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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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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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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6:39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章 狼嘯

  在回到滄海城以後,葉爭流思考片刻,便自行修改了行程。

  她抹去了今天的一次煤礦巡查,轉而把行程安排到了黑甲營。

  …………

  葉爭流在校場見到了向烽。

  今日是黑甲營中例行的武藝小比,在上一季獲得軍中大比前十名的士卒,可以被向烽面對面地指導一次。

  說是指導,其實就是過招。

  在目睹銀色的長槍轉過角度,一記奮力橫掃之際,葉爭流下意識牙根一酸,想起了自己之前跟隨這位大師兄學習的往事。

  雖然那段時間她確實進步飛快,但……謝天謝地,她不用一直當向烽的兵。

  向烽察覺到有人靠近,非常敏銳地朝葉爭流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來者是葉爭流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意外之色。

  按照葉爭流先前的通知,她應該在五天之後才來黑甲營檢查。現在突然到此,是有什麼事……?

  迎上向烽的目光,葉爭流飛快地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這局指導賽,自己並不著急。

  在等待向烽的過程中,葉爭流的目光不自覺地就朝遠處飄去。

  她這回沒有通知貿然到訪,屬於檢查中的突然襲擊。然而,自葉爭流走進大營開始,她目光觸及之處,就充滿了井然的秩序。

  上午是軍營的操練時間。

  葉爭流一路走來,只見士兵們都在汗流浹背地進行訓練。他們的對隊伍嚴整有序,士兵們整齊劃一的揮刀的動作,讓葉爭流隔在數丈以外,就感覺到了隱隱的殺氣。

  營房裡大多空無一人,除了真正因傷請假的士卒之外,並無借機偷懶的疲兵、油兵。

  葉爭流還特意拐了彎,去後勤看了看。

  各朝各代,喝兵血都是一種極其常見的行為。通常可以發放到士卒手中的軍餉,往往十不存一,有時候軍餉被積年壓扣,也是無可奈何的常事。

  但在向烽的黑甲營裡,這些事情都不存在。

  畢竟大師兄他有武力,還有前後兩任城主明目張膽的偏愛。

  葉爭流曾經聽說過,在解鳳惜當城主的時候,黃三娘手下有個糧官,在撥軍餉的時候動了一點的手腳——那真的只是一點點的手腳而已。

  但向烽就是因此事跨入了城主府。

  一刻鐘以後,他得到了解鳳惜非常縱容的一句「隨你」。

  第二刻鐘的時候,那個糧官就當著自己所有同僚的面,滾掉了腦袋。

  然後在當天的黃昏,糧官家裡未曾銷盡的贓物盡數被查出不說,他的腦袋還標志性地懸掛在了黑甲營的大門上。

  總而言之,滄海城上上下下都有一個共識——若想貪一點,沒關係。在適度的範圍內,黃三娘允許他們撈一把油水。

  但是,若是貪到了黑甲營頭上,那可是找死行為。

  不但找死,而且是立斃。

  這種共識顯然在黑甲營內部也完全成立。

  所以當葉爭流檢查後勤的時候,她很高興地看到,為士兵們準備的冬衣沒有一件不暖,火頭營的食物不曾有半點剋扣。

  她撥給黑甲營的大批金錢,是當真每一分都實打實地花在了她的將士們身上。

  除此之外,火頭營裡還有不少肢體殘斷的年輕士兵。他們都是在先前的戰役裡受了傷,又不願意退居二線屯田,於是便仍舊在軍營裡服役。

  從這些士兵的精神面貌上來看,葉爭流引進看護客的行為,對他們的後期恢復很有幫助。

  葉爭流處處留心,在整個軍營裡轉了大半圈,這才來到了校場。此時,向烽面前的對手只剩下兩三個了。

  見葉爭流當真不急,向烽便沒有改變自己的戰鬥節奏。他一絲不苟地打完了剩餘的三場指導賽,這才將銀槍遞給親兵,上前對葉爭流行了一禮。

  「城主。」

  「大師兄不必客氣。」葉爭流指了指校場外被打掃乾淨的小路,「咱們邊走邊說?」

  「嗯。」

  ————————————

  葉爭流此次前來,一是為了對黑甲營巡查一番,二來則是要順便問問向烽吞天樓的事。

  她對於貪婪瞭解不多,裴松泉和貪婪之神也沒打過多少交道。

  連半神都不知道的事情,其他人恐怕也不會有多少瞭解。

  所以到頭來兜兜轉轉一圈,葉爭流只能寄希望於向烽知道了——向烽從前是玄衣司的人,他沒準真的知道。

  在聽了葉爭流的問題以後,向烽的臉上露出了短暫的思索神情。

  他簡短地回答道:「玄衣司和吞天會並無太多交集。貪婪的事,我所知不多,但吞天樓的事還知道少許。師妹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

  葉爭流秒懂向烽話裡的含義。

  殺戮之神和貪婪之神沒有直接的信仰衝突,所以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尖銳的矛盾。

  但同為邪神,這兩人顯然也不那麼看得慣對方,故而雙方也未產生過太多的往來。

  向烽用詞沒有誇張的習慣,他的「知道少許」,就真的只是少許罷了。

  對著自己這位大師兄,葉爭流也並不和他客套。

  她開門見山地問道:「師兄知道吞天樓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向烽乾脆俐落地一點頭,淡淡道:「通常底下是買凶後的銷贓生意,上面則掛懸賞令,此外用以販賣卡牌。」

  「那……師兄知道夏國一共有多少吞天樓嗎?他們的記錄是共享的嗎?」

  向烽抬起視線,仔細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我不是吞天會的人,這種信息應該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不過,你既然這麼問,應該有你的道理。」

  葉爭流隨便點了點頭:「是,你還記得猴猴嗎?」

  從向烽的表情上來看,他對於這個名字特殊的師弟,顯然沒有那麼容易忘記。

  「他自幼就被剝了卡牌。我懷疑是吞天會的手筆,所以想要查查此事。誰知道……有人去嶗城的吞天樓找到了記錄,卻發現『滄海城』一冊裡並沒有關於猴猴的記載。」

  至於葉爭流還順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什麼的……那都是細枝末節了。

  向烽聞言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片刻後,他有些突兀地問道:「那人查到了我的懸賞記錄嗎?」

  葉爭流愣了一下:「啊,沒有……應該沒有。」

  「如果這樣,那說明吞天樓之間的信息並不共通。」

  向烽淡淡總結道:「當年我隨師父叛出玄衣司後,有人曾對我的卡牌意動。」

  他話語的末梢裡,染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氣。

  那曾對向烽卡牌打過主意的人,現在的去向也不必問了。

  葉爭流明白了。

  關於猴猴卡牌的記錄,如今說不準躺在哪個吞天樓裡。

  此外,只要慕搖光沒有不做人地把葉爭流的懸賞令掛滿每個吞天樓,憑借地理位置的隔斷,葉爭流便暫時不會和吞天樓產生進一步的交集。

  又和向烽交流了一些和軍務相關的工作,兩人便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向烽所在的主帳。

  那座房子和葉爭流上一次過來的時候沒有差別,然而兩人之間的身份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被向烽邀請進去稍坐的時候,葉爭流心中升起了一種淡淡的物是人非之感。

  空間佈局沒有變、整齊碼在桌上的軍務沒有變、牆上懸掛的銀甲沒有變……哦,在書櫃上。

  書櫃上放著一個眼熟的匣子,那是葉爭流在被向烽送了十六個沙包以後,轉而送了一匣白纓——對,就是第一次沒送出去的那批——作為回禮。

  這一回,由於葉爭流城主的身份,也因為是向烽先送了沙袋,所以大師兄他沒說不收。

  見葉爭流的目光定在那個匣子上,向烽也平靜地投過去一眼,淡淡道:「很好用,我已經用了一層。」

  不知為何,當向烽用那個冷峻如同利刃開鋒的表情,說出如此大眾點評般的話時,葉爭流總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對了,大師兄,你知道沈飛明嗎?」

  刀鋒般的冷峻被打破了,向烽的眉毛微微一皺,確認道:「雁山沈飛明?」

  「不錯。」葉爭流一下子精神過來:「他很有名?」

  「……」

  向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了寒光蘊蓄的眼睛。他一向很少有太過外露的情緒波動,因此每次露出這種微妙的神色,就格外吸引葉爭流的注意。

  「疏拓放曠之輩,瘋瘋張張,不知所云。」片刻以後,向烽啟唇,削金斷玉似地給出了這十四字評語。

  「不過論其刀法,倒並未徒有虛名。我曾和他打過……交道。」

  最後那個斷句實在太過微妙,「交道」兩個字像是後來才勉強補上去的。

  葉爭流聽在耳裡,實在忍不住懷疑向烽不是和沈飛明打過交道,而是和沈飛明打過。

  真奇怪,以葉爭流和沈飛明短暫的相處,他這人性格很好,人品也可靠,不知怎麼會惹來向烽的嫌?

  要知道,這可是……一貫不為外物所動的大師兄啊。

  要直到許久許久以後,葉爭流才能從某次意外中獲知,向烽和沈飛明(單方面)的過節,來源於他們(並不)美好的初見。

  沈飛明當時喝得半醉,捏著自己的酒葫蘆靠在樹下,對向烽吹了一個善意的口哨。

  「嘿,兄弟,你這胸肌練得挺好啊。」

  ——當時的沈飛明這樣說道。

  …………

  此時的葉爭流,對於自己大師兄和沈大哥的過往,尚且一概不知。

  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第二天凌晨,地圖系統便刷新了瞬移次數。當天下午,葉爭流按照往日的習慣,處理掉城主府內的公文事務,便從自己的臥室裡直接跳轉到了茫茫草原。

  考慮到先前戴著面具的模樣被見過,葉爭流這會兒便沒戴面具。

  幸好她在吞天樓裡買了不少的易面果。

  葉爭流又拿出一個,和靈礦一起放到爐子裡煉了,希望這回可以煉製出一張新的面具——難看也不要緊,至少和上次那張換個色系。

  上次那個面具,不是葉爭流說,實在是太陰間了點。

  白天看還好,晚上看,嘖嘖嘖。

  葉爭流甚至動過一個隱秘的心思,那就是,有朝一日她若擒到慕搖光,那就把這面具日日夜夜懸掛在慕搖光的床頭上——鎮邪。

  在草原趕路期間,葉爭流發現過不少衣服上繡著「吞天」標志的人。

  葉爭流私下猜測,他們應該是在對沈飛明展開圍捕。

  但如今一天一夜都過去了,以沈飛明的腳力,應該早就扛著自己的愛馬逃得遠遠,這些人不過白費力而已。

  不動聲色地在心中黑了沈飛明一把,葉爭流下意識露出了一個愉快的笑容。

  離離之野的範圍很大,葉爭流之前被沈飛明帶了一把,自己又趕了一陣的路,如今已經跨入離離之野的境內。

  在兩人同處於相同範圍之際,杜牧卡的「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便可以派上用場。

  熟悉的綠色箭頭指引著葉爭流的方向,她一步步踩著技能鋪陳開的箭頭,恍惚中竟感覺像是回到了浮生島上。

  當時的葉爭流還很弱小,手裡並沒有太過強大的卡牌。杜牧卡的「牧童遙指杏花村」是她最常使用的技能,而那個時候……

  而那個時候,殺魂也在她的身邊。

  葉爭流的故事,彷彿正是從一張杜牧卡開始。

  而如今,她要用這張杜牧卡來找回殺魂,不得不說,這好像是一種命運的暗示。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葉爭流撥開面前已經遮擋到自己胸口的草桿,忽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一聲清晰的狼嘯。

  葉爭流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此時,欲燃的夕陽正從地平線上垂落,半面天空的晚霞都被染上了火燒一般的顏色。一盤滿月已經迫不及待地從極東升起,而傳聞中的狼神之子,他踏著腳下的銀狼,同時頭頂日月,從目光所見的最遠處,朝著葉爭流疾馳而來。

  狼嘯的聲音由遠及近,逐漸地變得清晰。

  眾狼們低聲嗚咽著,聲音裡蓄滿了喜悅。它們同時為自己的首領感到高興,並且不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少年快樂的呼喚。

  葉爭流終於分清,原來從始到終,傳來的狼嘯一直都是殺魂的聲音。

  她眼中的神采當即飛揚起來,兩片薄唇輕張,想要喊上一聲作為回應。

  然而就在聲音即將出口的一瞬間,葉爭流忽然意識到,她把之前殺魂教給自己的狼語給忘了。

  「……」

  這種全憑不同音高,還有拖音長短組合而成的語言聽起來十分相似,本來在記憶上就頗有難度。

  特別是葉爭流和殺魂分開後,便再沒有人可以跟她復習狼語。

  所以面對著殺魂熾熱而真摯的呼喚,葉爭流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回應什麼好。

  只是短短的一個遲疑,跨著銀狼的少年便已經疾疾奔到葉爭流面前。

  他胯下的銀狼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而殺魂則輕巧地從巨狼背上一躍而下。

  葉爭流對上了殺魂的眼眸。

  相別將近一載,這少年眼中的神色竟然還和分別時沒有什麼差別。

  掠食者的冷酷和野性,兼以人類少年的純真,最矛盾的兩種氣質,同時地出現在殺魂身上,而又沒有絲毫違和。

  「為什麼不回應我的呼喚,你忘了我教給你的狼語嗎?」

  殺魂看著葉爭流,定定地問。

  他背後是西沉的太陽與逐漸明亮的月,草原是那樣的廣袤無垠,少年的眼眸裡卻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的身影。

  殺魂向葉爭流伸出手,神色執拗又執著,像個期待答案的傻孩子。

  「那我呢,你也忘了我嗎?」

  「……」

  「沒有。」葉爭流低低地回答道。她看看殺魂朝自己探出的手,終究還是伸手握住。

  「我們一起闖出浮生島,你相隔千里還記得我的名字……殺魂,我或許已經忘記了狼語該怎麼說,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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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7:0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一章 摸頭

  聽到葉爭流的回答後,殺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葉爭流。

  他很認真地問葉爭流:「永遠是多久?」

  葉爭流想了想,隨手從身邊的矮樹叢上摘下一片泛黃的草葉:

  「這片草葉從枯黃變得清脆,再從清脆變得枯黃。周而復始,四季交替,如此許許多個陰陽輪回……永遠的承諾,就是有那麼久。」

  殺魂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他想了想,追問道:

  「有人告訴我,雪山峰頂的白雪化成河流,融入六曲的大河。大河一路向東而去,匯聚到我們都看不見的深海中央,神鳥會從海裡銜來冰雪的精魄,重新放回到雪山的峰頂上。據說神鳥的影子每過一千年才會浮現一次——你的永遠,是和神鳥的來回一樣久嗎?」

  葉爭流蹭了蹭鼻尖:「這個問題倒不取決於我。咳,我能記著你多久,主要得看我能活多久。」

  她這個答案有點過於樸實,誰知道殺魂聽了,竟然微微地鬆了口氣一般,松石一樣的眼睛閃閃地發著亮。

  「這就好了。我不知道永遠究竟是多麼遠,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活得很長。」

  葉爭流品味了一下殺魂話裡的意思,總覺得有點別扭。

  究竟是因為語言差造成的翻譯區別,還是殺魂不太通曉人類正常的祝福話?她怎麼感覺這話聽著有些怪怪的。

  「……呃,謝謝?」

  下一秒鐘,少年的手掌忽然靈活地自葉爭流手心抽走。

  再然後,殺魂張開雙臂,輕輕地擁抱了葉爭流。

  那是上一次離別的時候,葉爭流親自教給過殺魂的知識——「好朋友可以抱一下」。

  只是,當時的葉爭流沒有告訴殺魂,擁抱的動作,有時候並不止限於朋友。

  殺魂微不可查地偏了偏頭,屬於葉爭流的氣味就縈繞在他的鼻尖,簡直無孔不入。

  葉爭流不用香粉,不抹胭脂,也從來不擦頭油。

  在殺魂聞來,葉爭流的味道嗅起來十分獨特:果決、勇敢、狡猾、謹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殺魂最喜歡的味道,共同組成了一個葉爭流。

  她聞起來的氣味,就像是一整個酸甜苦辣的人間。

  殺魂抱著葉爭流線條優美的肩膀和後背,少年臉上細細的絨毛有一下沒一下地挨著葉爭流的耳朵邊。

  忽然,他對著葉爭流說道:「你剛才摘給我看的那片葉子,是簌簌木的。」

  葉爭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安撫地拍了拍殺魂的後背,示意對方放開自己:「就是那個你用果汁畫了狼頭的簌簌木?」

  「是啊。」殺魂鬆開手臂,靜靜地看著葉爭流。

  他說:「下一次,你夏天的時候也來看看我吧,這樣就不會錯過簌簌木的花期。」

  葉爭流不知道,簌簌木上會開出非常絢麗的橘色花朵。

  每一朵花都很小,只有米粒大。可是無數朵簌簌花拼在一起,就成為一個花團錦簇的花球。

  草原上隨處可見的簌簌木挨在一起,許多棵許多棵,從地平線的盡頭望去,簌簌木的花兒,就宛如一片橘色的海。

  葉爭流聽著殺魂的描述,自己也有些心動。

  反正地圖系統的定位已經打下,葉爭流當即就承諾道:「好啊,我夏天的時候一定過來。」

  「不過……」葉爭流心裡還是有些好奇:「簌簌木開花的時間很短嗎?」

  殺魂點點頭:「嗯,很短的。」

  簌簌木的花兒,第一個七天結苞,第二個七天盛放,第三個七天就紛紛揚揚地落下。

  細碎的橘色花瓣鋪滿了草原。盛放的美麗花朵,花期就和少年人的青春一樣短暫。

  ——————————————

  在葉爭流變魔術一般拎出了一大袋子燒烤調料以後,殺魂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他用閃閃發光的目光緊盯著葉爭流,那表情裡傳達的意味,簡直像是在讚美葉爭流是個剛剛降世的神。

  葉爭流啞然失笑。

  殺魂吭哧吭哧搬來今天剛剛打到的新鮮肉類,葉爭流順手就給肉正反劃了花刀,再用不同的調料醃製。

  在這個過程中,聯想到殺魂剛才那完全是字面意思上「雙眼發光」的表情,葉爭流就止不住地想笑。

  「你怎麼認出來這些調料的,你吃過了?」

  殺魂抱著膝蓋在一旁看著葉爭流處理食材。葉爭流剛劃完第二片肉,殺魂就主動接手了這項工作。

  他的觀察力何其敏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已經給十多塊肉劃好花刀,每一片肉上的刀痕深淺和長度,都與葉爭流示範的痕跡一模一樣。

  一邊用自己的劍法下廚,殺魂一邊驕傲地回答道:「我看過他們用了。」

  盡管葉爭流給殺魂包了盤纏,也叮嚀過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但在回到草原的路上,殺魂還是磕磕絆絆地吃了不少苦頭。

  人類之中,有的人精明,有的人圓滑;有的人狡詐,有的人淳樸。

  年少的狼人跌跌撞撞地闖進塵世之中,他被騙,被拐,被利用;也被安慰,被放走,被請求。眾生的千般面孔流水一樣在他的面前拉開,可到最後,卻沒有一個人像是葉爭流那樣的恰到好處。

  葉爭流有點擔心地看了看殺魂:「你沒有因為一頓飯就被拐走吧?」

  以她對於殺魂的瞭解,對方突然自豪地說出一句「不止一頓飯,得十頓飯才行」,葉爭流都不奇怪。

  沒想到,殺魂想了想,就非常痛快地點了一下頭。

  「一開始,有人給我吃了一頓飯,然後想要抓我走。」

  葉爭流豎起耳朵:「然後呢?」

  「然後……再遇到人,我就用……『尺子』量他們。」殺魂鎮定地說道。

  在說到「尺子」二字的時候,殺魂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就好像這個稱呼是別人灌輸給他的舶來品。

  他眼中閃爍著野獸一般的冷靜和敏銳,然而跳躍式的敘事法,卻聽得葉爭流滿頭霧水。

  葉爭流感覺自己簡直像是一個黑人問號jpg.的表情包。自從和殺魂重逢以後,熟悉的迷惑又形影不離地回到了她的身上。

  「等等,什麼尺子,你怎麼量他們,你量他們什麼?」

  「尺子就是尺子。」殺魂耐心地回答道。

  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葉爭流。

  那些人裡,有的和葉爭流的氣味很像,也有的人和葉爭流的眼神很像。

  殺魂就像個未經點染的赤子,近乎懵懂地從世俗的惡念和好意裡穿過。自從第一次差點被人裝籠子帶走以後,半是出於本性,半是源於思考,殺魂盡量去找那些和葉爭流很像的人信任。

  浮生島上認識的少女,從此成為他衡量人性的一把尺子。

  想到葉爭流,殺魂就想到了自己傳給葉爭流的信,想到了傳給她的信,殺魂就順便想到了自己託人給她遞過去的那顆大白蛋。

  眼看著葉爭流「啪」地一聲點燃了火堆,殺魂眼裡溢出幾點興奮之色。

  他問葉爭流:「我找很多人給你送了信,你都收到了嗎?」

  葉爭流有點奇怪:「魏商的那封收到了——你怎麼會這麼問,之前沒送信的商人不是都被你給……」

  殺魂鬱悶地垂下眼睛:「我救了幾個人,讓他們給你送信,然後他們就再也不回來了。」

  那些人甚至不用回來見殺魂,只要他們的腳步踏進離離之野,殺魂就能聽到關於他們的消息。

  但大概是「狼神之子」的名號傳得過於駭人,那些沒能送信的商人寧可放棄這裡,不再和牧民們做生意,也不要再回來面對殺魂。

  殺魂:「……」

  所以,吸取前人們的教訓,他特意在樹杈上佈置了十來個骷髏頭嚇唬魏商。

  殺魂看出這個男人膽子小,有點慫,所以張牙舞爪地威脅他一定要把信送到葉爭流手上。

  事實證明,他做得還挺成功的。

  對於樹上掛著的那些骷髏頭,魏商看一眼就快嚇死了,甚至沒認出來有幾個骨骸根本就不是人頭。

  聽殺魂悶悶地敘述這個過程時,葉爭流笑得前仰後合,笑意厲害得根本止不住。

  她又想起來之前在鬥所的時候。

  當時的殺魂對於怎麼壓榨食物,就有一套獨特的心得,現在更是乾脆把這種得天獨厚的智慧運用到了送信上。

  殺魂一開始有點鬱結。

  但看葉爭流笑得開心,他也很快就打起精神來。回憶起自己托魏商送過去的大白蛋,殺魂迫不及待地問道:「你烤了我的蛋吃嗎?」

  還是感覺這句話有哪裡不對的葉爭流:「……」

  所以不是她的感覺出了錯,而是殺魂的人類語就是修習的有問題。

  葉爭流意味深長地看了殺魂一眼:「你有所不知,這種蛋不蛋的話題,說給我聽可是非常危險的。」

  ——前‧蛋盡梁絕選手‧匕首切鳥八級大師‧不孕不育丸煉製者葉爭流發出了以上的警告。

  「男孩子要學會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葉爭流語重心長道,「不要隨便給現在的我送蛋蛋。」

  殺魂:「???」

  —————————————

  兩個人吃飽了烤肉,話題就隨著飯後昏昏欲睡的大腦一路跑偏。

  從大白蛋的問題再到烤肉料,從沿途的風景到草原多美,最後硬是拐了個彎,不知怎麼竟然聊回了解鳳惜身上。

  殺魂突然問葉爭流道:「我打聽過了,那個彩色的男人叫解鳳惜,很不好對付。」

  葉爭流遲鈍地「嗯?」了一聲,她一大半的思緒還在領會著草原風光,尚未從這場難得的度假休息中回過神來。

  過了片刻,她才長長地回答了一聲:「哦——」

  殺魂關切地看著她:「你和他相處得好嗎?他捕獵你嗎?會拉你去打群鬥,如果打不過就要死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掌甚至都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葉爭流先糾正了殺魂一個觀念:「鬥所裡的生活不能用來衡量外面的,浮生島上發生的一切,即使在人間都算出格。」

  然後,她才回答起自己和解鳳惜的相處問題。

  「我們兩個……一開始互相戒備。現在還好,我是真心把他當做師父,也是真心想復活他。」

  殺魂微微一愣:「他死了?是誰殺了他?」

  他還記得自己和解鳳惜短暫的交手。那時候他雖然已經有些戰鬥經驗,但遇到的對手卻沒有一個像那個比小白花還花的男人一樣強。

  而且當時,他還沒有……

  這麼強大的小彩花竟然也會死嗎?

  不知為何,殺魂握著劍柄的手掌緊了緊,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急迫感。

  「一半一半吧,在十年裡,我會把他叫醒的。」葉爭流很是堅定地說道。

  殺魂點點頭,又有些不明白地問道:「我記得,你之前不喜歡那個小彩花。現在你又喜歡他了嗎?」

  葉爭流微笑著看了殺魂一眼:「人和人之間的看法是會改變的……而且有時候,也不只是喜歡不喜歡那麼簡單。」

  她和解鳳惜一開始的師徒關係確實比較塑料,彼此之間都存在著一些利用的意思。

  但自從她於解鳳惜手中接過了那塊鳳凰令,兩人之間的感情就很真實了。

  不過……小彩花???

  這是個什麼稱呼,解鳳惜聽見了準要噴茶。

  葉爭流發現了,殺魂的創造力,在某些時候會顯得格外驚人。

  殺魂看看葉爭流,直白地說道:

  「對我而言,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喜歡就是一直喜歡。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你們人類總是這麼復雜。」

  葉爭流有點抱歉地聳了聳肩:

  「成熟化的人類社會就是這樣的,各種幽微又截然不同的感情可能會同時指向一個對象……」

  跟殺魂在一起的時候,葉爭流有點表現得過於輕鬆。

  不僅因為殺魂是葉爭流過命的朋友,也因為他對於世事不甚熟悉。

  在殺魂的面前,葉爭流無論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都只會看到他在那裡托著下巴,認真又迷茫地聽。

  「復雜。」殺魂深沉地說道:「真是復雜。」

  人類那麼復雜,葉爭流是其中尤其復雜的一個。

  他們把感情分成數份,理智也要平均分一分,除此之外,還經常要說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講很多居然有人聽了會相信的故事。

  像殺魂,他就只能想一些最簡單的東西。

  就比如,他還是喜歡葉爭流。

  ————————————

  吃飽喝足以後,殺魂帶著葉爭流認識了他的狼群。

  狼群的規模並沒有太大,一共只有二十多頭。據殺魂所說,之前有好幾次和其他狼群合併的機會,但……

  他告訴葉爭流:「這是最好的數量。」

  對於其中的原理,殺魂很難解釋。或許引申起來,就只源於一種先祖們代代遺傳下來的生存本能。

  葉爭流玩笑道:「我聽他們叫你狼王,還以為你會率領百萬大軍呢。」

  這當然只是一句玩笑話。

  沒想到殺魂一聽到葉爭流這樣說,非常嚴肅地板起了面孔。

  他驕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說:「我當然是狼王。」

  傳言雖然有其荒謬之處,但某些時候卻精準地驚人。就比如說,在這片草原上,殺魂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狼王。

  在充分吸取了人類社會的智慧和心臟以後,殺魂聰明的小腦瓜靈機一動。

  ——他在狼群中推廣了「名譽狼王制」。

  當然,這個充滿了現代色彩的稱呼,只是葉爭流後來給出的總結而已。

  對於殺魂來說,這件事的始末非常簡單——

  「我找到其他狼群,我揍他們。我把他們都打服了,以後在草原上聞到我們的氣味,他們要後撤十里,看到我們的身影,他們要後撤二十里。

  我讓他們找人他們要幫我找,當我的呼哨聲在草原響起,所有的狼群都要來同我匯集。我為他們劃分出不同的領地,幫他們裁決首領的爭端。然後每過十天,他們要給我叼來最好的獵物。」

  葉爭流目瞪口呆地聽著殺魂的敘述,百味雜陳的心情一時之間都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表達。

  有那麼一個瞬間,葉爭流真的很想告訴殺魂:可以了可以了,小夥伴你牛逼,我承認你是狼王了。

  ——這他媽不就是最原始的諸侯國分封制嗎?

  ——殺魂他究竟是從哪裡學到的?

