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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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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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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5:18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章 據點

  出於有備無患的心理,在斬下第一刀的時候,葉爭流冷聲追問了一句:「你還隱瞞了什麼沒說,你自己很清楚。」

  其實,這句話只是葉爭流隨口一說罷了。

  這是一種慣用的唬詐套路,常跑江湖的人一定都聽說過。

  同樣的套路還適用於「我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你的主子已經把你賣了」、以及「還不出來嗎,非要我把你藏身之地點破」等種種情況。

  這一套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非常適用於只有自己和對手在場的情況——對手的實力最好不要太高,要易於解決。這樣,即便是「唬詐」失敗丟了臉,也不會被人傳出去。

  不過那店小二的江湖智慧,顯然還不足夠他聽說過這種套路。

  在聽清葉爭流的問題,並且切實地感覺到落在雙腿間的刀子以後,那店小二當場殺豬般大叫起來。

  「我知道錯了!我全都說,全都說!」

  葉爭流:「……」

  嘖,居然真的被這人藏了話。幸好她多問了一句。

  緊接著,那店小二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地把自己隱藏的那點小秘密全抖落了出來。

  原來,他先前不敢對葉爭流撒謊,回答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但是,他也沒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盡數告訴葉爭流。

  他刻意地省略了一個信息。

  那就是歡喜教最大的窩點究竟在哪兒。

  店小二之前告訴葉爭流的地點,乃是城中最大的一所歡喜觀。

  這座歡喜觀內,日常便有歡喜教徒八百,集會時只會更多。

  觀中男女,大多都是紅衣、橙衣教眾,還有一位青衣教眾作為觀主主持。

  但這並不是小城裡規格最高的歡喜教窩點。

  「有、有一處歡喜觀在城外。我偶然聽到綠衣大人們提起過的。說是出了城東門四十里……好我們像要成為黃衣教眾以後,才能有一部分人,獲得去那個歡喜觀的資格。」

  「不是所有黃衣教眾都能去,能去的教眾據說都很特別……」

  「這回我可是全都說了。」店小二冷汗如雨般劈啪落下,他懇求地看著葉爭流,喃喃求饒道,「客官、姑奶奶、大人、仙子……我可是真的都說了啊!」

  葉爭流想了想,很是沉穩地判決道:「那給你少切一刀。」

  把店小二慘白如紙的臉色、一瞬間失去希望的眼神盡收眼底,葉爭流心腸如鐵,冷酷地補充道:「但你剛剛既然故意隱瞞,這就又要另算了。」

  片刻以後,店小二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二樓:「啊啊啊啊你怎麼豎著來……」

  短時間內飛快地解決掉了四個男人的問題,葉爭流皺著眉頭,將染著血的匕首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擦了擦。

  整個二樓客房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兇案現場。

  四個人裡三個人都已經昏迷過去,剩下那一個正艱難地朝著門口爬動,鮮血全染在他那件鮮豔的、歡喜觀所賜的紅袍上。

  大半夜的,讓他爬出去也挺嚇人。葉爭流離開前在他後頸上多補了一下,直接將那最後一個紅衣教眾擊昏過去。

  說起來也是這四人自作孽。之前處理店小二的時候,葉爭流並未堵住他的嘴,任由他喊了個痛快。

  按理來說,四鄰聽見動靜,應該有人前來查看。然而這個夜晚仍然靜悄悄的,只有不遠處的樹梢上,入睡的兩隻烏鴉被慘叫聲驚醒,振翅遠去了。

  葉爭流多問了一句,才知道這家黑點平時也會引薦容貌清正的男人入觀。

  四鄰大概早已習慣了他們的勾當,又惹不起歡喜觀,所以無論晚上聽到店裡傳出什麼動靜,都捂著耳朵裝睡。

  這四個人先前曾經多麼得意於自己的淫威,在呼救無門時,就有多麼的絕望。

  而這樣的感受,正是投宿於這家客棧的那些受害者們曾感知過的,只是這次換成他們來親自體會一次了。

  臨走之前,葉爭流捏著自己的匕首柄,猶豫著要不要扔了算了。

  最後她還是沒丟掉。葉爭流把匕首合入皮鞘裡,插進自己外衣的腰帶配孔上。

  一會兒還要去歡喜教的窩點走一趟,這把匕首她用著順手,丟了一時不好配上新的。

  更何況,歡喜教裡的那些兵器……

  葉爭流實在不敢確保,它們究竟都碰過些什麼玩意兒。

  ————————————

  小城夜晚自有宵禁。但對於葉爭流這樣的卡者來說,這種宵禁完全可以視若無物。

  隨意找了個守衛瞌睡的空檔,葉爭流輕身越過城牆,一路朝著城東外而去。

  那店小二也不知道歡喜觀的具體地點,只能給出一個模糊的方位。

  不過葉爭流自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在手,只要能有一個方位便已經足夠。

  剩下的事情,全都可以交給杜牧卡自動尋路。

  如此將近小半個時辰,葉爭流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還隔著一兩里路,葉爭流就確定了自己此行的最終目標。很是令人意外,那裡並不是一座教觀,而是一處燈火通明、奢靡繁華的大宅院。

  葉爭流跳到樹上,居高臨下地往宅院裡看。她發現,即使如今正是深夜,滿院仍舊被燈火照得亮如白晝。

  除此之外,在月色之下,許多條人影竟然毫不顧忌地在庭院裡同時糾纏。

  花樣百出、三五一組,還有比較大型的拼團互助現場,基本是窒息到令人看一眼就想把這些人趕去背誦公序良俗的程度。

  葉爭流:「……」

  啊,她的眼睛,她要瞎了。

  如果有可能,葉爭流希望重金求購一雙沒有看過剛才那幕的珍貴眼睛。

  後知後覺地,葉爭流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她或許應該白天來。

  至少在白天,她會比較容易分辨這些教眾的等級,只要看看衣服顏色就可以。

  晚上不行,因為晚上他們不穿衣服= =

  只能說,為了替梁國肅清社會上不安定的動蕩勢力,葉爭流煞費苦心。

  一個遠在海邊經營建設的逍遙城主,不遠萬里來到梁國,替梁國打擊邪惡勢力。這是什麼精神?這是何其自我奉獻的天下大同精神!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冷著臉直接上了。

  按照店小二的說法,這處宅院的級別很高,只有部分黃衣教眾才有資格來到此地。

  換而言之,正在這間宅子裡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無辜。

  受到剛剛遙遙一瞥的刺激,葉爭流的精神已經逐漸狂暴化。

  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宅院正門。

  兩個守衛見葉爭流獨自一人,容貌生得明豔美麗,又是深夜前來,不由掛著兩個青黑的眼圈調笑道:「小娘子,你是來找你家官人的嗎?」

  另一個則帶著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說道:「要放你進去,那也可以。不過還是先陪哥哥兩個快活快活。」

  葉爭流回了他們一個毫無感情的假笑。

  連一句話也沒有說,葉爭流抬起袖口,瞬間就是一發「大炮開兮轟他娘」直衝大門。

  去你媽的,既然洗不了眼睛,難道她還不能火力洗地?!

  巨大的炮彈爆炸聲充斥了寂靜的夜,爆炸的火光和四濺的碎片,將原本平靜而歡愉的月色都分割成一塊一塊的殘斑。

  爆裂的炮火帶著葉爭流的不悅悍然出膛,亮眼到刺目的火光將視線裡的一切都撕成粉碎。無論是彈片、木門、磚牆和血肉……

  火藥特有的硝煙味當場沖入葉爭流的鼻端,濃厚的硫磺氣像是一個殺紅眼的將軍,帶著披靡的架勢衝入院子,將若有若無的糜爛之氣翻攪了個底朝天。

  兩個說話不乾不淨的守衛當場被氣浪沖開,此時一左一右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兩扇紅木大門被葉爭流直接轟出一個大洞,隔著那個焦黑而冒著濃濃煙氣的門洞,單槍匹馬的葉爭流正和裡面一對僥幸無事的野鴛鴦看了個對眼。

  鬆動的門軸承受了如此爆裂的衝擊,再也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能。在三人對視之際,厚重的門板慢上半分地整個拍在了地上。

  被大門落地的動靜提醒,宅院裡的野鴛鴦忽然回過神來。

  他們抱在一起直打哆嗦,眼看著那一臉冷淡的少女跨過門口,這才找到了自己的嗓子。

  「來——人——啊——」

  「遇襲了!!遇襲了!!!!」

  葉爭流嫌他們叫得太吵,直接每人一記手刀,把人直接放平。

  大宅中的人聽到門口的動靜,急忙跑出來查看情況。

  要知道,他們方才正在好生快活,突然就有驚雷之聲在大門口響起。

  雖然沒看到天上打閃,但不少人都錯以為自己因為太過出格,所以居然招來了天打五雷劈。

  許多人一個哆嗦,再戰不能,心裡當真又惱又氣。

  能入大宅的這些人,身份最低也是黃衣教徒。

  要知道,在歡喜觀的級別裡,黃衣教眾便有資格獲得點靈的機會。正因這個緣故,此時聚集在這間宅院裡的信徒裡,幾乎沒有不是卡者的人。

  那店小二只是底層教眾,對於歡喜觀的發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畢竟,要是全都按照拉人入觀計算功勳,每一次升職都需要拉來四的若干次方的人,升到紫衣教眾需要拉來一萬六千餘人入觀,不知要弄到猴年馬月去。

  所以,在歡喜教中,點靈成功,成為卡者的黃衣教眾,便另有一套更為容易的計功方式了。

  現如今這這宅院裡,差不多有一百六七十人。

  他們人人都懷著一身的卡力,自持卡者身份。所以面對老巢竟然被人捅上門來的事,這還能忍?

  不少人當即朝著聲音方向跑了過來,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遇襲的太過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把丟下的衣袍穿上。

  葉爭流就眼看著一群人,一跳一甩,一抖一甩……

  葉爭流:「……」

  葉爭流的眼神,陡然失去了高光。

  什麼都別說了,這一天她實在經歷了太多。

  歡喜觀下發的固定制服,統統都是普通衣料,所以它們只有顏色上的差別,並無防禦上的區分。

  從這個角度來看,既然不能起到防禦的作用,那麼大家穿不穿都很合理。

  但他們其實應該記得把制服穿上的。

  因為如果他們穿了的話,至少能夠把葉爭流的狂化狀態減輕三分。

  望著眼前的一片肉色,葉爭流的嘴角露出一抹逐漸變態的猙獰微笑。

  迎著對面卡者們的若干起手式,不等他們朝自己拋出攻擊,她便已經亮出了袖中煙鳳翎,起手就直接開了大招。

  黃階卡——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毀滅吧,快點的。

  劍氣如霜雪般平平斬向大宅的內堂,冷厲的寒光如珠似雪,亮徹天際。

  非要數萬次在雪山之巔上的揮斬,將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盡數容納進自己的劍意和胸襟裡,才能造出這樣的一道劍意。

  又要站在寒山之巔,數不清次地自峰頂遠眺,把人間縱橫的城池和田地全都收入眼底,透過雲霧描摹出紅塵的形狀,才能蓄養出這樣肆意縱橫的豪氣。

  由雲渺之和趙玉濃合力送給葉爭流的劍氣,是世上最美的一劍,卻也是最冷厲的一劍。

  在葉爭流如今的卡力加持之下,這一劍不但破牆而入,毫無顧忌地毀去了半座大宅,其四溢的劍氣甚至直接掀開了整座宅院的屋頂。

  此時建築一律採用榫卯結構,不但看著氣勢恢宏,實際耗費的木料和手工也是極多。

  正因如此,偌大一個屋頂被劍氣粉碎,無數瓦片和碎裂的木頭紛紛揚揚如雨點般砸下,在大半座殘破建築的映照下,生生營造出一種「眼看他樓塌了」的狼狽之相。

  信徒們狼狽地捂著頭從房間裡跑了出來,他們才一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處處都是的瓦礫、碎料、還有無數倒塌的樹木。

  倘若這座大宅並未建在城外,而是立於城中的話,想必半個小城的百姓此刻都要被這交戰的動靜驚醒,誤以為是大地發怒了。

  但即使歡喜教的據點設在城外,宅院裡享樂的也全是黃衣以上的教徒,人人幾乎最少手持一張卡牌,他們也仍然不免被這巨大的動靜驚動,以為是上蒼降下了天罰。

  許多教眾腦海中都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說剛剛那巨大的爆破聲是天雷,那如今這道寒冷的銳光是什麼,是閃電嗎?

  當真是老天對他們的行徑都看不過眼了,所以這才招來了雷劈?

  沒等這個念頭更成型一點,他們便已經在這波攻擊裡失去了意識。

  將雷公電母的職責執行於一身的葉爭流,其實並沒想那麼多。

  她只是知道這座大宅裡人比較多,所以先用兩個清圖大招,以此廢去大部分戰鬥力而已。

  雖然即便這些人成群結隊,葉爭仍然能對付不了,但一瞬間撲上來的人要是太多,那葉爭流也煩。

  特別是……歡喜教這種形式的教派,葉爭流當然就更不可能給他們撲上來的機會了。

  都不提卡者不卡者,戰鬥值不戰鬥值的事,光是在衣著上,他們和其他對手就有極大的差別啊!

  兩輪大招的時間緊挨著,幾乎不容喘息。

  等這兩道攻擊用過,整座宅院裡最大的一座高樓才慢了半拍給出反應。

  隨著兩聲併在一處的巨響,兩扇樓門豁然洞開。

  那樓台的大門極其高大寬闊,當兩扇大門一同開啟時,其間的空檔甚至足足容得下八個同時張開手臂的成年男子。

  這座樓台的舉架格局也相當高挑。大門剛一開啟,葉爭流的視線便直直對上了裡面供奉的神像。

  那尊神像呈現半臥之姿,修築得極其高大,足足有兩丈多高,十丈餘寬。

  神像的面目被雕琢得極其妖嬈俊美,一雙似笑非笑的含情目被工匠點琢得極其傳神,點漆似的眸子彷彿能勾魂攝魄似的。

  若不是它的體態太過巨大,幾乎會令人懷疑此時支著腦袋,側躺在供桌上的是個活人。

  葉爭流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便透過巨大而空曠的門洞,於那只著一條薄紗的含笑神像對視了個正著。

  剎那之間,彷彿秋日的靜電似的,一股猝不及防的冷意劃過葉爭流的背脊。

  那感覺一閃即逝,卻極其熟悉。

  葉爭流回憶起來,當初在浮生島上見到極樂神女像第一眼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令人不舒服。

  但極樂神女令葉爭流狂跌san值,是因為極樂神女密密麻麻地將自身器官複製貼上。

  眼前的歡喜尊明明像個正常人,怎麼也會激起葉爭流的異樣感?

  葉爭流緊緊盯著神像不放,看了好一陣,這才察覺到其中端倪。

  這座神像極其傳神,極其肖似,卻也極其的……不像人類。

  在關於人類心理的若干項研究中,有一種叫做恐怖谷效應。

  即為,當機器人、洋娃娃和小丑這樣的類人之物,當它們和人類的相似程度突破某個範圍時,人類便會對其滋生出無盡的負面情感。

  然而當他們和人類的相似程度繼續攀升,變得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的時候,人們對它們的印象又會恢復正面。

  眼前這尊神像,便是這個道理。

  它惟妙惟肖、眉眼歡喜、雙眸之間也是含情脈脈。

  然而不知怎地,無論是臉孔、髮絲、胸膛、手指還是修長的雙腿,每一樣器官和外表,它都有那麼一點難以察覺地不像人。

  歡喜尊的神像,便彷彿是一個……學會了披上人皮,而且還把那人皮披得很好的怪物。

  只要那鮮明的異樣感存在,它越是像人,就越是可怕。

  打斷了自己的注視,葉爭流收回停留在神像上的眼神。

  她的耳朵敏銳地一動,聽到樓宇裡逐漸傳來別的動靜。

  在葉爭流方才的瘋批攻擊之中,這座高樓是唯一一座被儲存得無比完好的建築。

  之前,霜雪似的劍氣斷然削過樓身,卻只如同潮水一樣在高樓上滑過,又透過樓宇傳到了它的背後。

  葉爭流當時便猜測,這樓宇被保護得如此嚴密,級別一定很高。所以,其中多半會有個強力的卡者。

  然而當樓門洞開以後,從中走出的卻不是一個卡者,而是……兩個,或者更多個。

  在看到那個……那組……隨便怎麼稱呼,總之是從樓裡走出來的傢伙以後,葉爭流防備地提起了自己的煙鳳翎,同時將數個技能掐在手心,隨時準備放出。

  沒辦法,葉爭流實在很難形容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正如同她也很難用言語來總結,樓裡出來的東西究竟要用什麼量詞和數目來概括。

  此時,一朵巨大的蓮花飄在當空,一個紫衣人正半臥在那朵巨大的蓮花座上。

  他此時的姿勢,和他背後那尊神像一模一樣。

  承接著紫衣人的蓮花座,並不是什麼金鐵理石之類的普通材質,而是許許多多只在身上蒙了一段薄紗的人。

  他們的肢體彷彿沒有骨頭一般扭曲著,每一個人的柔韌性都比葉爭流前世看過的雜技演員更勝一籌。

  軟若無骨的韌帶拉扯出幾乎不可能的姿勢,這些人以自己的肢體作為竹條、彩紗當做糊紙,共同編織出一個令人心下悚然一驚的巨大蓮座,高高托舉著上面的紫衣人。

  紫衣人俯下身去,散落的髮絲遮住他半張蒼白的面孔。在頭髮的遮擋之下,他和構成蓮座的其中一個,旁若無人地唇齒相纏。

  透過一頭凌亂的秀髮,紫衣人斜斜朝葉爭流看來一眼。

  這一眼明明平平無奇,卻讓葉爭流心中恍如升起萬種柔情和哀傷,捏在手心裡的第二發「大炮開兮轟他娘」明明已經湧到指尖,卻無論如何也打不出去。

  ——控制卡‧纏綿悱惻

  使用此卡牌時,目標物件將被無數情絲纏繞,卡主的憂傷便是對方的憂傷,卡主的情愛便是對方的情愛。同時,卡主也能隨機感受到對方的少許情緒。

  紫衣人抬袖掩住了嘴唇,曼聲吟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一邊說著,他削白的手指從寬大的袖口裡探了出來,帶著脈脈的深情,一個一個地撫摸過身下蓮座的面容。

  那場面其實是極其邪異怪誕的,但葉爭流看著,心中卻同步湧出了和紫衣人一模一樣的喜愛。

  紫衣人媚眼如絲,對葉爭流揮了揮手,輕聲喚道:「女郎,快來。」

  他探長了手臂,朝葉爭流擺了兩下手臂,像是對她緊握的煙鳳翎視若無睹似的,滿不在乎地說道:

  「進我觀門,便可享得極樂之地,得證人間圓滿大歡喜。女郎要放下劍呢,因為今夜不需要戰鬥,也不需要劍。」

  一邊說著,他一邊吃吃地笑了起來:「而且另一種劍……在場已經有很多了。」

  葉爭流眯起眼睛,站在原地。她依言沒有朝紫衣人走去,握著煙鳳翎的手指卻已經在緩緩放鬆。

  甚至,葉爭流越是告訴自己,應該握住煙鳳翎,捅這人一個對穿,她手掌肌肉的力道也就越弱。

  就像是……有什麼人正在操縱著自己,正在誠心和她做對似的。

  「……」

  葉爭流站在原地,目光晦暗不定。

  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感情變得不受控制,然而理智卻依舊清醒。

  葉爭流知道眼前的這一幕令人作嘔,這紫衣人的身份很不簡單,自己如今的情況必然是受到了卡牌的影響。但——

  但紫衣人如今有多麼的迷戀葉爭流,葉爭流便有多麼的迷戀著對方。

  理智在告知葉爭流,這一切都不對勁兒。

  然而感情卻洶湧地敲打著葉爭流的心弦,把不屬於她的愛和纏綿一股腦地灌了進來。

  「我為什麼會放開劍?」葉爭流突然問道。

  紫衣人喜愛而多情地注視著葉爭流,把她姣好的輪廓深深地望進自己的眼眸底部。

  「因為我們是今夜的露水夫妻,夫妻之間,怎麼能彼此攻擊?」

  葉爭流直接忽視掉他話裡的所有形容,她手指微動,一語點破了男人的言外之意。

  「是你的卡牌。」

  男人只是笑了笑,反問道:「這種時候,難道你還關心那個嗎?女郎放心,我只是傾慕於你,對你並無惡意。」

  不錯,阻止了葉爭流對他揚起劍,確實是他的卡牌。

  有些人是面對熾熱的愛意也不會動容的。他們鐵石心腸,令人討厭,可氣質又格外特殊,讓紫衣人禁不住地喜歡。

  紫衣人能夠透過卡牌的聯絡隱隱感受到,眼前的少女並不是那種冷情之輩。

  她是另外一種棘手的型別,即使被愛意從頭到腳盡數淹沒,理智和感情卻仍然分得很開。

  對於這樣的愛人,紫衣人自然也有辦法。

  【控制卡‧兵銷戈融

  使用此卡牌時,目標物件將無法對卡主升起攻擊的念頭。攻擊的念頭越強烈,放棄攻擊的速度就將越快。】

  飽含愛憐的微笑在紫衣人臉上綻開,透過「纏綿悱惻」的特殊連結,他帶著幾分喜悅地說道:「你和他們都不一樣,我能感覺到,你沒有怕我。」

  說這話時,他的手掌正溫柔地撫摸過身下的蓮座,從每個人的頭頂上拂過。

  聞言,葉爭流閉目一笑。

  她如今所處的境遇十足的荒唐妄誕,倘若打上紅光拍攝出來,想必可以充當一部上座率50%鬼片。但正如眼前這個男人點破的一樣,她沒有害怕。

  葉爭流當然不怕。

  要知道,此時已經過了午夜,新一天的地圖瞬移機會,已經重新重新整理為1次。

  現如今,系統面板已經被葉爭流開啟,只要她一動手指,隨時可以回到遠在萬里之外的滄海城中。眼前這男人即便是神,也不能控制得那麼遠。

  而葉爭流至今還沒有選擇回去的原因嘛……

  葉爭流低下頭,看著落入塵土的煙鳳翎。剛剛她親自鬆開了最後一根手指,任由這柄神兵利器直直墜地。

  而現在,她想要把它撿回來。

  葉爭流放任一部分的理智沉浸於心中熾熱的感情。

  她在心中默念:我不會傷害他,我不會傷害他……煙鳳翎這樣好看,作為回報,我要把煙鳳翎送給他……

  是的,她既然沒有因為對方一句話就主動靠過去,也沒有因為想要逃走,就無法開啟自己的系統,這便說明男人不能控制她的所有行為。

  根據方才的經歷,也根據男人無意識的透露,葉爭流猜測,對方的卡牌技能,應該僅僅能夠限制自己對他做出傷害。

  如果是這樣的話……

  手臂試探性地下伸動作沒有得到任何阻攔,葉爭流主動停住動作,彎起眉眼,笑得很是好看。

  她想,我沒有要傷害他。

  紫衣人像是等不及了似的,他單手撐著蓮座半坐起來,傳入葉爭流心裡的感情已經愛戀得有些焦急。

  他控制著蓮花朝葉爭流的方向飛來,喟嘆道:「女郎羞澀,還是我來主動找女郎。」

  葉爭流瞧著他朝自己飛來,卻一步沒退。她一邊適應著腦海中的各種想法,一邊看了看自己左右逐漸圍上來的教眾。

  這些教眾們沒有紫衣人這麼高的級別,基本是清一色的青衣或者藍衣——她一路闖進來的時間,足夠讓他們披上外衫了。

  至於更低等級的黃衣和綠衣,他們基本上都被葉爭流先前的兩波攻擊放倒,爬都爬不起來。

  葉爭流笑著問道:「你是要我先跟你,然後再跟他們?」

  紫衣人眨眨眼看著她,眼中逐漸浮現出感興趣的神色,他笑著問道:「女郎從前是否蒙聽過我神的恩詔?」

  要知道,一般教徒剛行入觀禮的時候,很難這樣放得開呢。

  「那倒沒有,主要是從前接受過的資源比較多。」葉爭流謙遜了一句,在心頭無數愛意盛開的花朵中輕聲道:「我聽說有你們還會辦歡喜堂會……」

  話音未落,紫衣人便瞭然一笑,他輕擊掌心兩下,對著其餘人吩咐道:「讓今日入觀的新女郎看看。」

  眼見左右之人紛紛捉雙成對,捉三成對,捉四成對以及捉五成對,場面逐漸恢復得辣眼睛,葉爭流的雙眼笑意更深。

  紫衣人也同樣含笑望向她,他的蓮座已經飄到了葉爭流的身邊。

  男人朝著葉爭流伸出一隻手,邀請道:「女郎如今不緊張了吧,快快上來。」

  「嗯。」葉爭流點了點頭,回憶起之前自己暢游於江雪之中的快樂,很是深情地說道:「不要著急,我有場雪景等著陪你看。」

  江雪美麗、積雪也並不冷,只有微微的涼意。

  在精神圖景之中,腳下鬆軟的雪地是那樣的真實有趣,遠處垂釣的蓑衣老翁又是那麼的孤峻,堪稱冰天雪地中不可不賞的一景。

  葉爭流滿心滿念都是那片雪景的好,而此時,她真心實意想把這美景分享給被她熾熱感情包裹著的人。

  她是真心要和紫衣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要傷害他。

  就這樣懷著一腔好意,葉爭流發出了柳宗元卡「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技能。

  霎時間,葉爭流的頭腦一清,而周圍已經準備好衝刺,或者正在衝刺的眾人們卻把哀嚎聲連成了一片。

  紫衣人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額頭青筋迸起,臉色瞬間變得很是好看。

  葉爭流一邊默念著「我現在也不是要傷害他,我只想讓他看看真實的我自己」,一邊給自己拍了一個蘇軾卡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技能。

  這個技能既沒有攻擊意圖,也可以消除葉爭流身上的負面狀態。

  被控制被強加的愛意,當然也是負面狀態之一。

  葉爭流特意把它留到現在才用,就是吸取了上一次被刺殺時的教訓——她和別人不同,她的技能都有冷卻條,別人卻只要卡力足夠,就可以可著一個技能用。

  葉爭流固然可以一開始就用這個技能消除debuff,但是紫衣人若是再把同樣的技能對葉爭流用一遍,豈不是一切都回到了原樣?

