軍的編制單位。目前汴京城有捧日、天武、龍衛、神衛、神勇、宣武、驍騎、寧朔、驍勝、虎翼、雲騎、武騎等大軍,共計四百二十指揮……指揮是軍隊的基層單位,馬軍編制四百員,步軍五百員。

    ~~~~~~~~~~~~~~~~~~~~~~~~~~~~~~~~

    “我們沒有具體分軍。”趙宗績微笑道:“而是以皇城為界,我北他南。”

    “哦……”曹評輕聲道:“小弟的神衛左廂,正好在小王爺的手上。”上四軍分左右廂,他現在是神衛左軍都指揮使。

    “好說好說。”趙宗績笑道:“公正兄難得開口,自然要優待的。”

    “還有捧日右廂、宣武上軍、寧朔軍、雲騎軍、虎翼左右軍、上下驍騎軍……這十軍。”曹評看看趙宗績,也覺著頗不好意思道:“懇請小王爺通容,寒家永不忘小王爺的恩情。”曹評的表妹高滔滔,是趙宗實的老婆,曹家能說出這種話,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得有我要查一半了吧……”趙宗績面色有些不好看道:“太過扎眼。”

    “自然不會讓小王爺坐蠟。”曹評咬牙道:“我們出三千額。何如?”

    “三千麼,”趙宗績面無表情道:“按說也不少了。”

    “是。”曹評點頭道:“寒家家規森嚴,父祖嚴禁子弟喝兵血,所以我們是從來不幹這種缺德事的。”頓一下,苦笑道:“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要一塵不染是不可能的。別人吃,你不吃,部下就會造反……所以我們只能睜一眼閉眼,慚愧呀……”

    “公正兄不必解釋。”趙宗績的臉色這才好看些,低聲道:“我知道,很多時候,不按規矩來不行。”

    “多謝體諒。”曹評如釋重負的笑道:“所以這次朝廷減空額,我們是舉雙手贊同的,也給下面那幫人開了會,讓他們吐出大半來。這三千額不算太多,那是因為我們的空額本來就最少,小王爺千萬別誤會。”

    “怎麼會呢?”趙宗績滿面笑容道:“還沒開始辦差,小王爺就送了我這份大禮,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曹評笑道:“這才剛開始,我也不能一下做絕,回去繼續跟他們磨,怎麼也給小王爺再擠出些來。”

    “不必勉強,因此傷了感情就不好了。”趙宗績笑道。

    ~~~~~~~~~~~~~~~~~~~~~~~~~~

    送走了感激不盡的曹評,兩人回到屋裡,趙宗績問道:“你怎麼看?”

    “半真半假吧。”陳恪道:“不過曹家號稱汴京首富,肯定不是吃素長大的……”

    “嗯。”趙宗績重重點頭道:“可千萬別騙我,不然我一定讓他們後悔!”

    看著一臉殺氣的趙宗績,陳恪心裡輕嘆,人家是堂堂國舅家,騙你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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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點兵(下)

    按陳恪的意思,是和趙宗績一起去查辦空額,但趙宗績堅決不同意,笑道:“我一個人來辦就成,你現在休假呢,何苦去討人嫌?”

    “無所謂,”陳恪笑道:“這苦差事,還是有人分擔著好。”

    “不用,”趙宗績搖搖頭道:“你好好陪小妹吧,橫豎就在京裡,咱們隨時聯繫著,不耽誤你出謀劃策。”說著笑笑道:“得罪人的事,還是我來吧。 ”

    見他堅決不許,陳恪也就不堅持了。

    第二日,趙宗績便去三衙討要花名冊,陳恪則拉著二郎,跑去蘇家後門。

    “這樣偷偷摸摸,成何體統?”二郎畢竟是個君子,感覺這樣不太君子。

    “還不是為給你創造條件?”陳恪白他一眼道:“八娘矜持,你也矜持,你倆準備矜持到八十啊?”

    二郎沒話說了。

    等了一會兒,便見蘇軾探出頭來,看到他們之後,呲牙笑笑,又縮了回去。

    又過一會兒,蘇家六人組魚貫出來,陳恪的目光,只落在穿淡粉繡花羅衫、珍珠錦湖縐裙,手持著一柄絹傘的小妹身上。在他的注視下,小妹俏臉微微發紅,如淡抹胭脂,一雙眸子,卻不避不閃,深情似水的回望著陳恪。登時叫他連連感嘆,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昔日的黃毛小丫頭,如今出落成了絕世大美女。

    兩人相視而笑,一種全然不同於昔日的感覺。在彼此心中氤氳。

    陳恪大步上前,伸手拿過絹傘,支開道:“不知小生是否榮幸,為小娘子撐傘。”

    小妹甜甜一笑,襝衽一禮,便挽住他的手臂。

    親密的舉動是有傳染力的,王弗也挽上了蘇軾的手臂;史氏亦去挽蘇轍的。蘇轍面嫩,但也不好讓妻子下不來台,只好由她去了。其實在汴京城。像他們這樣的男女並不扎眼,就連老頭老太還有牽著手走的呢……

    八個人,變成了三雙。剩下兩個就尷尬了去了。二郎的臉變成大紅布,只拿眼偷瞄著八娘,八娘羞壞了,低頭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轉身便要進去。

    “別……”二郎一陣熱血上湧,竟伸手抓住她的皓腕。

    八娘的臉,登時紅得像瑪瑙一樣,小聲急道:“快放手…​​…”

    “你要是放開來,”陳恪和蘇軾一起怪叫道:“我們就鄙視你!”

    “一起去吧……”被他們這一激,二郎鼓起勇氣。抬頭望著八娘,小聲央道:“我等妳好久了……”

    這一聲,讓八娘嬌軀一僵,一顆芳心登時亂作一團。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

    這是蘇軾的聲音響起。他緩緩道:“阿姐,人生苦短,你難道要讓二哥再等個十年麼?”

    “我、我……”被弟弟這一說,蘇八娘的眼淚竟流了下來。

    “不要逼八娘。”陳忱心疼道:“八娘,咱們順其自然,慢慢來。可好?”

    “……”蘇八娘把下唇都咬出牙印來了,半晌才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眾人登時大喜,有道是'萬事開頭難,泡妞更亦然',往後的路,就不用他們再操心了……人少了好清靜,人多了愛熱鬧。昨日就說好了,今天要去大相國寺逛廟會,四對年輕人便往在景靈東宮以南,汴河大街以北的相國寺出發了。

    大相國寺是大宋皇家的寺院,地有千畝之巨,僧有千名之多,院有多所,周邊的附屬寺院林林總總,每日佛號聲聲,霜鐘響起連綿不絕,便是汴梁八景之一的'相國霜鐘'也。

    但陳恪他們來,並不是為拜佛的。相國寺最出名的也不是香火,而是商業。寺院中萬商雲集、百貨爭流,凡是你想得到的、這裡都應有盡有。除了做大生意的,還有唱歌唱戲的、耍把戲賣藝的、販百貨賣藥的、賣各種各地小吃的,吆吆喝喝、好不熱鬧。

    俗人忙著,梵人們也閒不下。相國寺的和尚們忙著開店,忙著收房租,更有甚者和俗人一樣忙著作生意。各色各樣的買賣不盡相同,尼姑們的女紅、是王公貴族們爭相購買的高檔貨;和尚們加持過法力的各種法器,是老百姓請回去辟邪增運的寶貝。最奇特的是竟有個叫惠明的和尚,做得一手燒豬肉,竟成為一絕,眾人爭相購買。

    蘇軾三年前嚐過之後,便念念不忘,一進了相國寺,就帶著眾人去尋惠明的鋪子。

    此是還不到開張的時候,惠明已經帶著幾個徒弟在忙碌。

    “和尚,可還記得某家?”蘇軾一進去,便熱情打招呼。

    “化成灰也認識你,”惠明看看他,淡淡道:“還沒找你算賬,本來老衲一天只燒一頭豬,讓你改了改燒法,現在三隻都不夠賣,可累死老衲了。”

    “讓你多賺錢還不好?”蘇軾招呼眾人坐下。

    “我受得這些累,怎麼算?”惠明掀開一個熱氣騰騰的蒸鍋,端出通紅透亮的燒豬肉,快刀切成薄片,盛在個尺二見方的花鈿髹漆木盒裡。

    “你不會少燒點?”蘇軾笑道。

    “這裡是佛寺,講得是來者不拒。”惠明將木盒擺在桌上道:“諸位請用吧,提前招待你們了。”

    蘇軾聳聳鼻子,禁不住吞了一口涎水,夾一片送入口中,登時一臉感動道:“就是這個味,沒有它,汴梁城都要失色!”這話讓惠明受用極了,又送了幾樣小菜。

    眾人也讓大蘇勾起了饞蟲,紛紛舉箸品嚐,果然是不同凡響,轉眼間已經把那滿滿一盒肉吃去了一半。

    “好香好香……”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眾人一看,是個胖大的和尚,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面色紅潤,目光清朗,氣度不凡……好吧,其實只有蘇軾這樣覺著,其餘人看來,這分明是個猥瑣的胖和尚。

    “快走快走。”惠明和這和尚顯然認識:“今日斷不賒給你,除非把該我的飯錢清了!”

    “阿彌陀佛。”那胖和尚合十道:“出家人口不言利,再說談錢傷感情,對吧……”前半句還挺正經,後半句便漏了餡。

    但惠明不給他好臉,罵道:“誰跟你這掛單的賊和尚談感情!”

    “哎,”蘇軾笑道:“來者是客,這位大師既然循著我們的味來了,就是我們的客人,大和尚,再切一盤就是。”

    “你以為這點肉夠賣麼?”惠明嘟囔著,但還是又上了一盤。顯然,他是感念蘇軾的,只是面子上拉不下來。

    “大師如何稱呼?寶剎哪裡?”蘇軾天生對出家人有好感,笑瞇瞇對那胖和尚道。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佛印,雲水僧一名。”胖和尚笑道:“現在相國寺掛單,看菜園子。

    一直和小妹竊竊私語,不理身外之事的陳恪,兀得抬起頭來,緊盯著那和尚看了兩眼。起先他以為是魯智深來著,後來才意識到,是那史上有名的賤和尚……

    “怎麼?”胖和尚佛印心一緊,暗道,不會碰上之前招搖撞騙的苦主了吧?