  對與葉爭流的這番腹誹,殺魂還一概不知。

  他興高采烈地扯著葉爭流的衣角,給她介紹自己的狼群們。

  每一隻狼都有一個屬於它們的狼名字,就像是殺魂和葉爭流第一次見面時的「嗷嗷嗷~」那樣。

  有的狼叫做「嗷嗷↓」有的叫做「嗷↑嗷→」,有的叫做「嗷嗚嗷嗚」……葉爭流在一串狼嘯中聽得頭暈眼花,只記得殺魂座下那頭最威風的銀狼,名字叫起來格外的長。

  葉爭流所能做到的,就是殺魂介紹一個名字,她就跟著模仿一句。

  如此幾個回合,殺魂的興致越發熱烈,他像是著急獻寶的孩子一樣,跟葉爭流炫耀道:「我也跟他們說了你的名字。」

  這個世界有妖獸存在,葉爭流還是挺信任殺魂挑選出來的族群的智慧的。她隨口問道:「真的嗎,你是怎麼介紹的?」

  然後下一秒鐘,葉爭流就後悔了。

  只見殺魂對著麾下的二十餘匹威猛高大的狼狼們做了一個手勢。

  然後下一秒鐘,狼群整齊劃一地沖著葉爭流口吐人言,帶著一點狼嚎的本土腔調高聲道:「葉——爭——流——好——!!!」

  葉爭流:「……」

  這可能不是離離之野,她沒準魂穿到了青青草原。

  葉爭流心中懷著一絲微末的期冀,她充滿希望地看著殺魂,輕聲問道:「你沒領著他們排練吧?」

  殺魂搖搖頭:「練了好久呢。」

  從草原的東邊,一直練到草原的西邊。

  葉爭流:「……」

  那也就是說,這事兒沒準都和「大楚興,陳勝王」的狐狸叫一樣,作為一樁奇聞怪談傳開了= =

  也不知道後世的歷史書裡會不會記載,離離之野的狼群叫聲格外與眾不同。許多人深夜時側耳去聽,發現橫聽豎聽都像是一句「葉爭流好……」

  清了清嗓子,葉爭流選擇接受事實。她擺出自己身為滄海、風海兩城城主的氣度,滿臉都寫著寵辱不驚。

  葉爭流非常有風範地朝著狼群們揮了揮手,很是莊重地說道:「客氣了客氣了,大家都辛苦了。」

  高高矮矮的群狼們看向葉爭流,它們有的挺拔高大,站起來的時候甚至比葉爭流還要高上一些,有的則敏捷而瘦削,得仰著頭才能對上葉爭流的視線。

  葉爭流問過殺魂,同一個族群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體型差,得到的答案是每隻狼在捕獵時負責的位置都不同。

  如果說黑甲營是葉爭流手下最堅實的兵力的話,那殺魂的狼群就是一個千錘百煉的戰陣。

  它們奔襲起來時,可以和它們的首領一樣兇猛而悍勇。

  然而此時此刻,不少狼都眯著眼睛趴在地上,任由葉爭流揉一揉它們背上的毛。

  狼皮的手感有些紮手,特別是公狼的毛皮,摸著硬剌剌的。但當葉爭流將手掌埋進去的時候,又能感覺到火爐般烘烤的溫暖。

  二十多頭狼聚在一起,像是二十多條離弦之箭,卻也像是二十多個熱烘烘的暖爐。

  葉爭流友善地挨個拍拍每一頭狼的背。殺魂堅持讓葉爭流在它們面前都走上一圈——「讓他們記住你的氣味」。

  而且按照殺魂的說法,如果葉爭流肯把銀狼的狼糞帶走,那麼,在這片草原上,六曲的水灣的這一邊,所有的動物和妖獸都會知道要避開葉爭流。

  葉爭流:「……謝謝你,但還是不了真的不了,不是和你客氣。」

  恍然之間,葉爭流突然懂得了之前把匕首鞘送給沈飛明時,沈飛明在經歷一場怎樣的心理鬥爭……

  葉爭流挨個地撫摸過群狼的皮毛,把自己的手遞給它們嗅一嗅。

  如此這般,當她的掌心捋過最後一隻高大威猛的銀狼以後,隊伍的末尾突然多出了一個……呃,這個……

  葉爭流沉默地看著排在隊尾的那個存在。

  殺魂解開了自己的髮帶,把頭髮揉亂得和他的族群一樣蓬鬆。

  他淡定地蹲在隊尾,抬頭看向葉爭流,直白要求道:「摸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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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7:15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量身塑造

  回到滄海城以後,葉爭流都一直保持著一種來自於草原的神秘好心情。

  她大概是把笑意擺得太過明顯,以至於連黃三娘都看了出來。

  這位師姐還非常熟稔地對葉爭流進行了調侃:

  「師妹最近笑口常開,是不是在地上揀了金子?人家都說我們城主府遍地黃金,要我說,只有咱們城主才命裡帶財。不然這金子怎麼城主日日都能撿到,三娘我就撿不到呢?」

  葉爭流笑著抬起視線:

  「好說好說,三娘你若是願意,我給你放個年假。你也出去度個假,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說不準回來以後就也能撿到金子了呢。」

  「喲,可不敢跟城主您的財運比。」黃三娘掩著嘴唇,笑得花枝亂顫。

  至於葉爭流主動提及的年假……黃三娘正了正臉色,沒有趁機索要。

  她對一個鬆快的假期很是心動,不過還知道自己至少該忙完正事。

  「城主若是有心給我放假,不如就等到過年再說吧。眼看著年關將近,正是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城主雖然寬厚,但我也不能撇下這兩城的事情不放。」

  聽著黃三娘的一番自陳,葉爭流下意識點了點頭。

  這話倒是沒錯,年關將近。

  可能每個世界對於「年關將近」的定義都那麼模糊。

  俗語稱,一年到頭盼過年,過完新年盼下年。距離年三十還有三四個月,那也是「年關將近」;距離年三十只剩下六七八天,那就更是「年關將近」。

  過年是一個漫長而持久的動詞。

  在葉爭流的上一世裡,有不少人都抱怨著年味越來越淡。

  這種抱怨若是放到眼下的這個世界上,大概就不會存在了。畢竟,許多家裡對於大年三十的準備,甚至要提前一個月開始。一個歡天喜地的年節過下來,簡直像是打了一場漫長的冬日仗。

  等這場仗打完了,驚蟄來到,春暖花開,便又是要下地播種的日子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生命的大輪回裡,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用自己的歲月書寫著一個個相似而不相同的故事。

  而這一回,葉爭流是他們的持筆人。

  作為一個合格的城主,葉爭流愛崗樂業、腳踏實地、勤勤懇懇。面對著逐漸變多的工作,她最多就是私下裡嘆一嘆氣,緊跟著還是會主動消減掉自己的度假行程的。

  畢竟,她之前開著地圖出去浪,就是為了去見殺魂一面。

  現在,葉爭流已經在離離之野上打上自己的定位標記,隨時隨地都可以實現身體瞬移。最初的目標既然已經達到,那她也該好好收心做點正事了。

  比如說……滄海城之前派去宋州的船隊回來了。

  他們在梁國和宋州的交界處,找到了由葉爭流親手繪圖的「棉花」。

  宋州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叫做宋州,新任的宋州牧上任以後,很快又改為宋國。但大家都習慣原來的叫法,所以稱呼起來的時候以兩摻居多。

  依照裴松泉的指點,葉爭流確定了棉花出現的地點。緊跟著,靠著葉爭流繪製出來的幾份圖像,他們按圖索驥,在當地買到了葉爭流需要的棉花種子。

  當地人並不以棉花為奇,見到船隊願意花大價錢買這種不頂吃不頂喝的東西,都很樂意賣給他們。

  這支船隊的船長,是親自聽過葉爭流親自交代此事重要性的。

  在尋到了棉花以後,他也不止收購了種子,還按照葉爭流的吩咐,和當地的農民記錄了棉花的蟲害、種植的節氣,甚至設法弄到了一套當地人處理棉花的工具。

  如此,帶著若干棉花種,還有收購而來的十餘包未經脫水的棉花——船長還是不太瞭解行情,被當地人用沒曬乾的棉花壓了秤——這隻大船帶著其餘收購貯存的糧食,滿載而歸。

  於是,城主府裡,得聞消息的葉爭流歡快地站了起來。

  葉爭流給船隊發了一大筆獎金。

  緊接著,她帶著她寶貝的棉花種子和樣品,高高興興地出府去找明如釉。

  ————————————

  自從葉爭流陸陸續續地從梁國和夏國手動背了幾批種子回來,明如釉的地盤便不止限於養豬場了。

  葉爭流給他批了好幾塊不同地點的試驗田,還附贈了一堆車馬、啟動資金、實驗助手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

  總之,牽紅線就是最屌的。在高產植物的培育面前,哪怕是豬豬,都必須給各種植物讓路。

  對於葉爭流隔三差五的到訪,明如釉已經習慣。

  這位城主時不時就會帶著各地的種子出現在他面前,也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她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淘來的。

  如果說,這位少女城主看向豬豬們的眼神還有所收斂的話,那她看著地裡發出來的每顆嫩苗,只差沒在額頭上寫滿「想要」二字。

  明如釉不反感和這樣的葉爭流打交道。

  起碼他知道,在葉爭流的眼裡,那些土地上蓬勃生長出來的希望,比他的美貌更加鮮明。

  有一次,葉爭流甚至配合著明如釉做了個土地實驗。

  事情是這樣的:明如釉作為植物間無私的牽線人,總覺得植物的生長週期還是太長。

  這個看法是沒錯的。

  正因為植物生長需要時間,穩定的性狀也需要確定,所以在葉爭流前世的經驗中,雜交出新種子和將其廣泛推廣,中間往往隔著好幾年甚至十來年的時光。

  但這個世界不一樣,這個世界有卡牌。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在和葉爭流變得熟悉以後,明如釉很直接地告訴葉爭流,他想要一個卡牌為操縱時間的卡者,來給自己當搭檔。

  聽到這個消息的葉爭流:「……」

  葉爭流沉吟了一會兒,對明如釉說:「你等我給我找一找。」

  要知道,所有和時間相關的卡牌,都是非常、非常、非常吃香的。

  這種卡者要麼本身是世家高門出身,要麼是某個教派中的高層支柱。

  即使他們卡力微薄,範圍不濟,也會被士族們當做客卿供養一生,同時奉上無數美婢供其尋歡作樂——很多人都希望這種卡者可以生下繼承了他天賦的孩子。

  所以說,想要弄來時間系卡者來給明如釉搭配幹活,當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葉爭流思考了三天三夜,最終選擇毛遂自薦。

  她問明如釉:「如果可以十天半個月只做一次實驗的話——你看我行嗎?」

  在葉爭流的卡牌裡,李賀卡的第一技能,「日寒月暖,來煎人壽」,便有操縱時間飛快流逝的作用。

  雖然不知道對植物有沒有用……但好歹先嘗試一下嘛。

  明如釉有點驚訝地看著葉爭流,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隨後,他們兩人就一起進了試驗田。

  緊接著,他們的第一次試驗,就出現了重大問題。

  出於保媒者的謹慎,明如釉找了一株非常常見的對照組禾苗,給葉爭流試手。

  葉爭流帶著一點不確定的心情,將李賀卡的技能輕輕往禾苗上一丟。

  然後,不到半秒鐘後,兩人便同時看到:那株禾苗以完全不符合自然規律的速度瘋漲起來,化成植株後又迅速枯萎。

  不容喘息般,下一瞬間它又再次瘋長,實現了一個「成長」-「枯萎」-「成長」-「枯萎」的漫漫輪回。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的三秒鐘裡,這株植物花謝花開了足足五十來次,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繚亂,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它的動靜。

  直到最後一次,植物生長出瘦小萎靡的莖幹,然後啪嗒一下,非常不爭氣地臥倒在地。

  葉爭流:「……」

  明如釉:「……」

  過了好一會兒,明如釉才檢查了一下那株植物和它紮根的土地,最終得出的結果是……

  「土地裡的養分耗盡了,城主。」明如釉表情復雜地說道。

  實際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在將幾十年的輪回壓縮至短短三秒的動態之中,這株禾苗所立根的泥土,已經被植物一遍遍的汲取壓榨得沙漠化了。

  葉爭流:「……」

  至於植物本身,當然是在沒有養分的泥土裡變得漸漸萎靡。

  明如釉問葉爭流:「城主,我知道您卡力蓋世,不同凡響。但這株植物並不是您的敵人,您能……稍微克制那麼一點嗎?」

  葉爭流沉痛地搖了搖頭:「不行,鯊瘋了,根本克制不住。」

  明如釉:「……」

  行叭。

  明如釉看了看倒伏的禾苗,又看了看葉爭流。他再看看葉爭流,隨即又看看倒伏的禾苗。

  最終,他選擇了委婉地實話實說。

  「城主,您可能不太適合現在這種植物。」明如釉很是宛轉地拒絕了葉爭流,「不然,等我下次培育雜草的時候,再請您來幫忙?」

  葉爭流:「……」

  ——低情商的對話:城主,我們這裡用不著你。

  ——高情商的對話:城主,您有沒有考慮過專門培育雜草?