  所以葉爭流先是施用了柳宗元卡,控制住了紫衣人,這才動用了「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技能。

  下一秒鐘,葉爭流神清氣爽,終於從那被強加的愛意裡掙脫出來。她回想起剛才莫名的熾烈和激動,頓時感到一陣黏膩噁心。

  抓緊時間,不等紫衣人給她補上第二遍卡牌技能,葉爭流毫不猶豫地轟出了「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群攻殺招。

  整間大宅的精英,現在基本都集中在葉爭流的周圍。

  他們不是被葉爭流的技能凍廢了,就是被葉爭流的技能凍費了。

  故而,蘇軾卡的攻擊基本上直接carry全場,在意識的冰天雪地裡摀住關鍵部位的信徒們,只有少數才能做出及時的抵抗。

  但他們能抵抗也沒用,因為蘇軾卡和蘇轍卡之間還有技能應和!

  第一波氣勢洶洶的攻勢剛剛過去,他們就遇上了蘇軾卡自動觸發、連卡力都無需消耗的第二波反彈。

  如此兩遍大招犁地,在場的教徒裡能抗下的著實寥寥無幾。

  即便扛過也沒用,因為他們現在都光著身子待在將近零下二十餘度的冰天雪地裡呢。

  這種溫度,一兩分鐘就足夠把人凍透,十五分鐘凍挺一個人不是夢。

  葉爭流終於俯身撿起地上的煙鳳翎。

  她撣了撣上面的灰塵,望著滿地被放倒的教眾,不由解氣地一笑。

  葉爭流將煙鳳翎塞回自己袖子,取而代之的,是她重新掏出了先前那把匕首。

  她現在是有點解氣,但還沒解完呢。

  葉爭流朝紫衣人補扔了一個「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得見半點肉在上面。」。

  在令人牙酸的軟骨碎裂聲中,她冷笑著朝此人走了過去。

  紫衣人只著一層薄紗,在冰天雪地中被凍成傻逼。加上葉爭流剛剛及時的技能補刀,讓他已經失去抵抗的力氣。

  此時,他已經沒有懸浮蓮花的能力,在蓮花落地的瞬間,自己也僵硬地從上面滾落下來。

  葉爭流發著狠的眼神彷彿是平移進入他視線裡的。

  葉爭流冷笑著問道:「怎麼樣,你現在還有沒那種世俗的欲望?」

  她就等著這紫衣人說一聲沒有,然後便手起刀落。

  誰知,紫衣教眾不愧是紫衣教眾,非常不辜負他的等級。

  男人的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紫,哆哆嗦嗦、語不成句地說道:「老人……嘿嘿嘿……釣叟……角色扮演……我可以……」

  葉爭流:「……」

  葉爭流一臉麻木。

  葉爭流面無表情地揮下了匕首,這次是真打算細細地剁做臊子。

  她心想道:有此歡喜教,她看梁國是真的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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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5:3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一章 蓮花座

  在葉爭流失去理性,對著紫衣男人的要害一陣輸出的過程中,對方便已在劇痛中昏迷過去。

  而在那之後,葉爭流沒有留著那個紫衣人的性命。

  如此難纏的一個魅惑控制系的敵人,葉爭流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至於其他教眾嘛……

  葉爭流轉了轉手上的匕首。

  有些事情,她幫他們幹了。剩下的事,就聽天由命吧。

  出於之前若干次的戰鬥經驗,也由於這個世界的詭奇莫測,葉爭流在動手的時候,更傾向於那種不會復活的死法,比如說斬首。

  切斷紫衣男人頭顱之際,葉爭流無意間掃過他的樣貌。不知為何,在失去了愛意纏綿的濾鏡以後,這紫衣人的長相還是讓葉爭流隱隱覺得熟悉。

  但要是讓葉爭流細想究竟在哪裡見過,她偏偏又沒有印象了。

  將這個問題放下,葉爭流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高樓。

  此時,滿地的歡喜教眾都在極度的嚴寒之中失去了意識,葉爭流跨過地上那些人形障礙物,遲疑片刻,還是朝著那座高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尊巨大的歡喜神像給葉爭流的感覺過於微妙。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神像時,背後毛孔彷彿瞬間張開的異樣之感。

  或許只是幻想,又或許是直覺的預警,葉爭流總覺得那尊神像裡面有東西似的。

  但那又怎麼樣。

  假如神像根本沒有不對頭,純屬葉爭流被氛圍煽動,自己嚇自己,那是葉爭流賺了。

  如果只是因為神像材料比較珍貴,能夠生動地表達出雕刻者想要營造出來的情緒,葉爭流也沒賠。

  而最後一種可能,就是歡喜尊有什麼特質、組織碎片、詛咒或者祝福之類的東西附著在這尊神像上……

  那豈不是正好嗎!

  要知道,至今為止,葉爭流已經毆打過嫉妒之神兩次。

  但嫉妒仍然不肯交出其他神明的東西。

  以嫉妒和其他神明的惡劣關係,能順便坑一坑老對手,祂肯定不會介意。

  所以祂至今也不把「紀念品」交給葉爭流,多半是因為祂也根本沒有這種樣本,或者祂自己的收藏也非常少。

  既然嫉妒這裡沒多少戲,那假如葉爭流單挑了一間歡喜觀的老窩,就能收集到色欲之神的信物——這分明是她賺了啊!

  葉爭流:沒有任何神明能夠不被我薅羊毛就離開,沒有神。

  供桌上,巨大的歡喜尊仍然含笑俯瞰著面前發生的一切。

  神像那點漆一般的眼珠裡,帶著極其人性化而又與人類相異的神色,惟妙惟肖,無端地讓人為此心生恐懼。

  越是走近這座神像,就越是能夠感覺到它的高大。

  葉爭流站在供桌之前,仰起頭來看向歡喜尊。她意外地發現,這座神像竟然和前世那副神秘微笑的名畫有些相似。

  ——無論葉爭流站在屋裡的哪個視角,神像的眼睛都彷彿正和她脈脈地對視。

  能營造出如此神奇的效果,不知道這究竟是雕琢神像的石匠技藝高超,還是這神像本身就有蹊蹺。

  沉吟片刻,葉爭流亮出手中短匕,在神像上刮取了幾克粉末,反手放進了煉器系統的儲物格子裡。

  儲物格子漫不經心地給出了物品評級。

  【材料:少許漆粉

  等級:垃圾

  煉器建議:價格昂貴的漆粉,通常用以粉飾神像所用。但材料格子裡的這一份漆粉,數量如此稀少,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謀主路過哪家廟宇時,隨便用指甲蓋摳的。

  非常不建議煉製,畢竟這點東西一燒就沒了。】

  唔,看來不是整座神像都有問題。

  葉爭流的耐心很是充足。她加大了實驗份量,給神像削去一角,然後放進空間裡再試。

  這一次,材料格子給出的判斷也只是「普通的雕刻材料」。

  還是沒問題。

  那麼……

  第三次,葉爭流直接將雙手貼上歡喜尊的神像——特意避開了雕刻出鮮明凸起的薄紗——整個兒地把這一大尊神像全部收進了自己的煉器系統裡!

  儲物格子好一會兒才給出反饋,就好像面對這麼一個大傢伙,它的態度也不自覺地變得鄭重起來。

  【材料:附著了色欲氣息的歡喜神像

  等級:???

  煉器建議:如此龐大、完美的一尊神像,很容易讓人懷疑謀主是不是路過哪家廟宇時,隨便把人家的傳家寶給偷了。

  但是人品易失,材料難得。OMG,不要猶豫,謀主煉它!】

  葉爭流:「……」

  葉爭流一邊從善如流地按下了煉製按鈕,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這煉器系統怎麼回事,竟然連英語都會說了?

  將事情處理乾淨,葉爭流拔腿欲走之際,忽然有細細的聲音把她叫住。

  「姑娘……等等……」

  葉爭流的眼神驀然一肅。

  她循聲望去,發現發聲之人,竟然被編在那蓮花座裡。

  方才紫衣人失去對蓮座的掌控力,和那朵由人體編製而成的蓮花一通跌落在地。

  葉爭流想當然地以為蓮花和紫衣人一起凍硬了,沒想到「蓮花花瓣」們一個個面色紅潤,看起來並未受到柳宗元卡的影響。

  「千山鳥飛絕」是一個群體技能。連級別最高的紫衣人都沒能倖免,這些充當了他坐騎的蓮花也不該免俗。

  除非……

  他們並不是敵人。

  葉爭流眨眼之間就明白過來,悚然驚道:「你們並不是歡喜教眾……而是被他用卡牌製成如此的?」

  「……他有一張卡,叫做『蓮花坐式』。」這次回答的乃是另一個聲音清雋的男人。

  他抬起頭來,對葉爭流懇請道:「這妖人的卡牌技能能令我們身體柔韌,現在他已經死了,卡力撤去,某等只覺四肢欲斷。還請姑娘大發慈悲,解開我們,別讓我們繼續陷在這等地方。如此深恩厚誼,我們銜草結環,必將償還。」

  蓮花座裡頓時哭聲一片,紛紛應是,哀求聲嗚嗚咽咽地連成一片。

  葉爭流抿起嘴唇,沒有過多廢話,直接走上前去。

  她研究了一下這個由人體四肢硬拗成的精密結構,感覺實在難以拆解:「從哪裡解開?」

  「就從某開始吧。」先前的年輕男人斷然道:「還請恩人卸下我的左臂。」

  葉爭流抬眼看了他一眼,發現這男人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囉嗦。  

  「我試試。」

  「多謝恩人。」年輕人有些緊張,但還是笑著感謝道:「倘若卸下也不行……那就勞煩您將我胳膊打斷。」

  「好。」葉爭流點點頭,沉聲告誡道:「你忍著點。」

  葉爭流雙手按住這男人肩膀,勁道一錯,只聽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對方手臂登時脫臼。

  她扯著男人脫臼的手臂往外拽了拽,年輕人當即緊咬牙關,臉色慘白,汗如漿下。

  看好角度,葉爭流發狠地一扯。下一秒鐘,年輕人的胳膊終於活脫出來。

  只要一個人被從這張密網上解下,剩下的人也就好說了。

  不多時,蓮花座上的眾人全都得到了解救。然而,大概是之前的經歷太過銘心刻骨,他們一個個神情仍然飄忽,半人半鬼似的,神思不屬,目光呆呆。

  直到葉爭流對他們說:「趁著夜色,你們各自收拾些東西走吧。」才有人長長地慟哭了一聲。

  哭聲彷彿喚回了這些飽經折磨之人的神智,他們由人領著,發洩般大聲嚎啕起來。

  唯有那年輕人看,豆大的冷汗流了滿臉,倒沒有流淚。他強撐著對葉爭流行了一禮,請教道:「不知恩人名姓?」

  葉爭流沒打算留下自己名字。

  要知道,在歡喜教裡發生的一切,以世俗的眼光看來不同於普通受擄,而是一種恥辱。

  現在這些人剛剛死裡逃生,自然感激她。但轉過眼來,卻是未必了。

  不過嘛……

  葉爭流自如地嫣然一笑,朗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玄衣司日行一善,眾位不必客氣。」

  在場所有人:「……」

  大概是玄衣司的名頭過於駭人,一時之間,蓮座諸人竟然連哭聲都嚇得停了,直著眼睛覷向葉爭流。

  年輕人明顯停頓了一下,磕絆道:「玄、玄衣司?可我聽說玄衣司的大人們出入都穿制式黑衣……」

  葉爭流淡然自若地接口:「那說明你對我玄衣司瞭解還不夠深刻。我們玄衣司的衣服分為春夏裝和秋冬裝。秋冬裝是運動服,就是我身上現在這套。」

  「……」

  年輕人忍了又忍,還是禁不住問道:「但我又聽說,玄衣司嫌棄女性陰氣太重,故而極少收女性玄衣眾……」

  葉爭流當即勃然大怒:「何人膽敢如此污衊我神?我神麾下男女平等,女性能頂半邊天。這謠言究竟是誰傳出來的?現在就給我站出來,好讓他知道玄衣司的手段!」

  「……」

  年輕人默默低頭道:「是、是我先前偏狹了。」

  如果不是回答時磕絆了一下,他還真裝得挺像心悅誠服的樣子呢。

  葉爭流仍然餘怒未消,憤憤道:「縱觀梁國,除了我玄衣司之外,還有何人如此膽大,不怕得罪歡喜觀?不是我們玄衣司,難道會是相隔千里之遙的參星教嗎!」

  在場所有人:「……」

  年輕人結結巴巴道:「那、那必然不會是參星教……」

  「當然不是!」葉爭流義正言辭道:「偉大正直,力挽狂瀾、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北斗之神雖然有慈世之心、有憫人之情,但參星教可是遠在千里之外。

  你們說,世上至偉大的北斗仙人,祂聖潔的光輝要怎樣一連跨過鄭朝和大夏,一直普照到梁國彈丸之地的邊陲?」

  在場所有人:「……」

  葉爭流威脅地眯起了眼睛,問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眾人異口同聲道:「明白了明白了,都是玄衣司救了我等,恩人一定不是出身參星教!」

  葉爭流滿意微笑道:「很好,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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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5:51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軍規

  眼見葉爭流轉身離開,那年輕人才如夢初醒似的,快跑一段,跟上了葉爭流。

  迎著葉爭流審視的視線,他對葉爭流深深一禮道:

  「方才人多口雜,故而不便通報姓名。在下祝衍文,我知恩人心中擔憂,但來日若能相見……衍文銜草結環,也必償還此恩。」

  葉爭流看他生個書生模樣,臉色還帶著未曾褪去的慘白,一對一答固然文質彬彬,然而眼中卻沒能藏住些許對前路的茫然,不由稍動惻隱。

  心中略略一嘆,葉爭流指點道:

  「趁著天色未亮,你入觀找件衣服換上,翻些散碎銀兩再走。路上若是遇到村子,便進去同他們買兩件衣裳換。你生得斯文樣子,需記得用塵土把臉掩了。此外,你們這些人不要結伴走,各自四散開來,剩下的便聽天由命吧。」

  丟下這句話後,葉爭流的目光便不在這年輕人身上過多流連。

  她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坍塌一片的宅院,重新用上自己趕路的卡牌。

  葉爭流一連在夜色中奔出二三十里,確定四下無人,自己背後也沒有綴上釘子,這才啟動了地圖系統的瞬移功能。

  眼前景色一變,葉爭流已然站定在自己滄海城的臥房。

  此時,天空已經鍍上了一層凝脂般的深紫,葉爭流推開窗戶,便見啟明星高懸在天幕上,正明亮地閃著光芒。

  要是此時睡下的話,葉爭流還能歇上一個半時辰,打一個盹兒。明日裡醒過來,正好精神抖擻地投入於自己的日常工作。

  抬手掩住了一個哈欠,葉爭流一邊扯著衣襟一邊準備滾進被子裡入睡,忽然,她的動作像是凝固的石膏一般僵硬了。

  今天經歷實在太豐富,導致葉爭流忘記了一些小節。比如說……

  她還沒洗手!

  還有那把匕首,一連做過¥@%、#%&還有##$@的匕首,葉爭流也忘了扔!

  葉爭流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彷彿嫉妒之神每一次見到她時的模型復刻。

  帶著滿身的黑氣和逐漸變態的笑容,葉爭流用兩根手指從腰間把匕首拎了起來,在打量了它幾秒以後,將它扔進了自己的煉器系統格子裡。

  她想通了,反正帶都帶回來了。

  而且,不開心的事就是要和其他人分享嘛。

  俗話說得好,煩惱分攤,憂愁減半。比如說葉爭流忘記洗手,也忘記扔匕首,那麼她就把匕首共享給自己的煉器系統,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且,高溫可以消毒的。真是一舉兩得啊。

  對於葉爭流的一番好意,煉器系統消受得十分勉強。

  在葉爭流將那柄還沾著斑斑點點血跡的匕首扔進煉器格子,然後再點擊「煉製」按鈕之後,偌大的黃銅色鼎爐當即三腳動搖,宛如爐腔內部正在發生一場翻天覆地的震動。

  除此之外,爐蓋還不時不規則地往上跳一跳,彷彿是隨時準備著把蓋子隔空糊在葉爭流的臉上。

  葉爭流不做人的等級已經超凡脫俗,即使面對著如此威脅,她也仍然淡定自若。

  望著那一蹦一蹦的黃銅爐蓋,一股偉大之情不由從葉爭流心底浮現,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觀察著熱水壺的瓦特。

  假如煉器系統裡的黃銅爐子能夠拿進現實,只要定時往裡丟進一些蛋蛋,它或許就能成為這個世界裡第一台蒸汽機呢?

  思維逐漸跑偏的葉爭流深情地想道。

  可能是察覺到了自家謀主危險的想法,黃銅鼎爐顫巍巍地搖晃了兩下,當即安靜如雞。

  只有爐膛裡的火焰熊熊燃燒,忠誠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葉爭流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今天真幸運,孺子全都可教。

  她叫了熱水好好清洗一番,把換下的衣服堆到牆角,打算明天讓人直接燒了。

  做完這一切,葉爭流一臉安詳地滾進溫暖的被窩,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香甜地睡著了。

  今天晚上……呼呼……她過得可真是充實啊……

  ————————————

  第二天早晨,葉爭流醒來,只覺神清氣爽,一點也沒有受到先前熬夜的影響。

  這具十四歲的少女身體,固然帶來了個子不高等麻煩,但也帶來了葉爭流前世從未感受過的活力和健康。

  生龍活虎地打理好自己,在吃早飯的時候,煉器系統恰好給了葉爭流反饋。

  她昨夜睡前塞進格子的那柄匕首,已經煉製成功了。

  葉爭流叼著饅頭片點進系統。

  在她打開爐子的瞬間,黃銅的煉器爐口便冒出了一股深紅摻雜黑色的、彷彿醞釀著無窮怨念的、宛如價值五毛鬼片特效的幽光。

  葉爭流:「……」

  匕首被煉製以後,出產的成品仍然是匕首,只是刃身變成了令人無法忽視的深紅色。

  【名稱:一把非同尋常的精鋼匕首

  級別:附庸

  作用:所有的男人在接近這把匕首週身三尺時,會下意識地背後寒毛聳起,同時毫無理由地感覺胯下發涼。

  備注:個別男性的反應可能會比較大,這是正常的。

  武器附語:這是一把飽含怨念的匕首,它非同尋常的經歷為它鍍上了不一樣的色彩。在一個時辰內,在目睹了████以後,又有人手持著它,連續對七十六名男性進行了██████等不忍回顧的行為。

  對此,煉器系統只想寄語謀主——您不能什麼東西都往我這裡扔啊!!不能啊!!!!】

  葉爭流同情地看了煉器系統一眼。

  她伸手取下那柄已經變成猩紅色的匕首,又將煉器系統的頁面關上。

  把經歷過高溫消毒的匕首佩在腰間,葉爭流心情不錯地享用完了自己的早飯。

  …………

  查看了自己的日程表後,葉爭流意識到,今天應該是黑甲營換新裝備的時候了。

  鋼鐵廠的的第一批訂單由黑甲營下訂,除了精鋼的武器之外,還有固定了規格的零部件。

  這些部件會被運送到黑甲營裡,最後被專人組成精鋼重弩。

  主要是現在鋼鐵廠只有一個總部,全部零件都只能從其中生產。

  但這樣做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葉爭流已經打算好了,等鋼鐵廠擴張以後,不止重弩,像是更加厲害的組裝兵器,不同的零件都要分別下單給不同鋼鐵廠。

  按照日程,今日黑甲營會派兵前往鋼鐵廠,將新得的武器押送回營。

  果不其然,就在葉爭流腦海裡轉過這個念頭不久以後,秦西樓就敲響了葉爭流的書房大門。

  他進門先對葉爭流笑著行了一禮:「屬下見過城主。」

  此前,葉爭流已經把他派去給黑甲營,任職政委。

  如今,他已經是向烽的左膀右臂,不但在軍中推行新軍規,而且還深入部隊,搞起了思想教育工作。

  今日秦西樓前來,一是為了告知葉爭流,黑甲營調兵運兵器,會從城裡經過——雖然葉爭流事先就知道此事,而且全程都是經由她親自批准的。但這件事性質不一樣,秦西樓還是要來說一聲。

  第二,就是來和葉爭流匯報工作了。

  秦西樓此前曾經給葉爭流做過一段時間的秘書。

  他素知葉爭流平日裡為人很是溫和,而且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故而行禮以後就拉開椅子坐了……然後又彈起來了。

  屁股剛剛沾上凳子,秦西樓就高高跳起,閃到了一邊兒。

  望著他這一套活潑過度的動作,葉爭流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受到了猴猴太多影響。

  迎著葉爭流莫名其妙的眼神,秦西樓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自己也覺得奇怪似的。

  他笑了一下緩解尷尬,第二次在椅子上落座,然後又臉色古怪地夾緊雙腿,站了起來。

  葉爭流:「……」

  等等,看他這副表現,葉爭流想起來了。

  若無其事地摘下腰間匕首,隨手往身後的書架上一擱,葉爭流平靜道:「說吧。」

  秦西樓:「……」

  秦西樓的身體舒適了,可他的心靈卻為此感到不解。

  迷茫地朝那柄匕首看了看,他對葉爭流一五一十地匯報起來。

  …………

  正如同葉爭流先前判斷的那樣,秦西樓在政委工作上,是一個得天獨厚的人才。

  他原本就在黑甲營裡當過三年參軍,故而對黑甲營的人事調遣都熟,無需經過新的磨合。

  軍中的諸位,無論是裨將還是普通士卒,多半對這位皮膚白皙、笑容爽朗的參軍有些好感。故而知道秦西樓被提拔為「政委」時,不少人還上門去跟他道了賀。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任城主雖然沒有虧待過黑甲營,但將軍們都猜,她會往軍營裡安插幾個空降人物。

  但她最終提拔了秦西樓,而沒有把外面的什麼小白臉塞進來當軍師,這豈不是對黑甲營表示了莫大的信任?