    “沒事兒沒事兒,”陳恪笑道:“只是突然發現,大和尚骨骼清奇、相貌堂堂,應該是得道高僧。”

    他只是信口奉承兩句,沒想到那廝卻當了真,合掌閉目道:“阿彌陀佛,施主好眼力。”

    “噗……”蘇轍好險沒一口噴出來。

    蘇軾更感有趣,笑道:“和尚快趁熱吃吧。”

    “多謝。”佛印略一客氣,便運筷如飛,幾乎是轉眼之間,滿滿一盤熏豬肉便下了肚。臉上終於露出滿足的神情道:“今日算是值了。”

    蘇軾給他倒一杯酒,那和尚也喝了,然後用袖子擦擦嘴道:“施主請我吃肉,和尚替你看看相吧。咱們公平交易,兩不吃虧。”

    蘇軾笑道:“你還會看相?”

    “前生今世和未來。”佛印翕動著油亮的嘴唇道:“都逃不過和尚這雙眼。”

    “那你盡情看吧。”蘇軾便坐正了道。

    佛印凝目端詳蘇軾的面孔半晌,緩緩道:“施主生就一雙學士眼……”

    蘇軾笑道:“這句話,只值半兩豬肉。”

    誰知佛印又看看蘇軾的頭顱,頻頻搖頭道:“可惜長了一顆配軍頭!”

    在座眾人全都變了臉色,陳恪更是瞪大了眼。

    “哈哈哈,'一雙學士眼,一顆配軍頭',妙哉妙哉!”蘇軾卻喜不自勝道:“大和尚,這後一句是佛語天機吧?卻叫我賺到了!”

    “施主有這副性格,一生倒也能苦中作樂。”佛印笑起來道。

    “請問大師,如何為我夫君改命?”王弗終是忍不住道。

    “這不是我們佛家的業務。”佛印搖搖頭道:“你去找道士們問問吧。”

    “有我在,他的命,就改了!”陳恪​​出聲道。

    “你……”佛印抬頭看看他,先是一陣迷惑,旋即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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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大宋禁軍(上)   

    “怪不得什麼?”眾人問道。

    “你是個改命的慣犯。”佛印緊盯著陳恪,壓低聲音道。

    陳恪一驚,這和尚竟真有些道行,不只是騙吃騙喝的賊禿!遠的不說,就說這蘇八娘,若非自己插手,八年前就該香消玉殞了。還有狄青、大理國君臣,都因為自己的干預,而改變了既定的命運。

    “可惜,你改不了自己的命……”佛印話音一轉,幽幽道:“醫人不醫己啊。”

    “他的命卻待怎樣?”小妹著緊問道。

    “已經錢貨兩訖了。”佛印笑笑,卻不語。

    “再來一盒。”小妹道。

    “肚量有限。”佛印搖頭道。

    “我給你銀子。”陳忱道。

    “平生最恨阿堵物。”佛印依舊搖頭,眾人還待追問,他卻轉身唱著詩,瘋癲離去了:

    “朝臣待漏五更寒,鐵甲將軍夜渡關.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

    “好一個看透世情的胖和尚……”望著他飄然而去的身影,蘇軾竟有些癡了,喃喃道:“好一個‘算來名利不如閑’……”

    “可惜名利忘不了。”陳恪笑著把他喚回神來,道:“別聽他胡說八道,我看這和尚動機不純。”

    “哦,怎麼講?”眾人吃驚不小,唯有小妹和王弗似是了然。

    “他有話不說完,分明是想讓我改日去找他。”陳恪笑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絕世高人?大都是裝出來哄騙世人的。”頓一下道:“你們信不信,我只要耐住性子。肯定又能碰上他。”

    讓陳恪這一說,被這神神叨叨的佛印和尚,帶來的怪異氣氛,也就煙消雲散了。

    ~~~~~~~~~~~~~~~~~~~~~~~~~~~~~~~

    吃過燒豬肉,眾人在相國寺裡轉悠,買了些圖書古董、蜜餞零食,約莫著蘇洵快回了。便趕緊往蘇家趕去。

    “老頭子到底整天忙些什麼?”蘇軾小聲問陳恪道。

    “歐、富、韓。”陳恪苦笑道。濃濃的上訪老頭即視感。

    “唉……”蘇軾沒法評論了,眼見到了家門,問陳恪還進去坐不。

    陳恪搖頭道:“不去了。我還有事兒。”又與小妹約好了,改日帶她一個人去逛夜市,便和二郎返家。

    回到自己的院中。倭女們為他更衣、侍奉他到浴室中沖涼。出來後,杜清霜跪坐在編席上,已經泡好了香茗。

    陳恪也不坐蒲團,徑直躺在地上,頭枕著杜清霜絲緞般的大腿。

    杜清霜便緩緩的為他梳頭,口裡輕輕哼著小曲: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夜月明人靜。”

    “司馬君實之作?”陳恪呷一口香茗問道。

    “嗯。”杜清霜點點頭道:“聽聞司馬先生乃古板夫子。筆下小令卻優美靈性的很。”

    ”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陳恪輕歎一聲,轉身抱住她的纖腰,喃喃道:“多情何似無情……青霜,你怨我麼。”

    “官人想什麼呢。”杜清霜笑道:“只是唱個曲子,哪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那就是我做賊心虛。”陳恪仰面望著她潔白的脖頸道:“這兩天沒有閃著吧?”

    “官人一出去就是幾個月不見人,”因為不出門,杜清霜便給陳恪束了數條小辮,然後一齊攏到頭頂,用綢帶系了。穿上玉簪道:“妾身也就這麼過來了。”

    “那不一樣,”陳恪輕聲道:“我出去陪小妹,你心裡指定不是個味。”

    “瞎說。”杜清霜眼圈一熱,卻若無其事笑道:“我個妾室,吃未來奶奶哪門子醋,官人有空還是關心下柳家的奶奶吧。”

    “母獅子好說,她心大,又覺著欠了小妹似的,讓我這些日子不要往她那跑,”陳恪笑道:“倒是小霜兒,你老是這樣委屈著,叫我怪不落忍。”

    “官人有這片心,”杜清霜的芳心,像被溫水浸過一樣,大著膽子俯下身,在陳恪額頭一吻,幽幽道:“青霜就是為你死了也值。”

    “瞎說八道,妳得好好活著,”陳恪深嗅一下她的體香道:“咱們一直開開心心到老。”

    “嗯。”杜清霜幸福的點點頭,其實她要的真不多,只要陳恪心裡有她,能偶爾和她說幾句體己話,也就心滿意足了。

    “對了,”兩人溫存片刻,陳恪想起一事道:“周定坤說,戲樓已經裝修好了,小杜她們想讓你給起個名字。”這是陳恪早就許給她的,為她的歌舞團建一座大戲樓,往後京裡的王公貴族也好、富商大賈也罷,想看戲,買票來戲樓看,再不去你家裡演,慣得些臭毛病!

    杜清霜對此極為上心,有自己的舞臺,就意味著演什麼自己做主,收入更有保證,歌舞伎們的地位也能提高。陳恪不在京城的小半年,她經常過去看看,戲樓的設計和裝修,都滲透著她的心血。

    “還是官人來取吧?”杜清霜搖搖頭道:“妾身起不好。”

    “我要是起名,就一個,”陳恪笑道:“杜清霜歌劇院。”

    “官人又不正經了。”杜清霜掩口笑道。

    “這哪是不正經。”陳恪道:“你看街上,什麼馮婆子乳酪鋪、曹家獨勝元、山水李家咽喉藥什麼的,不都是拿自個名字做招牌?”

    “青霜當不起的。”杜清霜心裡歡喜極了,面上搖頭不迭道:“叫陳狀元歌劇院才好。”

    “沒那一說,我又不會唱歌。”陳恪坐起來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歌仙,完全當得起。”說著搓搓手道:“就這麼定了,不知為夫有沒有榮幸,為娘子題詞呢?”

    “不要了……”杜清霜面帶紅暈,明明心意大動,卻還是搖頭道:“讓別人笑話……”

    “怎麼,嫌我字醜?”陳恪嘿然笑道:“那好辦,醉翁、蔡君謨還是蘇子瞻的,就算是官家的白飛,我也給你弄到。”

    “當然只要官人的字,別人的誰也不要。”杜清霜輕聲道:“只是這個名字,還需要再斟酌。”

    “沒什麼好斟酌的,就這個了!”陳恪斷然進入下個議題道:“這‘杜清霜歌舞院’,不只表演咱們自己大宋自己的歌舞,還是有阿拉伯的、天竺的、高麗的、日本的……全天下的歌舞,我都給你搬來,只要入了杜總監法眼的,咱們就在台上演,給汴京老百姓開開眼。”

    “……”杜清霜果然被他帶跑了,悠然神往道:“那樣的話,真是不虛此生了。”

    兩人正在說著話,倭女阿柔進來稟報道:“主人,小王爺來了。”

    “請他到書房去。”陳恪點點頭,站起身,摸一把杜清霜的小臉道:“我去去就回。”

    “官人用心正事。”杜清霜柔情似水道。

    ~~~~~~~~~~~~~~~~~~~~~~~~~~~~~~~~

    “今天順利麼?”陳恪見趙宗績滿臉酒氣,讓人給他上了壺濃茶。

    趙宗績搖搖發漲的腦袋道:“今天啥也沒幹,被那幫軍帥拉著喝酒,就把我灌成這樣了。”說著從袖裡掏出一摞票子道:“還有這個。”

    陳恪拿起來一看,是汴京錢號發行的大理債券,面值十萬貫……如今這玩意兒,可比現錢值錢多了。“真是大出血啊。”

    “明天就要下營了,”趙宗績仰頭喝光一碗茶,擦擦嘴道:“你說怎麼弄。”

    “這錢先收著。”陳恪道:“還是那句話,靜觀其變,先默默地看,不著急行動。”頓一下道:“對了,今天見著司馬君實了麼?”陳恪讓趙宗績向富相公,要司馬光當他的副手。這會兒,正是司馬光最落魄的一段,屈野河之敗、龐籍鬱鬱而終,都讓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返京兩年,一直被朝廷閒置著,許多人都認為,他這輩子就這麼完了。

    所以趙宗績一要,就要到了。

    “見著了。”趙宗績道:“他是準時在衙門前等候……”停頓一下道:“只是他成麼?今天從頭到尾,都不苟言笑,一言不發。人家敬他酒他也不喝,似乎也不通事理的樣子。”言外之意,看上去跟你岳父好像哦……

    “司馬光不通事理?”陳恪放聲大笑道:“這真是天下最大的誤解了。”

    “哦……”趙宗績問道:“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聰明人,”陳恪想一想,給出個定義道:“大宋第一聰明人,華夏智慧的結晶。”

    “這麼高的評價?”趙宗績瞪大眼道:“他到底強在哪裡?”