  對於明如釉的說話藝術,葉爭流心服口服。

  她失望地離開了明如釉的試驗田,並且做好了準備:真正可以推廣的良種,恐怕要用時間來磨。

  誰知道後來出現的事態變化,才證明了什麼叫做峰迴路轉、什麼才是天無絕絕人之路、又有神廟可以被稱作「老天餓不死瞎家雀」。

  故事的一切,源於葉爭流翻看西府的師兄師姐名單。

  有句話說得好:能用的解鳳惜徒弟,就像是海綿裡的水,擠一擠總會有的。

  葉爭流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所以這一回,她驚喜地發現,有一個師兄的卡牌,竟然和明如釉莫名契合。

  那個師兄的卡牌技能是這樣的——他原地躺倒以後,就可以把自己的肚皮變成一塊一尺見方的土地,還能肆意操縱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條件。

  土地上的一切條件,不但包括乾濕冷暖,刮風下雨,還包括土地上的時間。

  一尺見方,正好夠種一到兩棵植物。

  葉爭流盯著這個宛如為明如釉量身塑造的卡牌技能,一時之間,竟然嘆為觀止。

  ——你們卡牌世界裡,還真是什麼人都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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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7:34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雲華

  對於到手的棉花,明如釉表現出了十足的新奇。

  他捏著一朵棉鈴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過了好一會兒,才評價了一句:「這個有趣。」

  遠看確實是牽絮一般的純白花朵,捏在手裡卻發現觸感又厚又軟,竟然莫名有幾分類似蠶絲。

  明如釉前半生並不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爺,在棉花入手的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這東西能做什麼。

  唯一讓他感到疑慮的就是……

  「秋天結花,這個倒好,收了晾乾就能直接用。只是城主確定這東西和蠶繭一樣,確實能夠紡線抽絲、製成布匹嗎?我看它和楊花柳絮差不太多,或許只能各家在後園子裡種一點,每逢冬天的時候拿它填填夾衣。」

  也難怪明如釉會有這樣的疑慮。

  滄海城臨海,氣候溫暖濕潤,冬天的時候雖然溫度降低,難捱一些,但至少不會凍死人。

  但再往北邊一些的地方,每年深冬時分,都會有人抗不過嚴寒,從而被活活凍死。

  在這個時代裡,主要的保暖手段還是依靠皮毛和絲綿。

  所謂絲綿者,就是用蠶繭表面的亂絲製造出的絮狀物,保暖性很好,但和棉花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而且價格非常昂貴。

  皮毛衣服沉重又難以打理,絲綿衣物固然輕便,然而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

  在這種情況下,貧家也只能往被子裡納進厚厚的乾草、在衣服裡充填各種柳絮、蘆花一類的絮狀物,用以抵禦嚴寒。

  但柳絮是不保暖的。

  明如釉生活在「植物絮無法保暖,只有蠶繭製成的絲織品才可靠」的世界觀下,見葉爭流拿來一包棉花,聽說這東西是種出來的,難免心裡會泛起嘀咕。

  不過,就連明如釉也要承認,至少在滄海城這種地方,棉花還是能用的。

  各家小園後面開一塊地用來種棉花,摘下的棉絮扯得薄一點,總能絮出三四件冬衣。

  對於明如釉的這個問題,葉爭流還是有回答權的:

  「能用,梁國和宋州已經有百姓在穿這個,他們那裡比我們冷多了。」

  至於為什麼柳絮不可以防寒,棉花卻可以,葉爭流依稀記得是因為纖維長短問題。棉花纖維比較長,所以不但可以防寒保暖,還能夠紡織布匹。

  反正葉爭流才是給明如釉開工資的人,她既然信誓旦旦地保證,明如釉也沒有理由反駁老闆。

  他拿著一朵去了籽的棉鈴捏了兩下,看狀態竟然有些愛不釋手似的。

  「好。」明如釉笑了一下。

  美人輕勾嘴角,如雲似霧,彷彿一尊明淨均勻的上品白釉瓶,襯得他掌心中大朵大朵的棉花也絲絲折射著淡淡瑩光,一時竟分不清是明如釉的手指更白皙些,還是採摘下的棉鈴白的更為純粹。

  他對葉爭流保證道:「關於棉花的種植,城主就交給我吧。」

  從明如釉對棉花的喜愛程度來看,葉爭流不擔心他完不成這項工作。

  葉爭流十分放心地離開了明如釉的試驗田。

  作為一個尊重人才自我發展的老闆,除了要求下屬定時上交工作匯報之外,葉爭流對試驗田的進度沒有太過插手。

  所以,當事情一路走向葉爭流毫無預料的方向時,她猝不及防。

  ——田裡大朵大朵移栽盛開的白色花朵,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由於棉花看起來充實輕軟,彷彿是天上的雲朵採摘而下,所以本地人私下裡將其稱作「雲花」,又名「雲華」。

  直到這一步,事情還在葉爭流的控制範圍內。

  但因為棉花摘下以後,無需將枝幹浸泡在清水裡,也不需要太過注意環境和溫度,就可以保存很長時間,所以棉花又被譽為了忠貞的象徵。

  除此之外,由於棉花的獨特和長久,還有大膽的青年少女指著棉鈴定情,將它視為桃花一樣象徵著愛情和浪漫的花朵。

  春和秋,都是令人躁動的季節啊……

  聽說了棉花相關流言的葉爭流:「……」

  這、這……

  不要慌,事態還在控制範圍之內!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葉爭流逐漸發現有不少小姑娘,頭上戴著情郎摘給她們的棉花上街出遊,表情還美滋滋。

  ——本土確實一貫有簪花打扮的習俗,上至老人,下至孩童。

  可是看著她們簪著棉花出門,葉爭流的心裡怎麼就這麼不對勁兒呢!

  真正令葉爭流目瞪口呆的,是這個世界上終於產生了和棉花相關的成語。

  這個事,仔細說來應該怪明如釉。

  由於明如釉對棉花很是喜歡,所以有段時間裡,他時不時地就手拈棉花,獨自含笑。

  美人如畫,棉花似雲。

  特別是這樣氣質縹緲的美人,他掌心托花的一幕,簡直像是隨時都欲乘風歸到天上的宮闕樓閣中去。

  何況,當明如釉白瓷一般的肌膚和棉花放在一起的時候,不僅在色澤上絲毫不遜,在光潤上卻更勝一籌。在同棉花的比拚之中,讚美明如釉一聲「人比花嬌」當之無愧。

  久而久之,棉花便用以讚頌美人。

  由於它的別名叫做「雲華」,所以葉爭流在聽到「雲華勝玉」這個成語的時候,只覺得有點不搭調,但沒覺得哪裡不對。

  但是不久之後,有人為了恭維葉爭流,又知道她習慣把「雲華」叫成「棉花」,故而當面稱讚她:「您可真是一位棉花美人啊!」

  葉爭流:「……」

  我懷疑你在諷刺我,並且我有證據。

  總而言之,棉花作為美麗、愛情和忠貞的象徵,在這片大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在葉爭流登基多年以後,「棉花美人」作為成語,已經走進千家萬戶。同年,有一篇《棉花美人賦》被入選進教科書的選修。

  葉爭流就……慢慢地習慣了。

  有時候,她也會捏著一朵棉花,擺出一臉深沉的表情,在心中暗暗想道:傳說中的蝴蝶效應,大概就是這麼出現的偏差吧。

  —————————————

  棉花的培育交給明如釉,處理棉花的紡織機,葉爭流則交給了馮文典和織紡。

  在宋州和梁國的邊界,當地人對於如何將棉花紡織成布,已經有了一套成型的流程。

  但那套流程在葉爭流看來,還是過於依賴人工,並且太費事了。

  她不指望一開始就飛速進步到全機器時代。

  至少像黃道婆時期那樣,弄出個軋棉的攪車,再搞出珍妮紡紗機那樣一次可以放出十多根棉線的機器,這個要求總不算高吧?

  馮文典接到葉爭流的委託以後,倒是沒說什麼。

  這位師兄匠人天性靦腆老實,只在自己的分內之事上格外上心。

  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一般就是實用性和原材料的角度,很少對葉爭流提出工具之外的其他要求。

  因此,聽到葉爭流的描述以後,馮文典只是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當然,他從自己的專業方向評論道:「如果真有那樣的機器,家裡的女人們只怕不下地,也要多多織布吧。」

  畢竟,家家戶戶織布都是為了自己穿。在織出來的土布足夠讓家人穿衣之外,其餘的布就會拿到集市上去賣,貼補家用。

  假如葉爭流描述的那種織布機器當真研究出來,織布的速度加快,可能許多人家都會買上一台新織機勤紡布了。

  不過這樣的話……

  「布匹的價格,不就降下來了嗎?」馮文典問道。

  聽到這個有點天真的問題,葉爭流只是笑了一下。

  馮文典的思路,確實是這個時代裡常見的思考問題模式。

  正常人能想到布匹的價格會降,已經比其他人先走一步了。

  「如果師兄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機器。」葉爭流非常和緩地對馮文典說道,「那我為什麼還要讓女人們在家裡織布呢?」

  馮文典抬起頭來,愣愣地看了葉爭流一會兒。

  他在修築鹽田、設計高爐的時候,就體驗過「流水線」的力量。出於對機器和葉爭流的雙重瞭解,他很快便領會了葉爭流的言下之意。

  這倒是,大家分工合作,遠比一個女人又是紡線、又是織布、又是染色來得快,而且沒準會快很多。

  但是……

  「女人們不在家裡織布,那他們的孩子呢?」馮文典問出這個問題以後,很快就自嘲地搖了搖頭,「看我問的,孩子自然是背到織紡帶著。」

  聽到這個更顯天真氣的回答,葉爭流唇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

  「師兄見過哪個織紡讓織女們帶著孩子幹活的?」

  小一點的孩子哭哭啼啼、又拉又尿,容易惹得大人煩躁。大一點的孩子又長了腿,四處亂跑,太容易把布匹弄髒弄壞。

  所以織女們通常把孩子交給婆婆、妯娌或者小姑子看管,自己去工坊裡日日織布不歇。

  只是,倘若織女、織女的妯娌、織女的小姑都進入織紡的話,那孩子最終要交到誰的手裡呢?

  「國之大計,在於教育啊——還是得從娃娃抓起。」

  頂著馮文典的不解的眼光,葉爭流良久才說出了一句雲裡霧裡的解答。

  這藍圖勾勒的可有點遙遠,葉爭流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皮膚有點緊繃。

  但第一步既然已經邁出去,往後的九十九步,或許便是事態在推著她走了。

  其實不止馮文典,那個帶棉花回來的船長,曾經也好奇地問過葉爭流一個問題。

  他說:「城主,咱們滄海城的冬天沒有梁國那麼冷,您怎麼這麼急著找這個東西?」

  葉爭流和他的關係,自然不如她和馮文典與明如釉熟稔親近,因此,葉爭流只是笑而不語。

  ——滄海城的冬天,自然沒有那麼冷。

  ——但再往北方去的地方,難道也沒有那麼冷嗎?

  反正早晚都會是她治下的子民,對他們,葉爭流不分裡外。

  ————————————

  煉器系統裡,日夜不休的兩個黃銅爐子,終於有了動靜。

  像是為了提前慶賀新年,好給葉爭流一個驚喜一般,往常一煉就是十天半個月,長起來時一兩個月都有的煉器系統,這回竟然同時煉好了兩爐。

  葉爭流看看並排而立的兩個黃銅色大爐子,心中暗暗想道:這回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雙黃蛋」了。

  煉好的兩個爐子裡不是別的,正是和神明相關的東西。

  其中一個爐子裡,煉製著裴松泉的一片神格和一根頭髮。

  上次,葉爭流用裴松泉的神格煉製出了一把鑰匙,不知道這次摻了裴松泉的頭髮,能不能引來一些新的變化。

  至於另一個爐子,則煆煉著歡喜尊的神像。

  據說這尊神像的莫名失蹤,也更加堅定了歡喜教認為這是邪神之間內部爭鬥的念頭。

  因為一般和歡喜觀有過節的人,最多氣不過把神像砸了,除非是同為邪神信徒,不然誰能這麼識貨,精準地把全觀唯一一個沾染了神明氣息的神像給拿走了?

  ——葉爭流:那當然是我啊。看到羊毛不拔,實在不是我的性格。

  歡喜教顯然沒料到葉爭流這個變數,他們覺得自己的推測非常有理有據。

  要知道,梁國境內遍佈著歡喜教的眼目。能把那麼大一尊神像帶走而不留痕跡,多半就是同為梁國主要信仰的玄衣司幹的。

  總而言之,葉爭流的禍水東引計劃非常成功。

  據天香公主透露,最近在梁國境內,原本視如陌路的玄衣司和歡喜教,目前已經逐漸交惡。

  高層歡喜觀被滅,神像還被帶走的消息,顯然成為了關係逐步緊張的雙方無法忽視的導火索。

  天香公主不知道,在她的描述裡,那尊量變引發質變,最終點燃兩位神明關係的神像,其實正靜靜地躺在她的面前——神像目前的所有者葉爭流,她帶著個煆煉神像的煉器系統,表情看上去和沒事人一樣。

  聽著玄衣司和歡喜教掐起來的消息,葉爭流面帶微笑。

  這微笑如今完美復刻到了如今的葉爭流臉上。

  她愉快地迎接了「雙黃蛋」的收獲,率先對煉製裴松泉神格的爐子伸出了手。

  沉重的黃銅爐蓋緩緩向上抬起,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提到半空。

  打開的巨鼎口當場噴出一陣仙芒濃烈的彩色霧氣,讓人光是看著,心裡就充滿了期待。

  一個物件主動從黃銅巨鼎中打旋飛出,十分溫柔地落到了葉爭流的掌心。

  和爐口做作的彩色煙霧不同,煉器而成的結果只有黑白兩色,做成竹哨模樣。

  讓葉爭流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在竹哨的背面,竟然印著一隻活靈活現的大熊貓。

  葉爭流:「……」

  啊這。

  是她對裴先生的幻視太過嚴重,以至於煉器系統都感覺到了她的念頭,主動把神格給鍛煉成熊貓了嗎?

  那要是她再想想別的,是不是下次還能鍛煉出虎鯨來啊= =

  竹哨的模樣毫不花哨,但細細閱讀它的說明,卻有一股意味深長之感。

  【名稱:效果放大之哨(一次性)

  級別:超塵

  作用:隨時隨地,您可透過此哨達成效果放大的目的。

  無論是作用於煉器系統中的某個煉器產物,還是想將其附加在您的技能上,這個哨子都能令其效果得到加強。

  武器附語:如果利用得當的話,哨子可以稱之為真正的神器。

  但謀主請一定注意,此物品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不要將它隨隨便便浪費在阿貓阿狗的機會上。

  除此之外,因為材料來源於和平之神的緣故,它厭倦一切和傷害相關的行為。所以,當謀主意圖用它來放大攻擊性技能的效果時,得到的結果可能不甚如人意。】

  「……哦豁。」葉爭流看著竹哨的描述,最終緩緩吐出了一個語氣詞。

  正如煉器系統的備注那樣,如果利用的好,即使哨子只是一個一次性物品,卻也可以被稱之為神器。

  不能應用在技能上不要緊,葉爭流可以把它應用在意境上啊!

  想想之前中秋活動裡得到的「春江花月夜」意境吧。

  按照裴松泉提供的思路,意境的範圍如果能夠擴充套件得足夠大,大得足夠將其他神明的神域包裹在當中,那就就等同於一個封印。

  配合上這個小小的哨子,必要時刻,葉爭流的意境大小比不過對方也沒關係。因為她還有一個加強的技能!

  「春江花月夜」可不是攻擊技能。

  葉爭流有把握,裴松泉的神格會喜歡這片意境的。

  如此說來,至今為止,裴先生真是葉爭流的最大供貨商。

  葉爭流左手捧著他家廢棄神域的門鑰匙,右手則拿著用他的神格煉製出的效果放大哨子。黑白二色的熊貓映入葉爭流眼簾,深深讓葉爭流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吃下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

  誒,要是這麼看的話,奶牛的配色好像也是黑白花……

  不!打住,不要想了!

  葉爭流堅決地掐斷了自己的念頭。

  她不要男媽媽!