  抱著這樣的心情,諸將心下感動,同時對秦西樓更是接納。

  葉爭流似笑非笑地看了秦西樓一眼:「這是他們想的,還是你讓他們想的?」

  秦西樓微微一笑,爽快承認道:

  「固然是屬下把城主的一片心意如實和他們說了,但也是將軍們人人感佩城主的厚誼,這才讓我和諸將相處甚歡。」

  秦西樓看得很明白,葉爭流當城主,和解鳳惜當城主,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兩位城主都信任向烽將軍。

  向烽將軍也同樣忠誠於他們。

  但是,上一任城主解鳳惜,他其實並不在乎軍隊的歸屬——實際上,他可能連滄海城都不真正在乎。

  而葉爭流卻正相反。

  她在乎庶民的生計,在乎金錢的去向,也一樣在乎兵戎的權利。

  秦西樓知道自己的位置是由誰授予,也明白自己是去做什麼。

  向烽將軍仍然是這支軍隊的統領者。但在那之外,軍隊裡的每個人都要知道,葉爭流才是黑甲營實際上的主人。

  葉爭流緩緩道:「我聽人說了,你在黑甲營裡做得不錯。」

  秦西樓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那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因為屬下也是這麼認為的。」

  還是熟悉的冷笑話風格。

  葉爭流失笑,問他:「你是怎麼做的?」

  秦西樓的眉宇間露出了幾分神秘的神色,他沖著葉爭流拱了拱手:「在徵得將軍同意以後,我請三軍吃了頓飯。」

  …………

  上任政委的第三日,秦西樓當著眾士卒的面,在校場上拉來了四十多頭豬。

  黑甲營的待遇素來不錯。特別是滄海城臨海,鮮魚海貨從來不缺。

  在飲食方面,即使是最普通的士卒,通常也能做到每兩日能夠吃魚。除此之外,向烽還盡量保證了他們每七日可以食葷。

  這裡的葷不是指魚肉蝦蟹之類的東西,而是指雞鴨禽鳥豬羊狗之類的肉品。

  雖然大家肚子裡不是沒有油水,但看到校場上多出的四十多頭肥豬,不少人還是聯想到了鮮美的肥肉滋味。

  他們咂吧咂吧嘴,口水直流,不明白新政委是賣哪門子官司。

  秦西樓指著籠子裡哼哼叫的肥豬,放聲問下面的軍士:「你們知道這豬是做什麼的嗎?」

  他為人幽默和氣,平日在軍中人緣很好,還有不少將士和他相熟。

  因此,見站在前面的人是秦西樓,就有大膽的將士回答道:「是給我們吃的。」

  大家的笑聲頓時哈哈連成了一片。

  秦西樓等他們笑過了,自己也和緩地一笑。

  他大聲肯定道:「不錯,就是請大家吃的!」

  這轉折著實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要知道,大家都習慣了七天一開葷的規律,掐指一算,今天還不是慣常吃肉的日子呢。

  有人底下喊道:「政委,是不是你上任了所以請我們大傢伙兒吃肉啊?」

  也有士兵大聲攛掇:「可這麼幾十頭豬,也不夠全軍吃啊。政委你好歹再多加個二十幾頭。」

  在一片嘻嘻哈哈吸口水的聲音裡,秦西樓斷聲喝道:

  「但是,這豬肉卻不是我請咱們大傢伙兒吃的,也不是將軍請大傢伙兒吃的,而是風海城的父老鄉親們請大家吃的!」

  他環顧過滿臉都寫著意外的軍士們,將這一段原委徐徐講來。

  「今早我出得營外,跑馬跑出二十里,就看到有十餘百姓,趕著豬群往咱們黑甲營來。

  我連忙把人叫住,問他們究竟是什麼來歷,是來做什麼的。沒想到他們卻告訴我,他們是風海城的百姓,今天特意趕著豬來黑甲營,就是為了把這些豬趕來給咱們黑甲營的大好兒郎。」

  講到這裡,秦西樓的語調上揚,非常抓人心神的一個頓挫,聽得人不由心裡頭癢癢:

  「我當時就問了,為什麼啊?我們黑甲營是滄海城的駐軍,這八竿子也打不著啊?」

  「你們知道他是怎麼回我的?他們七嘴八舌地跟我說,咱們黑甲營的兵不一般啊,他們打心眼裡感激我們、佩服我們。」

  秦西樓背過手去,目光炯炯:

  「要知道,上一任風海城主作孽,撕毀他們和滄海城的盟約。嗨呀,這事做得太沒品了,他們老百姓自己都不好意思聽——可當時那陣,他們別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了,那也沒資格管啊。

  咱們黑甲營打到風海城下的時候,半城的老百姓都以為自己完了。

  他們聽過外面兵的事,所以怕我們。外面的那都是些什麼兵?是匪兵、流兵,吃了上頓不知道有沒有下頓的兵!

  咱們進城的時候,城裡有的小媳婦兒急得抱著孩子哭,一邊哭一邊要往四五條街外走。幹什麼去?她說她要帶孩子跳井!」

  秦西樓講到這兒,佇列裡便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

  這事兒在當時又急又苦,但如今時過境遷,大家也知道自己對風海城秋毫無犯,因此聽到這樣的故事,反而心情很輕鬆。

  那笑聲裡未嘗沒有三分自喜自得——你們把我們同那外面的亂兵比,可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

  下一秒鐘,秦西樓就大咧咧地把這隱秘的心情給直接戳破了。

  「可他們沒想到,咱們黑甲營軍法森嚴,什麼都沒幹。有的兵路上碰到那二流子調戲人家小媳婦,還把那癩頭漢當場打了一頓,押到官府去了!」

  這話一說,眾將士頓時從頭髮絲爽到腳後跟。

  秦西樓大笑著舉起大拇指,朗聲道:「你們知道風海城的百姓說什麼?他說我們是這個!」

  軍士們聞言紛紛喝彩,扯破了嗓子大聲叫好。

  「好!」

  「是這個!」

  「我們沒有孬的!」

  講到這裡,秦西樓緩和了語氣。

  「前些日子,風海城亂啊,封著城門出不來。

  後來城門開了,是時候秋收了,各家各戶都忙著不讓莊稼爛地裡。

  現在呢,莊稼收完了,糧食打完了。他們這些風海城的父老們拿出今年剛收的新穀,各家各戶都湊出糧食,換了豬。大老遠地給咱們黑甲營趕過來——看看,看看這豬走了多遠的路,嘴角都要冒白沫呢!」

  聽到秦西樓這麼說,底下的將士們頓時又是一陣大笑。

  只是,這一次的笑聲中,卻多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意味。

  豬走了多遠的路,豈不就是趕豬的人也走了多遠的路?

  秦政委說他早晨在營地外面遇到他們,從風海城到滄海城,光憑雙腳走,那路可不短。怕不是摸著黑就磕磕絆絆地上路了吧。

  正當眾人心中紛紛閃過類似念頭的時候,秦西樓的聲音適時響起。

  「老百姓說了,他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見過咱們黑甲營這樣的兵。

  我們不拿父老鄉親們一針一線,我們比他們先前的城主還講理,去了不砸不搶,還要制止那些地痞黑道趁亂砸搶。咱們給百姓們主持了公道!」

  「他們家中也有子弟,原先是在風海城大營當兵的,後來給黑甲營調走了。可他們一點不擔心,為什麼?因為看看咱們之前在風海城裡辦的事,他們就相信我們不會薄待任何一個兄弟!」

  在如雷鳴一般響起的喝彩聲中,秦西樓指著身後的豬籠。

  「兄弟們,這是風海城的父老半夜兩更爬起來,從風海城辛辛苦苦趕來的豬。四十多頭,數量不多,是一人家裡一把糧食湊出來的。他們過年才吃上的豬肉,現在勻給你們了,你們嫌不嫌少?」

  眾將士齊聲吼道:「——不嫌!」

  秦西樓又問:「咱們當時進了風海城,都沒有拿百姓們一針一線,那現在他們省出自己的過日子的錢給我們送豬,我們就收下嗎?」

  此時氣氛激烈如火,將士們胸口起伏,不少人嚥了嚥口水,還是大聲喊道:

  「不收!」

  「還回去!」

  「給他們吃吧,我們黑甲營每七天就能吃上肉!」

  秦西樓大笑:「對,我們不應該收。但他們大老遠把豬趕了過來,我不能讓他們就這麼回去,所以我自掏腰包把這些豬都買了。

  今天,我特意請示了咱們將軍。向將軍說了,這次的豬肉,大家本不該吃,連收都不應該收。但這是百姓的一份心意,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峰迴路轉,在大家忍痛放棄以後,豬肉竟然還能吃進嘴裡,不由讓士卒們紛紛叫好。

  秦西樓連連擊掌,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今天,我們吃上父老們送的豬肉,同時,我們也有新的軍規要頒布——向將軍,請。」

  向烽手提白纓銀槍,大步流星走上前來。他冰雪般的目光掃過台下時,積威令全場上萬人都安靜下來。

  「我黑甲營自今日起立下新規。一、不得違抗軍令。二、不拿百姓一針一線……」

  向烽眼神所及之處,士卒們紛紛感覺自己頸項間有刀鋒刮過「——違令者,軍法處置。」

  士卒們都很熟悉他們向將軍的做派。

  軍法處置,通常都是處斬。

  說完這一番話後,向烽乾脆俐落地從最前方離開。

  在頒布新軍規後肅穆的氣氛中,秦西樓站在原地露出笑臉,大聲道:「火頭營!」

  「——有!」

  「殺豬,放血,我們全軍吃豬肉了!」

  「——是!」

  短短兩句問答,將氣氛重新炒熱。秦西樓故意問底下的兵士們:「大家猜,今天的豬肉香不香啊?」

  「肯定香!」

  秦西樓笑吟吟地說道:

  「豬肉好吃,新的軍規也好記。看到這三頭豬沒有?我把它們仨單獨撥出去一鍋。

  今晚之前,咱們誰先把新軍規背下來——嘿,誰就多撈塊肉。先到先得,撈完了可就沒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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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6:16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三章 閱兵儀式

  在聽完秦西樓的講述以後,葉爭流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其實細細數來,在葉爭流的一眾下屬裡,她和秦西樓接觸的時間可以排到前三。

  由於曾經給葉爭流當過一段時間秘書的緣故,秦西樓和葉爭流的相處時間,可能僅次於黃三娘和葉爭流之間。

  葉爭流來到滄海城的時間並不長。

  從她拜師解鳳惜開始一直到現在,也沒有超過一年的時間。

  但她和秦西樓認識的時間,卻已經很不短了——當初,向烽受命將葉爭流帶回軍營訓練的時候,負責葉爭流所在小隊的隊長就是秦西樓。

  那時候,秦西樓還沒有顯現出如今這樣,在三軍之中仍然遊刃有餘的才華。

  但他已經能夠熟練運用自己爽朗的笑容、幽默的言語,還有強大的組織能力,把一群正處於青春期,理論上來說非常難搞的少年人捏合在一起。

  只用半個下午的時間,秦西樓就教會了他們吹軍情哨。

  當初,葉爭流坐在隊尾,迎著秦西樓露出牙齒的開朗笑容,心中曾不自覺地閃過一個念頭。

  ——如此俊才,不知道向烽為什麼會派他來帶孩子。

  要是讓葉爭流來說,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不過,即使是葉爭流也沒有想到,親手撿起秦西樓這塊璞玉、對他委以重任、將他打磨至此的那個人,竟然會是自己。

  這感覺就像是算命先生在路上把人攔住,信誓旦旦地表示:「年輕人啊,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個發財的好材料。不出三年五載,你必定會發財啊」。

  果然,沒到半年,這年輕人當真發了一筆橫財。

  原來那算命先生是某上市公司的老總,第二年發現年輕人還沒發財,於是乾脆把自己手裡的股份贈送了他10%。

  現在回頭望來,整個流程都充滿了戲劇性,就好像是命運有意開了個玩笑似的。

  說起來,秦西樓正好生性喜歡玩笑。

  不知他前半生有沒有料到,老天會對他做出這樣戲謔的安排?

  心裡一連劃過幾個念頭,葉爭流勾起唇角又止住。

  她正了正自己的臉色,繼而問秦西樓道:「風海城的百姓,是你先聯繫上的?這次動員大會做的不錯,怎麼會想到這種方法?」

  秦西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笑意,他伸手指了指葉爭流桌上的一摞公文。

  他先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兩個月之前,曾經有個商人想來拜您的山門,咳,那自然是拜不上的。所以他意圖走我的關係。」

  當時秦西樓還在給葉爭流當秘書,是人人唯恐慢一步就趕不上的熱灶。

  秦西樓接到這些人的示好,也並沒有一棒子把人都打出門去,而是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其中的一部分建立了短暫的聯繫。

  這個商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小糧商,多年來一直在做風海城的生意。現在風海城換了城主,他又開始對滄海城發力。

  對於自己最開始的亮相,秦西樓曾經做了好幾份備案。

  最後,在經過縝密的思慮,又參考過葉爭流的意見以後,秦西樓用那個糧商牽線當地里長,鼓勵了這場「民眾自發行為」。

  在打響自己作為政委第一槍的同時,秦西樓也將新軍規順勢推入台前。

  至於為什麼會有三軍總動員的這個想法……

  秦西樓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微妙了。

  「城主,這場動員大會……我可是照著您學的啊。」

  在這個缺乏娛樂的時代,葉爭流繼任時舉辦的那場烈士祭禮,至今仍然是某些家庭茶餘飯後的話題。

  據秦西樓所知,這件事至今還在作為一件新鮮事,被津津樂道地向外傳播著。

  而且為了符合大眾舊有的邏輯,故事的內容變得越來越離奇。

  但秦西樓當時就在現場,他完整地接收了葉爭流演講的整個過程。

  接收,並且吸收。

  「這些日子裡,我也一直在思考。其實城主正在做的,和我過去在做的,是差不多的事。」

  見葉爭流的茶杯空了,秦西樓主動給她蓄滿,語氣裡已經有了一絲隨意:

  「我的弟弟曾經令我明白,有教無類,教學相長,此事並無高低貴賤之分。而城主則報天下大教化之心,您想要的,正是讓您的治下之民都學習到而已。」

  學會尊嚴、學會莊重、知曉精神充實的體悟、明白要怎樣感受榮譽,並且表達大愛。

  由於過往的經歷,秦西樓很明白,人是需要教的。

  或許有些人天生靈悟,不需要太多的點撥就能領會正確的方式。但這樣的鐘靈毓秀之材,終究只是極少數。

  而更多的人,他們或許會遲鈍、愚笨、難以開竅。

  但是他們是可以被啟迪的。

  自豪感是天生就有的人性,但如何獲得自豪,這需要教。

  羞惡之心也是人生而有之的一部分,可該怎麼把控自己的羞惡,這也需要教。

  葉爭流和向將軍重新整肅軍紀,為的是他們口中那支「天下大同」的隊伍。

  嚴格的軍紀用於約束士兵們的行動舉止。

  而在軍紀之外,那無形也無法被檢驗到的思想,它沒法被約束,卻可以被更加崇高的方向教導。

  秦西樓仍然記得自己在聽到「天下大同」四個字時,後背升起的那陣細微的、不由自主的興奮戰慄。

  他也相信,這世上許許多多的人,先天就渴望秩序、渴望和平,渴望每個人臉上都能露出飽足的微笑,就像是飛蛾充滿渴望地撲向燈影。

  蟲豸趨光而行,它追逐的是現實裡的光影。

  人也一樣趨光,但那光芒,則是存在於精神中的炎火。

  至於那光芒的源頭……

  秦西樓抬起視線,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城主。

  葉爭流正低頭提筆,修改著之前就已經寫好的計劃書。

  她一邊表揚秦西樓,一邊在計劃書上塗抹幾筆:「如今一切順利,現在的情況比我想像的還好。這樣的話,就可以執行三步計劃走,我們可以提前一點……」

  正說話間,葉爭流忽然感到眼前的亮度突然增加了一點。

  為了確定是否是自己的錯覺,葉爭流揚眉抬頭,恰好和舉著燭台的秦西樓對視了一眼。

  秦西樓將一根嶄新的、未燃燒的蠟燭湊在桌案的舊燭上點著,他對著不明所以的葉爭流笑了一下,將新點燃的蠟燭同樣安放在高處。

  「城主,光芒可以傳遞啊。」

  葉爭流以為他又在發揮那時冷時不冷的笑話天賦,隨口接道:

  「不錯,不但可以傳遞,而且還能折射呢。」

  就這麼一句話,不知哪裡戳到了秦西樓本就不高的笑點,讓他一邊告罪一邊笑得雙肩亂顫,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

  秦西樓一邊大笑,一邊感到心頭洋溢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

  光可以傳遞。

  所以不止眼前的這個人,便是秦西樓他自己,如今也是湛湛地發散著光芒的。

  時至今日,秦西樓已經很少能回想起自己從前的日子。

  他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向祖父請求了那一把劍,也從來沒有後悔過仗劍離開家門,穿越整整一個國度,來到這片富饒而偏遠之地。

  但是,直到被眼前的少女委以重任那一日,秦西樓才切實地領悟到,自己當初執意離開鄭朝,換來的是怎樣真實而無法替代的意義。

  身後攏了攏蠟燭的火焰,秦西樓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更多的光芒可以被點亮。

  ————————————————

  向烽從密室裡出來的時候,有些意外發現,葉爭流正在門外等他。

  即使按照葉爭流的說法,解鳳惜如今只是一具沒有意識的軀殼。

  但他的三個弟子——向烽、黃三娘還有葉爭流——他們依然不約而同地按照解鳳惜從前的習慣,將密室佈置得富麗堂皇。

  寸絲寸金的鮫綃、明豔垂絛的流蘇、猶受解鳳惜偏愛的一隻紅玉煙槍,還有許許多多在葉爭流看來完全用不著的裝飾……

  為了防止出現打翻火燭的烏龍,密室的照明一律以夜明珠作為替代。

  如此一來,整間屋子全無煙火氣。並且在夜明珠的寶光之下,連每個角落都顯得格外精緻奢靡。

  ……而且甚至還照得太亮了一點。這讓向烽每次跨進那間屋子,都覺得自己微微地眼睛疼。

  即使再過一百年,向烽可能都無法理解他師父的這種審美。

  畢竟,敬佩和尊重是一回事,但審美是另一回事,而且還是很私人化的事。

  不過,雖然每個月只來一次,但向烽知道,葉爭流時不時會來密室一趟,有時候和黃三娘結伴,通常還會帶著鏡子。

  按照這兩人的說法,她們實在捨不得不來,畢竟密室裡的打光太好了。

  向烽:「……」

  後面大概還有一大堆關於妝容和衣著的評價,但向烽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過腦。

  ……除了審美之外,另一件讓向烽一輩子也無法理解的事情,大概就是解鳳惜在收徒上的標準吧。

  正因為對葉爭流的行為有著鮮明的認知,向烽才在遇上葉爭流的第一時間,就朝她的手心裡看去。

  唔,這回沒有拿著鏡子。

  向烽理所當然地問道:「師妹來見師父?」

  在大多數時候,相談公事、軍機,以及其他一些城中要務的時候,向烽會稱呼葉爭流為「城主」。

  不過,在很少數的某些時候,比如解鳳惜的密室前、給葉爭流送沙袋的時候,還有一些和公事無關的話題上,向烽偶爾會喚葉爭流為「師妹」。

  對於旁人來說,這可能只是一種稱呼上的切換。

  不過對於向烽來說,這無疑就是公私身份的區分了。

  葉爭流嫣然一笑:「沒有,我來找大師兄。」

  向烽的思緒飛快從「密室、夜明珠、照鏡子」這種小事上滑開,很快就切換到了正事上。

  「是閱兵的事?」

  「嗯。」葉爭流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主動走到向烽身邊:「我和師兄邊走邊說吧。」

  在她的腰間,那柄刃身已經變成暗血紅色的匕首,正隨著葉爭流的步伐一晃一晃。

  葉爭流一臉輕鬆愉快,實際上將大半餘光都分給了身邊的向烽。

  她密切關注著自己這位師兄的動靜,想知道匕首的效力能不能影響這位大將。

  ……要是連向烽都能被影響,葉爭流就要好好考慮一下這把匕首的用途了。

  從向烽的臉色上看不出什麼。

  他和往常一樣,不做多餘的事,也不花一絲多餘的力氣。

  葉爭流走進他周身三步之內,向烽並不刻意避開。他和葉爭流並肩而行,步速均勻而穩定,臉上的表情像是鐵鑄一般,絲毫未見異色。

  「士卒們已經訓練月餘,城主可隨時檢閱。」

  葉爭流點點頭:「好。風海城的士卒呢,他們在軍隊中融合的好嗎?」

  「剛開始士卒間有敵對情緒。」向烽平靜地敘述著。

  這也是為什麼在對待降卒時,將領們一貫的手段是把他們編入敢死隊,或者另闢一支待遇比主軍十分不如的軍隊。

  軍隊的交鋒涉及生死,雙方的仇視情緒都不在少數。

  收編了風海城的士卒,向烽將一半老弱兵卒派去屯田,另一半予以左軍名號,收編營中。

  至於其中精銳者,擇三千人併入黑甲營,以補黑甲營之前的空缺。

  「秦西樓來了以後,矛盾化解了很多。」

  向烽漸漸意識到,「政委」和「軍師」的差別究竟在哪裡了。

  如果是按照向烽原本的認知,無論是哪家的軍師,也幹不出秦西樓現在做的事。

  ——他親自走進了不足百人的小隊,在營帳裡笑眯眯地撕著一條魚乾,分給大家吃了一圈以後,就開始跟他們拉家常。

  除此之外,他後面還去過看護營幾次,似乎是要和看護客們探討過問題。

  出於看護營的敏感性,向烽不得不把秦西樓叫過來問了問。

  要知道,看護營裡可都是女人。

  而秦西樓正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並且至今未曾成婚。

  倘若秦西樓想要借助自己的身份,仗勢欺人,對看護客們作出什麼不義之事。哪怕他是「政委」,為了新推廣的軍紀,向烽也不會慣著他。

  倘若某個看護客前來狀告秦西樓,並且能夠拿出證據,那麼用不著第二天,當晚秦西樓的腦袋就會懸掛在營門口了。

  聽出向烽話裡意思的秦西樓:「……」

  現在才聽向烽提到這件事的葉爭流:「……」

  向烽神色自若、冷硬,而且絲毫不容情。迎著葉爭流嘆為觀止的目光,他淡淡道:

  「軍法不可違。倘若是我做出這樣的事,營門口明天就掛我的腦袋。」

  葉爭流:「……」

  葉爭流嚥了一下口水,心想碰上這樣的大師兄,匕首對他不起效果也是應當的。

  她清了清嗓子,才澄清道:「秦西樓去看護營的事,是個誤會。」

  這件事,多半源於葉爭流給秦西樓舉的一個例子。

  向烽點頭,平靜地說道:「我知道。」

  所以秦西樓的腦袋現在還安全地寄託在他的脖子上,並且沒有被拉出去打軍棍。

  因為秦西樓造訪看護營,是為了和看護客們請教針線。

  ——並且在請教針線之餘,也聽懂了看護營難以啟齒的需要。

  作為善解人意的婦女之友,他離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灶房給她們日常多送草木灰。

  至於請教針線,是預備著日後可能遇上的各種情況。在需要的時刻,秦西樓可以替士兵們補補衣服。

  向烽:「……」

  向烽想說什麼,但又沒說。

  他讓秦西樓下去了,然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秦西樓。

  出乎向烽的預料,軍中那股隱隱敵對的情緒,好像真被秦西樓春風化雨似地消解了。

  在操練之餘,黑甲營的將士沒有把風海城的士兵擠到隊尾,也沒有再排擠他們,故意不和他們說話。

  …………

  講到這裡,向烽的平穩的步伐終於稍稍一頓。

  「我問了秦西樓,問他在做什麼。」

  向烽的目光平平移動,最終落在葉爭流身上。由於身高差距的原因,他的視線在半空中劃了一道不太明顯的下弧。

  「他說這是你的主意——師妹,軍中是法紀森嚴之地,不能沒有尊卑。」

  葉爭流做了一個切斷的手勢,輕鬆道:「上下級關係是上下級關係,但生活是生活。政委這個職責的作用,除了思想上的教育,就是生活上的關心嘛。」

  向烽搖頭,淡聲道:「軍中十五人一伍,若有缺少,自有伍長報給軍需官。此外,軍需官另有旁人監督,若有剋扣士卒者,其罪當斬。」

  「已經有人司職生活,軍中職能從簡,不必如此繁冗。」

  迎著向烽認真的神色,葉爭流並未感覺太過意外。

  那天下午,葉爭流曾和向烽長談了很久。

  不過,葉爭流隱隱感覺到,向烽應該只聽懂了嚴肅軍紀的那一部分。

  他理解為什麼士兵不能拿百姓的東西——因為百姓會恐慌,會不利於後續的統治;因為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士卒不可能只精準地做到「拿點小東西」。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他也理解為什麼不能調戲婦女——因為百姓會恐慌,會會不利於後續的統治;因為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士卒不可能只精準地做到「只調戲一把」。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沒錯,這兩個複製貼上一般的思考回路,就是向烽對於新軍規的理解。

  至於那些精神文明建設的部分,向烽願意支援葉爭流的工作,但他其實並沒有實質上聽懂。

  因為願意配合葉爭流的思路,所以向烽至今沒有組織秦西樓。

  但正因為向烽沒有聽懂,所以現在他把這個問題重新攤平在葉爭流面前,希望她能解決一下。

  向烽理想中的軍隊,就是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如同一根筆直不彎的鋼釘,堅定地戍守在自己的職務上。

  葉爭流不能說他完全錯,因為一直以來,向烽自己就是這麼做的。

  他怎樣要求他的士兵,他就更為嚴厲地要求自己。

  正因為向烽本人才是那根寧折不彎的鋼脊,所以黑甲營上下才會那樣地敬重他們的將軍。

  葉爭流想了想,對著自己的書房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請師兄喝杯茶吧。」

  向烽的兩片薄唇抿在了一起。預料到接下來的一場長談——或許還是顛覆性的一場長談,他慣常冰冷而鋒利的神情,此時宛如在做戰時準備一般。

  過了一小會兒,向烽沖著葉爭流點了點頭。

  ——————————————

  「有個問題,我想請教師兄很久了。」小書房裡,葉爭流捧著熱茶,同時還給自己的背後塞了個軟墊。

  這是葉爭流用於待客的小書房,其間按照她的習慣做了一些調整。

  比如說更為圓潤的桌椅風格、更適合她身高的傢俱(咳)、有點夢幻的窗紗顏色,還有一些零七八碎的東西。

  除了黃三娘、白露、裴松泉、猴猴這樣的親近之人,一般人很少能夠來到這裡。

  向烽坐到那個制式有點古怪的高大繡墩上,臉色一下子變得有點奇怪。

  這東西裡面似乎填充了豆殼,一動就沙沙直響。除此之外,比起繡墩,裡面似乎更像個……羊皮筏子?他才坐上去,另一半就鼓了起來,貼近了他筆挺的後背。

  葉爭流笑著比了個手勢:「懶人沙發。師兄放鬆一點?」

  向烽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但坐姿依舊筆直得像是一棵霜雪中的寒松。

  將這一切收歸眼底,葉爭流只覺自己毫不意外。

  當然,向烽就是這樣的人。

  恪盡職守,也恪盡規則。

  若向烽不是這樣的性格,他本該更輕易地理解秦西樓現在正在做什麼。

  但正因為向烽是這樣的性格,那天夜裡,面對葉爭流手上鮮紅的鳳凰令,一身銀甲已經被腥血染黑的將軍,才會義無反顧地沖著葉爭流單膝跪地,頭盔頂上的紅纓隨著他的動作一低。

  葉爭流喝了一口茶水,心中竟然隱隱升起一股挑戰之意。

  要知道,她現在在做的,可是從前解鳳惜都沒能做到的事——

  「我一直都想知道,大師兄為何對師父那麼篤信?僅僅是看到他的一個信物,就可以……」

  從向烽的表情來看,從前應該根本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短暫的沉默以後,向烽開口道:「師父對我,如師如父。」

  他的講述風格帶著一貫的簡潔,大概世上最動人的故事,放到向烽嘴裡講出,都可以被精簡成一個乾巴巴的三句半。

  「昔年在玄衣司的時候,師父貴為殿主,我只是一個馬奴。有一天,他讓我替他拿著他的煙槍。後來,師父收我為徒。沒了。」

  葉爭流:「……」

  她覺得向烽絕對省略了很多跌宕起伏的情節。

  即使知道對比是不好的,葉爭流此時也忍不住懷念秦西樓。

  要是秦西樓在這裡,她真該讓秦西樓給大師兄做個示範。

  以秦西樓的口才,哪怕只是個普通的早起,都能繪聲繪色地說上一齣「一顆豆子的漫長旅程——秦西樓拉屎記」。

  但是,嗨。

  葉爭流忍住自己捏一下眉心的念頭,舒舒服服地往後靠在懶人沙發上,溫聲道:

  「我想讓秦西樓做的,我想讓士卒們學會的,就是師父於大師兄你的意義。」

  向烽靜靜地揚起眉毛,顯然沒能理解葉爭流的意思。

  「坦白的說,我想讓士卒們一想到黑甲營,就像是師兄你想到師父一樣。他們會感到一種如師如父、如母如長……如你念及師父一般的心悅誠服。」

  為什麼家庭一向是最溫暖的港灣?

  因為家庭是人們心靈上的棲息地。

  黑甲營也同樣可以是士卒們心靈上的棲息地,滄海城、風海城也是。

  「……」

  葉爭流很難在向烽臉上看到這樣糾結的表情,他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著葉爭流,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葉爭流笑了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師兄聽我說完。我知道解鳳惜這樣的師父,或許一百年才會遇到一次,秦西樓和師父是兩種型別的存在。

  但沒有關係,除了秦政委之外,將士們之間互相團結、一同成長的痕跡,也是留在軍中更為寶貴的精神。」

  「你看,他們現在不是已經學會,不要那麼排斥風海城的士卒了嗎?」

  向烽慢慢地搖了搖頭。

  「師妹。」他用一種莊嚴的口吻對葉爭流說:「你可能誤會了,我沒有把師父當做我娘。」

  葉爭流:「……」

  她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來,自己好像用了「如母如長,如解鳳惜」這樣的形容詞。

  不等葉爭流糾正,向烽又皺起了自己一雙挺峻的眉頭:「但你這樣說,我便明白了。秦西樓在做的事,確實是『如師如父,如母如長』。」

  畢竟關心士兵衣服補丁這種事,聽起來就很像是母親會做的。

  向烽想了想,問葉爭流道:「黑甲營並不是一個人。但你希望,『黑甲營』能夠像人一樣?你想給它一個概念?」

  葉爭流有些驚喜地抬起眼睛:「師兄理解了?主要的概念不是黑甲營,而是『天下大同』。」

  向烽沉穩地一點頭:「因為玄衣司就是這樣做的。和你說的很像。」

  葉爭流:「……」

  葉爭流哽了一下,心想師兄你至少拿個好一點的來做比方。

  不過回想一下……見鬼。

  至少就葉爭流和應鸞星的相處來看,玄衣司的洗腦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徹底。

  葉爭流不得不糾正道:「師兄錯了,我們正在做的,和玄衣司不一樣。」

  秦西樓帶領士卒感受的,帶領士卒追求的,是人性中天然積極而向善的東西。

  意識形態在某種方面上趨於相似,但它們的目的,和通常目的所選擇的途徑,有時會截然不同。

  向烽站起身來,負手而立,語氣卻些微地放寬。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放手讓秦西樓去做。」

  有玄衣司這個曾經親身體會過的例子,向烽現在,能夠些微地理解葉爭流究竟在做什麼了。

  至於更多不能理解的部分……

  向烽很是沉穩地沖著葉爭流點了點頭:「我會一直看著。」

  一直看著,然後一直學。

  葉爭流才是滄海城的城主。所以,既然葉爭流已經堅定了決心,眼見這樣的「精神建設」不可避免,那麼向烽不會阻止她。

  但對於自己軍隊中發生的事情,向烽需要有足夠的瞭解。

  就和他剛開始學習長刀、學習短劍、學習弓弩和許多許多的兵器一樣,現在只不過是更換了另外一個學習的物件。

  另外……

  向烽也想知道,他預計要用四五個月,甚至更久的磨合才能成功的事,秦西樓是怎麼做到的。

  是因為補衣服嗎?

  還是因為他開始給別人當娘?

  ………………

  由於大師兄外表的欺騙性,葉爭流怎麼也想不到,此時的向烽在腦回路上有少許跑偏。

  沒關係,這點小小的偏差,在日後就會被自動糾正回來的。

  還有另一件事,葉爭流沒有預料得到。

  ——那把匕首,其實並不是對向烽全無影響。

  葉爭流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的一件事是:在回營以後,向烽所下的第一個命令,並不是讓秦西樓前來見他。

  冷淡而冷酷、漆黑的雙眼永遠深沉如斫冰瀝雪、對規則嚴格遵守、幾乎讓人懷疑他除了聽命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感情的向烽向將軍……

  他回營的第一件事,是給自己套了兩條秋褲。

  ——————————————

  兩日以後,閱兵儀式準時在黑甲營外舉行。

  到場者,城主葉爭流。

  此外還有特邀嘉賓,即是劉家和王家的兩家家主。

  這兩家家主剛剛接到葉爭流請柬的時候,一度非常高興。

  高興過後,他們又忍不住升起幾分懷疑,猜測一貫傲慢粗魯的葉女是否正醞釀著陰謀。

  畢竟,過去那麼久的時間裡,葉爭流都沒有邀請過他們一次。現在不年不節的,葉爭流忽然就丟擲了橄欖枝,這讓誰聽了都會感覺不對勁兒啊。

  但是葉爭流給出了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她告訴這兩家的家主,她這次請他們來,是為了他們的鹽田。

  鹽田!

  兩家家主都已經打聽過了,負責修築鹽田的是葉爭流的某個師兄。

  據說大部分的鹽田早就已經修好,剩下的部分做得那麼慢,只有可能是在磨洋工。

  這一部分是心知肚明讓給葉爭流佔便宜的利益,在交換過觀點以後,王家和劉家暫時按捺下來。

  如果葉爭流這幾日沒有送上請柬,那麼,最遲在本月的月底,兩位家主也要聯手找上城主府去,要葉爭流給個說法了。

  但現在,既然是為了鹽田邀請他們……

  兩家家主欣然應諾上門。

  然後他們就發現,城主府並未備上酒菜。

  廳堂裡固然茶點俱全,然而葉爭流所穿的,並不是日常待客的裝扮,也不是接見重客時的隆重禮服。

  她打扮的非常俐落,一身勁裝,正笑吟吟看著他們,彷彿只要一聲令下,兩廊刀斧手準備就緒,接下來就會有人跳出來手起刀落似的。

  劉家家主:「……」

  王家家主:「……」

  怎麼回事,你不對勁兒!

  要不是這一次他們都各自帶來了自己倚重的卡者,兩位家主想必會流露出失態之色。

  葉爭流不顧他們的驚疑之色,請兩人落座,象徵性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就說道:「車馬已經備好,那我們這就出發吧。兩位,請。」

  劉家家主和王家家主心中的異樣感越發濃重。

  他們問:「出發,去什麼地方?」

  葉爭流微笑著,眸光中卻充斥著兵戈般的寒芒之利。

  「當然是……閱兵儀式。」

  「我們去閱兵儀式上一觀,然後,好好地討論討論鹽田的事。」

  當這個聽名字就帶著一點不祥的稱呼落入耳中時,即使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王家家主和劉家家主的臉色,還是忍不住綠了綠。

  他們都嗅到一種氣味。

  那是一種相同的、感覺到自家鹽田好像在離自己遠去的氣味……

  …………

  只能說黑甲營精心操練的閱兵儀式,果然非常精彩。

  兩位家主在沒有撕破臉的狀態下,半被言語強迫地,請到了臨時搭建的閱兵台上。

  然後,他們就不得不觀看了一場劍指自家的閱兵式。

  在一開始的隊伍出操、行列變動基本功上,兩位家主還能保持鎮定,甚至飲茶評論。

  但在接下來出現「攻塢堡演習」的時候,他們的臉色就開始隱隱變化。

  在發覺為了這場閱兵,黑甲營竟然真的模擬塢堡的厚度和規格,建造了一個縮小型的塢堡的時候……

  鋼鐵廠出品,黑甲營的軍機師組裝而成的精鋼坐弩,後坐力極大,加上馮文典的巧手改裝,一弩甚至可以射穿塢堡的厚壁。想要將塢堡上駐守的兵勇盡數拿下,並不是虛言。

  除此之外,還有黑甲營中訓練有素,幾百人彷彿擰成一體的卡者陣……

  王家家主失控地站起身來,他看著葉爭流,冷聲問道:「城主這是什麼意思?」

  葉爭流笑道:「先生坐,何以至此?這只是一場閱兵而已。」

  這一回,她甚至沒有再提「鹽田」兩個字。

  …………

  昔有杯酒釋兵權。

  而今,葉爭流一次禮貌性的閱兵儀式,就合併了滄海城的鹽田。

  從此以後,兩城的鹽鐵之權,盡歸葉爭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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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6:59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夏國

  閱兵結束了。

  然而從某個角度來說,閱兵還沒有結束。

  對於滄海城和風海城的百姓和世家來說,閱兵已經是一個翻頁的過去式。

  但是很不幸的,對於天海城來說,它還沒有過去。

  對於這件事,葉爭流是這樣評價的。

  她說:「誰說同樣的招數,就只能用一遍的?」

  再重復一遍,臨海三城裡,天海城被穩穩地夾在滄海城和風海城的中間,連碼頭都比其餘兩城凹進去一塊。

  從地圖上俯視著往下看,天海城宛如被黑心商家偷工減料以後,夾進漢堡裡的牛肉餡餅。

  第二天早晨,天海城主醒來以後,就被報告了一個噩夢般的消息。

  ——黑甲營,正在他們的城門口練兵。

  昨天天黑以後來的,現在已經在天海城門口紮營了。

  天海城主:「……」

  天海城主當即大驚失色。

  他拈著自己鬍鬚的手指一抖,修剪漂亮的美髯當即被拽下來兩三根。

  老城主此時已經顧不得這等小事,他匆匆推開昨晚共寢的姬妾,披上外袍,連鞋也來不及穿,匆匆趿著鞋子就下了塌。

  這個皓首蒼髯的老滑頭一邊往外走,一邊疾疾地問道:「怎麼回事?滄海城在城外攻城了?他們要打進來了?這種事為什麼不昨晚報給我?」

  那傳消息進來的管事一臉苦相,喏喏答道:「因為……因為他們沒有攻城。」

  「沒有攻城?」天海城主聞言一愣,「那他們在做什麼?」

  「好、好像,」管事支支吾吾地吭哧了一會兒,橫下心來把眼睛一閉,如實匯報道,「好像是在練兵!」

  天海城主:「……」

  他臉孔的每一根皺紋裡,如今都寫滿了深深地匪夷所思。如果有蒼蠅被夾進裡面,大概會被淹死在那深如潭水的迷惑裡。

  天海城主氣極反笑:「練兵?跑到我的城門口來練兵?」

  這條消息著實不容小視,天海城主當即備好馬車,連早飯都沒吃,直接來到了城門口。

  在護衛和士兵的保護下,老城主登臨城牆,眺望下面列隊齊整的黑甲營,然後發現這些人確實是在練兵無疑。

  他們在出早操,一個個口裡還喊著響亮的晨號,隔著幾里地都能夠聽到。

  這批黑甲營將士距離天海城的距離,並沒有特別近,至少沒有近到會令人覺得是在圍城攻打的地步。

  但他們也沒有特別遠。至少沒有遠到讓人可以斷定,他們絕無圍城攻打的意思。

  親眼見到這一幕,天海城主的臉色隱隱發黑。

  他命令身邊的一個親衛:「去,問問他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親兵一溜小跑下去了。

  天海城主可以看到,那親衛和黑甲營領頭的將領說了幾句,緊跟著又快速跑了回來。

  「怎麼說?」

  親兵忠實地匯報道:「回城主……黑甲營說,他們在行軍。」

  風海城那邊的大營,在風海城被攻下的當天就被黑甲軍佔據。

  但那批黑甲軍畢竟還屬於滄海城,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有輪值。

  所以眼下的這波士兵,他們是去輪換身在風海城的兄弟的。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追溯起來也有理有據。

  但天海城主又不是三歲小孩——任那將領怎樣巧舌如簧,有一個根本問題他也沒解釋:「既然是正常換防,為什麼會在我天海城城門處練兵?!」

  天海城主雖然沒有領兵作戰過,但他不是不通軍事。

  要知道,這些士兵在此駐紮了整整半個晚上,他們早晨埋鍋做飯的痕跡還清晰可辨!

  親衛猶豫著回答道:「稟城主,黑、黑甲營說,是因為他們士卒懶,跑得慢,昨天晚上沒跑到地方,所以才在此處安營紮寨住了一晚……」

  天海城主:「……」

  聽到如此無恥的回答,即使以老城主大半輩子的素養,此刻都忍不住要揪著鬍子破口大罵。

  去你媽的士卒跑得慢。之前趁夜突襲風海城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跑得慢過?

  現在倒是慢到非得在天海城門口安營紮寨不可了?

  深吸一口氣,天海城主勉強冷靜下來。

  要知道,這其中涉及到一個非常可悲的事實。

  那就是,雖然天海城已經被人堵到了家門口,但是只要滄海城沒有先動手,他們天海城就不能打。

  因為打不起。

  由於地理原因,天海城本來就是三城之中相對較弱的那一個,發展空間還被風海與滄海共同壓縮。無論軍事實力、地理位置,還是經濟後盾,天海都比不過其餘兩城老底雄厚。

  現在滄海、風海連成一城,天海城就更打不起了。

  臉色幾番變化,幾乎是狠狠咬著牙根,天海城主嘶聲道:「好,那就去替老夫問問他們,既然天色已經亮了,不知黑甲營何時才能開拔?」

  親衛行了個禮匆匆跑走,過了片刻以後,他回來復命,臉色稍緩。

  「稟城主,黑甲營說現在就可以。」

  像是見天海城主親自登臨城頭,或多或少都要給這個面子,黑甲營很快就收隊離開,只在原地留下了少許昨夜紮營的痕跡。

  親眼看著黑甲營撤離,天海城主的臉色這才好了些。他一邊揪著自己的鬍子,一邊轉身在護衛的攙扶下走下了城牆。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原來自己來得著急,只穿便鞋就出了府邸,一路上竟都沒有發覺自己穿反了鞋子。

  自嘲地笑了笑,天海城主順了順自己的鬍鬚,緩緩道:「還是老夫修煉不夠,這才老而不能止啊。」

  在坐上回城主府的馬車之時,天海城主本來鬆了一口氣。

  他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但,天海城主萬萬不會想到,就在第二天的早晨,自己同一個姬妾的床上醒來的時候,會見到昨天那個管事垮著一張死了親爹的臉,欲言又止地沖著自己拜了拜。

  天海城主:「……」

  有那麼一個瞬間,天海城主覺得自己可能是做了個很長的夢。

  他帶著不祥的預感問道:「是黑甲營……在城外紮寨了?」

  管事含淚點了點頭:「城主,他們又來了。」

  一個又字,驚起城主心中念頭無數。

  老城主當即一口早痰卡進喉嚨,被人又是拍背,又是撫胸,又是餵水,好一陣才緩過氣來。

  他死死抓住自己管事的手,喘勻了氣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道:「這次……這次又是為什麼?」

  管事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在確定老城主不會一口氣上不來背過去以後,他才小聲回答道:

  「回城主,黑甲營說……昨天是滄海城的兵調到風海城了,今天是他們風海城的兵調回去。」

  至於為什麼正常的調兵會安紮在天海城門口,而且還悠哉悠哉地出起了早操……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黑甲營的兵很懶,走路不快。還笨,夜晚容易迷路。

  什麼,你問他們為什麼不肯上午出發?

  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他們黑甲營的兵懶啊!上午不肯走啊!