    “智慧。”陳恪道:“他的智慧,可以為我們輕易掃清霧霾,避開一切算計。”

    “這麼厲害?”趙宗績激動道。

    “是。”陳恪點頭道:“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是你大業成敗的關鍵。”說著微微皺眉道:“算了,我明天還是一起去吧,不為了裁軍,就為了司馬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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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二章 大宋禁軍(中)   

    汴京城二十四萬禁軍,以指揮為單位,分駐在城裡城外四百座軍營內。幾乎每條街上都有軍營。

    與後世人印象中的軍營不同,大宋朝的軍屬也是住在營中的。因為本朝當兵是一輩子的事兒,只要當上兵,這輩子就甭想幹別的了,所以人人都有家有口,全家就住在軍營裡。

    是以本朝的軍營,根本就是一個個家屬院,雞飛狗跳、孩子撒尿,根本沒法在裡頭清點人數。

    因此需要點校軍卒時,都是將其拉到本軍所屬的校場上進行。

    此刻,趙宗績便在陳恪與司馬光的陪同下,來到位於廣備橋左近的宣武上軍校場外。校場內高牆壁壘,和外面從來都是兩個世界。

    “你進去過麼?”趙宗績策馬問身邊的陳恪道。

    “沒有。”一身不顯眼的便袍的陳恪笑道:“我只去過行軍打仗的大營。”

    “我也沒去過。”趙宗績轉頭問問身穿綠色官服的司馬光道:“司馬先生呢?”

    “下官也沒去過。”司馬光身材瘦削、個子不高,五官端正、雙目深湛,讓人一看就覺著特別可靠。

    “這汴京城中如此多的軍營、校場,我們三人竟未涉足。”趙宗績有些沒話找話道:“可見軍隊和外面是兩個世界。”

    司馬光只點點頭,沒有應聲,讓趙宗績小小尷尬。

    好在這時候,已經到了校場門前,就聽一聲炮響,營門大開,兩列身穿簇新號衣,頭帶紅纓范陽帽的軍士。邁著整齊的步伐出來。在營門兩側列隊。

    十幾名披甲戴盔的將領,滿面笑容從營中迎了出來。

    趙宗績等人也下馬,與一眾高級軍官見禮。儘管大宋朝文尊武卑。可也得分場合,那領頭的武官是侍衛親軍步軍司副都指揮使王凱,宋初平蜀大將王全斌之孫。已經七十歲的老將軍。在軍營外見著了,趙宗績少不得喊一聲‘王爺爺’。

    雙方見禮後,王凱親熱的拉著趙宗績的手臂,便和他扯起了家常。

    一邊說著話,兩人一邊往裡走,一眾隨員自然緊緊跟上,進了校場院中。

    陳恪湊著這機會打量了一下,只見這裡十分整肅。東西南北全是四四方方的高牆大寨,寨角設著垛樓。以便瞭望。牆上每隔不遠,就吊著一盞燈籠。燈下一列軍卒佩刀持槍,釘子似地站著。數千名兵丁。就在空曠的大操演場上操練軍鎮。只見旌旗翻騰、戰鼓頻頻、衣架鮮明的士卒們,不斷變換陣勢。看上去如穿花蝴蝶,煞是悅目。

    王凱請趙宗績到校場北面的議事廳中歇腳,一進去便見鮮花錦簇,桌上擺滿了新鮮的水果、精緻的點心。每把椅子還套了椅套,透著濃濃的形式主義。

    謙讓後,趙宗績坐了上位,環視眾人道:“昨天,大都在步軍司衙門裡,聽過宣旨了吧?”

    “聽過。”眾將轟然道。

    “那就閒話後敘,此次本人奉旨清查各軍員額,”趙宗績款款說道:“之前在衙門的審查發現,禁軍兵籍管理弊竇叢生,揭去舊數而不存按檢、以致兵數皆無籍可考。”頓一下道:“故而,只能採取用發餉的花名冊,對人頭的笨辦法來清查。”

    眾將正襟危坐,王凱不好意思的解釋道:“三衙裡都是丘八,卻不如文官們辦事精細。”

    “官家有言在先,既往不咎。”趙宗績點點頭道:“從今往後,會派專員來打理檔籍,當然,這跟我此行的差遣沒關係,我只管員額相符!”說著看了看司馬光。

    司馬光便打開厚厚一本花名冊,沉聲道:“宣武上軍額定十營,一營五百員,共五千額。目前因老病退役,增補未及,實有兵四千九百七十員。”

    “還有一百三十人告假。”宣武上軍的秦指揮使補充道:“請假都是經過軍部批准,有據可查。”

    “回頭將名單送一份過來,待歸隊時,再命其到步軍司衙門報導。”王凱出聲道。

    “還有……”秦指揮囁喏道:“司衙的數字,和實有兵員有出入,本軍只有四千五百二十員兵卒。”

    “唉,混亂,太混亂了。”王凱老臉無光的搖頭道:“老臉都給丟盡了。”說著對趙宗績道:“這多出來的員額,核實後只管註銷,不必看我的面子。”

    “多謝步帥深明大義。”趙宗績臉上有了笑,對司馬光道:“就先按四千三百九來查吧。”

    “是。”司馬光點點頭。

    “秦指揮,勞煩將將士們集中在校場上,”趙宗績道:“我的人要點數。”

    那秦指揮看看王凱,待其點頭後,便起身應諾道:“喏!”說完便退出議事堂,不一會兒,就聽到一通鼓響,原先喧鬧的校場上安靜下來,只聽到如蠶食桑葉的沙沙腳步聲。

    “我大宋禁軍訓練有素啊。”聽著外面的動靜,趙宗績道。

    “呵呵……”王凱老臉一紅道:“唉,校場上就是練出花來,也都是些假把式。刀不飲血。一上戰場就出醜。”

    “步帥過謙了。”趙宗績淡淡道:“遼人也有幾十年沒打仗了,大家都得適應。”

    “是啊,”王凱笑道:“老夫是上過戰場的,但從西北戰場下來,也有十好幾年了。要是突然上陣,也得適應好一陣子。”

    說這話,秦指揮進來稟報,隊伍已集結完畢。

    趙宗績便對司馬光道:“有勞了。”司馬光領命而去,陳恪也跟了出去。

    校場上鴉雀無聲,黑壓壓數千官兵,釘子似的整齊列隊。

    司馬光和陳恪身後,是東西兩府和三司的官吏、皇城司和北海郡王府的侍衛,加起來統共二百來人。

    司馬光看看陳恪,陳恪笑道:“我是跟著來看熱鬧的,啥事兒也不摻和。”

    “哦。”司馬光點點頭,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那就閃一邊去吧……

    司馬光的目光掃過己方的一干官吏兵丁,沉聲道:“諸位,小王爺將此重任交付在下,在下只能不辱使命。若有得罪之處,請多海涵。”

    他本身官階高,相貌也威嚴,眾人就有點怕他,現在聽他說話十分客氣,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於是齊聲應允。

    “逐行清點人數。”司馬光一聲令下,士卒們扯起長繩,一行行間開宣武上軍的兵卒,官吏們便一行一行的清點。有初檢有複檢,還有專門記錄的看上去十分專業。

    兩盞茶功夫,結果匯總出來,報到司馬光這裡:“共計四千三百九十員!”

    “一個也不少哇。”負責清點的官吏笑道。

    “點名。”司馬光卻沉聲道:“一都一都的點!”一指揮下有五都,一都一百人。

    “人數不多不少。”秦指揮不滿道:“還點哪門子名?”

    司馬光冷冷看他一眼,秦指揮竟打了個寒噤,仿佛心裡那點隱秘,全都被看穿了。

    “點名。”司馬光又重複一遍道:“點完一都離開一都,不要再回到校場了!”

    “唉,多事……”那秦指揮只發了句牢騷,倒沒再阻攔。

    於是點名開始,官員抱著花名冊,叫第一都人馬上前,開始唱名:“喊到的站在左手邊,劉六!”

    “喏。”一個兵卒應一聲,走到左邊站好。

    “馬三。”

    “喏。”

    “周憨。”

    “喏。”

    “……”

    “……”

    校場上,同時五都人馬點名,唱名應答聲此起彼伏,陳恪卻興趣缺缺,對身邊一臉嚴肅的司馬光道:“這法子有用麼?”

    “你有更好的法子?”司馬光看看他,目光平和而疏遠。

    “沒有。”陳恪訕訕道。

    司馬光便轉回頭去,不再看他。

    陳恪中狀元以後,就連相公們,也未曾這般冷落於他,但誰讓他對司馬光有所企圖,所以只是覺著訕訕,沒有什麼怒氣。

    ~~~~~~~~~~~~~~~~~~~~~~~~~~~~~~

    盞茶功夫,第一都清點完了,兵卒回報說,有八人,沒有對上號來。

    “這個,聽我解釋……名冊上的名字幾十年沒變過了,但兵卒已經換了幾茬。”秦指揮擦擦汗,暗罵那幫蠢貨,連個名字都記不住,道:“重新註冊太麻煩,步軍司、三司那兒都得改,所以我們就一直偷懶沒改名。”頓一下道:“餉銀都是統一領回來發的,所以個別蠢貨,連自己頂的人叫啥,都不記得。”說完擦擦汗道:“真熱,這天真熱啊……咱們進去慢慢說吧。”

    司馬光也已經汗濕衣背,卻不為所動道:“秦指揮的話,都記錄在案了?”

    “記下了。”貼司輕聲道。

    司馬光伸手取過筆錄,遞給秦指揮道:“識字吧?”