  …………

  開啟歡喜尊神像的黃銅爐子時,葉爭流的表情已經穩定得沒有一絲變化。

  以她之前兩次的煉製經驗來看,這次的成品,多半是色欲神域的門鑰匙。

  帶著一種「盡在本人預料之中」的神色,葉爭流非常淡定地往前一伸手。當那個完全被濃粉色光芒掩蓋住的物品落入葉爭流的手掌時,她突然感覺到有哪裡不對。

  這個東西……從重量上體會,好像不是鑰匙啊?

  揮動兩下手掌,扇開眼前彌漫的粉色煙氣,一個形狀無比熟悉、樣子無比熟悉、作用也無比熟悉的物品,便出現在了葉爭流的眼前。

  對此,葉爭流的第一反應是:「……」

  她,用歡喜尊丈高的神像,煉製出了一個騷粉色的手機殼。

  這是為什麼啊,這兩者之間根本就不搭調吧!

  關於葉爭流的疑惑,物品說明給出了非常翔實的解釋。

  【名稱:色欲之神傳呼器(一次性)

  級別:超塵

  作用:使用此物品時,無論相隔天涯海角,謀主都可以聯絡上色欲之神,並且在第一時間就吸引到他的所有注意力。

  武器附語:由於神像上只有神明的微末氣息,所以本物品是一次性的,限時十秒鐘。

  按理來說,一個合格的手機應該具備長期通訊的技能。正因為一次性物品無法實現長久通訊,所以本品並不是手機,只是一個手機殼罷了。

  由於色欲之神並不是什麼容易相與之輩,所以友情建議,擁有者請勿將本品當成陌陌、探探之類的交友軟體使用,否則後果可能會無法估量。】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拿著手機殼的手,正在微微的發抖。

  蛋(一種食物)。

  她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蓬勃欲出的吐槽之力,充斥了葉爭流的整個心靈。

  整篇物品說明裡,都帶著一股令人很想反駁的氣息。

  葉爭流就很想問問這個煉器系統,她傳呼色欲之神有什麼用,是嫌自己過得不夠快活嗎?!

  還有,光是歡喜觀的信徒就已經很變態了,誰會想要和色欲之神進行一場直白的探探交友啊?那人是腦子裡長了泡嗎?

  葉爭流寧靜而悲憫地抬起眼睛,面孔上竟然浮現出了淡淡的四大皆空之意。

  她把騷粉色的醒目手機殼塞進材料格子裡,感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把它拿出來了。

  拜拜了您,手機殼。

  再見吧您,色欲之神。

  葉爭流就是死,就是從滄海邊兒上跳下去,都不會動這個騷粉騷粉的手機殼一下的!

  不過,有一件事確實值得高興,那就是煉器系統騰出了兩個爐子。

  葉爭流手裡還存著當初從趙玉濃那裡拿來的藥材,一直也沒有時間煉製。

  這回趁著兩個爐子的空擋,她乾脆把藥材分成幾份,配合上不同的材料進行鍛煉。

  在其中的一次啟爐中,葉爭流往系統裡添加了裴松泉的一根頭髮。

  最後,果然不出乎葉爭流所料,那份加了裴松泉頭髮所煉製出的成品,是唯一一份標注了「可抵禦神明詛咒」的藥膏。

  這一爐的成功,充分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天香公主就是國色天香。誰都不能攔著大美人恢復容貌。

  ——第二,半神裴松泉先生,他真的一身是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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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7:50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四章 過年

  等啊,盼啊,葉爭流終於迎來了自己來到滄海城時的第一個春節。

  咳,她倒也不是饞春節的餃子、八寶魚、紅燒肉、白灼蝦、黃燜雞、發財鮑、羊肉煲、鴻運鴨……這顯得好像城主府伙食不好,平時餓到了她這個城主似的。

  葉爭流主要是饞春節的系統活動。

  然而,可能是在中秋的時候,葉爭流先後抽出二蘇兄弟,又抽出了「春江花月夜」的行為深深傷害到了系統的肝。

  對於大年三十的年夜活動,它給出的反應沒有葉爭流想像中那麼熱切。

  葉爭流原本還期望過年活動能有個「一夜魚龍舞」之類的辛棄疾卡,可系統這一次沒有推出新的詩人卡牌。

  葉爭流只能將其歸類為策劃也要過年,所以對於新年活動,他們就隨便做一個,扔上去得了。

  ……不過,葉爭流還挺懷疑的:天命系統真的有策劃嗎= =

  話雖如此,年三十在傳統文化裡終究有著其不一樣的意義。

  所以這一回,系統雖然沒有推出特定人物卡,卻給出了非常豐富的活動福利。

  【公告】春節‧元宵特別活動:歡歡喜喜過大年

  【活動1:歲歲平安

  臘月二十五至元宵期間,系統將推出「歲歲平安」系列活動。完成活動任務,可以獲得豐厚獎勵,謀主切不可錯過!】

  【活動2:恭喜發財

  我恭喜你發財,我恭喜你精彩!——臘月二十五至元宵期間,謀主可通過簽到每天領取抽卡機會一次。共計二十次抽卡機會,樂享抽不停!】

  【活動3:如意吉祥

  特價禮包限時購買,商城在此特推出「如意吉祥過大年」禮包(內含十次抽卡機會,一顆意境覺醒寶石),僅售2666詩文箋,購買次數0/1】

  葉爭流:「哦呼!」

  自從她拿到天命系統以來,還沒有領取過二十次抽卡機會的福利呢。

  要知道,天命系統雖然卡池保底不錯,除了黃階卡外,其他卡牌不會抽重的設定也非常做人,但它的吝嗇可是給葉爭流留下過深刻印象的。

  ——要知道,在葉爭流經歷過的若干款游戲之中,只有天命系統沒有送上開服禮包!

  倘若要求「五十萬玩家集結」之類的系統福利,那是葉爭流在無理取鬧。但連開服禮包都沒有,這事兒真有點說不過去。

  當然啦,天命系統早期發給葉爭流的獎勵比較偏袒,讓她很快地就湊齊了自己的第一個十連。這其實就是隱形的系統福利了,只是拿到的過程比較曲折而已。

  總而言之,系統大部分時候都還是厚道的。

  在不知不覺之間,它已經成為葉爭流另一個並肩戰鬥的夥伴。所以葉爭流每次說是要吐槽它,都只是說說而已。

  新春活動乃是系列活動,只有完成了前一項任務,下一個任務才會顯示出來。

  葉爭流本來都做好了去毆打嫉妒的準備(嫉妒:???),畢竟游戲活動通常都以戰鬥策劃居多。

  誰知道,系列活動的第一個任務,讓葉爭流看到的第一眼就笑了出來。

  【新春系列任務(1):挑選合適的禮物

  任務描述:這一年裡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相信謀主回顧起自己跌宕起伏的經歷時,都會偶爾感覺到不可思議。

  然而,春節來到,熱烈而喜慶的紅色終將沖淡所有不愉快的記憶。

  如今再回頭看看,是不是謀主也會由衷地發出一聲長嘆,誇誇自己真的了不起?

  浮生島是一次啟程,而滄海城則是一個錨點。從這裡開始,謀主紮下了自己的深根,並且朝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無數人幫助謀主將根系紮得更深。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相信即使系統不說,此時也會躍然在謀主的眼前。

  那麼,在年節交替、萬象更新之際,謀主難道不想給自己在意的人們送出一份適合他們的禮物嗎?

  為您在乎的人們分別挑選一份合適的禮物吧,在過去,在未來,他們都被謀主您感謝並喜歡著,同時他們也感謝並喜歡著你。

  任務獎勵:???】

  啊,這個任務……

  單是看到任務描述,葉爭流的唇角就忍不住地流露出濃濃的笑意。

  她在隱隱之中有種感知:這一回的新春系統任務,可能真的只是一次愉快的游戲活動。

  她可以享受這個活動,就像是她上輩子享受於各種游戲。

  而且,這一次的活動任務,真是又不用肝,又令人高興啊。葉爭流拖著自己的下巴,慢悠悠地想著。

  ————————————

  葉爭流第一個決定好的禮物,就是送給裴松泉的。

  人才系統中的Q版小人,實在給葉爭流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至今提到「三頭身裴松泉」六個字,葉爭流眼前都能浮現出一幅萌殺的畫面,那是裴松泉小人兒在數他五顏六色的洗髮水、護髮素、乾髮帽還有髮膜。

  所以,提到禮物二字,葉爭流當場就拍板下了決定。

  乾髮帽送一頂!

  從天香公主手裡要來的宮廷養髮秘方送一份!

  擦頭髮的香膏不知道裴先生需不需要?總之送就是了!

  作為春節禮物,葉爭流要送給裴松泉一份護髮養生精品禮盒套裝!

  ……

  第二個禮物,讓葉爭流陷入了淡淡的糾結之中。

  不是不知道送些什麼,而是可以送的東西太多了。

  葉爭流想送的人是殺魂。

  要知道,作為城主,過年的時候,葉爭流是必然要鎮守滄海城的。

  雖然殺魂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節的習慣,但葉爭流在滄海城這裡歡天喜地合家歡,留殺魂一個人在草原上騎在銀狼背上,游蕩在彎勾似的明月之下,這對比也未免太過不做人了。

  更何況,殺魂之前還千里迢迢地託人給葉爭流送來一顆蛋呢。

  其實,葉爭流自己也知道,送給殺魂的禮物是什麼都行。無論她送給殺魂什麼,對方都會很開心的。

  但正是因為這樣,葉爭流才想要送給殺魂他最喜歡的東西。

  鑑於殺魂的生活環境,那東西最好還能實用一點。小狼人大概欣賞不來精緻的工藝品。

  emmmmmmm……要是從這個角度考慮的話,那就是飯?

  畢竟在葉爭流的印象裡,吃到好吃的時候,殺魂每次都特別開心,不愧是公會第一幹飯人了= =

  仗著自己能用材料格子運東西,葉爭流當場給殺魂定下了一桌年夜宴作為禮物之一。

  雖然沒法把殺魂帶到滄海城,讓他感受一下過年的喜悅氣氛,但葉爭流相信,看到這麼多美味佳餚,殺魂一定能體會到這個節日的快樂之意。

  除此之外,葉爭流還跟匠人預定了一套燒烤套裝,還有砂鍋、鐵鍋之類的廚藝工具。畢竟,熟食雖然比生食好,但每天只吃烤肉還是不健康的嘛。

  ……

  送給向烽的禮物本來不用動腦子。

  畢竟向烽的性格眾所周知,葉爭流只要塞他一盒白纓就萬事搞定。要是葉爭流額外送了些別的,沒準還會被向烽淡淡地說上幾句。

  但葉爭流還是從夏國商隊訂購了一匹良馬,作為送給向烽的賀禮。

  畢竟,她現在身為城主,是大師兄的上級。

  按道理來說,上級送的禮物不能推辭,特別是過年走禮更是理所應當。

  向烽一輩子大概都沒遇見過幾次無法推拒禮物的情況。

  一想到大師兄臉上可能會露出的復雜神色,葉爭流就忍不住露出一個戲謔的笑意。

  ……

  送給天香公主的禮物是可以恢復容貌的藥膏。

  送給雲渺之的禮物,則是葉爭流煉出來的一把新劍。

  說起來,她怎麼一直都沒有等到雲渺之過來?她是在路上迷路了,還是被其他事情絆住了?

  葉爭流上次和趙玉濃見面的時候,聽說雲渺之至今還未和葉爭流匯集,公主的反應就很是擔心。

  後來葉爭流雖然刻意避開這個話題,但每次和公主分別的時候,她都能看到趙玉濃臉上有欲言又止的神色一閃而過。

  搖搖頭,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葉爭流鄭重地將寶劍單獨放在一個禮盒裡。

  劍柄上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以後或許能讓天香公主編一個劍穗,掛在雲渺之的劍柄上吧。

  既然是新年禮物,那就編一個紅色的呀。

  ……

  她給秦西樓準備的禮物,是一個工作機會。

  葉爭流記得,秦西樓似乎是個帶著孩子的單親哥哥(bushi)。

  有一個理論是誇孩子比誇家長更能讓家長高興。

  參考了這個理論的葉爭流,決定年後就把秦西樓認的義弟收進府裡做秘書。

  聽說秦西樓的弟弟天資聰穎,放在身邊培養個五年七年,想必又是一個可以獨當一方的可塑之才。

  ……

  葉爭流送給明如釉的禮物是一套茶具,送給黃三娘的禮物,則是一塊整玉雕琢的妝奩。

  葉爭流注意到,黃三娘對於自己的妝容一向看重,她不但每天佩戴的簪環都不一樣,而且就連城主府遇襲那夜,臉上也畫一個撐起氣場的新妝。

  至於送給白露的禮物,那自然是個急救的醫藥箱啦。

  此外還有給猴猴的一套房子、馮文典的數枚極品靈礦、成為鹽場總管事的陳直一車數學書……

  連不知道浪在天涯海角的沈飛明,葉爭流都選中了一壺好酒,留待以後相逢再送。

  至於沉睡在密室裡的解鳳惜……

  葉爭流又給他挑選了一柄名貴的藍翡翠煙槍。

  …………

  終於,在三十的早晨,葉爭流從床上一躍而起。

  她沒有著急穿衣洗漱,而是先踏著寢鞋,繞過屏風,推開了自己臥房的窗戶。

  懸掛在樹上的紅帛映入眼簾,喜氣洋洋的表情出現在穿梭在這座府邸的每一個人眼底,大家臉上都帶著最質樸而發自內心的笑意。

  ——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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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8:10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年禮物

  在城主府上下披掛的紅綢襯托下,葉爭流感覺自己被一陣萬物更迭、諸象始新的歡喜所淹沒。

  那是最原始的快樂,也是所有人對於節日最簡單的期盼。

  她抱著一堆禮物行走在城主府裡,一時之間,竟然有一種自己化身為聖誕老人的錯覺。

  就連侍女昨天晚上為葉爭流備好的新衣,都是豔麗而明媚的大紅顏色。

  盼了一年才等來的節日,從早到晚,一切都要紅紅火火,順順利利。

  葉爭流的腳步踢踏踢踏地繞過遊廊,一路上對她行禮的侍女臉上都含著甜甜的笑意。

  作為禮物,葉爭流昨天剛剛給她們發了三倍的月錢——就當是年終獎了,大家辛苦工作一年都不容易。

  因為這個緣故,小姐姐們今天笑得格外歡樂而真心實意。

  葉爭流首先步入的,是裴松泉的院門。

  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因為她給裴先生準備的禮盒最大最沉。

  她早點把這個禮盒送了,才好輕輕鬆鬆地往別家去。

  裴松泉三天之前就從鋼鐵廠撤回了城主府,畢竟工人們也要放年假的。

  即便是在春節這樣特殊的日子,裴松泉的打扮依舊那麼簡樸。

  他腳上仍然是一雙草編的舊鞋,衣服也還是一件被水洗得有些發白的麻衫。

  半神兩袖清風,好像是一個無意中降落在凡塵中的聖人,只有腰間一條發舊的紅色的腰帶,給他平添了一份節日的喜氣,彷彿整個人就被這根腰帶一拽,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大地上。