  天海城主:「……」

  聽到如此無理取鬧,就差沒把「我不要臉了」五個大字寫在面皮上的理由,老城主胸膛一陣巨震。

  他當即悶咳道:「好、好、真是好啊!」

  「好一個葉女,真是貪得無厭、水性楊花、無恥至尤!」

  在如此這般的背景之下,第三個早晨,天海城主從另一個姬妾的床上醒來——對,這次天海城主晚上特意換了一個姬妾的房間入睡。

  在又雙叒叕一次看到管家滯訥的神色時,天海城主已經連氣都快沒力氣生了。  

  而他那一把打理漂亮的灰白美髯,在短短的三天內,便已經快被揪斷了三分之一。

  天海城主冷哼道:「你不用說了,他們這回又是什麼理由?」

  經歷過太多的刺激,連管事的表情都不由得變得麻木。他鈍鈍地回報城主:

  「城主,他們黑甲營說,他們在滄海城和風海城之間的正常輪調,就是一天一次的……」

  天海城主:「……」

  天海城主:「咳咳咳!」

  管事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天海城主,大叫道:「城主、城主!快來人,城主氣暈過去了!」

  …………

  聽聞隔壁天海城主近來身體有恙的傳聞,葉爭流捧著手中書本,痛心疾首地敲了敲自己的的手心。

  「唉,入了秋的天氣,就是容易風邪入體,畢竟老人家年紀到了,一旦保養不好,就很容易中風偏癱。上次參加宴席的時候我就想提醒他,要戒高油高糖,不要吃那麼多的海鮮……」

  黃三娘一臉好笑地看著葉爭流此番作態:「城主,這就不必了吧。」

  「我是真的惋惜。」葉爭流板著一張正直的面孔說道。

  「世伯身體有恙,我們滄海城也不能失了禮數。延醫問診就不必了,咱們快快備禮,送些適合老年人健身的物件送去。比如我們新打造的精鋼匕首啦、新打造的黑甲軍刀啦、新打造的鋼尖長矛啦……」

  黃三娘:「……」

  黃三娘心想,果然都是師父沒有開個好頭。

  平日裡,看師妹為人舉止和師父截然不同,但在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天賦上,這兩人怎麼就這樣的如出一轍呢?

  黃三娘提醒葉爭流:「萬一並未把人氣偏癱……」

  而是一個手滑,誤將人給氣死了……

  葉爭流悲悲慼戚:「那我可就太傷心了。上次宴會上見面,世兄似乎不太成器的樣子。我和老城主四捨五入也算個同輩,叫他一聲大姪子,教他做人可還使得吧。」

  當然,葉爭流說這話也只是嘴上爽快。

  她很快就正了正臉色,讓黃三娘送一份比較符合身份的禮物過去。

  雖然以她現在的立場和地位,無論送什麼禮物,在天海城主眼裡恐怕都是一種刺激= =

  葉爭流沒有那麼好戰,也想要避免非必須性的損失。

  所以,如果有可能和氣地解決這件事,葉爭流沒有那麼想挑起戰爭。

  如今的天海城,在葉爭流的眼裡便像是一座更大、更豐饒的鹽田。也同樣已經被她視若囊中之物。

  葉爭流有這個耐心,也希望能夠不動兵卒地得到它。

  ——————————————

  考慮到自己剛剛掀了歡喜教一處據點,此時恐怕餘波未盡,葉爭流近幾日都沒有出現在那座邊陲小城裡。

  當然,瞬移功能她還是照樣用的,只不過葉爭流用它去探望了趙玉濃而已。

  對於葉爭流的造訪,天香公主在驚喜交加之餘,又難免有些疑惑。

  隔著將近橫貫整個大陸的距離,滄海城的消息沒有那麼快能夠傳到梁國。趙玉濃能夠得到的,關於葉爭流的消息,多半都是兩三個月前的事了。

  但這並不妨礙她知曉葉爭流成為滄海城的新任城主,也不妨礙她感到好奇——身為城主,在梁國和滄海城之間穿梭,葉爭流有這份餘裕嗎?

  不過,卡牌的世界裡,一切皆有可能。

  趙玉濃曾經體會過葉爭流神奇的「腦中傳聲」技能。

  故而,對於葉爭流如何往來於兩地之間,趙玉濃也權當做是她的一個技能罷了。

  在卡者之中,詳細問及技能是種大忌,對於戰鬥系的卡者來說就更是如此。

  出於這個緣故,天香公主很妥貼地保守了這個秘密。

  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叫葉爭流的名字,也一律讓府裡人對葉爭流以「葉姑娘」相稱。

  對於趙玉濃的這份好意,葉爭流很是心領。

  有了公主之前的吩咐,葉爭流剛剛走上公主府的台階,就被人畢恭畢敬地請進府來。

  此時天色已經將近黃昏,天香公主尚未換上寢衣,但繁復的髮髻卻已經拆開,在腦後隨意編了一個辮子。

  她身上的衣物也並不華麗,只是簡單地在衣角綴著幾瓣桃花而已。

  當葉爭流見到這樣的趙玉濃時,腦海裡就只有一個念頭劃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丹田裡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卡已經不安於室地躁動起來。

  葉爭流又穩又準地沖著自己的丹田點了一下,把這張卡牌的躍躍欲試之心給壓了回去。

  要是物理鎮壓不好使,葉爭流就打算請動魯智深大師,對它進行化學鎮壓了。

  趙玉濃對於葉爭流卡冊裡的小官司絲毫未察,她明媚的雙眸映出葉爭流的影子,輕快地腳步剛剛邁進廳堂,公主便對葉爭流甜甜一笑。

  「爭流,你來了。」

  葉爭流敏銳地注意到,趙玉濃的眉梢眼角上,明顯透出幾分隱隱的興奮。

  果不其然,才剛一落座,趙玉濃就對葉爭流坦白道:

  「父王已經同意了我的要求。他將鶴鳴山也封為了我的邑地,還撥給了我五千士卒,五十宮廷卡者。我已經在做準備,大概不日便會出發。」

  眼見天香公主精神奕奕,葉爭流也替她高興。

  「這是好事,值得為此喝上一杯。」

  趙玉濃笑著點了點頭,傳喚下人送幾壺果酒上來。

  這時的酒品尚沒有蒸餾提純的工序,度數一般都低。果酒就更是喝不醉人,甜甜的,連小孩子赴宴時都能當成飲料喝。

  天香公主親自持壺給葉爭流斟了一杯酒,美人如玉,連倒酒的模樣都那麼優雅好看。

  她眸光中閃過一絲斷然的堅定之意:

  「我雖然仍然擔心嫉妒,不知他潛藏在哪個角落,但躲是躲不開的。我昔年身在宮廷都會遇襲,那鶴鳴山與我梁國皇宮又有何區別。何況,我既然連神明都直面過了,鶴鳴山就是再難掌控,總也不會比遇上嫉妒更難。」

  葉爭流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喜訊沒有同她通報。

  「對了,嫉妒的事你不用太擔心。」

  天香公主聞弦音頓知雅意,當即愣愣地看向她:「莫非……」

  葉爭流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解釋道:

  「你知道,鶴鳴山上同時還有半神域,那是半神裴松泉的領地。嫉妒之神蠶食半神域被裴先生知道了,他並不高興。恰好,我和裴先生有些交情。」

  所以,在發現嫉妒竟然還在暗搓搓對半神域下手之際,葉爭流當即挽起袖子,胖揍了嫉妒之神一頓,順便讓他答應了不對天香公主動手。

  這都是後話了。

  但在天香公主的耳中,這番話顯然指向另一個答案:

  →裴松泉和嫉妒之神有怨,葉爭流又和裴松泉很熟,所以葉爭流是拿她的事去請托半神大人了?

  趙玉濃感動得雙眼連眨,一雙泛著溫柔桃花色的妙目水盈盈的,看向葉爭流的目光裡寫滿了說不盡的歡喜。

  「爭流,這可讓我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了。」

  葉爭流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酒壺:「我也只是提一句罷了,來,不說了,我們喝酒。」

  ——沒錯,她也只是在例行做周常任務的時候,順便和嫉妒之神說了一下而已嘛。

  說起來,距離她上次對嫉妒動手,是不是又快過了一週了?

  嫉妒的話未必能夠全信,既然天香公主近來要前往鶴鳴山,那葉爭流理應替她先探究一下周圍環境才是。

  順理成章地,葉爭流定下了毆打嫉妒的時間表。

  而在行為上,葉爭流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酒。

  眼看能夠離開日益令她憂心的梁國宮廷,轉而前往鶴鳴山,趙玉濃顯然有些興奮得過了頭。

  她拉著葉爭流天南海北地一通敘說,話題就漸漸扯到了歡喜教頭上。

  「我兄長昨日還同父皇上書,說是邊城中出現了歡喜教徒被屠戮之事,這是對半國之教的藐視,正要藉此……」

  邊城?那不是葉爭流前幾天薅到歡喜神像羊毛的地方?

  葉爭流的耳朵靈敏地動了動,視線也隨之揚起。

  聽完了天香公主講過此事來龍去脈,葉爭流泰然自若地問道:「真是一樁令人驚愕的……」

  「義舉!」天香公主抿著自己飽滿嫣紅的唇瓣,語氣重重地評價道。

  那一處歡喜觀被人剿滅以後,天香公主也翻看了相關了卷宗。

  不看不知道,原來歡喜教在梁國邊壤做下的「悅神之事」,讓太子宮中的那些徹夜笙歌都變得純潔無瑕了起來。

  這樣的教派……確實如同渺之所說,不是邪教是什麼?

  聽到這個答案,葉爭流先是揚起一條眉毛,隨即很快就笑了起來。

  「不錯,是義舉。」

  她悠悠喝了一杯酒,隨口問道:「那麼,這樁義舉究竟是哪位俠肝義膽、宅心仁厚、見義勇為的大好人做下的呢?」

  天香公主對此嗤之以鼻:「什麼好人,不過是玄衣司和歡喜觀火拚,黑吃黑罷了。」

  停頓片刻,她又壓低了聲音對葉爭流說:「不過,還有一則傳言……我同你說了,你不要告訴別人。」

  對此事全程參與的葉爭流非常配合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嗯嗯嗯」地應了一串:「我肯定誰都不說。」

  天香公主肅容道:「據說,楚國近來興起一個教派,叫做參星教。教中信奉的神明為『北斗仙人』。歡喜教和參星教在楚國素有舊怨,這次發生的一切,乃是參星教的手筆。」

  「我看了卷宗,那風格確實不像玄衣司所為。在場有不少男人的……咳,都被割了一刀。玄衣司應該做不出這種事。」

  葉爭流苦口婆心,極力維護玄衣司的被害風評:「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都說不準啊。」

  趙玉濃點了點頭,應了聲:「不錯。」

  她一雙細秀的眉毛已經不自覺地輕蹙起來:「總之不是玄衣司,就是參星教。也不知那參星教是個怎樣的來路……行事如此邪異狠辣,只怕也不是什麼善神罷。」

  「爭流。」天香公主忽然喚了一聲葉爭流的名字。

  「此時,我反倒覺得鶴鳴山有它的好了。那裡雖然同樣是梁國邊陲,卻沒有太多歡喜教和玄衣司駐紮……」

  葉爭流心想:這倒是,畢竟原來的宗主韓峻信奉的是嫉妒那個菜雞。

  倘若玄衣司和歡喜教離嫉妒太近,嫉妒恐怕會炸起一身蛇毛。

  天香公主毅然道:「我已經決定了。倘若此次能在鶴鳴山立穩腳跟,在我封邑之中,絕不能再信奉這樣的教派。宮中的皇兄我不能管束,可我的封邑內,總要給梁國留下一片清淨地……」

  趙玉濃與其說是在表給葉爭流聽,不如說是在鼓勵自己。

  公主俏臉緊繃,正是那種人們迎難而上時特有的表情。

  天香公主很是肅穆地跟自己下定了決心。

  然後下一秒鐘,她一錯眼便發現,原本慵懶窩在椅子裡的好友,竟然瞬間支棱起來了!

  葉爭流眼中光芒大作,切切情深地上來握住趙玉濃的手上下搖了搖:「不錯,不錯,我非常支援你的看法!」

  趙玉濃慢上半拍,眨了眨眼:「……啊?」

  葉爭流面帶微笑,猶如一個正在尋求天使風投人的創業者,非常耐心地對公主娓娓道來。

  「實不相瞞,我對於這些邪教的問題,也曾考慮過很多方法。果然是巾幗所見略同,玉濃你既然也這麼想,我今日定然不吝告知!」

  趙玉濃又是感謝,又是不解,還有些不好意思:「爭流,你這樣做,我實在……」

  「不客氣,不客氣。」葉爭流笑得見眉不見眼。

  「是這樣的,玉濃,有一個詞叫做『試點』。總而言之,這一波是咱們倆雙贏。」

  ————————————————

  對於滄海、風海兩城來說,鹽田是他們共有的支柱性產業。在經過曬鹽改革,還有溫度計的精鹽煉取以後,就更是如此。

  而鋼鐵廠則是滄海城本地的保護型產業。

  葉爭流此時就可以做出決斷:在短時間之內,鋼鐵廠的主要客戶都會是兩城的官方,並且只會是兩城的官方。

  至於訂單的兵器和農具要怎麼發派到士卒和農人的手中,那也都是官方的事了。

  作為風海城的城主,葉爭流一直思考著要怎麼在風海城內也扶持起一個特色產業。

  雖然風海城是她打下來的,但到了她手上的地盤不分高低貴賤,葉爭流也不是什麼狠心後媽。

  對於具體的扶植方向,葉爭流考慮過紡織、考慮過畜牧、考慮過糖廠油廠……

  最後,還是在她考察過風海城附近的山林氣候,又在風海城中走訪以後,葉爭流才做出了決定。

  ——製紙。

  馬城主的名下便有個紙坊。

  只是收益相比於其他的陶坊、織紡太過不起眼,所以葉爭流一開始也將其忽略過去。

  直到不久之前,葉爭流在山上看到了竹子。

  對啊,她怎麼把竹製紙給忘了。

  葉爭流不由自嘲一笑。

  很快,伴隨著她的命令,紙坊的負責人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

  華國四大發明,其一就是製紙術。

  在葉爭流過去的時空裡,這項技術自從西漢時定下大略的步驟——原料分離、打漿、抄造、乾燥以後,就像是某科重要考試確定了提綱一樣,即使在千年之後,也依然在按照這個思路沿用。

  發生變化的只是原材料、工藝方式還有新增劑而已。

  葉爭流對這個時代的造紙術有所瞭解:此時的造紙技術已經趨於成熟。

  鄭朝建安城內流行一種玉版紙,據說「綿密潔挺,輕薄如刀。如玉色,似緞光,放於日月之下,瑩瑩增亮」。

  雖然在沒什麼藝術細胞的葉爭流看來,這個描述怎麼聽怎麼沒有A4列印紙牛逼,但這也說明本地的造紙技術發展到了一定層次。

  人家的高檔紙具體是怎麼做的,葉爭流並不好說,畢竟她家上輩子也不是開造紙廠的。

  何況這個世界的卡牌黑科技多得很,許多士族使用的「高訂」物品,沒準就是來自於卡者的傾心服務。

  既然一時無法從技術上擊敗人家,那葉爭流就只能嘗試著在成本上壓過對手了。

  所以,葉爭流看中了竹子。

  相對於麻和樹皮的原材料,竹子生長快,繁殖多,更加方便易得,而且還便宜。

  最妙的是,天海城的氣候非常適宜種植這種作物。

  當然,用竹子造紙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竹纖維更有韌性,所以難以處理一點。除了「斬竹飄塘」的浸泡之外,還需要對竹纖維進行特別處理,然後再將其搗爛。

  葉爭流隱隱記得,要想處理竹纖維,似乎要在製漿時加點什麼東西……其中一樣就是石灰。

  而且,竹紙同時也撬動了葉爭流大腦內的另一根神經:現在這個時代,造紙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那種可以多次揭紙的竹簾呢?

  葉爭流對造紙術瞭解不多,但她瞭解詩詞。

  清朝朱彝尊曾經寫過一首《觀造紙術五十韻》,其中就有一句「層層細簾揭」。

  這裡面的「細簾」,就是編織極密的長捲竹簾。

  至於其他的詩句,例如「束縛沉清淵,殺青特存縞」、「五行遞相賊,伐性力揉矯」以及「汲井加汰淘,盈箱費旋攪」,葉爭流也全都回憶起來,以此做了些參考。

  紙坊坊主不知自己因何得到傳喚。他上前來,誠惶誠恐地對著葉爭流行了一禮。

  葉爭流並沒有說太多,她只是將自己的思路簡單提了一下,然後告訴紙坊坊主,他回去以後就可以著手實驗竹紙的事了。

  竹子造紙,這是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事,坊主一聽,臉上就露出一分畏縮之情,生怕做不好惹來城主責怪。

  葉爭流將他的猶疑全部看在眼裡,但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造紙術在根源上足夠成熟,她認為這個時候的造紙術已經可以開始嘗試竹紙。

  即使造出的紙張不夠好也沒關係,葉爭流要走的本來就不是什麼高檔路線。

  而且,如果能夠因此壓縮成本,大量造紙的話,對於接下來的滄海、風海城也是一件好事。

  畢竟……教育是很廢紙的。

  葉爭流對著紙坊坊主淡淡地吩咐道:

  「不論何人,只要能造出合用的竹紙者,我便賞他白銀五十兩。你是坊主,與有榮焉,我也賞你白銀二十兩。」

  「但若是三個月後,我還看不到像樣的成品……」

  停頓片刻,葉爭流露出了一個很是微妙的笑意。

  她揮揮手讓紙坊坊主退下,沒有和他多說。

  假如造紙廠真能形成規模,葉爭流不看好這個坊主可以來當這個廠長。

  這人連做一坊坊主的魄力都欠缺,何況是更高的職位呢?

  葉爭流開啟人才系統,開始扒拉起自己的漏網之魚們。

  ——————————————

  在確定了歡喜教的目標沒有鎖定到自己身上,葉爭流這才恢復了往草原方向的行程。

  自然,此次瞬移之前,葉爭流給自己做了些偽裝。

  其中就包括墊高靴子、換了衣著風格,還有簡單的易容等等。

  她謹慎地避開了先前的形象。

  葉爭流本來就行到了梁國邊陲,日夜奔程之下,她很快就跨入夏國的領地。

  夏國的主神,是貪婪。

  這是一個建立在草原上的國家,其中的城鎮反而不多。

  在這裡,葉爭流更多見到的,是草原上聚集的帳篷。

  遊牧的部落驅趕著他們的牛羊,追逐著豐美的水草而行,無論老少都不擇地定居。

  葉爭流輪換著使用卡牌技能,走了不少時候,這才來到一座小城。

  甫一跨入城中,葉爭流便敏銳地感覺到不對。

  不知是不是因為遊牧之地,人們天性粗豪的緣故,夏國的「卡牌」氣氛,遠比葉爭流見過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濃烈。

  無論街頭巷尾,關於「卡牌」的議論都不是什麼秘密。

  有的客棧甚至還會在櫃台裡貼上告示,卡者打尖住店,一律可免一成的飯錢房費。

  即使有人用耍把戲的方式裝作自己身懷卡牌,掌櫃的多半也笑眯眯的,裝作自己看不出來——卡者入住免錢,本來就是個招攬顧客的方式。

  說來有趣,葉爭流本身就已經是穿越人士。

  但在抵達夏國之前,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這片大陸上再體會一次穿越感。

  葉爭流慢騰騰從街口走到街尾,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是:假如穿越的第一站是夏國,她一定不會三年時間都不知道什麼是卡牌。

  因為,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理所當然地瞭解著卡牌。

  街坊們甚至會互相交流:「聽說你昨天買了一塊下等靈礦,好給你的小兒子點靈?」

  「別提了,靈礦是買了,可點靈師好大的譜,請一次比買靈礦還貴!」

  「可不是嘛。有這個請點靈師的錢,三塊靈礦都買下來了。但沒辦法,為了小么以後出息,點靈什麼的,總要來上一遭。」

  葉爭流踏著傍晚的夕陽,用自己的雙腳丈量了一遍這座小城最為繁華的主幹街道。

  關於卡牌的議論從四面八方灌入葉爭流的耳朵,令她生出一種莫名的時空錯位之感。

  終於,在走到街道盡頭的時候,葉爭流轉過了身。

  她左右看看,循著剛才留下的記憶,奔著一家店鑽了進去。

  店門口的夥計沒有讓葉爭流進屋。他伸胳膊攔了她一下,提醒道:「賣靈礦的鋪子在隔壁。這裡這間,只有卡者能進。」

  一邊說著,夥計伸出手來,指了指腳下一塊足球大小的白色石頭。

  「喏,你若能讓這顆石頭變色,你就能證明自己是卡者了。」

  葉爭流含笑點了點頭,仰起頭來看向這間鋪子匾額上篆刻的花紋。

  在匾額的左下角,儼然以陽刻的手法,標記著「吞天」二字。

  而據葉爭流所知……

  貪婪之神的神名,正是——「吞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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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5 13:27:15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沈飛明

  對於貪婪之神,葉爭流瞭解不多,裴松泉給出的信息也不算多。

  由於地處北方草原,同整片大陸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比較起來尤為偏遠的緣故,葉爭流對夏國的印象非常稀薄。

  而在裴松泉的神生裡,他和瘋狂產生交集的次數,都比和貪婪要多。

  裴半神不能說對貪婪所知甚詳,也可以說是沒打過什麼交道了。

  正因這個緣故,葉爭流雖然知道貪婪之神的先天神名是「吞天君」,手下的教派為「吞天會」,卻沒料到祂的標記竟然會如此堂而皇之地打在一個商戶牌匾上。

  說起來,這究竟是由吞天會開辦的鋪子,還是掛了吞天會的名,定時給上頭交保護費,所以才換來的牌匾印記?

  葉爭流心裡升起幾分好奇。

  聽見伙計的要求,葉爭流點了點頭,隔著兩三步遠,很是低調地往那測靈石上扔了一個「楚腰纖細掌中輕」的技能。

  她刻意掐著自己的卡力,按照這個世界裡,普通少年人會有的卡力程度釋放了技能。

  足球大小的測靈石將技能吞下又彈開,潔白的石頭上浮現出斑斑點點的淡粉紅色,就像是一把隨流水而去的細碎桃花雨。

  伙計看在眼裡,臉上露出了客套的微笑。他對葉爭流比劃了一個手勢:「您請。」

  葉爭流一提自己的袍角,剛要邁進門檻,餘光便見一個黑袍男人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托玄衣司的福,葉爭流只要看見黑色衣裳,就會格外留意一下。她當即腳步一頓,不動聲色地側過頭去,將那男人的打扮盡收眼底。

  當男人的身影落入葉爭流眸底的第一時間,葉爭流便判斷出,這個男人不可能是玄衣司的手下。

  原因無他,因為他穿得實在……太不規整。

  男人打扮的很是落拓。

  他紮著頭髮的那物事,連髮帶也不能算。看顏色和材料,倒很像是從自己袍子上隨意撕下來的一根布條。

  和玄衣司制服那種連喉結都裹進去的小立領不同,男人一身黑袍鬆垮垮的,甚至大咧咧地在街上露出半個肌肉緊實、線條精幹的胸膛來。一路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頻頻側目。

  在他的腰間,佩著一柄漆黑刀鞘,皮鞘上泥金描繪了雙重的捲雲紋,大概是此人渾身上下最為值錢的東西。

  只是不知為何,那刀鞘竟然是空的,裡面本該有的那把腰刀也杳然無跡。

  如此個性的穿衣風格,倘若此人真是玄衣司出身,恐怕有苦頭要吃。

  只是短短一眼,葉爭流就收回了視線。誰知那男人的腳步看似散漫,實則走的飛快。葉爭流只是腳步稍停,下一秒鐘,原本還在兩三丈外的男人便已經走到了小樓門口。

  伙計走上前,依舊是說了那番關於卡者的話。

  男人很是爽利笑了一聲:「這倒容易,只是我的刀先前折了,現在正是來樓中配新刀的。小哥你不妨借我一柄兵器,我拿來證明一下就還你。」

  伙計愣了一下,搖頭道:「客官,我們這裡的武器看定便買,不能試用的。」

  男人笑道:「小哥你身上的兵器,借我一用便是。」

  伙計賠笑搖頭:「瞧您這話說的,我一個應門招待客商的伙計,身上哪有什麼兵器呢?」

  葉爭流原本都跨進門檻了,聽到門外兩人的交談聲,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她觀那男人昂藏七尺,形貌韜偉,倒也不怕此人賴賬,順手解下自己腰間匕首遞了過去。

  這把匕首,正是經過煉器系統加工,連刃身都變成暗猩紅色的那一件。

  「只是暫用的話,我這裡有一把可以借。」

  男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好,那便多謝妹子。」

  他順手往匕首上一搭,剛剛接過那柄利器,臉色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好刀。」

  說完這話以後,男人又格外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他以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捏著匕首,隨隨便便往測靈石上一砍,技能配合著武器,當即在石頭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大紅色印記。

  見伙計不再阻攔,男人將匕首合回鞘內,反轉匕身,將手柄那端朝向葉爭流遞還。

  他信口同葉爭流道了聲謝,就踩著腳下那看似懶散無章,實則快如奔雷的步法離開了。

  葉爭流將匕首在自己的手心裡敲了敲,倒有些好奇男人們接近這把匕首時的感覺。

  從煉器系統的文字描述來看,葉爭流私下裡覺得,應該就和帶了一片abc衛生巾差不多吧?