    “識……”秦指揮被噎得面皮發紫。

    “看看,有沒有歪曲的地方。”司馬光我行我素道。

    “沒有。”秦指揮簡單一看,沒好氣道。

    “畫押吧。”司馬光道:“人都得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你……”秦指揮登時拉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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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大宋禁軍(下)

    “畫押。”秦指揮正頂牛,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王凱出現在場中。

    趙宗績也走了出來,笑道:“正常規矩而已,秦指揮不要多心哦。”

    兩位大佬發話,秦指揮也只好簽字畫押。

    司馬光便命繼續一都都的點名。

    王凱看看趙宗績,見對方朝自己微笑,便什麼也沒說。

    臨近午時,點名完畢,結果共計三百一十二人,叫不上自己的名字。

    見點名結束,王凱拉著趙宗績,大笑道:“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什麼事兒吃晚飯再說。”

    趙宗績點頭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了。”便攜眾官員返回議事廳,其他隨員自有中層軍官招呼,必然不會虧待。

    進了大廳,桌上的酒肴已經擺好。什麼姜蝦、酒蟹、排蒸栗子鴨、姜辣黃河鯉、獐巴、鹿脯、虛汁垂絲羊頭、爐烤蓮子雞……香味盈室。畢竟是軍營的膳食,沒有那些虛頭巴腦。

    主賓落座後,竟然還有營妓,各依住一位官人陪坐勸酒。

    王凱幾句開場白,舉杯祝酒,一陣海闊天空,幾次瑯當碰杯,軍官們便有些放浪形骸。歌伎也執牙板、彈琵琶,歌唱助興。唱的卻是香豔的市井小調……她們都是依傍軍營為生的妓女,客戶群品味決定了,她們也唱不好別的。

    看著這烏煙瘴氣的一幕,司馬光深情淡淡,但面前的酒。卻一滴沒動。

    “這位兄弟,老夫敬你一杯。”卻是王凱執杯敬酒,滿面紅光的來到他的跟前。

    “下官不會飲酒。”司馬光搖頭道。

    “一杯而已,”王凱笑道:“醉不了的。”

    “在下,確實不能飲。”司馬光依然拒絕道:“還是以水代酒吧。”

    “那能代得了麼?”一眾將領方才受了他的鳥氣,自然起哄道:“太不給面子了吧?”

    陳恪看看趙宗績,後者會意的站起身。笑道:“司馬先生君子也,君子者言出必行,步帥就不要為難他了。”說著將那杯酒拿過來。自己飲下去道:“我代他喝了。”

    今天這日子,誰敢不給趙宗績面子?眾將怏怏搖頭,王凱也哈哈大笑道:“老夫年輕時。也有一股子強脾氣,可惜啊,後來不知怎麼就磨沒了。”說著看看司馬光道:“你可要堅持下去啊。”

    “是。”司馬光低聲應道。

    一段小小插曲,不影響酒席的和諧氣氛。酒足飯飽之後,王凱請趙宗績到後堂,換一身乾淨衣裳。目的自然是單獨談談了。

    奴僕為兩人脫去沾了酒氣的外袍,又奉上濃茶。

    王凱端起來,漱漱口,對趙宗績道:“這三百一十二人,不管什麼原因。劃去吧。”說著笑笑道:“一軍就砍掉四百四十二個名額,也算是開了個好頭。”

    “嗯。”趙宗績點點頭道:“是不少了。”

    “就這麼說定了?”王凱笑道。

    “嗯。”趙宗績又點頭。

    “你看後面的清查,是不是也照此成例呢?”王凱笑道:“總要讓你臉上有光才行。”

    “多謝步帥的照顧。”趙宗績抱拳道。

    “哈哈哈,”王凱大笑道:“我八王爺可是總角之交,豈能不照顧他的後人?”說著嘆口氣道:“哎。我這可是要落埋怨的。”

    “我念你老的情。”趙宗績笑笑道:“實在麻煩就算了。”

    “沒事兒,老夫轉過年來就下去了,讓那幫崽子們罵兩句,也少不了幾兩肉。”王凱大笑道。

    ~~~~~~~~~~~~~~~~~~~~~~~~~~~~~~~~~~~~

    本打算今日清查兩軍的,但吃酒時間過得太快,等離開宣武上軍校場時。地上的已經人影老長了。

    “看來,今天只能到這兒了。”趙宗績的臉,有些酡紅道:“去跟下一家說說,明早再去。”侍衛便領命而去。

    “沒什麼事,下官先告退了。”司馬光行禮道。

    “哎,別走別走,咱們開個會,合計一下。”趙宗績卻不讓他走,對陳恪道:“去傳富那兒吧,今中午就沒能下筷子的菜,肚子到現在就餓了。”

    “好。”陳恪叫陳義趕進去安排。

    “下官家中還有事,”司馬光微微皺眉道:“若不是太要緊的話,能明日轉告一下麼?”

    “十分要緊。”趙宗績卻不讓他走,和陳恪半拉半拽的,把他弄到了一品樓。

    那廂間,傳富早把一切安排妥當,親自出店迎接,把他們領到頂層那間淨室,侍衛把守樓梯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見也沒有樂女歌伎伴食,司馬光感覺出什麼,便靜靜的坐著,看他們點菜,看他們上菜,耐心等趙宗績開口。

    趙宗績是真餓了,好吃了一陣,才抬頭問道:“先生怎麼不動筷子?”

    “中午吃太膩,下官不餓。”司馬光抱拳道:“還沒多謝小王爺,為下官解圍。”

    “你說那個呀……”趙宗績先一愣,才笑道:“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你別往心裡去。”

    “沒有。”司馬光笑笑道。

    “今天那情形,我想起一個人來。”陳恪插話道。

    “何人?”司馬光望向他。

    “王介甫。”陳恪笑答:“兩年半、三年以前的春節,在歐陽公府上,醉翁敬他酒,他也堅持不喝。你們的神態推辭,幾乎是一樣的。”

    “我不如介甫……”司馬光卻坦誠道:“醉翁敬酒,或者今天這種情形到最後,我還是會喝的。”頓一下道:“但介甫不會,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原則。”

    “不過那天,他最終還是喝了。”陳恪笑道。

    “是麼?”司馬光奇道。

    “是他主動喝的。”陳恪道:“那時候,已經沒人逼他喝了。”

    “這就是了。”司馬光笑道:“能逼他改弦更張的人,沒有。”

    藉著王安石的話題,氣氛終於不那麼冷了。陳恪是個拉關係的老手,馬上和司馬光套起近乎來了。

    無奈司馬光一眼就看穿他想法,重又拉開距離道:“小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

    “沒什麼吩咐。”趙宗績擱下筷子,漱口之後道:“不是說了麼,開個會,總結一下,再看看明天該如何應對。”

    “嗯。”司馬光點點頭,你說吧,我聽著呢。

    “今天主要是先生在查。”趙宗績道:“還是你先說說吧。”

    “下官不愛說假話。”司馬光想一想,淡淡道:“小王爺聽了可能不順耳。”

    “忠言逆耳,這道理我還是懂的。”趙宗績笑道:“只管說!”

    “那好。”司馬光道:“依下官之見,我們今天被耍了。”

    “怎麼講?”趙宗績道:“沒看出什麼不妥啊?”

    “他們的表現確實很好,四百出頭的空額,也完全可以接受。總之一切都很順利,看起來很完美。”司馬光道。

    “難道不好麼?”趙宗績問道。

    “大宋三患,冗兵居首,婦孺皆知。若裁軍這麼簡單,就不會困擾大宋幾十年了。”司馬光頓一下道:“因為太順利,所以太反常,事出反常必為妖。”

    “妖在哪裡?”趙宗績道:“看不出什麼破綻,那些兵都是貨真價實的吧。”

    “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都是老兵了。”司馬光點點頭道:“但董卓都能想到的計策,我們宋人不會想不到。”

    “什麼計策?”趙宗績問道。

    “當初董卓進洛陽,想要靠武力壓服公卿。但他的兵並不多,達不到震懾的效果。”司馬光有講古的癖好,打開話匣道:“為了威服眾人、掩人耳目。董卓用了一招'虛張聲勢'——他接連四五日令他的軍隊,白天耀武揚威、招搖過市地進城,晚上再令他們悄悄出城,白天再敲著鑼打著鼓地進城。京城人不明就裡,都以為他的人馬多得不可勝數,而不知道這是他使的障眼法。”

    “你是說,他們使了障眼法?”趙宗績瞪大眼道。

    “極有可能。”司馬光淡淡道:“汴京城有軍營四百座,校場也有三十六處,他們完全可以將兩軍,乃至三軍的兵力合起來,應付咱們的檢查。”頓一下道:“三司衙門裡,其實還是有文官,也有老吏的,這些人完全可以把禁軍籍冊做好,但他們故意搞得亂七八糟,就是想鑽空子。”

    “你說得有些道理。”趙宗績點點頭道:“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要看小王爺的想法了。”司馬光望著他,語調平緩,但總讓人覺著有些挪揄道:“你是想把差事應付過去,還是紮紮實實辦好這件事。 ”

    “怎麼講?”趙宗績道。

    “想應付過去,睜一眼閉一眼就可以了。”司馬光依然是那個語調:“下官以為,今日先例一開,後面的軍隊,也會照方抓藥的。到時候,差不多能查出一萬上下的空額,足夠小王爺交差了。”頓一下,他輕聲道:“一萬之數,其實是富相公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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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平地起風雷(上)

一萬之數,其實是富相公的底線。

這句話實在太傷人了,趙宗績登時老臉通紅:‘原來他們視我于無物麼?那百般奉承不過是在哄孩子?’

“為了這次裁軍,”司馬光緩緩道:“富相公付出了很多,向遼國妥協,向將門妥協,擺出不惜一切也要成功的態度。各方面不能不給他個面子……”頓一下道:“下官聽聞,原本富相公是想親自動手的。”

“是。”趙宗績道:“但是官家不許,說為他們子孫著想,便把差事交給我們了。”

“相公無法親自動手,就只能假諸位王子之手。”司馬光淡淡道:“所以結果好壞,全看諸位王子的行動了,如果都像咱們這樣敷衍,也就雷聲大、雨點小、一團和氣的過去了。”頓一下道:“這查出來的三四萬缺額,固然能讓富相公顏面上過得去,但達不到敲打將門的目地,用不了幾年,便又會被淹了。”

“這就矛盾了。”趙宗績皺眉道:“如果富相公只為了面上好看,那又何必自損名聲、與遼國妥協呢?”

“關口就在這兒!”司馬光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沉聲道:“所以他的真實想法,遠不止宣稱的這麼點!他是準備放開袖子大干一場的!”頓一下道:“為什麼要定下‘既往不咎’的規則,不是怕了那幫將門,只是為在大刀闊斧時,給他們留一口氣,不要魚死網破罷了!”