  葉爭流一看見那條腰帶就笑了起來。

  「今年是先生的本命年嗎?」

  裴松泉很是溫和地笑了笑:「過節了,大家都討個好彩頭。」

  他平日裡做那種打扮是因為生性樸素,並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特殊。在這樣的歡樂日子裡,半神很高興能夠入鄉隨俗。

  葉爭流托著那個大大的禮盒,徑直遞到了裴松泉的眼前:「先生過年好啊!」

  裴松泉猝不及防地停頓了一下,雙眼微微睜大了些,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意外:「……是送我的?」

  葉爭流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你已經讓人給我送過很多東西了。」裴松泉語氣非常溫和地對葉爭流說道:「我不愛奢華,你的關照之意我已經領會,但下次不必這樣。」

  至於這一次嘛……

  裴松泉笑了一下,便從葉爭流手中接過了那隻方方正正,入手還有點沉重的禮盒。

  頂著葉爭流期待的目光,裴松泉只停頓了一秒,便當著她的面把匣子打開。

  隨即,滿滿一匣子的美容美髮用品,便沒有一絲緩衝地映入了裴松泉的眼簾。

  裴松泉一開始還不太認得出那些瓶瓶罐罐。他單手托著盒子底,先拿起一個白瓷瓶捏在指尖,讀了一遍瓶子上附著的花箋。

  半秒鐘以後,裴松泉啞然失笑。

  那是一瓶洗髮粉。

  裴松泉……有點猜到剩下的禮物都是什麼了。

  他將那些大小瓶罐上的花箋一一讀過,果不其然,不是髮油就是髮膏,裴松泉甚至還從裡面找到了一瓶治脫髮的秘方藥。

  裴松泉有些無奈地抬起頭來,對上葉爭流的眼睛,心中還閃過了一絲難得的好笑:「……城主。」

  葉爭流有些促狹地看著他,出聲問道:「先生喜歡這份禮物嗎?」

  裴松泉輕輕嘆了一聲,卻並無慣常的愁意,而且臉上笑意儼然。他拎起最後一個折疊好的絲織品,抖開發現它的形態十分古怪。

  「這是什麼?」

  「乾髮帽。」葉爭流用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大致說明了這個東西的用途。

  裴松泉臉上的好笑之意越發鮮明。他似乎在竭力地忍住自己的笑意,以免讓葉爭流以為她送的禮物不甚鄭重。

  ……雖然葉爭流的初心本來便不太鄭重就是了。

  「好,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裴松泉含笑點頭,將禮盒的蓋子重新扣上,「城主過年好。」

  目送葉爭流遠去以後,裴松泉看看手裡的禮盒,還是將它捧回臥室,高高地放在架子上。

  這裡面的東西,大概除了那個有點古怪的乾髮帽之外,他都不會用到。

  裴松泉的頭髮是神明力量外溢的體現,也是在他當年自動割裂神格以後出現的偏差。

  正因如此,他其實並不會脫髮、不會斑禿、不會髮際線後移、頭髮也會不長蝨子……咳,葉爭流送了他這些東西,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過,雖然裴松泉用不到,但這回的禮物,就不去送給有需要的人了。

  裴松泉抬起眼睛,淺淺地彎了彎眼角。

  畢竟是過年啊。

  ————————————

  從裴松泉的小院出門,葉爭流拐個彎就來到了明如釉的院子。

  兩天前,她親自邀請明如釉回城主府過年。

  葉爭流對明如釉說,這樣大家可以湊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一頓年夜飯。

  明如釉雖然在城內有座宅子,但葉爭流將心比心,春節這樣的日子,還是希望大家可以高高興興地待在一塊兒。

  算上葉爭流一個,城主府裡其實有不少孤家寡人。

  往常解鳳惜在的日子,年節也是他和黃三娘、向烽幾個熟悉的徒弟一同過的。

  明如釉聽到葉爭流的邀請後,表情變化了一下,眼中浮現出了非常鮮明的意動之色,卻又有點瑟縮。

  這種瑟縮並不是怕別人垂涎於他。

  只是長久行走在雪地中的人,忽然遇到一捧溫暖的篝火,湊近烤烤身體時,大多會打上幾個哆嗦。

  明如釉大概已經獨自過了太多次孤零零的新年,所以不等葉爭流說出「你可以好好想想」這樣的話,就見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滄海城本地的習俗,是主人家年三十早起後,要親自在院子裡動一回掃帚。

  這預示著未來的一年裡,黴氣和晦氣都會被掃出去。

  葉爭流這個正八經兒的城主,晨起後就沒理會這項習俗。

  倒是明如釉才來到滄海城不久,卻對這種民間的習慣執行的非常認真。

  所以,當葉爭流前腳剛剛跨進院子,便看到明淨如白瓷琉璃的美人著一身紅袍,正端端正正地握著掃帚掃地。

  說起來,明如釉這樣氣質恬靜的如玉美人,穿上紅衣竟然也別有一番風致。

  葉爭流靜靜地欣賞了片刻,總覺得他現在不太像白瓷了,而是有點像那種上個世紀長輩結婚,嫁妝裡必備的紅色搪瓷臉盆。

  嗯,對,盆底還要鍍上一對大花鴛鴦的那種。

  幾乎在她剛剛升起這個念頭的瞬間,丹田裡的乾隆卡就活躍地跳動起來。大概哪裡有花花綠綠的彩色審美,哪裡就有他。

  葉爭流:「……」

  想到上輩子博物館裡展出的乾隆綠釉粉彩雙風穿花瓶,葉爭流字面意思上地眼前一黑。

  她當即沉靜地將丹田中的乾隆卡按了下去:「跟你沒關係。」

  明如釉面帶疑惑,輕輕偏頭,手裡還捏著那把掃帚。

  他看著葉爭流在門口自言自語,不由開口道:「城主?」

  葉爭流一把按住蠢蠢欲動的乾隆卡,死死地把它關在卡冊裡,以免下一刻突然有個卡牌跳出來,在明如釉的腦門上印個「神」字,再蓋個大紅章什麼的。

  她不動聲色地露出歡欣笑意,將手中提著的匣子遞給明如釉。

  「過年好。」

  明如釉雙手接過匣子,在收回手的時候,動作又有點遲疑。

  「……不是新的種子吧?」他猶豫地問道。

  葉爭流:「……」

  看你這話說的,過年怎麼會逼人加班呢,我葉爭流也不是什麼魔鬼啊。

  反思了一下自己時不時送種子的行為,是否給明如釉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葉爭流斷然決定:下次送種子不要那麼勤,等攢夠數目再一起送好了。

  畢竟,她葉爭流當然不是魔鬼噠。

  ————————————

  葉爭流不是過年也要加班的工作狂,明如釉也不是。

  但,向烽顯然是。

  在今晚的年夜飯預備役中,向烽是唯一一個清晨才從城外大營趕回來的人。

  軍營裡的將士們有部分放了假,但也有部分依舊輪值。

  向烽作為黑甲營主將,自然要起到模範作用——比如說,他一直在軍營裡待到年三十的早晨,這才騎馬回城。

  在出營之前,向烽還例行巡視了軍營一遍。

  他額外去後勤查看了今日做給軍士們的食材,並且允許將宵禁時間往後拖一個半時辰。

  只是,黑甲營依舊禁酒禁妓。

  這是不容動搖的鐵令。

  在巡查軍營的時候,向烽有條不紊,神情冷淡如刀。

  新年的喜氣似乎也沒能化去他鋼鐵般的行事作風,以及氣質裡的濃烈寒意。

  然而,在上馬以後,親兵忽然注意到,將軍打馬飛馳的速度,似乎比從前要快上了一些。

  一路飆騎到城門處,向烽在城門口滾鞍下馬。他將手中的馬鞭扔給親兵,言語裡難得有了一絲人情味。

  「不必跟著我,回家去和妻兒團聚吧。」

  說完這句話,身披銀甲的將軍便沿著筆直的街道,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這是解鳳惜離開後的第一個新年,也是葉爭流繼任以後的第一個新年。

  無論是作為師門中的大師兄,還是作為新城主堅實的簇擁,他今日都不該缺席。

  大步流星踏入府門的向烽,當然不會想到,在一刻鐘以後,葉爭流會牽著一匹駿馬朝他走來,喜氣盈盈地問候上一聲「師兄過年好」。

  那匹馬骨相豐朗,足蹄極健。是匹三歲的小公馬,腳力正當旺時,脾氣也桀驁而烈性。

  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小小缺點的話……

  大概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它的表情看起來特別的臭,好像時時刻刻都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匹馬的皮毛格外的黑,臉又長得特別的長吧。

  駿馬一看到向烽,就沖他響亮地噴了個響鼻,表現得十分不友善。

  向烽將葉爭流的身板和駿馬對比一下,還是主動伸出手,意欲替代葉爭流牽過這匹馬的韁繩。

  沒想到下一刻,他便聽到葉爭流笑眯眯地問候他:「呀,師兄,你居然知道這是我送給你的過年禮物嗎?」

  向烽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他剛想說自己從不收禮,葉爭流的下一句話就落入耳中。

  葉爭流說:「大師兄一定要收下這匹馬,不然咱們城沒人能騎得出去了。畢竟這匹馬的性格模樣,我都是照著師兄你挑的啊!」

  向烽:「……」

  向烽敬重解鳳惜,所以對於解鳳惜的收徒標準,他雖然從未理解,卻也從不懷疑。

  嗯……他的意思是,他很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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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9:2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年夜飯

  葉爭流親眼看著向烽主動接過了黑馬的韁繩,心中很是滿意。

  看來她這個禮物挑選的不錯,確實送在了大師兄的心坎上。

  所謂之「春風得意馬蹄疾」,良將配名馬,當真是世上的一大妙事。就像是當年的赤兔寶馬,分別主從呂布關羽,如此才不算埋沒。

  葉爭流自從見過沈飛明的愛馬以後,就一直在過往商人那裡留意著好馬信息。如今千挑百選出一匹,正好贈給向烽。

  雖然大師兄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復雜……不過這沒什麼啦。

  說實話,向烽在擺出這副意味深長的表情以後,看上去反而和這匹黑馬更像了。

  葉爭流暗自在心中想道:想當年,關雲長也有過「人面赤兔相映紅」的美譽。如今的向烽配上黑馬也是一樣。

  可能,這就是物隨主人形吧。

  ……

  向烽倒確實缺一匹配馬。

  這匹黑馬形貌神駿,年歲正好,再過幾年就是當成主馬都可以使得。只要忽略掉它那彷彿隨時隨地寫滿嫌棄的眼神……

  向烽:「……」

  向烽默不作聲地挽住黑馬的韁繩,在馬兒揚起蹄子意欲踹他一腳的時候,膝蓋一抬,直接和這匹黑馬來了個硬碰硬。

  葉爭流眼看著向烽居然一腳把馬蹄踹了下去,眼神都不由得直了一下。

  向烽的神色倒是平靜如常。他將馬韁在手上纏了兩纏,將轡頭拉得更緊了些。向烽沖著葉爭流點了點頭,淡聲提醒道:「此馬性烈,城主牽引時該有些防備。」

  不是他小瞧葉爭流。

  雖然葉爭流的馬術,曾經令向烽覺得,與其讓別人以為她是解鳳惜教出來的,不如讓別人以為她是向烽代師授課教出來的好了。

  雖然以葉爭流目前的個頭,絕對無法做到和他一樣乾脆俐落地把尥蹶子的馬蹄一腳踹下,更有可能被這匹黑馬踏在腳下。

  雖然腦海裡一連閃過了兩個可以成為葉爭流黑歷史的畫面,但向烽也沒有再小瞧葉爭流。

  他只是……恪盡下屬應有的職守,對城主提些建議罷了。

  將一隻粗糙的手掌按上馬背,向烽單憑力氣就壓得黑馬無法移動。

  注意到葉爭流另一隻手裡還提著東西,向烽出於禮貌性地問了一句:「師妹要出府嗎?」

  葉爭流笑著提起自己的禮物看了看:「不了,這是我要送給三娘的東西。」

  …………

  接下來,葉爭流分別給黃三娘、白露、猴猴、馮文典乃至呂厚德都送去了禮物。

  秦西樓不在城主府,所以給他的禮物是葉爭流用火漆封了,派人送過去的。

  除了那封給秦弟弟的任職令之外,葉爭流也讓人準備了不少年貨,希望這兩個半路兄弟能在滄海城過一個不錯的新年。

  至於天香公主、雲渺之、沈飛明還有殺魂……嗯,這個就要等到葉爭流親自去送啦。

  總之,葉爭流把禮物給滄海城的眾人派送完畢,任務彈窗便應聲而出。它倒不強制葉爭流必須給每個人都送到,任務獎勵結的很是爽快。

  【新春系列任務(1):挑選合適的禮物√(已完成)

  任務描述:至今為止,謀主已經為自己在意的夥伴們都精心挑選了一份合適的禮物,有些禮物甚至已經被送到了主人的手裡。

  相信謀主在送禮物時看到大家的表情,便和朋友們一同收獲了禮物應有的驚喜。

  有形的禮物可以通過謀主親手傳遞,無形的禮物,卻需要更多人奮力地投身創造。送給親友禮物時,謀主乃是城主。但若將一份大禮送給天下,那謀主便會成為聖誕老人(開玩笑的)。