  …………

  走入店鋪幾步,葉爭流便感到了其中的別有洞天。

  店鋪內部空間遠比外面看著要大,曲折迴廊,顯然是用靈器進行了一定的延展。

  之前那個男人,三兩步就繞過拐角不見了。

  隔著櫃台看去,貨架上的東西五花八門:有靈器、有妖獸的毛皮、有奇異的果實甚至還有特殊的獸蛋。

  葉爭流甚至在架子上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鳥籠。籠子裡關著一隻羽毛豐美的金羽雀鳥,是那種以解鳳惜的審美觀,看一眼就會想要搞到手的漂亮鳥兒。

  如果說,葉爭流從梁國進入夏國,已經有穿過異度空間之感。

  那麼當一個卡者邁進這個店鋪,想必就和RPG游戲裡的勇者們,第一次走進冒險者酒吧時的心情極其相似吧。

  葉爭流掂了掂自己懷裡的靈礦,在店裡買了四五顆「易面果」。

  易面果,又叫挨揍果。

  吃了這東西的人,臉孔登時會腫的像是挨了一頓胖揍一樣,發生隨機的變形:青紫交加,遍佈淤血,兩隻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條細縫。

  據葉爭流所知,這種果實在某些地方,被用以專門鑑識親媽——因為吃了這果子以後,不是十月懷胎的親娘,一般人還真認不出來。

  個別果子的效力比較強勁,「挨揍」效果可以一直蔓延到脖子,看上去就像是掛著四五顆沉甸甸的瘤子。

  考慮到自己之前在歡喜觀裡幹過的事,葉爭流買了幾顆易面果,做好提前準備。

  店裡的標價比市面上高上一些,卻沒有特別昂貴。葉爭流接過那袋果子,財貨兩訖,並未被掌櫃的順勢訛上一頓。

  店裡點著一種味道很淡的熏香,慢悠悠的,讓人聯想起雨後高大的梧桐樹,葉爭流聞著很舒服。

  這家商鋪,看起來像是個在認真做生意的地方。

  除了牌匾上的「吞天」二字之外,這裡似乎沒有任何一點異樣,能和貪婪之神掛上關係。

  葉爭流是在第三次轉過櫃台拐角的時候,才察覺出這間鋪子的不對之處。

  店鋪本身沒什麼毛病:沒有埋伏、沒有血腥味、沒有給顧客們設下的仙人套——令人感覺不對的,是貨架上擺放的東西。

  貨架上的東西,是不分類的。

  同一個貨架上,可能並排擺放著妖獸卵、靈器機關針、用靈礦鍛煉,可以水火不侵的袍子、還有雪翼雕的羽毛、珍珠獐的毛皮等等。

  這些東西雜七雜八地放在貨架上,就像是到貨以後老闆拆開,隨手就往架子上一擱。

  ——有問題的,正是這個往架子上一擱。

  葉爭流忽然注意到,通常在同一個格子裡擺放的貨物,他們都很成套。

  比如其中一個格子,裡面放著一雙疾風靴、兩把粹毒短匕、一排可以叮叮噹噹裝飾在手臂上的暗器機簧,甚至還配了一個可以藏在口中的毒囊。

  這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到,這是一身給刺客的裝備。

  而那雙靴子,是已經被人穿過的。

  葉爭流的眼神沉了沉,繼續往前走去:一套鮫紗並著一柄鑲了紅寶石的軟劍,像是某個愛美女孩子會選用的打扮、可以鎮痛的抹額和一柄龍頭枴杖連著,彷彿是剛從一個老者身上拿過來。

  貨架上的東西,只要是衣物或兵器,就或多或少有些被用過的痕跡。

  就像是……它們剛剛被從某人身上扒下來那樣。

  而葉爭流在走進這家店鋪時,已經從牌匾上確認過,這裡並不是一家當鋪。

  換而言之……

  葉爭流:「……」

  她知道為什麼這店鋪會打上「吞天」標記了,這他娘的分明是個銷贓點啊!

  葉爭流甚至在某件衣服的領口上,看見了未曾洗去的血跡。

  不知不覺間,葉爭流已經走到了店鋪的盡頭。在店面的最內側,不再是擺著貨物的櫃台貨架,而是一個通往二樓的樓梯。

  聽到腳步聲傳來,守在樓梯口的伙計懶洋洋地掀起了一隻眼皮。

  「站住。」

  葉爭流看看他背後的樓梯,聯想到這間商鋪的本質,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怎麼,不能上去嗎?」

  伙計不耐煩道:「一百斤。」

  他神情裡的那股矜傲勁兒,簡直像是商場大牌櫃姐和上世紀國營百貨的售貨員,跨越時空,共同在這人身上融為一體。

  下品靈礦、中品靈礦還有上品靈礦之間的兌換比例,通常是一百比一。

  葉爭流順手從懷裡摸了一塊中品靈礦:「給你。」

  伙計拿在手裡看了看,忽然一個翻臉,直接把靈礦朝著葉爭流的臉上扔了過來。

  「我說一百斤上品靈礦——你這是打發叫花子!」

  葉爭流眼疾手快抓住靈礦,不善地眯起了眼睛。

  誰知那伙計遠比她來得更硬氣些。

  他直直地翻了一個白眼,嘲笑道:「怎麼,小窮丫頭,你不服嗎?」

  說時遲那時快,伙計揮手在樓梯扶手柵欄上一拍,店鋪一樓的天花板上忽然嘎啦嘎啦地響起機關轉動之聲。

  木質的吊頂上由鐵鎖放下八塊三尺見方的厚重松木板,隨即,八個倒掛蝙蝠一樣的男人便以懸吊的姿態,從打開的機關之間探出頭來。

  八個人,十六隻眼睛,長相全然不同,動作卻整齊得像是共用同一套視線。

  葉爭流同時被他們盯住,竟然升起了一種「葫蘆娃什麼時候多了個復刻版」的奇妙錯覺。

  伙計指了指倒掛而下的八個男人,吊兒郎當地說道:「你要是沒錢,那也簡單。只要把這八個人打贏了,你想上樓,自然沒人再攔著你。

  葉爭流聞言揚起眉毛,她右臂探進袖底,握住煙鳳翎:「這可是你說的——」

  「——她說了不算。」

  葉爭流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就被人矢口截住。下一秒鐘,一隻手搭上葉爭流的肩頭,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後,原來竟是那個在門口遇到的男人。

  男人的手臂鋼鐵一般擋住了葉爭流向前的路,很是和氣地跟伙計以及天花板上倒掛而下的八人打了個招呼。

  「見笑了,這是我家小阿妹。她第一次出門,還不怎麼懂事。」

  ————————————

  男人自掏腰包,付了兩塊中品靈礦打發了那伙計,隨即便捏著葉爭流袖子一角,一直把她領出了店鋪。

  他的腳步很快,並未因帶著葉爭流而放慢少許。

  直到一連拐出兩三條街,在一家酒店二樓點了個包廂,男人合上門,轉過身,這才微微地沉下臉來。

  葉爭流一直由著他拽著,這會兒終於有了說話的工夫。

  她頗感興趣地打量這個突然跳出來救場的男人,有意問道:「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麼不知道?」

  男人不言不語地看她一眼。

  這落拓刀客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快活,然而當他將面孔冷下的時候,看起來居然還別有一番威嚴。

  他朝葉爭流逼近了一步,森然道:

  「小姑娘,既然不認識,你怎麼也敢跟我走?」

  見葉爭流居然還沒反應,男人終於挫敗地一嘆。

  男人主動往後撤了一步,硬板起的一張臉全都泡在了無奈裡。

  「小阿妹,你答應我,下次再有陌生男人離你這麼近,又對你說這種話,擺出你剛剛在店裡的氣勢,直接用技能糊他一臉,好不好?」

  這種苦口婆心的口吻,聽得葉爭流啞然失笑。

  她平靜道:「你看起來不像壞人。」

  男人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瓜子:「小阿妹,你……唉,壞不壞人這種事,又不會寫在臉上。」

  店小二端上來一壺熱茶,幾碟果子,男人隨意捏了顆蜜餞吃。

  他一邊吃一邊告誡葉爭流:「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下次進了吞天樓,不要再隨意拔劍。」

  葉爭流拉開椅子,在男人對面坐下:「我既然拔劍,自然是有把握。」

  她旋即問道:「大哥怎麼稱呼?」

  「沈飛明。」

  沈飛明看著葉爭流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個叛逆逃家不肯上課的逃學少女,有點客氣,有點頭疼,還帶著一點想把葉爭流打一頓的意思。

  「小阿妹,你多大了?」

  葉爭流微微笑道:「十五。」

  這男人雖然有些多管閒事,但葉爭流意外地並不反感這種人。

  或許是因為世道太冷了,太難見到這般願意挺身而出的古道熱腸。所以即使莫名其妙當了一回「小阿妹」,葉爭流對此人還是很有好感。

  「十五。」沈飛明重復了一遍,誨誨說道:

  「十五及笄,那就不能算孩子了,做事也不該輕率。沒有錢也沒人介紹,想上吞天樓二樓,卻去迎戰那八個男人,你知道這是什麼下場?」

  葉爭流忍著胸中一點笑意,輕鬆道:「自然是我把他們都打飛了。」

  「打……」沈飛明閉上眼睛,極力壓抑著自己嘆息的欲望,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提醒葉爭流:「小阿妹,淡粉色的卡力,打不飛吞天樓的守門人。」

  葉爭流奇道:「你看見了?」

  當時這男人距離自己差不多十多米遠,隔著十來米和人體的阻擋,一眼從縫隙裡看清測靈石上不足桃花瓣大小的卡力痕跡,這人的眼睛也夠厲害。

  沈飛明驕傲一笑:「刀客的功力,一半都在眼睛上。」

  他並未被葉爭流帶開話題。只是在片刻停頓以後,他又對葉爭流說:「好,小阿妹,我相信你能把那八個人都打飛。」

  葉爭流看著沈飛明,發現此人滿眼裡都寫著「真的嗎,我不信」。

  葉爭流:「……」

  沈飛明繼續道:「但是打飛以後呢,你以為你就能順順利利地上二樓嗎?」

  隔著一張桌子,沈飛明的上身朝著葉爭流的方向壓了過來。

  而在壓過來之前,他還沒忘記攏好自己胸前鬆垮垮的衣襟,將自己一對飽滿的胸肌蓋上,可以說是很良家了。

  「小阿妹,你這個年紀,若是有一身能打飛守樓人的實力,最不該去的地方就是吞天樓。你是嫌自己命短,巴不得要早點掛在二樓的架子上嗎?」

  聞言,葉爭流若有所思。

  這麼說來,吞天樓的二樓,賣的果然是……

  丟下這句話,男人霍然起身,一隻手重新把自己的衣襟扯散。

  他轉過身,朝包間大門的方向走去。不再回頭看葉爭流,只是懶洋洋地抬起一隻手,對葉爭流揮了揮。

  「好了小阿妹,我承你先前借我匕首的情。但下次再碰上這樣的事,大哥可管不動了。」

  葉爭流叫住他:「等一下,你剛剛帶我出來時花了靈礦……」

  兩塊中品靈礦,她倒不至於讓這男人為了一時好心付賬。

  沈飛明扭過頭來,啞然失笑。

  「小阿妹,錢不必給我,你留著買兩朵珠花戴吧。」他笑吟吟地並指在自己鬢髮上一劃,「記得買紅寶石的墜子,襯你一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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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5:16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交戰

  當天晚上,葉爭流並未使用瞬移功能回到滄海城,而是在小城裡選了一家客棧投宿。

  通常情況下,只要把城主府的公務處理完畢,葉爭流並不介意外宿。

  這樣清早起來,她不但可以品嘗一下當地的特色早飯,而且還可以繼續多趕一段路。

  她如今住下的客棧,就在小城最為繁華的主幹街道上,是一處來往課上的風水寶地。葉爭流只要推開窗戶,斜對角便正對著那棟吞天樓。

  不知出於什麼心情,在入住客棧的時候,葉爭流還特意打聽了一下,這裡是否有位「黑色衣服、穿的很不檢點」的客官,換來了客棧老闆一個怪異的眼神。

  最後自然是沒有結果的。

  小城裡的客棧少說也有十家八家,沈飛明很難那麼恰好地住在這家店裡。更何況,他沒準還本地人,根本不用住店也說不定。

  客棧房間收拾的很乾淨,飯菜的味道也極有特色。

  因為夏國地處草原的緣故,這裡的菜色以牛羊肉為主,口味偏重,處理的手法也比較粗獷。葉爭流配著一碟薄薄的牛肉片,就能吃下一整碗米飯,再喝上一口燉得奶白奶白的羊雜湯,那風味簡直絕了。

  摸著自己飽飽的肚子,心滿意足地回到房間。葉爭流檢查過四周,確定無人盯著以後,便打開了自己的煉器系統面板。

  她特意買了四五枚易面果,就是算到了煉器時的冗餘損耗。

  葉爭流倒不在乎吃了這個會變醜,主要是……易面果吃下去,雖然可以讓自己媽都不確定能不能認出來,但是眼睛腫成兩條縫,是真的阻礙視線。

  以葉爭流需要易容的場合來說,視線受阻,很有可能是要命的事。

  往煉器系統裡丟進去一枚易面果,又添了一塊中品靈礦。黃銅打造的巨大鼎爐上當即浮現出「4:00:00」的時限範圍。

  葉爭流定睛一看,發現成功率竟然有87%。

  雖然不知道最後能不能煉出合她心意的的東西,但有這麼高的成功率就很值得高興。

  她心滿意足地上床睡覺,準備明天早晨起來迎接驚喜。

  …………

  然而,這一覺卻僅僅只睡到月上中天而已。

  窗外忽然傳來某種嘈雜的響動,像是有人在外面交起手來,而且動靜頗大,其中甚至混雜著不少火焰爆裂的聲音。

  葉爭流掀被而起。

  她抓著自己睡前放到床頭的外袍來不及穿,赤著腳就趴到了窗檯上。

  葉爭流推開窗戶往下看,只見半個長街都被湛亮的火光和刀罡映照的亮如白晝。

  長街上,有火在燒。

  那是無源之火,本身並無助燃物也沒有憑依,一朵一朵,像蓮花也似牡丹,如同精美製作的永生花卉一樣,開在石板鋪成的街道上,也同樣開在半空。

  火焰在風中烈烈抖動,每一朵火苗都是顫顫起舞的花瓣。在灼熱地刺痛了人眼的同時,也令人感到一種致命而驚人的美麗。

  而在成千上百朵漂浮的火焰中間,赫然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在火光的照耀下,那人影的五官輪廓非常清晰,讓葉爭流一眼就認出那張面孔。

  ——正是白天還拉著她出了吞天樓,非常爛好人地告誡她不要搞事,珍愛生命的沈飛明無疑。

  葉爭流的目力很好,所以她的眼神甚至穿過了正在交戰的最中心,透過沈飛明的身影和許許多多空中漂浮的火焰花,一眼看到了他們背後的吞天樓。

  這座小樓已經不是葉爭流白天看到的那副樣子。

  吞天樓的門框已經塌了,牆上連同二樓的飛簷,直接碎裂出一個斧痕般的一角。

  但世上不會有這樣巨大的斧頭,也沒有可能掄起這柄斧頭的巨人。所以那道深深的轍印,乃是被刀氣所傷。

  至於門口那張印著吞天暗記的匾額,此時也已經砸在地上,碎成幾段。

  好好的「吞天」二字,看上去反而變成了「二八吳」。

  葉爭流心裡一邊讚美這一刀劈的極妙,另一邊也不由得升起一份疑惑來:

  話說沈飛明這人怎麼搞的,他白天還讓葉爭流懂點事,不能和吞天樓裡面的人動手,晚上居然自己跑去把吞天樓的半個門打飛了?

  同時被成千上百朵火焰團團圍住,沈飛明飛揚的眉眼卻好像比火焰更加張揚熱烈。

  他仰起頭來,肆無忌憚地長笑一聲,斷然喝道:「這點火苗豈能攔我?你聽哥哥一句勸,你的火,還是留去給你爹點煙吧!」

  話未說完,沈飛明手握空拳,在自己腰間無刀的長鞘上虛虛一拔。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到,隨著沈飛明拔刀的動作,一柄湛藍如海的長刀帶著翻捲的浪花,在他寬大的掌心中逐漸從無形化作有形。

  沈飛明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整個人瞬間拔高了三丈。

  他那一刀自上而下,彷彿是從黎明前的無垠之夜劈斬落下,盈透的刀光如龍似蛟,只是半次呼吸的功夫,便把上千朵烈烈如花似夢的火焰給剔了個透。

  所有的火焰在那一刻瞬間熄滅,只有沈飛明通透的刀光,成為長街上唯一的光亮。

  在湛藍刀罡的尾巴上,居然拖著長長的一道水簾。火焰滅後,便有無根之水從天而降。

  這水簾卻不是為了以防萬一澆熄火焰,而是嘩啦啦地淋了沈飛明的對手一臉。

  沈飛明手指一張,那憑空催生出來的刀氣便驟然散去。

  他擺手笑道:「大半夜的,朋友好大的火氣。幫你滅滅火,就不收你的錢了。」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直到火焰盡數滅去,沈飛明跳到半空那停滯十分之一秒的身形,這才開始朝下筆直墜去。

  他剛才跳得已經比客棧二樓都高,落下去的時候,男人無意中回身一眼,正好和趴在窗口的葉爭流照了個對面。

  在漆黑的夜色中,葉爭流一愣,沈飛明也是一呆。

  從他的眼神來看,顯然是認出了葉爭流。

  葉爭流沒料到,隔著半段街的寬度,而且還透過窗縫,這人居然能在烏漆墨黑的深夜裡認出自己來。

  看來沈飛明那句話當真沒有自誇。刀客的一半功力,都在那雙眼睛上。

  下一秒鐘,沈飛明狀若無意地一揮袍袖,一道勁風卻從袖間打出,劈劈啪啪地關上了葉爭流這條建築一排的窗戶。

  ——謔,感情此時不止葉爭流一個人在看熱鬧。

  但只有葉爭流一個人聽見沈飛明細細的一道寄語,宛如一線刀光隔空逼來。

  沈飛明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中氣十足,莫名的清晰。

  「小阿妹,事不過三,下次我可真不管了。」

  這回換成葉爭流啞然失笑。沒想到在這樣激烈的交戰之中,沈飛明竟然還有餘裕來顧及她這裡。

  既然沈飛明有這份心……

  葉爭流心念一動,打開自己的煉器系統。

  此時,距離她入睡之際,剛剛過去一個半小時。煉器系統不負眾望,一發就煉出了葉爭流想要的東西。

  閱讀著煉器系統提供的物品說明,葉爭流緩緩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這一次,系統煉製出了一個黑漆漆的鬼臉面具。

  葉爭流將面具從系統中拿出來,戴在自己的臉上。

  面具明明比她的面容大上一號,戴著應該很空曠。

  但就在葉爭流的皮膚貼上面具的時候,鬼臉竟然緩緩縮小,顏色也逐漸變淺,最後幾乎像是另一層透氣的皮膚一樣附著在了葉爭流的臉上。

  ——————————————

  長街上,沈飛明和吞天樓的交戰還在繼續。

  那操縱火焰之人不是衝出來阻擋沈飛明的第一個卡者,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個。

  倘若葉爭流能夠走進吞天樓裡看一看,她便會發現,白天倒掛下來,死死盯著她的八個男人,此時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地。

  他們臥倒的姿勢各不相同,只有一件事非常篤定,那就是——假如有人將這八人拼起來,他們身上的刀痕正好能夠連成一體。

  一刀。沈飛明把吞天樓的八位守樓人斬於刀下,只用了一刀而已。

  除了這八個人之外,看客若再往裡走,還能看到一個仰面躺在血泊裡的伙計。

  這正是白天裡把靈礦往葉爭流臉上扔的那個傢伙。

  他窩在店鋪的死角裡,按理來說只要不跳出去,沈飛明也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料理這種雜魚。

  然而不知為何,地上的腳印彰顯著,突襲者,特意往前走了兩步,就是為了將這個伙計斃於刀下。

  葉爭流自然不知道,有人為了白天時嘴快的一句「這是我家的小阿妹」,格外費了一點事,好替自己清理了麻煩。

  她閃身從客棧後門跳到街上的時候,沈飛明和吞天樓的交戰正趨於白熱化。

  自那把空蕩蕩的泥金刀鞘裡,沈飛明已經一連抽出過十二把長刀。

  他每一刀落下,就必然有一人或數人應聲而倒,在他刀罡的快速切換,和那手近乎神技的拔刀術中,吞天樓的門口逐漸被屍首摞滿。

  沈飛明抬起手來,漫不經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在他線條飽滿幹練的胸口上,已經沾上一道漆黑的焦灼痕跡,皮肉燙去,翻露出一條長長的粉紅嫩肉來。

  像是蛇噬,也如同鞭痕。

  那是方才有五個卡者聯手圍攻於他時所遺留下的。

  沈飛明躲過了腳下的地刺和藤蔓,頭也不回地用蝴蝶骨撞飛了七枚金錢鏢,同時閃避過一道精神攻擊。他一刀將這五人當場斬首,卻中了最後一人死前亂揮的一記電光鞭。

  沈飛明拎起自己的衣襟,戲謔自嘲道:「早知道他準頭那麼差,我該原地站著別動的。」

  吞天樓的門口如今只剩下三個人防守,見沈飛明步步逼近,那三人竟然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沈飛明笑道:「你們以多欺少,我都沒有躲,你們躲什麼?」

  三個卡者不敢說話,戰戰兢兢的瞳孔裡倒映出沈飛明殺神般的身影。

  沈飛明想了想,開口問道:「回答一個問題,我放你們走——樓上還有多少人?」

  三人幾乎緊張的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是抬起手,顫顫巍巍地舉起了一根指頭。

  「一個?」沈飛明若有所思:「好,你們走吧。」

  「……你,你真放我們走?」

  沈飛明懶得說話,直接側過身比了一個手勢。

  三個卡者當即拔腿飛奔。

  然而,就在他們甚至已經越過沈飛明,即將奔向長街盡頭的時候,吞天樓的二樓卻忽然射出三道疾光。

  那三道耀眼的光芒正中三個卡者後心,從他們的前胸穿過。

  一聲不吭地,連遺言都沒有一句,三人便同時軟倒在地。

  終於,一個身影從吞天樓的二樓顯形。

  來者像是幽靈一般飄在一樓半的拐角樓梯口,面孔居高臨下地朝著沈飛明的方向俯視著。

  沈飛明抱著自己的刀鞘而立,他站在吞天樓的門口,站姿不怎麼直,還嘲意十足地揚起一條眉毛:

  「喲,總算肯從王八殼子裡鑽出來了,讓哥哥等得好苦啊。」

  來者臉上扣著一張白色面具,看不清面具下面的臉孔。他的聲音先是碰上面具,然後才嗡嗡地擴散開來,像是自帶回音特效一般。

  「你——你——,大膽——膽——膽——!闖——闖——吞天——天——!!!」

  沈飛明的笑容緩緩一收。

  「嘖嘖。」他輕蔑地自舌尖彈出兩個極具侮辱性的語氣詞:

  「我打了半天的王八殼子,可不是為了見一個連句全乎話都說不出來的笨蛋啊。」

  不等白色面具人因為沈飛明的這副態度動怒,沈飛明便朝前重重地跨了一步。

  「我知道,你們二樓有很多卡牌儲備……很多很多,可能比沈某這輩子見過的都多。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夠你把那些卡牌一張張地貼上身嗎?」

  白衣人的衣角掀起,如落葉般朝沈飛明的方向飄下。

  而沈飛明的回應,則是一聲驚破了夜空的長笑。

  長刀如火,被沈飛明自空無一物的刀鞘裡拔出。好像是從虛無的某個世界裡嶄新嶄新地打造出來。

  沈飛明戰意正濃,朗聲喝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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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5:37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碰巧

  刀影。

  火光。

  從虛空中拔出的長刀上附著焰焰烈火,而在藍色焰心包裹的火芯之中,卻是一線比明月還要刺目的雪白刀光。

  只是最簡單的一次振臂劈砍,跳動的火苗便像是一張巨口,以吞噬所有可燃之物的姿態,滾滾朝向佩戴著白色面具的卡者而去。

  如果說,之前守衛吞天樓的卡者召喚出來的火光是花朵,開到荼蘼絕路,在空中無根而生。

  那麼,沈飛明召喚出來的火焰就如同一堵屹然而不可侵犯的城牆。

  火焰本無形態,附著在空氣和燃燒物上而生。

  此時此刻,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誰都不會相信,在刀氣的催逼之下,火的模樣,竟然還能變得如此厚重。

  跳動的火牆不會再被比喻成花瓣,也和舞者的裙擺失去了相似之處。

  當暴烈而熾熱的火焰如同江潮之浪一般,以丈作為衡量單位平鋪開來,它就只是令人類心懷恐懼,難以接近的殺器。像是一大片被氣體化的岩漿。

  被濃烈而高溫的赤焰阻隔,沈飛明看不清刀光下面具人的反應。

  但下一刻,大量的白色霧氣忽然從吞天樓內往外蔓延開來。

  那是體積龐大的清水接觸到同樣聲勢浩大的火焰,清水在一瞬間被蒸騰成水蒸氣以後,又在空氣中冷卻下來,化作肉眼無法查看的細小水滴,在數秒之內,就聚集成這一片彌漫著白色的熱霧。

  霧氣擴散開來的氣勢堪稱洶湧。

  若是有人以為水霧就會比較溫和,故而毫無準備地走進去的話,或許一瞬間連肉都能被燙熟。

  火牆中的火焰宛如有意識一般,分出一半飛回沈飛明身邊,繞著他圍成了一個圈。

  水霧碰撞上火焰,當即滋滋作響。逼近沈飛明的全部高溫水霧,此刻已被盡數烤乾。

  水確實能夠澆熄火焰。

  但是當巨量的水與巨量的火沖撞,造成的結果可不止是一方被撲滅那麼簡單。

  沈飛明點點頭,調笑般讚許道:「很好很好,我每次吃螃蟹的時候,也是按照你這種方法上鍋蒸的——敢問老兄現在幾成熟了?」

  在火焰和水霧後面,「老兄」並沒有回話。

  直到片刻以後,大量的、吸收了高溫,隔絕了熱度的細土被從地上掀開,面具人才從一個偌大的地坑中站直身體。

  別說,那場面居然真有點肖似王八出殼。

  白色面具人一手操控著水流,一手指揮著泥土。在水火交鋒淡去之際,終於重新露出了自己的身影。

  在他的衣袍之下,兩張卡牌的痕跡正在慢慢淡去。

  那兩張卡牌分別是:

  【攻擊卡‧浪回潮】

  【輔助卡‧泥盆倒扣】

  分毫也不容喘息,就在面具人剛剛露面之際,一道雪亮的刀光便驟然顯現。

  連眨眼的時間都不用,鋒利的刀氣不由分說,徑直逼近了面具人的脖頸之前!

  ——是刀意。

  那道封鎖在火焰最中心的刀意。

  之前,在沈飛明從空蕩蕩的皮鞘裡拔出被火焰層層包裹的長刀時,含而未發的刀意,便如同紅燭的白芯一樣令人難以忽視。

  「火是表裡,刀是本質。」沈飛明微微一笑:「我們刀客用刀,沒有你們左一張卡右一張卡那麼花哨。」

  這話要是被他剛剛摞起來的一打屍身聽到了,只怕在黃泉下也要嘔一口血出來——他倒是自稱不花哨,可剛剛又是誰一口氣不斷,憑空拔出了十二把完全不一樣的刀?

  千鈞一髮之際,白色面具人身上忽然綻開一種發著光的淺綠色紋路。

  那紋路密密麻麻,一重壓著一重,像是有人將龜甲上的卜文在巴掌大小的紙片上反復書寫了幾千幾萬次,看上去綿密而厚重。

  圓月似的刀光和發光的卜文一寸一寸地互相消磨,白色面具人心有餘悸地後退幾步。

  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喉嚨,只沾了滿指的溫熱黏膩。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皮肉已經被刀氣撕破了一層。

  之前,若是面具人的反應慢上哪怕千分之一彈指,此刻的他也當是個死人。

  而就在長街上不遠處,沈飛明正單手按在自己腰間刀鞘上,虛虛拔出他的第十四把刀。

  所有的卡牌在面具人腦中轉了一圈,思維的速度快過所有光芒和閃電。

  沒有經過任何復查和思考,全憑借一直以來的戰鬥本能,白色面具人對著沈飛明做了一個撕裂的手勢。

  相應的,像是為了響應這道攻擊,面具人丹田中的卡牌微微亮起。

  沈飛明的新刀還沒有拔出,就在猛烈的攻擊之下散去。

  白色面具人使用的技能堪稱惡毒,那一下隔空而來的手勢,宛如無形的指爪扒上沈飛明胸前微微結痂的傷口。

  隨即,沈飛明緊密而厚實的胸膛,便被沿著先前斜抽出來的傷口,整個地迸裂開來!

  ——【攻擊卡‧血肉之花;技能‧傷痕疑】

  大量的血肉和脂肪都被這一下狠手豁開,飛濺的血花飈至半空。

  沈飛明的胸膛袒露出森森白骨,傷口的邊緣處甚至可以看清鮮紅的心臟是怎樣跳動。

  面具之下的嘴角微微揚起,他雙手再次屈起關節,擺出指爪一般的姿態,要將先前得到的勝利再復刻一回。

  只是,沈飛明的反應比他更快。

  在胸前的鞭傷如裂帛般被生生撕開以後,沈飛明閉上眼睛,舌底彈出一聲不耐煩的輕嘖。

  「我本來不想……唉,這樣很容易嚇到人的。」

  劇痛之下,他拔刀的手勢依然絲毫沒有變化。

  只是這一回,被沈飛明握在手裡的長刀泛著不祥的猩紅顏色。

  刀身凹凸不平、上下起伏,簡直宛如活人的肌肉紋理。整把刀像是由大量的碎肉和暗黃的組織液黏合而成。

  此時若是交戰的兩人易地而處,沈飛明恐怕比面具人更加像個邪教教徒。

  面具人確實被驚著一下,「撕開」的手勢不由一滯。等他回過神來時,那把由沈飛明自己血肉構成的腥邪之刀,已經帶著不容阻擋之勢迎面劈來。

  沈飛明的身法已經夠快,然而刀氣卻比他的身姿快上一千倍。

  這把由零落血肉拼接而成的刀,出鞘便是為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這一回的刀氣像是由無數旋渦組成,每個旋渦裡似乎都藏著銼刀一般的牙齒。在接觸到面具人身體的瞬間,大量血肉便從他的體膚上剝落,幾乎是一場活著的千刀萬剮。

  刀氣和面具人的身體一觸及離。

  饒是如此,在這短短的接觸之間,面具人的正面也被撕扯去了大片皮肉,其中就包括他頸項上多出的那塊像被猛獸啃噬的痕跡。

  血肉之刀滿載著獵物的血回到沈飛明手裡。

  沈飛明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微微發白,但他依然很有耐心地拍打著刀背,讓它將其中不屬於自己的血肉都吐個乾淨。

  終於,沈飛明像是對清理過的刀鋒滿意了,這才將那把血肉構成的長刀啪地往自己的胸口一拍。

  結果相當神奇,每一塊碎肉都服貼地回歸了原處,皮膚也牢固地附著在脂肪之上。就連沈飛明胸口那道被電光鞭灼傷的長長痕跡,都和先前沒有一絲區別。

  在沈飛明將自己撕裂的胸膛黏合的同時,面具人也不知道從哪裡淘騰出一張治癒卡,勉強修復了自己身上的傷。

  他佩戴的面具是一張白板,上面連一個孔洞也沒有,無論是眼睛、鼻子還是嘴巴,都並未在面具上留出餘地。

  但非常神奇的是,這個人竟然一直能看見。

  就像現在,他隔著面具對沈飛明說道:「我——我——知——知——了——了——」

  沈飛明頭疼地嘶了一聲,覺得聽這人說話,真是有夠費勁的。

  不管沈飛明的心理活動,面具人的肩頭忽然有光芒隔著衣料亮起。沈飛明知道,那是對方又啟動了一張新的卡牌。

  不過……為了迎戰,所以匆匆貼在身上的卡牌,會有「移植」的那麼得心應手嗎?

  短暫的譏諷之意在沈飛明落拓的面容上一閃而逝。他再次擺出拔刀的手勢,同一時間,卻感到腰間的份量忽然一輕。

  「……」

  大概是沈飛明那一刻的錯愕之意過於明顯,面具人回音重重、一波三折、宛如腦癱兒童的笑容也在那張悶汗的面具下甕聲甕氣地傳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得意了。但無論是誰,在找到可以制服沈飛明這個等級的強敵以後,都會很難忍住這種自得。

  白色面具人炫耀般地對沈飛明亮出自己的手掌,在他的右手裡,赫然正握著一柄泥金的漆黑刀鞘。

  正是沈飛明先前懸掛在腰間的那個。

  在今夜的戰鬥裡,沈飛明曾經十五次,從刀鞘裡拔出並不存在的長刀。

  ——【輔助卡‧移形換影

  技能:隔空取物】

  白色面具人用自己手指上的一粒塵埃,替換了沈飛明繪了金色雲紋、一瞧便十分重視的長刀。

  隔著一丈寬的街道,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竟然陷入僵持。

  下一秒鐘,比面具人更響亮、更狂放、更肆無忌憚的笑聲忽然在街上響起。卻是沈飛明被眼前這一幕逗得前仰後合,笑得簡直快要岔了氣。

  「我的老天爺啊,咱們幹架能幹得正經點嗎?」

  沈飛明強忍笑意,滿懷迷惑地問道:「打架就打架,你不搶我的刀,反而奪我的刀鞘幹什麼?」

  白色面具人的腦子本來就不甚靈光。聽見沈飛明這一通大笑,他又是羞辱,又是糊塗,幾乎要急得原地跳起來。

  「你——你——死——死——定——」

  「哎,一把刀鞘而已,你要是看上,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沈飛明眉毛一挑,下一秒鐘竟然原地同那白色面具人拋了個飛眼:「二十兩銀子買的,你喜歡啊,送你了。」

  看白色面具人不言不語地僵立原地,好像還不信邪似的,沈飛明就一邊笑著,一邊做出了一個拔刀的動作。

  只不過,這一回,他虛虛握柄的地方,對準的則是自己大笑的嘴巴。

  緊接著,白色面具人便眼睜睜地看著,又一柄無形之刀在沈飛明手中匯集。

  從面具人所在的那個角度來看,這柄刀幾乎是被沈飛明從喉嚨裡拎出來的。

  「慚愧慚愧,之前沒錢喝酒的時候,上街賣過幾天吞刀的雜耍。」

  沈飛明煞有其事地沖著面具人一點頭:「其實從鼻孔也能拔,就是我怕你一不小心氣死——你還好吧老兄?」

  「……」

  面具人呆呆地站著,有那麼半秒鐘的時間,他看起來簡直像是失去了靈魂。

  ————————————

  長街上,沈飛明和白色面具人交戰正酣。

  而在客棧背後,葉爭流跳牆而出。在確定沈飛明略佔上風以後,她便繞了一個大圈子,拐到了吞天樓的背面。

  ——沒錯,之前被那個狗眼看人低的伙計阻擋時,葉爭流便注意到,在吞天樓的盡頭,其實隱藏著一個和牆壁同色的暗門。

  所以即便當時沈飛明不由分說,扯起葉爭流就走,她也沒有說什麼。

  葉爭流心裡早就打好了主意——她若是想搞事,就從吞天樓背後小門裡繞路進來。

  而後她在客棧裡查看地圖系統,果然在小樓背後的牆壁上找到了一扇大小顏色一模一樣的暗門。

  這個小門大概是為了方便伙計掌櫃等人出入,夜裡也只是上了幾把普通的銅鎖。

  葉爭流很能理解為何此處監管不嚴——因為正對著小門的天花板上,便站著八個精心安排的守樓人。

  不過,只怕當初工匠打開這道暗門的時候也沒有想到過,吞天樓的正門會在某天被人強行攻破,守樓人們都被斬殺了吧。

  煙鳳翎削鐵如泥,幾把鎖頭完全不在話下。

  葉爭流悄無聲息地將暗門推開,打算給那白色面具人一個歡樂的背刺。

  是的,葉爭流一開始就沒打算正面參與戰鬥。

  畢竟就她方才所見,面具人和沈飛明正打得如火如荼。

  在這種緊要關頭,她一個來歷不明的第三方忽然插上一腳,估計會同時引起兩人的警惕。

  倒不如從背後進場,為面具人肋下插刀,然後順便去二樓轉上一轉。

  白天的時候,葉爭流對於吞天樓二樓出售的商品就有所猜測。而沈飛明的表現和提醒,就更是堅定了葉爭流的信心。

  此時此刻,葉爭流站在暗門之外,便想起貨架上連鮮血都沒有洗淨的衣衫,還有猴猴那張自幼被人剝走的卡牌。

  有什麼貨物,能比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全套靈器裝備更值錢?

  那恐怕就是……卡牌了吧。

  …………

  葉爭流從後門進入的那個時機,也巧也不巧。

  正好是在同一時間,白色面具人鋼鐵化的骨骼在沈飛明刀下飛灰湮滅。他全身上下貼滿的卡牌短暫地亮起一瞬,隨即又永久地歸於寂靜。

  白色面具人倒下的那一瞬間,空氣中還充斥著他們先前交手的痕跡。

  從沈飛明的角度看來,灰黑色的煙霾濃密到令人伸手不見五指,像是一堵高牆一般封鎖在沈飛明和面具人之間。

  而在面具人的方向,也就是葉爭流如今的方向上看,沈飛明的身影依舊非常清晰,就像是隔著一層擦得很亮的玻璃。

  但最後的結果已經證明,即使無法看見面具人的身影,沈飛明也憑氣機鎖定了面具人的位置。

  而面具人徒勞地鎖定了沈飛明的身形,卻只是白白被對手摘取了生命。

  側耳確定了重物倒地的聲音,沈飛明揮了揮袖子,便要跨進眼前的濃煙裡。

  他對自己的刀鋒所指,有著十足的信心。

  但非常碰巧的是……

  在吞天樓的內部,還有著兩個人。

  一個,是剛剛從後門偷渡來的葉爭流。

  另一個,則是始終如幽靈般駐守在二樓,眼看著自己同伴殞命也沒有動一動手指頭的白衣人。

  直到沈飛明的身影已經快要跨越那片清透的「玻璃牆」,白衣人才微微張口,吐出一串嘶啞含混的聲音:

  「卡牌、獨卡、先天卡、攻擊類、器物類、刀,以想像或思維驅動,可自由組合——吞天之口,給我收!」

  此時此刻,葉爭流一隻腳,剛剛邁過後門的門檻。

  她開啟門軸時些微的動靜,正好被沈飛明和面具人激烈的戰鬥場面掩過。

  而白衣人正全神貫注地緊盯著沈飛明,從他的每一式技能中,分析出他卡牌的具體作用。

  所以,葉爭流將自己的身體面條一般從門縫擠進來的時候,當場被白衣人嘶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而白衣人還沒意識到,樓下居然多了個人。

  條件反射一般,葉爭流一個技能就往白衣人的臉上糊去。

  直到呼嘯的風聲逼近,白衣人這才反應過來。

  受驚之下,他手指一抖,已經將條件限定完畢,本該收走沈飛明卡牌的那記「吞天之口」就變了個方向,直直地朝向了葉爭流。

  與此同時,白衣人衣服下的某塊前胸皮肉忽然一亮,一個蛋殼型的防護罩平平展開,正好把葉爭流那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彈飛。

  而技能彈飛的方向嘛……

  不巧了,論起技能張開的範圍,其邊緣處正好好就罩在了沈飛明的腦袋上。

  沈飛明剛剛穿過煙霧跨進二樓,就不偏不倚地中了個技能。

  他當場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望著眼前呈對峙之態的黑斗篷和白衣人,恰到好處地發出了一聲疑問。

  「不好意思,你們這是……內訌了?」

  葉爭流:「……」

  白衣人:「……」

  葉爭流清了清嗓子,出言提醒他自己的身份:「不管大哥你信不信……總之我是給你擋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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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八章 記錄

  在被白衣人的技能命中的那一刻,葉爭流的感覺十分的幽微奇妙。

  彷彿一個籠子從天而降那樣,一種明明無形無質,卻可以被卡主本人清晰感知到的存在,正欲倒扣在她的卡冊上。

  然而,每一張卡牌散發出的力量都並不一樣。

  捕捉不同的鳥兒時,要用到不同的誘餌。

  捉黃鸝要下細網、抓野雞得用泥彈、想要逮到喜鵲或者麻雀,那就最好用備好了小蟲的鳥夾子……

  一張根據「獨卡、先天、攻擊類、器物類、刀」量身定製的密網,顯然捉不住葉爭流的卡牌。

  特別是,為了能夠一次性捕撈成功,那張大網甚至圈定了技能的使用方法。

  因此,這一網捕撈下去,得到的結果只能是徒勞無功罷了。

  只是,作為卡冊原本的主人,在與並不合身的「細網」擦肩而過的的瞬間,葉爭流的感覺裡卻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東西。

  就像是捕捉不到、一閃而逝的靈感,也像是鞋底那顆怎麼倒也倒不出的小石頭。

  那一瞬間,葉爭流接觸到的感受十分別扭,就好像她的卡牌並不是……

  並不是什麼?

  葉爭流微微愣了一下,但那靈感卻已經從指縫裡溜走。

  回過神來時,沈飛明就已經站在吞天樓裡,臉上保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葉爭流咳了一下,隱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隨即友善地撤回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技能。

  謝天謝地,葉爭流在進入後門之前,考慮到沈飛明已經擊敗面具人的可能,所以特意準備了殺傷性不大的控制技能。

  曹操卡的二技能,怎麼想都就比二蘇兄弟の連擊、柳宗元卡之絕鳥術,還有大炮開兮你瞅什麼瞅之類的殺傷性技能好得多。

  不然的話……本就混亂的場面,恐怕又要多上一分的迷茫和誤傷。

  沈飛明緩過神來,若有所思地笑了一聲。

  「小阿妹,原來是你啊。」

  他們兩人在這裡友善地敘了半個回合的舊,樓上的白衣人卻臉色復雜。

  他眼看著自己煮熟的鴨子長翅膀飛了,眼中跳動的神色別提有多麼糾結。

  對於像個蘑菇一樣,猛然從地底冒出來的葉爭流,白衣人只有一個問題。

  「竟敢擅闖吞天樓,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的,來意為何!」

  葉爭流非常無辜地攤了攤手,很不見外地朝著沈飛明的方向指了一下。

  「他小阿妹,從後門進來的,看你搞偷襲,見義勇為而已——大哥不用太感激我,痛打落水狗是每個英勇公民應盡的責任。」

  後半句話,葉爭流是對著沈飛明說的。

  沈飛明微笑著點頭,顯然是認下了這個「他小阿妹」的身份。

  反正之前的見證人都已經被他斃於刀下,而樓中若是有其他記錄……沒關係,一會兒就不會有了。

  白衣人臉色幾番變化,連藏在寬袍大袖裡的手指都在微微抖動。

  這種馬上就能收網,卻被一個貿然闖入的愣頭青直接打斷的感覺,無異於發現天價彩票正好今日過期、吭哧吭哧拎回來一個二十斤大西瓜,室友上來就挖走了所有瓜心、以及在價格最高的時候入了滿倉股票,第二天就一片慘綠直接跌停,都是可以讓人犯心臟病的事情。

  沈飛明再次拔出自己的刀。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回他選擇的拔刀地點,竟然是從自己的耳朵眼裡。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剛剛認下的便宜大哥,擺出了一個《西遊記》觀眾相當熟悉的姿勢。他的舉止令自己變得像是一個不長毛的孫悟空。

  是的,沈飛明從自己的耳朵眼裡,拎出了一把金光交織,宛如錦鯉半透明的魚尾在陽光下合攏曲線一般,美麗得不容人錯開眼睛的刀。

  沈飛明很是正經地叮囑葉爭流:「小阿妹,信我就把眼睛閉上。」

  交代完這一句,沈飛明又切換了個調笑的腔調,沖著樓上的白衣人說道:「至於你,就是把眼睛閉上也沒用了。」

  「……」

  下一刻,即使隔著兩片緊閉的眼皮,葉爭流也能感覺到,自己面前猛然綻開了極其熾烈的光芒。

  她停頓了一下,還是單手抬起,把手掌捂在自己的眼皮上。

  單憑人類的肉眼,顯然絕不足以承受這樣的光線。

  除非是近距離觀看了一場閃光彈表演,或者被一個太陽迎面直接糊在臉上,不然一般人恐怕很難想像,世上竟然還能有這種可以被稱為殺傷力的明亮。

  就連站在樓底下,只是被光芒一帶而過的葉爭流都覺得閃眼睛,那麼直面沈飛明刀鋒的白衣人,此刻的感受就可想而知。

  他身上接二連三綻放出的防禦性光芒,在沈飛明的刀光之中黯淡猶如螢火。然而沈飛明卻奇異地「咦」了一聲。

  「原來先前我說錯了。」沈飛明搖了搖頭:「比起你來,那個面具人還算不得把狗皮膏藥貼了一身……冤枉他了。」

  不同的卡牌連續在白衣人身上各個部位亮起,卻都被沈飛明的刀摧枯拉朽般生生豁開。

  當最後一枚防禦卡牌也窮盡了保護之力以後,刀光上聚集的那顆飛揚的太陽,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白衣人的臉上。