“但是,沒見著富相公再有什麼動作啊?”趙宗績搖頭道。

“唉,這就是君子了。”司馬光輕嘆一聲道:“為臣之道,最忌陽奉陰違。富相公師表天下,是從來不會挑戰聖旨的。”

“官家為何不讓富相公動手?”這問題趙宗績一直沒想明白。

“官家也沒讓韓相公動手吧?還有包相公,”司馬光款款道:“若這些一呼百應的相公們親自下場,破壞力就太大了。盤里盤外三十六計,固然看得人目不暇接,可朝廷也就亂了套。”他遲疑一下,還是輕聲道:“之前針對使相人選的斗爭,就能見一斑。”

“官家禁止三位相公參與。讓較量發生在咱們這個層面。這樣出了亂子,相公們也好收拾。如果他們下場的話,只有官家來收拾了。”趙宗績輕聲道:“是麼?”

“對。”司馬光看看一直微笑傾聽的陳恪,沉聲道:“如果咱們都這麼敷衍塞責。富相公的一番謀劃,也只能付諸東流了。”

司馬光鞭辟入里的一分析,趙宗績有種撥云見日的感覺。愈發尊敬的望著他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這要看小王爺的本心了。”司馬光緩緩道:“如果你把大宋看得比自己還重,是一種做法。反之,又是另一種做法。”

趙宗績沉聲道:“吾國吾民。重若泰山,宗績輕若鴻毛!”

司馬光目光一凝,重新打量這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捻須沉吟半晌道:“真的?”

“無論是四年前的六塔河,還是今年去遼國。我都從未考慮過自身。”趙宗績昂然道:“過去如此,現在這樣。將來也不會變!如果我有一絲動搖,就叫我粉身碎骨、眾叛親離!”

這話說得太露骨,陳恪都聽不下去了,心說這家伙和他老婆上床,肯定不知道什麼是前戲做足……

司馬光也有點頂不住,不過在這種語境下。還能說得過去,就當是青年人激動一點吧……光光這樣安慰自己道。

他借著喝茶調整一下情緒。待擱下茶盞,抬頭正色、一字一句道:“天時地利人和,不大干一場,不當人子!”

“好!”趙宗績拍案舉杯道:“干了這一杯,咱們齊心協力,干他個轟轟烈烈!”

“先生是不喝酒的。”陳恪輕聲道。

“我喝!”司馬光卻沉聲道:“光舍命陪君子!”

從一品樓出來,司馬光謝絕了兩人相送,步行回家。司馬家世代為宦,按說家資頗豐,但司馬光生活簡樸之極,從不肯有絲毫享受。

“原以為這是一塊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趙宗績感慨道:“沒想到冰底下藏著熊熊的火。”

“是,心里沒有那團火。”陳恪淡淡道:“也不是我們的菜。”

“嗯。”趙宗績點下頭,低聲道:“你沒怎麼說話”

“司馬君實特別重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陳恪苦笑道:“我又不是差遣官,說多了只能惹他厭。”

“是,”趙宗績輕聲道:“我感覺,這種君子是招攬不得的。”

“對,君子不黨。”陳恪淡淡道:“咱倆若非打小的交情,別人也會把我看成小人的。”

“呵呵。”趙宗績笑道:“歐陽公的《論朋黨》,堪稱古往今來第一力作。”竟然威懾朝野二十年,令百官不敢結黨。

“我老師不會認為這是贊美的,那是他一輩子的恥辱。”陳恪搖頭苦笑道:“不過他們雖然不會投靠,但心里總會有評判,有傾向。這在關鍵時刻,比對你表忠心還頂用……”

“那天你說韓琦市恩,”趙宗績道:“我以為是結黨的最高境界。”

“令人敬重才是,”陳恪笑笑道:“市恩,只有得到恩惠的人才感念。令人敬重,則人無遠近,都替你說話,所謂‘仁者無敵’也。”頓一下,嘿然一笑道:“不過對于重點人物,還是要兩者結合的,令其感恩戴德,還是更給力一些。”

“但這種無欲無求的君子,如何市恩與他?”趙宗績道:“保薦他升官?”

“他一定會拒絕的。”陳恪斷然道。宋朝官員,拒絕朝廷任命的現象十分普遍,朝廷也只是無可奈何,並不會懲罰你:“並堅決與你劃清界限。”

“那怎麼辦?”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陳恪悠悠道:“不過你得先找到他最需要的地方,才能滋潤他。”

“他最需要的……”趙宗績想想道:“估計就是洗刷屈野河的恥辱,讓龐相公瞑目了。”

“不錯。”陳恪點點頭。

“但此非我力所及也。”趙宗績搖頭道:“西北的事,太遙遠了吧。”

“其實三國一盤棋,運籌帷幄之中,便能決勝千里之外。”陳恪輕聲道:“我有一策,可令西夏人把沒藏訛寵的首級,獻給大宋。”

“哦……”趙宗績這次是真驚得合不攏嘴,連小舌頭都露出來了。

當陳恪把那一計和盤托出后,他更是把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就這麼簡單?”他認為廟算之計,取別國權臣首級,必然經過無比繁雜的謀劃,耗費無數金錢,派遣無數細作,用時十年八年,才有可能實現的。誰知道陳恪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只有那輕描淡寫的一下:“就這麼便能把西夏的曹操除掉?”

“不看廣告看療效。”陳恪笑道:“橫豎我們不損失什麼,摟草打兔子的事兒,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如果真如你所說,”趙宗績緊緊盯著他道:“知道對提出計策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陳恪笑道:“從此便是君王心中,最有智慧的人,甚至可能一步登天。”

“干嘛把功勞讓給他?”趙宗績正色道:“沒必要做這種犧牲。”

“談不上什麼犧牲……”陳恪拉開車簾,望著外面皎潔的月色,聲調清淡道:“官家其實一直在壓著我,相公們也是,對吧?”

“嗯。”趙宗績嘆口氣道:“都是我害了你。咱倆走得太近,官家和相公們,終歸還是有看法的。”

“所以麼,我提出來有什麼用?”陳恪轉頭望著他,自嘲笑道:“該被壓還是被壓。孫猴子怎麼掙扎,也逃不過如來佛的五指山。”

“孫猴子?”趙宗績奇怪道:“是哪本書上的典故。”

“哦,孫猴子麼。”陳恪心說,又忘了,現在是宋朝,便笑笑道:“是個黑幫老大,后來因為與朝廷對抗,判長期監禁。他很想越獄,但朝廷的監獄很堅固,最終還是沒得逞。后來刑滿釋放,洗心革面、先當保安,最后解決了編制問題,成了光榮的人民城管,就是這麼一個故事。”

聽他說稀奇古怪的事情,趙宗績也不是頭一回了,聽不懂也只當他看書太雜,不往心里去。舉手投降道:“說正題,說正題。”

“正題就是,這功勞對我用處不大。”陳恪微微一笑,云淡風輕道:“但你給了司馬光,他會銘感五內,成為你的強援。未來你真能身登大寶,他也會忠心不二的……你說給誰好?”

“仲方,謝謝你。”趙宗績深深望著他道。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陳恪插科打諢道:“要是你妹妹麼,還差不多。”

“橫豎你已經倆老婆了,不如讓湘兒也跟了你算了……”趙宗績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感覺無以為謝,只能拿妹子抵債了?”陳恪啐一口道:“看你爹不打斷你的腿。”

“唉……”趙宗績苦笑道:“也是。”讓堂堂郡主,去給別人當三老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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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平地起風雷(中)

接下來幾天,清查工作按部就班的進行。日日如那日一般,把士卒集中在校場上,點數點名,工作一絲不茍的進行。

大夏天的,太陽毒辣毒辣,官吏們累得聲嘶力竭,不少人都中了暑,只能安排輪班倒,但司馬光一刻都沒歇,每天堅持在崗,一絲不茍的監督著每個環節。

不過他越是認真,禁軍將領們就越覺著快意……這年頭,找一只一心一意被耍的猴,實在不易。

陳恪則從不摻和,好像真是跟著看熱鬧的一樣。不過他也沒閑著,他配出了藿香正氣水,中暑的來一口,包好。還備了大陽傘、涼茶、寒瓜、酸梅湯,讓官差們一忙完了,就能找到陰第三二三章平地起風雷(中)涼、吃到冷飲,似乎一天天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這天中午休息,眾人都躲到陽傘下,吃西瓜聊天。這西瓜是正宗的西夏種,又大又甜又沙瓤,既好吃又解渴。不一會兒,風卷殘云般,六七個西瓜消滅殆盡,年輕的官員們閑扯起來。一個身材瘦削,一臉猴相的中書省官員李定笑道:“打個謎語解個悶,怎麼樣?”

眾人這會兒從袖里掏出手帕,一邊揩嘴一邊應道:“你說吧。”

李定便指著面前盛滿西瓜皮的盆子道:“就這,打兩個字。”

“兩個什麼樣的字?”眾人問道。

“這兩個字,是一件事,”李定眨眨眼,曖昧地笑道:“這檔子事兒。恐怕諸位個個都嘗試過。”

“哦?”眾人這下來了興趣,都望著那盆瓜皮出神,可誰也想不出個端倪來。

“你給提個醒吧。”有人道:“不然沒法猜。”

“哈哈,其實很簡單,想不到把諸位大才都難住了。”李定一個哈哈三個笑,很是得意道:“好,我提個醒兒。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第三二三章平地起風雷(中)…”

“什麼意思?”眾人不解道。

陳恪起先坐一邊安靜的聽著,他雖然和眾人年齡相仿,甚至不少人比他還大。但官階上差了太多。官場是有講究的,他和他們打成一片,叫‘有傷官體’。是要被彈劾的。此時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眾人都望向他,陳恪擺擺手,從冰桶中拿起一瓶酸梅湯,看著那光滑細嫩的白瓷瓶兒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子,就像……美人出浴一樣。

“啊,知道了,”眾人恍然大悟,大笑起來道:“好你個李猴兒,敢當著大人的面。開這種葷笑話。”

“究竟是什麼?”還有人不解,問身邊人道。

明白過來的忍住笑,道:“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哦,原來如此。”剩下的人也明白了。原來謎底是——‘破瓜’,可不就是一盆子破瓜麼!