  請記住傳遞禮物時的感覺,保留它,然後向著您的前路進發吧。

  祝您新春愉快。

  任務獎勵:詩文箋×1000、快樂若干、天命系統的祝福×1。】

  一字一句地閱讀了任務彈窗的內容,葉爭流彎起眼睛,眸光中流露出一個暖融融的笑。

  漂泊四年,終有定所。

  托系統的福,這個新春,她會非常愉快的。

  ————————————

  晚上的年夜飯參與的人不多,只有六個,但大家都是自己人。

  除了葉爭流這個城主之外,還有向烽、黃三娘、猴猴這樣的師門弟子;裴先生這樣的外援大佬,還有特意為此事搬回城主府一趟的明如釉。

  至於白露……葉爭流也是才知道,原來白露家就在滄海城,她是滄海城本地人= =

  所以白露是要回家過年的。

  這位小師姐平時都住在城主府裡,過去跟隨解鳳惜,如今配合葉爭流建起看護營。她是如此的兢兢業業,甚至讓葉爭流產生了「白露老家一定在別的地方」的錯覺。

  只有六個人的年夜宴,雖然比不上幾世同堂的人數眾多。但親友們湊成一桌,便不會感覺寂寞。

  第二個新春任務的彈窗,是在葉爭流剛剛推開雕花大門以後,才浮現在她眼前的。

  當時葉爭流邁步跨進大堂,只見年夜飯前圍坐的五個人全部站起,臉上紛紛笑容儼然。

  她的親友們,正用一種極其相似的神情看向她,一雙雙笑微微的眼睛顯然有點神秘。

  葉爭流遲疑了一秒鐘:究竟是不是自己開門方式有問題。

  黃三娘先沖葉爭流招了招手,很熱情地說道:「師妹忙完了?快過來。」

  她袖底露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紅木匣子,黃三娘拿著它,朝著葉爭流笑眯眯地揮了揮。

  與此同時,一個新的系統頁面彈開在葉爭流的眼前。

  【新春系列任務(2):接受大家的禮物

  任務描述:有來有往,一去一回。

  在收到了謀主精心準備的禮物後,大家也同樣為謀主準備了重禮,這豈不是很正常?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謀主和您所在意的人,都為對方預備了一份驚喜。

  這是第一個安定平和的春節,卻不會是最後一個。

  溫暖的滄海城裡,有著溫暖和被溫暖的人。

  在這個萬物復甦的元初之日,倘若謀主願意側過耳朵細細傾聽,或許可以聽到植物在土裡紮下深根的聲音。

  任務獎勵:???】

  關掉系統頁面,葉爭流只覺百味雜陳。

  她的情緒一定流露在了臉上。

  因為下一秒鐘,黃三娘便主動走了過來,甚至還有點大膽地把她的小城主半摟在了自己懷裡,帶著她走向了年夜飯的大桌。

  與此同時,剩下的四個人,齊齊從自己的腳下、背後、袖子裡拿出禮物,同時放在了桌面上。

  迎著朝大桌走來的葉爭流,猴猴首先笑嘻嘻地給葉爭流作了個揖,動作很是滑稽。

  「姐姐您過年好嘞。」

  他話裡的天津味兒還是那麼足。之前去楚國出差一趟,都沒能改變猴猴的口音,這不由得讓葉爭流懷疑,搞笑基因是不是天生就長在了猴猴的DNA上。

  不等葉爭流問起,猴猴就主動打開匣子。

  放在紅木盒子裡的,是一個柏木筆洗。它被活靈活現地雕刻成一個捧著桃子的小猴兒形狀,打磨光滑,看起來妙趣十足。

  「這是我和老爺廟裡的大家一起送給姐姐的。大家都感謝姐姐當初進城,沒忘了給他們一口飯吃。」

  老爺廟,就是猴猴常去的那個乞丐窩。

  葉爭流從鶴鳴山回到滄海城的時候,曾經去老爺廟裡找了幾個乞丐打聽消息,有乞丐對她懇情,說這幾日快餓死了。

  後來馬家的勢力被拔除,葉爭流也沒忘記讓人送些飯食過去,再把那殘破的老爺廟修一修。

  等後來猴猴做了宣傳部長,葉爭流也暗示他,可以從機靈的丐兒裡選些可靠的人。

  時過境遷,葉爭流本來都快把這事忘了。

  誰知有人牢牢記得當初的恩情,於是在大年夜裡送上了這份沉甸甸的心意。

  葉爭流摩挲過小猴子圓潤的腦袋,決定回去就把它擺在自己書房裡。

  第二個說話的人是明如釉。

  直到他一開口,葉爭流才發現,原來明如釉的紅衣上竟然繡了棉花圖樣——原來他是真的很喜歡棉花。

  明如釉將那個方方正正的匣子朝著葉爭流的方向推了推,先道了一聲新春的彩頭話,才又墊了一句:「城主過年好。」

  他的匣子裡裝著一盆茁壯的綠苗,看起來和滿桌的飯菜有點格格不入。

  明如釉白玉般的手指在那株嫩苗上流連了片刻,語氣裡染著淡淡的自豪。

  「臨海之地土地鹹苦,常有鹽鹼,令植物羸弱易枯,生發也慢。城主上次托我在這方面上多加留心,我和劉兄奮力多月,只研究出這一種黍米苗,共培育六十七棵。這是其中的一棵,我今日贈給城主。」

  說完這話以後,明如釉深深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我仍記得城主曾對我許下的偉望……便謹祝城主功就事成了。」

  說完這話,明如釉便主動端起那個小盆,背過身去,把它給搬到了窗邊。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葉爭流才注意到他頭上別著一頂銀冠。

  ……雖然說出來會有點破壞氣氛,但葉爭流還是覺得,此刻的明美人,一點也不像是一個鴛鴦搪瓷大紅盆了。

  他現在的打扮,分明更貼近那種老式的紅皮暖水壺嘛= =

  第三個送給葉爭流禮物的人是裴松泉。

  裴先生一向節儉質樸,手中甚至不留餘錢。葉爭流真的有點擔心,他會掏掏袖子,然後再切一撮頭毛給自己。

  裴半神已經很辛苦了,裴半神作為原材料供應商已經很不容易了,送禮什麼實在是為難他。

  葉爭流望著裴松泉的動作,真想第一時間就告訴他,沒事,先生您不送都行,您的羊毛我也不是那麼忍心薅的。

  要知道,在場所有人的禮物都至少有個匣子裝。

  只有裴先生的禮,是拿一張紅紙包裹的。

  裴松泉,他是真的窮,也是真的偉大。

  頂著葉爭流隱隱有些擔憂的眼神,裴松泉揭開禮物上的紅紙,露出底下的……一枚銅錢。

  「這枚銅板,我曾在身上帶了許久,日久天長,也被我的神力浸染。」

  裴松泉的聲音很緩慢,聽起來便天然地帶著一抹寬容。

  他說:「此物可以闢邪抵害,又因為神性是由我賦予,所以對我的本源……也會體現出某些特殊效果。如果有人中了邪神的詛咒,或許可以用此物試試。」

  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裴松泉輕輕偏了一下頭。

  白髮溫柔地散落在半神的肩頭,燭火之下,他的輪廓看起來更加細膩柔和。而他此時面朝的方向,竟然是解鳳惜所在的密室。

  在場有一半人沒有聽懂他的話。

  但還有另一半人聽懂了。

  向烽手腕一顫,目光裡徑直爆發出了兩團灼灼之意。

  他低聲道:「裴先生……」

  裴松泉笑了一下,將那枚銅錢重新用紅紙包好,遞給葉爭流。

  「收好吧。」

  在幾百年前,臨海三城的漁家間有一個習俗,就是往剛剛出生的小孩手腕或者腳腕上掛一枚銅錢,叫做「壓命錢」。

  據說只要小時候繫了這枚銅錢,往後無論是葬身魚腹,還是被捲入風浪,魂魄都能附在銅錢上,穿過茫茫的激浪,直抵故里家鄉。

  裴松泉一直沒把這枚銅錢摘下,不知不覺地,它竟然一路跟隨裴松泉直到墜神之際。

  在過去的日子裡,有許多次,裴松泉險些就把這枚錢花了,為老人或者孩童換一個乾餅,或者一口口糧。

  但念及這枚錢有可能給別人惹來麻煩,裴松泉還是沒有動它。

  解鳳惜的事,裴松泉是知道的,葉爭流曾經對他講過一些。

  他雖然對解鳳惜的過往不甚認可,但他既然能教出葉爭流和眾多徒弟,那就還是有些可取之處。

  既然他也需要幫助,那這枚銅錢,倒是恰如其分了。

  ……

  因為裴松泉忽然送上了一份驚天大禮,接下來,向烽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他打開盒子的時候,目光仍然有點渙散。直到抬起眼時,才對葉爭流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師妹過年好。」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忽然就和早晨的明如釉共情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堅定地覺得,以向烽的為人,匣子裡面必然是沙袋。

  屏住呼吸,探頭朝盒子裡一看,葉爭流的眉毛意外地飛揚了起來。

  竟然不是沙袋!

  只要不是沙袋,向烽送什麼都行!

  葉爭流定睛一看,只見一隻毛筆配著硯台,靜靜地躺在匣子的底部。

  狐疑地眨了眨眼,葉爭流看看向烽,又看看猴猴:「兩位師兄,你們兩個商量好的?」

  隨即,葉爭流又看一眼,神色漸漸糾結起來:「不過這硯台怎麼有點眼熟……」

  「從我這裡買的。」黃三娘嘆氣道。

  葉爭流:「???」

  黃三娘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看了向烽一眼:「他沒料到早晨會收到你的年禮。大年三十,他想配回禮,街上也早就沒有鋪子開門。大師兄本來想送你……幸好他還知道先來問問我。」

  葉爭流心中漸漸升起一股不妙之意,她忐忑道:「師兄原本想送我什麼?」

  「錢。」黃三娘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他沒買到禮物,打算直接把金子送你,讓你自己買。」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說句實話,辦這事的要不是向烽,他可能早就被人給打死了。

  好好的一個年,被他給過的像是受賄現場,簡直令人懷疑滄海城高層風氣。

  幸好黃三娘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於是中途救了個場,把自己的一份私藏賣給向烽,好說歹說地幫他湊夠了年禮。

  「——至於我和你白露小師姐的禮物,」黃三娘笑了笑,變魔術一般地按著葉爭流的肩頭,讓她稍微轉了個方向。

  過了片刻,有什麼叮噹響起的東西,被黃三娘一左一右地插在了葉爭流的黑髮上。

  葉爭流伸手摸了摸,遲疑地分辨道:「玉簪和……步搖?」

  黃三娘溫和地笑了笑,抬手將步搖垂下的流蘇穗子又調整了一下。

  「是啊。今天小師妹正好十五歲,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眾人簇擁著葉爭流坐上年夜飯的主位,碗筷未動,大家先舉起了酒杯。

  敬彼此,敬過去的一年,也敬無限充沛的未來。

  葉爭流仰頭一飲而盡,眼前很是適時地浮現了一個彈窗。卻是任務完成的標識,已經浮現在了系統面板上。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燭影搖曳,人已喝醉。

  倒沒有全都喝醉。

  在場一共六個人,不過是喝醉了三分之一罷了,並不算什麼事。

  唯一比較棘手的就是……喝醉的這兩個人,是葉爭流和向烽。

  黃三娘:「……今晚喝的是陳釀,師妹又喝得多了,我該給師妹拿果子酒的。」

  猴猴則目瞪口呆:「大、大師兄的酒量竟然如此之淺嗎?」

  「是啊。」黃三娘頭疼地用指節抵住眉心,「似乎是因為玄衣司戒律森嚴,一貫禁酒。大師兄入軍中以後也恪守軍令,從不沾酒,所以一杯就倒……這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沒想到小師妹今天高興,喝了這麼多。」

  明如釉搖著頭,表情莫測地拿起酒杯翻覆看了看,似乎在估量杯子的大小。

  過了半晌,他才把視線投向向烽,幽幽開口道:「就連我三歲的弟弟,也不會這麼快就醉。」

  還是半神比較成熟,首先考慮的是在場諸人的安全問題。

  他薄唇輕啟,用出「和平之音」,率先宣告道:「酒醒之前,不會有爭鬥。」

  裴松泉沒有常規意義上的戰鬥系技能。

  這便意味著,喝醉的這兩人是全桌的戰鬥力巔峰。

  他們要是一旦拆起房子,那城主府今夜可謂損失慘重。

  幸好兩人酒品似乎還不錯,醉酒以後雖然迷糊,但沒有一點大打出手的跡象。

  葉爭流趴在桌子上不肯睡,喃喃念道:「我的蛋呢,那麼大、那麼大一顆蛋……大白蛋……」

  寡婦黃三娘,也是全場唯一一個開過車的老司機,正耐心地哄她:

  「師妹,你是不會有蛋的,而且只有一顆蛋那叫傷殘。而且世上也沒有白蛋,除非他媽生著生著突然沒墨了。」

  明如釉:「……」

  猴猴:「……」

  裴松泉:「……」

  向烽則滿臉都因為酒意染上赤紅。他比葉爭流表現得正常一點,除了目光渙散之外再無其他表現,雖然喝了酒,卻也坐得背脊筆直。

  所以當他呼啦一下子站起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對向烽有防範。

  他忽然推開門就走了出去,手裡居然還捏了一個空空的茶盞。

  黃三娘原本在安撫葉爭流,後來看清向烽所去的方向以後,十分無奈地嘆了口氣。

  也是,按照往年的習俗,年夜飯後,他們這些徒弟本來會輪番敬茶。

  黃三娘歉意地對裴松泉笑了一下,追著向烽跑了過去。

  她和向烽離開的那個方向,正是裴松泉之前送出銅錢時,曾經側頭隱晦看了一眼的地方。

  裴松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又看了看醉得眼神迷離的葉爭流,最終還是無奈一笑,起身代替主人家送客。

  「天色已晚,我們回院子吧。」

  也就是他起身相送的這一小會兒,原本趴著的葉爭流便拔桌而起。

  下一秒,她忽然原地消失。

  裴松泉若有所感地回了一下頭,臉色便微微變了。

  他大步跨進廳堂中,只見滿桌的杯盤狼藉,觥籌間卻再也沒有少女的影子。

  裴松泉:「……」

  等等,葉爭流呢?

  本來放在這裡這麼大一個葉爭流呢?

  她是變成蝴蝶飛走了嗎?!

  ——————————————

  葉爭流現在在哪兒?