  葉爭流一直緊閉雙眼,只能從他們交戰的聲響中分析出,沈飛明佔盡上風。

  到最後,白衣人一聲劇烈的慘叫,便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迴響。

  ——————————————

  等沈飛明示意葉爭流睜開眼睛的時候,二樓的拐角處便只剩下一攤焦炭似的物體。

  吞天樓裡,甚至連一絲蛋白質被烤焦的噁心肉味也沒有。

  葉爭流知道,在極度的光照和熱量之下,氣體化的無數小分子甚至來不及擴散,就會被直接反應完畢。

  沈飛明倒是言笑如常。

  他已經散去那把憑空拔出的長刀,在鬆散的衣襟之下,胸口還帶著一道電光灼出的新鮮鞭傷。

  依舊是懶洋洋的步子和飛一般的速度,沈飛明站在葉爭流面前,很是和氣地打了個招呼。

  「好短不見,小阿妹別來無恙。」

  葉爭流嗯了一聲,順手掀開了自己的斗篷。

  看她這個毫無戒備之心,就這麼把自己臉孔袒露在吞天樓中的動作,沈飛明下意識抬起手來,想替葉爭流把臉孔蓋上。

  然而下一秒鐘,他就頗為驚訝地飛舞起五官,誇張地倒退了一步,「謔」了一聲。

  「好傢伙,小阿妹許短不見,美貌又精進了。」

  不怪沈飛明反應驚人,實在是葉爭流掩藏在斗篷之下的面容超乎預期的過分。

  將「挨揍果」的效果提純,煉成面具以後,物品呈現出的效果比挨揍果還要驚悚百倍。

  葉爭流的皮膚已經變成綠巨人一樣的環保色,五官反而靛紫靛紫,像是剛剛在臉上拍了一個死孩子。

  就是她親媽在此,可能也會懷疑這是一個外星過來的偷渡物種,更別提先前只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沈飛明了。

  在短暫的驚嚇過後,沈飛明對面具反而呈現出不小的興趣。

  他頗為頻繁地看了葉爭流幾眼,這才問道:「小阿妹來樓裡做什麼,不會只是來幫我的吧?」

  葉爭流如實相告:「我想去二樓看看。」

  沈飛明:「……」

  沈飛明揉揉額角,目光裡又升起了那股注視著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般的情感。

  「先前不讓你看,你就趁我們打架溜進來看?」沈飛明很沒辦法地說道:「小阿妹,你這樣很危險的。」

  葉爭流微微一笑——沈飛明當場一個哆嗦——她現在這張臉孔上的笑容效果可真是驚人。

  葉爭流指了指二樓牆角的那堆灰燼:「事實證明我來對了。」

  沈飛明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雖然外貌疏狂不羈,實則心思明透。葉爭流一說自己替他擋刀,沈飛明就猜到了這個白衣人的身份。

  畢竟,在吞天樓的據點裡,總該有個負責剝卡牌的劊子手才是。

  在這件事上,他很承葉爭流的情。

  「上樓吧,小阿妹,先讓你看個夠。」沈飛明抬起下巴,沖著二樓樓梯的方向點了點。

  「不過我們事先說好……這一趟只給你漲漲眼界,裡面的東西你可不能亂碰。」

  ————————————

  二樓售賣的貨物,果然和葉爭流想像中沒什麼區別。

  這裡沒有貨架,只有數百張卡牌在特殊靈器的作用下懸浮在半空。

  每張卡牌的下方都附著一張花籤,花籤正面標著價格,背面密密麻麻地落滿蠅頭小字,葉爭流隨手撈起一枚看了看,發現是關於卡牌技能的詳細介紹。

  卡牌數目太多,而且還被翻得有些亂了,大概是剛才那兩人匆匆出戰,胡亂拿了有用的卡牌給自己貼上的緣故。

  沈飛明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卡牌,留下一點餘光,始終都不離分毫地盯在葉爭流身上。

  葉爭流請教他:「我剛剛看你們戰鬥,他們衣服下的卡牌似乎只亮一次,這是怎麼回事?」

  沈飛明懶洋洋地回答道:

  「不屬於自己的卡牌納入卡冊,至少也要七天七夜的時間。他們見我打來匆忙應對,自然把那些卡都用成了一次性膏藥。」

  說完,他像是玩笑般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怎麼,小阿妹,你也想貼一張?」

  「我對這個沒興趣。」葉爭流矢口否認,「我只想知道……這裡有沒有什麼地方能查記錄?」

  沈飛明愣了一下,隨即又笑得更真誠了些。

  「巧了,小阿妹,咱們英雄所見略同。」

  他不再拔刀,只是並起雙指,喃喃念道:「這個靈器佈置的十分巧妙。唔,震、坎、離、艮……如果真有記錄,我猜會在……」

  刀風自葉爭流耳邊兩寸遠的地方劃過,猶然揚起了她一縷頭髮。

  金紋杉木被沈飛明的刀氣劈開,一堵薄牆嘩啦啦地在兩人眼前坍塌,露出裡面分格安放的薄薄冊子。

  沈飛明收回手,輕鬆笑道:「不知道機關所在,只好暴力破解了。」

  不用他多說,葉爭流便已經上前幾步。她和沈飛明各找各的,沒一會兒,手邊就堆了一沓冊子。

  讓葉爭流非常省事的是,每本冊子的題頭,都是用地名編的。

  她很快就找到《楚國‧滄海城》那一冊,快速翻開冊子,想要看看裡面有沒有記載著猴猴的卡牌去向。

  然而……

  葉爭流的笑容慢慢變得微妙起來。

  真有趣。

  她沒有在這本冊子上找到猴猴。

  她找到了她自己。

  【懸賞:滄海城‧葉爭流

  身份:滄海城主解鳳惜第九百八十一徒

  卡牌:先天‧人物卡‧杜牧

  委託人:破軍】

  再看時間落款,赫然便是葉爭流跟隨解鳳惜,前往梁國參加婚禮喜宴之前。

  葉爭流幾乎可以想像到,慕搖光之前是怎麼在這個據點委託了自己的卡牌信息,然後再從夏國進入梁國,隨即通過韓峻去面見嫉妒。

  大概是因為手動效率比較低的緣故,關於葉爭流的信息隔了這麼久都沒更新。

  葉爭流捏著薄薄的冊子,對著自己那頁紙冷笑起來。

  由於她現在的面孔比較驚悚,大概慕搖光看了這個充滿殺氣的笑容,都會在晚上嚇得直哭。

  另一邊,沈飛明也已經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他按圖索驥,很快就從懸浮在空中的數百張卡牌裡確認了一張摘下。

  那張四四方方的卡牌硌在他的掌心,沈飛明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謔笑之色,很是沉重地閉了閉眼。

  沈飛明將那片卡牌隔著衣料,在自己的心口上沾了沾,低聲道:

  「兄弟,是我遲來一步。你妻兒老母往後由我照看,大哥這就帶你回家。」

  下一刻,他轉頭看向同樣站起的葉爭流,只是問道:「看完了?」

  葉爭流點了點頭。

  沈飛明對葉爭流伸出一隻手:「過來。」

  葉爭流站在原地,試探道:「這些卡牌,你打算……」

  「靠著不義手段得來的卡牌,自然是要塵歸塵,土歸土。小阿妹,你往我這裡來些,我送它們下去陪原卡主,不要誤傷了你。」

  這間小樓裡懸掛的任何一張卡片,都足以賣出一個令人咂舌的天價。

  然而在葉爭流和沈飛明兩句交談裡,卻輕易成了可以拋卻的東西。

  葉爭流朝沈飛明的方向走了幾步,被他一把拉了過去。

  下一秒鐘,熊熊烈火隨著助長的刀氣從兩人腳底燃起。

  火焰灼熱熾烈,吞噬掉漂浮在空中夢幻如星的數百張卡牌,也吞噬掉杉木後滿牆載著罪惡的記錄。火光之中,卡牌在化為一股股青煙之前,猶自閃爍著點點熒光。

  葉爭流親眼看到,屬於滄海城的那卷薄冊,也在火舌的吞噬下化為灰燼。

  沈飛明將葉爭流帶在手臂底下,於沖天的烈火中拔身而起。

  安靜得近乎永眠的夜色裡,他大笑的語調往四面八方傳開,像是要喚醒這座沉睡的城。

  「屠盡吞天樓者,是我雁山沈飛明!老鯊魚的走狗不必多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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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6:23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八十九章 烤肉喝酒

  丟下一句話後,沈飛明便攜著葉爭流,一路往城東飛馳而去。

  他的刀法足以為人稱道,身法竟也極其俊俏,幾乎同刀法不分伯仲。

  葉爭流被他單臂架著,一路上只感覺冷風如刀般撲面而來,簡直像是坐上了一架無證搭載的黑摩托。

  她閉緊嘴巴,防止冷風迎面灌進嗓子眼。豈料在這當口,沈飛明竟然還有餘暇同她說話。

  「小阿妹,你沒有要緊東西落在客棧吧?」

  葉爭流不想開口,所以只是點一點頭。

  沈飛明很是寫意地灑脫一笑:「沒有特殊物件便好,若有其他值錢東西,我賠你一份便是。」

  葉爭流想想在自己跳出後院時,正好落入自己耳中的那番對話,終究忍不住調侃道:

  「沈大哥用什麼賠?繼續上街扮成吞刀的雜耍班子嗎?」

  沈飛明先是一愣,繼而仰頭大笑。

  他臉上絲毫不見窘迫之意,反而十分自得地回答道:「也不是不行,就是來錢慢了點,一天只夠買一壺酒。」

  兩人交談之間,沈飛明便已奔到長街的盡頭。

  此時此刻,滿城守衛盡被他先前那一聲宣告喚醒。

  眼見黑衣男人急急奔來,不少人都沖著他的方向,戒備地揚起了兵器。

  沈飛明無意難為這些夏國士兵。

  他眼見城門緊鎖,把守森嚴,便將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

  下一秒鐘,沈飛明騰空而起,整個人以一種和他氣質截然不同的飄逸之態躍上城牆,和兩個帶著頭盔的守夜士兵打了個照面。

  「哎呀,別,我可不想和普通人動手啊……」

  沈飛明的身影向後飄開,忽而露出了一個促狹的笑容:「——小阿弟,抬頭!」

  莫名其妙就從「小阿妹」變成了「小阿弟」,葉爭流一頭霧水,下意識抬起頭來。

  她臉上正扣著那個足以入籍外星的「死孩子面具」,這張如同鬼魅一般的面容映照在深夜的月下,簡直是恐怖界開天闢地的暴擊。

  兩個士兵同時「哇」地一聲大叫,猛然跌坐在地上。

  「鬼啊!!!!」

  葉爭流:「……」

  沈飛明嘴角的笑容明顯到無法遮掩。

  他夾著葉爭流的手臂微微用力。他帶著葉爭流向前幾步,衣袂飛揚,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身後有人放箭阻攔,沈飛明聽到飛矢之聲,頭也不回地一捲袍袖,手掌下透出一道火龍似的刀光。

  刀光倒飛出去,沿著城牆的方向盤旋了半周,把所有箭支盡數吞沒燒絕了。

  待士兵們還想放第二輪箭時,沈飛明的身影早就融入了一片茫茫夜色。

  ——————————

  一直疾馳進入蒼茫曠野,沈飛明這才把葉爭流原地放下。

  他放下葉爭流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相當豪邁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裹緊的衣襟一拉。

  葉爭流:「……」

  虧她早些時候,還過誇這位沈大哥良家。

  現在看來,只怕這良家也良家的非常有限。

  站得離葉爭流稍遠了幾步,沈飛明環起自己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響亮地吹了一個呼哨。

  沒過一會兒,馬蹄聲就嗒嗒自遠處傳來,一匹矯健神駿、骨相肆練的血紅色寶馬便衝破黯淡的夜色而來,在熹微月光的照映之下,葉爭流幾乎錯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匹朝自己飛騰而至的紅霞。

  一聲稱讚脫口而出,葉爭流當即叫道:「好馬!」

  沈飛明很是驕傲地一笑。

  那馬兒一頭朝著兩人扎來,在它帶起的風聲幾乎吹動兩人衣襟時,駿馬便是一個急剎步,穩穩地停在他們面前。

  沈飛明親切地摸了摸駿馬脖頸,又把馬鬃撥亂,回頭對著葉爭流示意。

  「小阿妹,你上馬來吧,我送你一段路。」

  葉爭流微微一愣:「這不必了吧。」

  「你就別和我客氣了,快上來吧。」沈飛明含笑朝她看了一眼,「我可比馬跑得快。」

  葉爭流:「……」

  有沈飛明剛剛的身法珠玉在先,葉爭流願意替他作證,這一句話確實不是虛言。

  既然馬主人都這麼說了,葉爭流也不再多加推脫,當即動作流利地蹬鞍上馬。

  她那嫻熟颯爽的姿態,惹得沈飛明多看了一眼。

  兩人一邊在曠野裡行走,一邊隨口閒聊幾句。

  沈飛明對葉爭流那個可以令人爛醉的技能很感興趣,甚至刻意誘使葉爭流對自己再使一次。

  葉爭流聞言滿頭黑線:「正趕路呢,你若喝醉了直接睡倒,也不怕我把你的好馬騎走?」

  沈飛明當即放聲大笑:

  「小阿妹你有所不知,我從來都是千杯不醉的人物。你那技能若能灌得我三分醉,我便跑得有三分快。若能灌得我九分醉,我就能跑得九分快。今天我能不能跑過馬兒,就看小阿妹你的手段了。」

  葉爭流無言地看了沈飛明一眼,心中暗想:武松從前也是這麼說的,後來蔣門神就死了。

  她倒不是擔心沈飛明能不能跟得上,葉爭流主要是心疼這匹馬。

  這麼好的馬,別在追趕沈飛明的過程中給累死了。

  不過,若說到沈飛明的步法……

  葉爭流好奇道:「沈大哥,你這步法是什麼家傳的的本事嗎,還是自己琢磨的?」

  沈飛明倒不藏私,只是表情瞬間變得有點……不懷好意。他強行忍笑道:「你想知道?」

  葉爭流點點頭。

  若這步法是可以鍛煉的武功,她就試著拿東西和沈飛明換一份,帶回滄海城去培養傳信兵。

  沈飛明揚起眉毛,沖葉爭流勾勾手指:「你那技能往我身上打一個,我便告訴你。」

  葉爭流:「……」我覺醒卡牌這麼久,像你這種要求,我真是聽都沒有聽過。

  她從善如流地給沈飛明套了一個「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技能,沈飛明的臉頰便瞬時多出了兩團暈紅。

  十分愜意地拎起半片衣襟扇了扇風,沈飛明終於對葉爭流交代了實情。

  「這其實是我的一個卡牌,卡牌的種類就是……」

  聽到真相的葉爭流:「……」

  葉爭流瞬間半個身子都麻了。

  瞥見葉爭流的表情,沈飛明當即拊掌大笑。他笑得前仰後合,同時雙腳趕路的速度絲毫也沒停過,當真應了那句「有十分醉就能跑得十分快」來。

  沈飛明饒有趣味地問道:「怎麼,小阿妹,你沒想過世上有人的卡牌會是一雙鞋墊嗎?」

  葉爭流:「……」

  對不起,是葉爭流見識短了。

  葉爭流認輸了。

  ————————————

  兩人連夜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終於到了一處水源附近。沈飛明一路跑來倒是並未怎麼樣,但馬已經累了。

  於是兩人便停下來歇馬。

  沈飛明帶著愛馬去附近飲水,葉爭流隨手用暗箭打了一隻半夜亂跑的獐子。

  等到沈飛明帶著馬匹回來的時候,葉爭流已經點起了篝火,把那獐子處理好,還開了數個方便受熱入味的刀口,架在火上旋轉著烤了。

  沈飛明頗為驚嘆地看著葉爭流,大概是沒料到這位膽子不小、脾氣挺倔的小阿妹居然這麼多才多藝。

  混合著葉爭流剛剛撒上的調料粉,混合著燒烤的油脂香味隨風傳來,惹得沈飛明扭身打了個噴嚏。

  此時此刻,他身上酒意已經散去,正帶著放鬆之態攤開自己的一雙手腳靠在樹下,忽然出聲叫了葉爭流一句。

  「小阿妹,是我先前走眼了。原來你是有備而來,並不是莽然撞進吞天樓。」

  直到結結實實地中了葉爭流一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沈飛明才意識到:原來葉爭流在測靈石上留下的淡粉印記也只是偽裝,就和自己進入吞天樓踩點時的狀態一樣。

  葉爭流正精心烹烤著那隻獐子,聞言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沈大哥確實厲害。像你這樣的人,十個裡也未必有一個肯多管『閒事』的,你看到卻肯搭一把手。相比之下,小小誤會算得了什麼呢?」

  沈飛明並指叩了叩自己胸前的衣袋,此時,一張卡牌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闖吞天樓,是為了接我兄弟回去。小阿妹你呢,你找到你想要找的東西了沒有?」

  他不提這事便罷了,一提先前在吞天樓裡看到的記錄,葉爭流便想到慕搖光對自己下的那張懸賞令,笑容登時變得殺氣騰騰起來。

  「也算找到了,也算沒有。」

  沈飛明點一點頭,對葉爭流的私事並不多問。

  他性格看著爽朗粗獷,卻意外地在這些小事上格外仔細。

  「我既然惹了吞天樓的惡狗,接下來必然有人對我一陣瘋咬,等到晨曦將明,你便同我分路而行吧。來日若有緣再會,大哥請你喝一壺酒。」

  停頓片刻,沈飛明不知想到什麼,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是真的酒,不是你請大哥的這種。」

  在沈飛明聲情並茂的告別之際,葉爭流已經打開公會系統,搜索到了沈飛明的名字。

  緊接著,葉爭流手指輕點,直接將他加入了工會。

  像是為了給出積極的響應,公會裡瞬間就出現了一個「每天喝酒九杯」的最新任務。

  葉爭流覺得,沈飛明改天應該和殺魂見上一面。

  這樣這兩個人就可以組成一個酒囊飯袋組合。

  又get了一個新鮮成員,葉爭流的心情十分開朗。她把沈飛明的告別聽了個尾巴,忽然開口邀請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請沈大哥喝酒怎麼樣?」

  她笑了笑,同樣道:「和大哥要請我喝的一樣,不是我剛剛往你身上拍的這種。」

  沈飛明看著葉爭流,慢慢開口道:「哦?」

  葉爭流對他點了點頭:

  「實不相瞞,我是滄海城的人。我滄海城中盛產一種烈酒,經過兩次蒸餾工藝,風味非同一般。沈大哥自稱千杯不醉,但若是喝了這酒,可未必能撐到千杯。」

  葉爭流所說的那種烈酒,目前滄海城還沒有。

  釀酒對糧食的耗費很大,臨海三城由於背山靠海的原因,糧食產量只夠自給自足。

  城主府每年都從海路上運回大量糧食儲備,就是為了防止遇到災年,城中百姓都吃不上哪怕一口粟米。

  不過,若是能靠一點酒水就把沈飛明這樣的強力援助釣回來,葉爭流是不介意多買點糧食的。

  她口中的那種蒸餾裝備,是如今還不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

  但沈飛明若是真來了,那肯定馬上就會有了!

  沈飛明神色間有些疑惑,顯然是第一次聽說滄海城善於釀酒。

  獐子腿滴下的油脂落到火堆上,當即爆開了一聲猛烈的油花,沈飛明看了看獐子的烤熟程度,主動伸手把架子上的獐子腿翻了個面。

  「好,我知道了。多謝小阿妹你的盛情,有空我會去的——對了,相處這麼久,我還沒有問過,小阿妹你究竟叫什麼?」

  對於這種性格疏朗開闊的豪俠來說,誠實的效果遠比欺騙更好。

  葉爭流無意瞞他,既然沈飛明問了,她便順勢報上自己的名字:「葉爭流。」

  沈飛明:「……」

  聽到這個答案,沈飛明鮮明地一愣。

  葉爭流本來以為,沈飛明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

  沒想到下一刻,沈飛明便遲疑地問道:

  「小阿妹,你的名字怎麼和釀酒的工序一樣。哦——我明白了,那種特產酒是你爹釀的吧?」

  葉爭流:「……」

  葉爭流默默地轉過臉去。

  過了三秒鐘,沈飛明終於反應過來。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等等,我聽說滄海城新任了一個少女城主……小阿妹,莫非是你嗎?」

  迎著沈飛明震驚的目光,葉爭流十分舒暢地吐出一口氣。

  她就像《康熙微服私訪記》裡每次揭露真實身份的康熙一般,淡淡一笑,不動聲色道:「不錯,是我。」

  沈飛明愣了一瞬,隨即便恢復舊觀。他點頭笑道:「要是這樣的話,或許我改日真該去滄海城看一看。」

  …………

  火焰裡又劈啪地響起了一串,卻是獐子腿上大顆大顆的油脂滴下,提醒兩個人不要忘了火候正好的它。

  葉爭流拃著手指把獐子腿從火堆上拿下,劈開骨頭和沈飛明一人一半分了。

  噴香的烤肉才一入口,沈飛明當即就讚不絕口。

  他嚥下口中肉汁四溢的彈牙香肉,很是驚豔地問道:「小阿妹,你這肉沒有醃過就能這樣好吃,果然是用足了好料。」

  葉爭流想到自己寄存在煉材料格子裡那滿滿一包袱的調料,笑得有點高興。

  「好吃嗎,好吃就對了,這是我專門給朋友帶的。」

  「好一個有口福的朋友,能讓你從滄海城帶著特產一路送到夏國。」

  沈飛明啃了一口獐子肉,語氣中不乏敬佩之意。

  過了一會,沈飛明從自己腰間摘下酒葫蘆灌了幾口。

  他的手指習慣性地避開刀鞘的位置,下一秒鐘,沈飛明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刀鞘已經丟了。

  「嗨,那人搶什麼不好,非要搶我的刀鞘。這回又要換上一個新的了。」

  葉爭流想了想,將自己腰間的血紅匕首反遞過去:「不然,我把這個鞘送你,沈大哥先湊合著用一陣?」

  沈飛明:「……」

  沈飛明用一種見面以來,堪稱前所未有的禮貌姿態拒絕了葉爭流。

  「謝謝你,不用了,大哥真的沒有跟你客氣。」

  ——————————————

  和沈飛明分道而行之後,葉爭流帶著「公會+1」的美好收獲,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滄海城。

  這本來應該是一次非常美好的相逢。

  沈飛明得到了他的大醉一場,而葉爭流得到了新的公會成員,還得到了未來可能有的援助。

  直到多日以後,關於吞天樓的訊息傳入葉爭流的耳朵。

  那個訊息是這樣的——

  雁山沈飛明,獨闖吞天樓以後,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唯獨帶走了一具吞天樓中的傀儡銀屍。

  以上這個訊息,由兩個夏國士卒共同證實。

  葉爭流:「……」

  不知道為何,在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葉爭流的心中有一股不妙之意隱隱傳來。

  葉爭流向跟她匯報了這個訊息的黃三娘請教。

  「那具傀儡銀屍……是什麼樣的?」

  黃三娘看了看手裡的材料:「唔,據說面容如鬼,不似人間之物。在聽到主人傳喚的時候,能擺出簡單的動作作為回應——城主,您怎麼了?」

  葉爭流的五官緩慢變形。

  等等,她反應過來了。

  這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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