眾人浪聲笑作一團,司馬光卻恍若未聞,一直坐在角落奮筆疾書。這些天,他一直是這樣,除了工作就是閱讀寫作。一點閑暇都不留……忙什麼呢?”陳恪走到邊上,遞上一瓶冰鎮的酸梅飲。

“多謝,”司馬光端起手邊的茶杯道:“我喝茶。”

“好吧。”陳恪抄把椅子,坐在他一邊,喝一口司馬光不要的飲料道:“忙了一上午還不休息。”

“不是工作。”司馬光笑道:“自己寫的小玩意兒。”他就算是塊石頭,這些天來,也被陳恪給捂熱了。何況陳三郎熱情誠懇,風度翩翩,本就極易讓人產生好感。

“君實兄寫的東西,斷不會是小玩意兒吧。”陳恪笑道。

“呵呵,謬贊了。”司馬光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幾年在太常寺閑來無事,唯以讀史消遣。但見史籍浩繁,學者難以遍覽,便起了將其刪繁取要,作一《通志》的念頭。”

“通志……”陳恪想一想,明白了,這便是偉大的《資治通鑒》的前身,不禁激動起來道:“好主意!把歷代史書穿起來,以時間為綱、以事件為目,使人對我華夏千年歷史全覽無余。如此‘善可以為法,惡可以為戒’,善莫大焉!”

“……”司馬光眼前一亮,陳恪說到他心坎里了,旋即苦笑道:“那樣就太大了,以光一人之力,究其一生也完不成。”說著笑笑道:“我只打算從東周寫到秦亡,估計還得寫個好幾年。”

“一人之力當然不行,修史哪有自己來的。”陳恪笑道:“像我老師修《唐書》、修《五代史》,都是有專門的書局,數名文學之臣協理,十幾名書吏打下手呢。”

“那是官方修史。”司馬光臉上掩不住羨慕道:“自然由朝廷出資出人,我這只是私人修史,誰給我出資出人去?”

“那就也變成官修史麼。”陳恪當然可以說‘我贊助’,但那樣太露骨,只有反作用:“我覺著,這個《通志》的意義非凡,官家肯定有興趣。”

“呵呵。”司馬光心說,這廝又說到我心里去了,還是假撇清的笑笑道:“才寫了個開頭,沒法拿出來現眼,日后再說吧。”

“也是,凡事講究一炮而紅,這頭炮得打得響才行。”陳恪笑道:“有什麼小弟能幫上忙,君實兄盡管開口,在下義不容辭。”

“多謝。”司馬光雖然不想跟陳恪瓜葛太深,但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他現在正是最低谷,最需要被承認的時刻,聽了陳恪話,還是十分感動,點點頭道:“日后定多請教。”

“請教談不上。”陳恪正色道:“治學上你是我老師。”

司馬光又感到很受用,嘴上謙遜,面上卻有了微笑。

“你忙吧。”陳恪笑著起身道:“我不打擾了,不過這樣弓著寫字,對腰和肩頸都有害,得改。”

“嗯。”司馬光大點其頭道:“年輕時不覺著,如今年近四十,身子骨大不如前,時常感到腰酸背疼抬不起頭。”

“這就是長期伏案寫作造成的,”陳恪道:“我有一套操,每天寫字累了練一遍,能大大緩解疲勞。若能持之以恒,還可強筋健體,延年益壽。”

“哦……”司馬光大為意動道:“改日一定要請教。”

“好說好說。”陳恪笑道:“明天中午教你吧。”

“這……好,多謝。”這種誠懇的幫助,是司馬光無法拒絕的。

陳恪轉過身去,松了口氣,唉呀媽呀,泡妞都沒費這麼多心思……第二天,司馬光果然跟著陳恪學起了‘辦公室健身操’,一點不復雜,抽空偷閑就能做,簡直就像為他量身定做的。

等這套操學下來,兩人的關系更進一步,司馬光也不好再對陳恪,擺出拒人之外的態度了。甚至開始主動說話,絕對是可喜的進步。

當然,話題僅限于講史。陳恪對歷史的見解之深之新,都讓司馬光深感敬佩,便將所有吃不住的歷史事件拿出來,與他細細討論。

這天,見他心情不錯,陳恪便扯到天邊道:“君實兄,你在西北待過吧。”

“是。”司馬光點點頭,有些黯然道:“時間不長,但刻骨銘心。”

“是吧。”陳恪笑道:“昨天,聽他們幾個聊起想到。說起來,朝廷對西夏絕市,已經是有兩年多了吧。”

“正好兩年半。”司馬光道。

“效果如何?”陳恪問道。

“還算不錯。”司馬光道:“據說西夏已經物資匱乏,民不聊生了……”

“這說法,好似兩年前就聽到過。”陳恪不客氣道。

“呵呵……”司馬光笑笑道:“變化沒那麼快。”

“可我從小就聽說,西夏幾乎什麼都不能自己生產,”陳恪刨根問底道:“如果斷絕貢市,不出一年,他們肯定就過不下去了。”

“是,除了牛馬和青鹽,他們什麼都不能生產。”司馬光點點頭道:“如果對他們封鎖徹底,不消一年,肯定頂不住。”

“這就奇怪了?”陳恪笑道:“怎麼理論和實際差距這麼大。”

“一來,有遼國存在,可以周濟他們一些。不過遼國本身也不寬裕,而且賣給西夏的物資奇貴無比,所以這不是重點。”只要不涉及內部的權力斗爭,現在司馬光對陳恪,基本上是不設防了。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還是我們自己邊禁不嚴,致使走私猖獗哇。”

“走私?”

“嗯,”司馬光點點頭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你到過西北就知道,多方面因素導致,走私根本禁不絕。”

“是邊將利益太大?”陳恪問道。

“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是朝廷嚴令之下,敢于頂風作案的已經極少了。”司馬光道:“主要還是民間的走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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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平地起風雷(下)

宋朝的經濟規模,占全世界的六成,遠超后世的任何帝國,自然而然的便學會了,用經濟手段去打擊敵國,尤其是那些對宋朝依賴性強的國家,比如西夏。

在兩國貿易中,西夏提供的商品,主要有青鹽、各種牲口及其皮毛制品、和各種藥材。宋朝提供的商品,則是糧食、布匹、茶葉、銅鐵、木器、香藥、調料、絲綢等等等等,基本上西夏是什麼都要,因為他們什麼都缺,除了鹽和牲口。

這就讓雙方的貿易極不平等,一旦宋朝人斷絕貿易,黨項人就沒茶喝,衣服買不到,糧食價格昂貴,連做飯的鐵鍋都沒得買,只能退回到茹毛飲血的游牧生活。

而西夏人不賣宋朝東西,對宋朝並無甚影響,因為它沒有宋朝必須買的商品。

所以理論上說,宋朝只要禁絕了雙邊貿易,西夏人就會不攻自亂,而自己沒什麼影響。

因此西夏只要一搗蛋,宋朝就會操起制裁大棒教訓他們,效果往往不錯。可僅是不錯而已,並不能達到讓西夏人窒息的程度。很少有人究其原因,但司馬光是個勤于思考的人,他對此有準確的認識。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民間的私鹽貿易不能禁絕。”他對陳恪道:“而青鹽,是西夏人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為什麼不能禁絕?”陳恪問道。

“還是我們自身的原因。”司馬光低聲道:“陜西四路軍民食鹽,主要吃解州所產的解鹽。由制置解鹽司專利專賣,價格可以說……十分之高。但反觀西夏的青鹽,不僅口感要好于解鹽很多,且價錢只有它的一半……這還是在大宋的售價。據說絕市之后,夏國的鹽商,沒有合法的銷售渠道,只以原先十分之一的價錢。向大宋的私鹽販子兜售。你算一算,這里面有多高的利?”

“幾十倍。”陳恪輕聲道。

“幾十倍的利啊,就算拿出一半來打通關節。又有一半被查扣,還是能讓人一夜暴富。”司馬光道:“所以盡管邊境查禁很嚴,但依然有青鹽源源不斷涌入大宋。西北民風彪悍。不像汴梁人這樣怕官。老百姓不會放著更便宜,質量又好的青鹽不買,去賣官府壟斷的解鹽,結果西夏人依然獲利頗豐。而且在交易時,他們也不要錢,只要茶葉、鐵器、布匹這些民生品,所以雖然日子緊了點,但總能過下去。”

陳恪對司馬光見識之明,感到由衷佩服。他是因為得到前西北大賈李全指點,才明白此中的門道。還準備跟司馬光好好炫一下呢,誰知人家都知道……如果,我們徹底斷絕了青鹽之利呢?”陳恪微微一笑道。

“那西夏就完蛋了。”司馬光斷然道:“其國內財用所出,皆仰給于味甘而價廉的青鹽。鹽產無窮、財源不竭,則國用不竭。斷了這條財路。就等于斷了他們的收入,其國內不亂才怪!”

“為什麼一直不斷絕?”陳恪又問道。

“屢禁不絕,”司馬光看看他道:“我說過,是因為這里面利太高。”

“把利壓下去不就得了。”陳恪淡淡道。

“怎麼壓?”

“讓解鹽降價。”陳恪輕言慢語道:“你青鹽不是便宜麼,我解鹽更便宜,你買五百文。我賣三百文,倒看看誰還會冒著被抓的危險買私鹽。”

“哦……”司馬光瞪大了眼,他感到身上有些燥熱,便背著手,在太陽地里踱起快步:“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為什麼以前就沒想到呢……”

‘沒想到的事兒多了……’陳恪翻翻白眼,什麼叫見識,見識就是把窗戶紙捅破。

在陳恪看來如此簡單的道理,這個時代的智者,卻遲遲想不到。因為宋朝人從生下來,就生活在一個食鹽專賣的世界,早就習慣了鹽價高高在上。就像老虎成年后,仍然畏懼馴獸師的那根皮鞭……因為早就習慣了,所以覺著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也從沒想過去改變。

因此司馬光已經分析到了九成九,可就是踢不出這臨門一腳。這就是所謂的‘歷史局限性’麼?

現在陳恪告訴他,你把門一推,就能獲得自由了,他反而難以置信。背著手在門口轉了半圈,就是不敢把腳邁出去:“解鹽降價可行麼?”

“怎麼不可行?”陳恪苦笑道:“至和二年,京東東路減征百姓‘蠶鹽錢’,不就是降價麼?”

“也對啊……”司馬光馬上想起,因為沿海之民煮鹽成風,導致京東東路的淄濰青齊、沂密徐淮八州,軍食鹽禁廢弛。官府不得已,四年前允許商人自由販賣。后來袞、鄆等州也相繼通商,允許海鹽在這些地區販賣。事實上,這就廢除了這些地區,官府壟斷食鹽買賣的專賣制度。

原先在官府榷鹽時期,每年各地老百姓,都要固定地向官府交納一定數量的‘蠶鹽錢’,然后由官府分配給民戶一定數量的食鹽。所以蠶鹽錢可以看成百姓的買鹽錢。

現在因為打破壟斷,鹽價大跌,老百姓不願再交這份錢。官府又不想放棄這塊收入,最后只能減征,算是百姓買鹽的許可證。這樣,百姓雖然在鹽價之外,還要負擔一塊‘蠶鹽錢’,但因為食鹽便宜太多,而且可以敞開購買,所以還是實實在在的感到,鹽價降了。

“這就是例子。”陳恪沉聲道:“有了青州的先例,陜西四路的解鹽自然也能降價,而且降價的理由更充分,是為了打擊西夏,盡快完成朝廷的對外戰略!”只聽他殺氣騰騰道:“哪個不開眼的敢阻撓?!”

“這麼說來……”司馬光想來想去,都覺著此事可行,便道:“可以一試了。”

“當然可以。”陳恪點頭道。

“只要說服朝廷……”司馬光補充道,他太知道這個效率低下的朝廷,會耽誤多少事兒了。

“朝廷方面,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陳恪低聲道:“三司使包大人,深明大義、雷厲風行,一定不會拖后腿的!且我聽說,新任的度支判官,乃王介甫,正好專管這塊。”

“善啊……”司馬光被徹底說動了。這叫什麼?這叫‘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司馬光是真心動了。因為他的錯誤主張,導致了屈野河之敗,宋夏關系破裂,雙方敵對至今!這是刻在他臉上的恥辱,好像每個人見了他,都會竊竊私語:‘快看,就是這個人,攪得西北到現在還不安寧。’‘是啊,龐相公的一世英名,就被他給毀了……’‘他還好意思在汴京待著,要是換了我,早就找個旮旯藏起來了……’

你讓他如何能安寢,如何能開顏,如何能不內疚,如何能不朝思暮盼著一雪前恥!

想不到,機會,就這樣輕描淡寫的降臨了,如此不經意,如此的輕松……以至他都生出不真實感。

在那里自言自語了半晌,司馬光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朝陳恪歉意的笑笑,正色道:“你應當把這方案,趕緊報給樞密院。”

“我……”陳恪苦笑道:“只要韓相公在,那肯定會黃的。”

司馬光默然了,也對,韓琦怎會讓趙宗績的人,再出個大風頭?

“那就報給富相公。”

“又加上一條犯忌諱的‘越級報告’。”陳恪笑道:“更得黃的不能再黃了。”

“唉。”司馬光真著急道:“那再等等看?”

“國家大事豈能等待?”陳恪正色道:“還只是因為個人的原因。”

“那如何是好?”

“很簡單,你來報,本來就是你想出來的。”陳恪誠懇笑道:“我只是幫你捅破一層窗紙而已。”

“萬萬不可。”司馬光搖頭道:“我怎能竊仲方之功以自居?”

“不可什麼不可……”陳恪卻擺擺手,沉聲道:“國家利益面前,個人得失輕若鴻毛,你要是再計較這些小事,我可瞧不起你了。”

“仲方……”司馬光的眼角,有些水汽。

“我也是逃避責任。出主意簡單,但要落實下去,肯定千難萬難,想想就頭大,”陳恪笑道:“現在推給君實兄,頓時感覺渾身輕松,出恭去了……”說完便轉身走掉了。

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司馬光的面色復雜極了,他敢打賭,世上不會再有第二人,將這潑天的功勞拱手相讓。陳恪卻一點都不惋惜,也沒有提任何要求……如此淡泊名利之人,為何還要跟趙宗績攪在一起呢?是為了兄弟情義,還是那趙宗績,真有值得追隨的地方?

必須得仔細看看……

收拾好心神,他才發現,趙宗績來到了自己身邊,低聲道:“先生,差不多全查清了。”

司馬光點點頭,突然一聲驚雷憑空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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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真相大白(上)

次日清晨,玉津園玉寧宮前殿值房中。

趙從古從外面進來,發現趙宗績已經坐在里面,正在慢悠悠的喝茶吃著點心。

“七哥,還沒吃吧,來將就用點。”看他進來,趙宗績打招呼道。

“在家里吃過了。”趙從古笑著在他邊上坐下道:“神神秘秘讓我來,到底為為了啥?”

“有事相商。”

“甚事?”

“這時候能有什麼事?”當然是清查禁軍的事了。

“還沒問,你那邊進展如何?”趙從古笑問道。

“已經查了大半,”趙宗績道。

“查出多少空額?”

“六千多一點,查完估計能到一萬。”趙宗績吃下最后一塊點心,喝口茶水道:“你呢?”

“比你差多了,查了一大半,才查出四千不到。”趙從古苦笑道:“我聽說,河北路那兩位,可是在大展拳腳,殺得河北兩路雞飛狗跳,差不多能查出四、五萬之數來。”

“嗯。”趙宗績點點頭道:“河北兩路本來就爛透了,不好好查查怎麼行。”

“還是關心咱們自己吧。”趙從古道:“原本以為還可以,但讓人家一比,咱可有點遜。”

“何止遜,簡直遜斃了。”趙宗績苦笑道:“不想辦法攆一攆,看來是不行了?”

“二弟有好主意?”趙從古自然很感興趣。

“嗯。我準備撒大網、撈大魚,你也一起來吧?”趙宗績點點頭。(最穩定,給力文學網)對屋里侍奉的小太監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公爺說。”

“喏。”小太監們便魚貫退了出去……值房中,趙宗績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聽得趙從古目瞪口呆,挺涼爽的大早晨,一下就渾身汗津津。

“怎麼樣,一起來麼?”趙宗績拿起手帕擦擦嘴。望著他道。

“有這個必要麼?”趙從古咽口吐沫道。

“這話說得……”趙宗績痛心疾首道:“我大宋以八成的收入養兵,為的是保家衛國、江山永駐。可是我這幾日暗查發現,他們竟然敢跟咱們玩起了障眼法!今天我們要清查這里。他們便將數營兵力合並一處,應付檢查。而其余的營中,只以招募來的老百姓。還有軍人家屬湊數!所以你查來查去,都發現不了破綻!”

“原來如此……”趙從古恍然道:“我說怎麼老覺著不對勁呢。”眼見的大宋軍隊,和印象中的太脫節了。大宋朝又沒有精知抹黑的說……

趙宗績站起來,擺了一下手,微微激動道:“我大宋四代帝王宵衣旰食、百年經營,才得有今日的昌盛局面,就好比一株參天大樹!今有國蠹民賊,以為官家仁慈可欺,遂肆無忌憚,齊來挖我樹根。蛀我樹心。倘若這參天大樹倒了,對百姓和大臣來說,無非就是換個皇帝,可對我們天水一族呢?就是滅頂之災啊!”頓一下,每念及此。愚弟便中夜而起,繞室仿徨,真是不寒而栗啊……”

這道理再淺顯不過,大宋要是完蛋了,誰都有出路,就是曾經的皇族沒得出路。趙從古默默點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連我們趙家子弟,都想著敷衍自保的話,這大宋江山,還有何希望可言?”頓一下,趙宗績熱切的望著趙從古道:“七哥,陪弟弟干一場吧,就算最后輸得體無完膚,也對得起咱們的祖宗,對得起養我們二三十年的大宋皇家!”

趙從古卻沒有被煽動起來,他可是太、祖、一、脈、的!想一想吧,趙二弒君篡位之后,是怎樣對他的爺爺輩趕盡殺絕的。雖然從他記事起,大宋皇帝已經換成今官家,開始優容對待太祖一脈,可不妨礙他的父親,反復講述他爺爺趙德芳,是如何被奪去皇位,又如何被趙二謀殺的……

仇恨的種子,從小便埋在心里,盡管被當今官家感化不少,但他還是恨不得趙二一族全都下地獄!當然,他也知道人家防著自己,所以小心翼翼的隱藏著情緒,時時刻刻想著,如何能演得更像,好徹底打消趙二家的疑慮。

難道有比舍身忘己,更好的表現機會麼?

想到這,他抬頭對趙宗績道:“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太好了!”趙宗績大喜過望道:“相公們也該到了,咱們趕緊進去吧……御堂中,趙禎的心情不錯,氣色也好了很多……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二是他最近不用耗費‘精’力,身子骨也就沒那麼虛。

“哦,你們倆也來了,”臣子們行禮后,趙禎看到趙宗績兩個,親熱笑道:“怎麼今天不用辦差麼。”許是終于要有皇子的緣故,他看他倆順眼多了。

“正是為差事而來。”趙宗績兩個恭聲道。

“還沒問呢,這都進七月了。”趙禎笑道:“你倆差事辦得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趙宗績硬著頭皮道:“孩兒讓陛下失望了,我們這差事,實在是辦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諸位相公便瞳孔一縮,韓琦馬上升起不祥的預感……前日他過問此事時,三衙長官還說,一團和氣、順順利利,不用幾天就圓滿結束呢。怎麼突然又辦不下去了?

“為什麼辦不下去?”趙禎眉頭微擰道。

“因為他們用障眼法,把我倆當猴耍。”趙從古道。

“……”聽了這一聲,包拯眼前一亮,韓琦眼前一黑,富弼卻依然穩如泰山。

“不要亂將話……”趙禎聲音一沉道:“是誰耍你們了?又是怎樣耍的?說不出個丁卯,看我怎麼治罪!”

“是三衙以下,各營軍官聯合起來,用障眼法糊弄我們!”趙宗績字字重逾千斤,便將暗查到的情況一一上稟。

“果有此事?”官家的臉陰沉下來,好心情蕩然無存:“韓卿家說說。”

“這個,微臣不知……”做到宰相層級的,對危險都是很敏感的。韓琦來不及細想究竟,只能先保住自己再說。

“丞相怎麼看?”趙禎又望向富弼。

從那天定計后,富弼便再未發表過這方面的意見。現在見官家終于解封,他心里長嘆一聲,緩緩點頭道:“老臣……也有所耳聞。”一國宰相的話語,是絕對重量級的。

趙禎的臉色,越發陰沉如鐵——動靜如此之大,皇城司密探竟未稟告,怕是和那些人,已經沆瀣一氣了!

這種覺悟一旦生成,他便忍不住又驚又怒,一雙慈眉善目,也變成了金剛怒目。

霍得站起身,背手在御座前快踱了幾步,趙禎咯咯一笑道:“好哇好哇,膽子愈發大了,都把寡人當成傻子耍了!”

眾相公早就起身,此刻一起躬身道:“陛下息怒……”

“息怒……”趙禎看看西墻上掛著的中堂‘內省不疚、何憂何懼’,這是自己篤信多年的信條,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他的雙手在背后捏的發青,聲音嘶啞道:“我待爾等如何?”

“恩深似海。”眾臣一起答道。

“你們就這樣回報我?”代之以誠卻換來欺騙,趙禎是真的憤怒了,他強壓著怒火,聲如悶雷滾滾道:“說,多少人串通一氣?皇城司、殿前司、步軍司、馬軍司,是不是還有樞密院?”

“絕無此事!”韓琦高聲道:“官家請冷靜下來,聽老臣一言。”

“……”趙禎站住腳,看了他半晌道:“講。”

“官家什麼時候,都不應該懷疑樞密院的忠誠。”韓琦沉聲道:“樞密院只是為天子掌軍調兵的文官,軍隊多少都與我們沒有利害關系,我們永遠不會我忘記自己的立場!”頓一下道:“至于方才二位王子反應的情況,這局面也就令人可慮。但事情牽扯到衛戍京師的二十萬禁軍,容不得出半點亂子。是以老臣認為應不動聲色,暗中查證。若是屬實,稍過些時日從容去做,可以免去許多麻煩。”

“萬萬不可!”趙宗績濃眉一挑,大聲反道:“陛下,這時候一步也不可讓,讓一步便無法查證——微臣懇請陛下,立即下旨所有禁軍各自校場集合。同時派出諸班諸直,看住每一個校場,然后微臣和安國公帶人,一個一個校場的查,必然能教真相大白!”

“這還像句人話,”趙禎看看侄兒那張英氣勃勃的臉,嘆口氣道:“你知道,自己這樣會招人怨麼?”

“目下不少人恨不得拿孩兒食肉寢皮,孩兒也顧不了這許多。”趙宗績慨然道:“孩兒是橫下一條心,不把弄虛作假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就絕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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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四章 真相大白(中)

“即刻起駕回宮,調皇城司侍衛護駕!”趙禎面對一干宦官,沉聲下令道:

“命捧日軍外所有軍隊全部回營,沒有寡人的旨意,不需踏出營地半步,違者以謀反論處!”

“命殿前司、馬軍司、步軍司都虞候以上、各禁軍副指揮使以上,即刻進宮見駕、不得有誤!”

最后,他拿過金批令箭,遞到趙宗績手中道:“持此令箭、如朕親臨!你去找狄詠,接管捧日軍,命其集結巡邏,嚴密監視各營!”

“得令!”趙宗績感到熱血都要涌出來了,他行禮大步出去,胡言兌也要退下去安排回宮了。

“也不必太著急,幾個有身孕的千萬要小心。”趙禎不放心的囑咐他道。

“喏。”胡總管領旨而下。

趙禎又看一看眾相公和趙從古,方淡淡道:“隨寡人回宮。”

一步出金殿,離開了皇帝的視線,韓琦便鐵青著臉走到趙從古面前,恨聲道:“為什麼事先瞞著兩府?!”

“……”趙從古剛要開口,一個溫和的聲音替他們擋下:“二位王子辦得是皇差,沒有義務向兩府報告吧。”是丞相富弼,他面色平靜的與韓琦對視著。

“相公怕是事先知情吧……”韓琦氣極了,連富弼的面子都不買。

富弼沒有回答,只是奇怪的看他一眼。

“……”韓琦登時老臉通紅,問這種問題,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欺人、太甚!”韓琦雙目血紅的盯著趙從古,猛地一揮大袖、聲音嘶啞道:“看你們如何收場!”說完便負氣大步走了。

趙從古的臉色有些發緊,韓相公的怒氣,確實很逼人。

“多謝你們。”富弼轉過身來,一臉誠懇的望著他道:“大宋朝,不會讓忠良之士吃虧的。”

包拯也走過來,攏著胡須大笑道:“不錯不錯。讓老夫刮目相看!哈哈哈哈……”

其余幾位相公,有的嘆氣,有的激賞,似乎都沒想到,趙家的兒孫中,還真有帶種的……

趙宗績出了玉津園,陳恪早等在那里,看他持著金批令箭。淡淡笑道:“激動不?”

“呵呵……”趙宗績自然很激動。官家將金批令箭交付,命自己接管皇宮外唯一一支部隊,這就是把京城的安危交給了自己!

“別高興太早。”陳恪卻一盆冷水潑上來道:“這並不意味著什麼……”

“也是……”趙宗績漸漸冷靜下來。自己怎麼能跟見了骨頭的狗似的?他表情有些凝重的看著陳恪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太唐突了?”

“已然木成舟,何必再去糾結對錯?”陳恪輕聲道:“何況一團和氣固然不得罪人。可別人看不到你的不同,又憑什麼越過趙宗實支持你?”

“是,”趙宗績重重點頭道:“當初你就對我說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沒什麼好失去的!”

“嗯。”陳恪頷首笑道:“不做則罷,做咱們就做好,做漂亮它!”

皇帝起駕,御街戒嚴,旌旗羅傘華蓋金瓜的儀仗外。是殿前司諸般直的兵,用朱紅杈子將閑雜人等遠遠隔開。儀仗下,皇城司的大內侍衛,將御輦牢牢守護在中間。

透過車窗,趙禎望著杈子外看熱鬧的百姓,正自發的向他行禮,高叫萬歲。聲音一片亂糟糟,卻連綿不絕……沒有人要求他們這麼做,大宋的百姓,也算不上多麼忠君愛國,這一切都是他幾十年如一的仁政愛民所換來的。

看到京城繁華若斯。看到百姓發自內心的笑容,趙禎那顆緊緊皺起心。漸漸松緩開。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吧……

接到諭旨,三衙將帥趕緊換穿朝服,趕往宮中。官家同時召見三班將帥,還從來沒有過,眾將都心中忐忑,在宣德門前碰上后,便互相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有今日輪著清查的幾個指揮使,遲遲疑疑道:“今天清查的官差里,沒見兩位小王爺到教場,弟兄們還奇怪呢。”

“莫非,是情況有變?”眾將的心往下沉,便要讓隨從回去,吩咐軍隊打起精神、準備應變。卻被面孔冰冷的皇城司侍衛攔下,已經升為高班內品的李憲,對眾人陪著笑道:“一切等官家召見再說。”

這讓一眾武將更生狐疑,但宋朝的武將,已經被調理的太好了,沒人敢有異議,只好悶著頭進了宣德門。便發現皇宮內外,侍衛增加了兩倍,且全都配了弩,這種情形,只有當年皇宮鬧刺客時才出現過。

穿過層層宮禁,眾將被帶到皇儀殿的偏殿中,李憲讓他們在里面候著,便退出去稟報。

將領們看到殿內殿外,如臨大敵般林立的大內侍衛,盡皆心中惴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等命運……

緊鄰著皇儀殿的垂拱殿御堂中,已經回宮的官家趙禎,在與他的宰相說話。

“看來你說的對,”趙禎望著富弼道:“是到了下決心的時候了。”

“老臣是想著,”富弼點點頭,輕聲道:“不能總把責任,推給后人吧?”

“嗯。”趙禎長長一嘆道:“有些人,總把寡人的寬容當軟弱,以為寡人什麼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管。”他恨恨道:“合起伙來演猴戲,耍誰呢?”

“他們並非是誠心欺瞞陛下。”富弼輕聲道:“只是空額差得太大,不這樣就沒法交賬。”

“你還替他們說話?”趙禎看看他道。

“老臣也不想袒護他們……”富弼壓低聲道:“可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而是全體都有問題。但不能就說,所有的武將都是壞的……至少這些將門之后的忠誠,沒有問題。只是幾十年的積習之不善,讓他們不以為錯,因為別人都在這樣做,不這樣做,就沒法在禁軍中混下去。讓他們為幾代人的錯誤負總責,不公平。”

“所以呢?”趙禎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起來。

“所以,老臣以為,還是以治病救人為主,不宜大動干戈。”富弼低聲道:“主動交代清楚的,可以不予追究,但下不為例。以今天為界,往后朝廷的清查將常態化,若有再犯,絕不輕饒。”頓一下道:“況且,老臣以為,京師禁軍事關強干弱枝的國策,也不易過度削減,還是應將缺額補充起來,使兵力達到二十萬,方能故國安本。”

“富愛卿是真為大宋考慮的。”趙禎聞言贊許點頭道:“而不是只考慮自己的一攤。”

“其實微臣也是有私心的。”富弼搖搖頭道:“不瞞官家,老臣一直有心病,就是六塔河決堤四年了,黃河卻仍那麼泛濫著……”他說著有些哽咽道:“老臣日夜都想把黃河修好,可是朝廷沒錢啊!這樣一年年拖著,下游百姓一年年深受其害,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微臣才咬著牙,想要擠出河工錢來。”

雖然當初力主修六塔河的是文彥博,但富弼畢竟也是支持的,士大夫強烈的羞恥感,讓他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

趙禎感到面熱心慚。這幾年他不大管事,國務重擔全壓在富相公身上,自己卻還一直搞什麼平衡……默許韓琦與富弼頂牛,以免東西兩府齊心協力,把自己架空了。

這是帝王之術,按說無可厚非,但要分對什麼人,對富弼這樣的純良忠臣,就是大大的不對了。

‘看來,必須要做出改變了……’趙禎暗下決心,抬頭道:“這幾年難為你了,富愛卿……”

“老臣……”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如暖流一般,讓老丞相肺腑俱熱,險些掉下淚來:“老臣沒有盡到職責,讓官家憂心了。”

“不要這麼說,”趙禎有些動情道:“是寡人倦怠了,日后我不會了,我會振作起來的。”

“陛下……”富弼借著低頭,用袖口揩揩淚道:“陛下能重振精神,實乃天下之福,萬民之福!”

“唉,看來寡人這幾年,確實是不像話呀。”趙禎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好吧,咱們從現在做起。”說著正色道:“去會會那幫王八羔子。還是那句話,吃了幾十年了,已經夠肥了,不抄他們的家便是仁義!也該跟著朝廷過過苦日子了!”

“陟罰臧否,皆在陛下。”富弼輕聲道:“只是微臣有個不情之請。”

“講。”趙禎點頭道。

“今日之事,皆乃二位王子頂住壓力爆出,其忠耿之心,日月可鑒。”富弼輕聲道:“萬望陛下能替他們排解一二,不要弄到最后,只讓他倆成了惡人。”

“嗯,寡人還沒那麼糊涂。”趙禎笑起來道:“說起來,真的很意外。寡人沒想到,他們真能拋棄私心雜念,把國家擺在第一位,是我趙家的好男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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