  她正置身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

  被夜裡的冷風一激,葉爭流的酒意散去了不少。

  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終於想起來自己要做什麼,慢吞吞地從材料格子裡翻出了一支牛角哨。

  這是上次來見殺魂的時候,殺魂遞給葉爭流的。

  因為殺魂自己在草原上居無定所,所以他叮囑葉爭流,如果下次她再來到離離之野,那就吹響哨子作為訊號。

  葉爭流鼓著腮幫子,把臉都憋的發紅,卻發現這哨子非常難吹,好像是吹不響。

  葉爭流:「……」

  她似乎總在和殺魂相關的事情上搞出烏龍。

  之前一起逃離浮生島的時候,沙船就劃不動。後來在離離之野上和殺魂相見,狼語直接忘記了。現在拿著一個牛角哨,居然還吹不響。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葉爭流把牛角哨隨手塞進懷裡,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當宴廳中明亮的燈火褪去,草原的黑夜湧上,還在空曠曠的原野裡吹著冷風,就難免會讓人覺得有點寒涼。

  葉爭流墊了一條胳膊在自己的脖頸下,眯起眼睛,近乎審視地望著天上那一輪彎勾似的月亮。

  今生和前世,再沒有什麼能夠比較的地方。只有一輪明月亙古不變,永遠冷酷,永遠溫情,永遠高高地懸掛在天空上。

  「明月思鄉,我並不是真心想要讀懂古人詩……」葉爭流喃喃自語道。

  葉爭流伸出手指,慢慢地勾勒出了那個彎彎的輪廓,又胡亂地用手掌亂抹一通,將並不存在的痕跡盡數擦去了。

  她有點呆滯地眨著眼睛,彎勾似的月牙就刻映在葉爭流的瞳孔上。

  葉爭流張張嘴又要說什麼,遠方忽然傳來了狼嘯和猛獸跑動的疾馳。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殺魂從遠處趕到,直接從銀狼的背上跳下。

  他動作幹練而俐落,卻很不符合氣質地抽了下鼻尖。殺魂辨別出空氣裡不尋常的氣味:「這是……酒?」

  他見過人類喝酒。

  那些人類平時好好的,可是只要這種發酵過的特殊味道一下肚,身上的氣息要麼沾上許多苦,要麼就平添了很多欲望。

  葉爭流沒有起身,只是抬起眼皮向上看了殺魂一眼。

  殺魂蹲下來瞧了瞧葉爭流,也學著她的模樣在旁邊攤開手腳。

  「我也喜歡這麼躺著,很舒服。」殺魂偏過頭看向葉爭流,「天氣不冷,一抬頭就能看到月亮。」

  葉爭流緩緩轉過頭來,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殺魂聽不懂的話。

  「一個人的個人定位,是由他的社會身份所決定的。」

  人類總有很多讓人不明白的話,葉爭流尤其是。

  所以殺魂靜靜地、認真地聽。

  「一個社會身份無法取代另一個社會身份,就像是一個人永遠無法完全取代另一個人,哪怕再像也不行。」

  葉爭流喃喃道:「我是城主,我是徒兒,我是師妹,我是神的對手,或許還是未來執掌一方的當權者。但我,但我……」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近乎艱澀地從葉爭流的喉嚨裡滑出。

  她的話語太輕太薄,以至於蒼茫的草原上從來沒見過如此脆弱的東西,才離開唇瓣就散開了。

  葉爭流說:「但我不再是誰的女兒了。」

  「你說,若干年後有誰還能記得,爭流的意思,本來是爭留呢?」

  殺魂定定地看著葉爭流,眼中同時倒映著她和月亮。

  他忽然撐起半個身子,湊到葉爭流的臉頰側用力地聞了一下,然後輕輕在她的眼角擦了擦。

  葉爭流當即啞然失笑:「雖然常言酒後多愁,但我總還不至於哭吧。」

  「不是。」殺魂認真地說道:「你聞起來好孤獨。」

  「……」

  葉爭流臉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她中途想要將笑容凝聚,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葉爭流小聲地問殺魂道:「你也知道什麼是孤獨嗎?」

  殺魂盤膝坐著,垂頭看著葉爭流。他的頭髮本來高高紮起,但因為兩人之間離得有點近,所以髮梢正搔在葉爭流的臉龐上,很癢。

  殺魂很平靜地說:「葉爭流,我經常這樣孤獨。」

  「小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是狼,可她們告訴我,我是人類的小崽崽。

  我跑到草原上那些大帳篷裡,去看那些和我一樣的人。可那些穿著羊皮的人都怕我。

  他們有的人脖子上明明掛著狼牙,卻要對我磕頭,拿最嫩的羊羔肉給我吃,求我讓他們的牛羊明年能夠找到最豐美的水草。」

  葉爭流安靜地看著他,她的呼吸輕輕吹起殺魂的一絲頭髮。

  非常奇妙,她那天親手摸過了。如此耿直的少年人,連眼神裡的感情都不不知道躲避,頭髮絲竟然會那樣的軟而纏綿。

  殺魂輕聲道:「後來我被他們帶到人類中去。更奇怪了,狼有時還把我當成狼,人卻從來不把我當成人,人類連他們彼此都不當成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說到這裡,這個單純而耿直的少年輕輕搖頭,眼神中竟然帶著一種長者般的透徹。

  他很老練地評價道:「他們都不懂事。」

  聽到這裡,葉爭流忽然笑了。

  「是。」她慢慢地說道:「那些人,他們都不懂事。」

  「孤獨這個詞,是你們人類教給我的。」殺魂定定地說道:「你們有好多詞匯,有好多的感情,有好多種形容。我從前不知道什麼是孤獨,我就知道月亮。」

  少年的手指輕輕在自己的心口上點了點,他很平和地說道:「只要這裡一空,我就跑去看月亮。後來想你了,我也去看月亮。」

  「……」

  葉爭流眨了眨眼睛。

  從開天闢地而始,這世上有多少最淳樸,最原始的感情,都是由太陽、月亮、山林和大河作為意向?

  葉爭流不知道。

  葉爭流只知道,千年前的人,千年後的人,此方世界的人,彼方世界的人……好像不約而同的,大家都會把目光投向那一輪陰晴圓缺的玉盤。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若無恨月常圓。

  「我後來想通了,葉爭流。」殺魂輕快地說道:「這世上或許有像我一樣的人,或許也沒有。我覺得我是狼,我就是狼;我覺得我是人,我就是人——你聽說過嗎,他們都叫我『狼神之子』,這就是既算狼,又是人的意思。」

  說到這裡,少年人低聲而促狹地笑了一下,他俯身貼著葉爭流的耳朵,小小地嗷嗷嗚了一聲。

  「然後,我讓那些狼都叫我這個。」

  葉爭流的狼語學得不好,但她敢肯定,自己沒聽過這個短語。

  這個音節是用兩個音節疊加在一起,中間連了一個語氣詞。

  因為狼語比人語簡單,所以這個連線詞往往指代著很多意思,通常要根據語境而定。

  「這是什麼意思,狼王?」

  「不是,是唯一的狼、唯一的人的意思。」殺魂有點小得意地沖著葉爭流笑了笑,像是要跟她分享自己最驕傲的作品,「我發明的。」

  葉爭流也笑了:「你果然特別聰明。」

  「嗯。」殺魂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對葉爭流說:「你剛剛的問題好奇怪,不要說『若干年』,十年、一百年、和雪峰的水更迭一次那麼長的時間,我也會記得你是葉爭流啊。」

  葉爭流笑著揚起殺魂的頭髮,把他的一把髮絲都甩在少年的背上。

  「不是這樣的。」她輕聲說。

  不過片刻以後,她又搖頭笑道:「但……也確實是這樣的。」

  她看見殺魂眼裡的神色閃了閃,大概又在吐槽一些「人類就是好復雜」之類的話。

  ……隨他吧。

  殺魂又抽抽鼻尖聞了聞,很高興地說:「你不孤獨了。」

  「嗯。」葉爭流聳聳肩膀:「你剛才是不是擔心了?其實即使孤獨,我也不會哭的。」

  聞言,殺魂便抬起手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葉爭流,非常緩慢地用手背輕輕貼了一下她的臉。

  「你剛剛沒哭。」殺魂低聲道:「但月亮流進你的眼睛裡了,我知道。」

  「……」

  良久良久,葉爭流閉上眼,抬手摸了摸殺魂柔軟的髮心。剛開始輕輕一下,後來就揉得有點亂。

  …………

  過了一會兒,葉爭流搖晃著腦袋,撐著自己的胳膊坐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酒醒了不少——其實剛才她本來沒有打算喝很多,只是難得開心,氣氛又好。

  回憶起來,她剛才是不是嗖地一下,就在宴廳裡消失了?

  葉爭流:「……」

  糟糕。

  不知道有沒有人目睹城主的失蹤現場,也不知道裴先生能不能聯想到這是她的特殊技能,並不是有人忽然對她下手了。

  葉爭流召出系統頁面,點了點系統的瞬移功能,發現果然沒法傳送——看來得過了午夜十二點,她才能回去。

  不過,既然陰差陽錯地來了草原,那之前給殺魂準備好的過年禮物……

  「有個驚喜要送給你。」葉爭流笑道:「過年好。」

  殺魂愣愣地看直了眼睛。

  他眼前忽然鋪開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二十多個盤子?

  每個盤子裡都裝著精心烹製的菜餚。而且最重要的,每一道菜都是肉!

  「還有廚房用品套裝……啊,果然,你看到大餐了對這個就沒那麼感興趣。」葉爭流望著已經朝滿地佳餚撲過去的殺魂喃喃道。

  殺魂率先端著一盤炸雞腿回來,自己手裡拿著一個,嘴裡叼著一個,剩下一盤都放到葉爭流膝蓋上。

  大概是之前曾經在外面吃過這種炸雞腿,殺魂自詡很有發言權。他一邊吃一邊教葉爭流,用實際行動給她示範:

  「很好吃的,你放到嘴裡,一咬整根骨頭就脫下來了!」

  葉爭流默默捂臉。

  不了不了,她嗓子沒那麼寬,吃東西也沒那麼俐落。

  「我吃過了,都給你吃……別吃撐了啊。」葉爭流擔心道。

  眼看殺魂已經化身一代幹飯人,葉爭流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由掩住一個哈欠。

  酒意半散半有的時候睏意最濃,葉爭流估摸著離午夜還有一陣,索性往地上平攤一躺,順手從材料格子裡拿出一條大氅裹了睡覺。

  殺魂狼吞虎嚥一頓猛吃,側頭時忽然發現葉爭流睡得熟了。

  他猶豫了一下,先對銀色的巨狼勾了勾手指。

  狼群的規矩一向是首領先吃,其他人其次。銀狼剛才一直聞見濃烈的肉香,連嚥口水。如今見殺魂叫它,它十分高興,當即朝著這裡跑了過來。

  ——卻被殺魂一把揪住。

  殺魂在銀狼的皮毛上正正反反、上上下下,仔細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這才慢慢挪到葉爭流的跟前,把她的腦袋搬上自己的大腿。

  他也攤平四肢,放鬆地躺了下去。與此同時,殺魂還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月亮真好看啊,好看的就像葉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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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9:38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月鴻鵠

  這一覺竟然出乎葉爭流意料的安穩,她一睡竟然就直接睡到了黎明。

  天邊的啟明星已經亮起,濃鬱的藍紫色的天幕上翻湧起一抹魚肚似的白。

  李賀詩句裡曾經有「塞上燕脂凝夜紫」。

  所謂之夜紫色,大概就是葉爭流眼前所見的天空顏色了。

  葉爭流知道,這樣美麗的天色往往不會保持太久。

  長則半個小時,短則十於分鐘,那凝結著神秘濃鬱顏色,就會逐漸在明亮的天光之中變成另一幅模樣。

  「過渡期」總是不易保存的,只有「質變」才真正穩定。

  在心裡幽幽嘆息了一聲,葉爭流的目光緩緩變化。從一開始那種純粹欣賞美的眼神,逐步轉為冷靜和清明。

  她揉揉自己的脖子坐起來,看了看自己枕了一夜的「枕頭」,不由得啞然失笑。

  葉爭流還以為殺魂會給自己捲幾件衣服墊著什麼的……是她想多了。

  幾乎在葉爭流動作的瞬間,殺魂就睜開眼睛。多年的野獸本能讓他即使在熟睡之中,也能察覺到周邊的風吹草動。

  就像是現在,葉爭流才坐起身,殺魂就張開眼看著她。

  少年的雙瞳是那樣的漆黑明亮,專注得像他的細劍,眼神湛湛,彷彿一夜沒睡,只等著此刻和葉爭流的對視似的。

  「你在笑。」殺魂直白的說。

  「是啊。」葉爭流微笑著,順手在自己枕了一夜的大腿上拍了一下。

  下一秒鐘,她果然看到殺魂猛然變臉。

  殺魂一個鹹魚打挺,如同僵屍回魂般直勾勾地坐起,非常沒有偶像架子地捧住自己的左腿,呲牙咧嘴個不停,神色一下子就變得奇妙起來。

  葉爭流強忍著笑問道:「麻了?」

  眾所周知,腿麻的滋味兒比腿疼還不好受,那種又酸又疼又癢,還好像是千萬根針一起在肌肉裡細細密密地扎的感覺……嘖嘖嘖。

  殺魂痛苦地點點頭,嘴巴配合著跳動的臉部肌肉時左時右,時咧時合,短短三秒鐘時間,就已經做出各種世界即將的高級顏藝,根本空不出多餘精力說話。

  葉爭流頓時瘋狂大笑。

  ——膝枕這麼高級的情趣,被殺魂做得這麼接地氣,還真是不容易。

  耐心地等待了兩三分鐘,直到少年的表情漸漸恢復正常,葉爭流才和聲細語地告訴他:「我得走啦。」

  殺魂一下子抬起頭來,清亮見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葉爭流。

  就在葉爭流幾乎以為他要出言挽留自己的時候,殺魂忽然開口問道:「你下次來是什麼時候?我聽到你的聲音,就來找你。」

  聲音……

  哦對了。

  葉爭流想起什麼,從自己的懷裡摸出那個牛角哨:「這個我吹不響,你昨天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草原和我說的。」殺魂理所當然地說道,「草原的風告訴我是你來了,我追著風的方向一路奔跑,到這裡,找到你。」

  葉爭流已經習慣了,殺魂總有一些奇妙的比方,又詩意,又淳樸,卻又直白得不加遮掩。

  他像是一個被傳說眷顧的孩子,獲得了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視角,於是這個世界在殺魂的眼中,便成為一副和眾生概念裡截然不同的畫卷。

  對於殺魂的一些話,葉爭流或許聽不懂,可她心裡是明白的。就像是殺魂也經常聽不懂她的話,卻也始終都在認真地傾聽。

  「那我下次再來,草原也會告訴你嗎?」

  殺魂認真地點了點頭。

  「只要你來,我就會知道。」

  「好,」葉爭流輕巧地將那個牛角哨往空中一拋,又飛快地攥進手裡,「我回去以後再研究一下這個東西怎麼吹響,總之咱們做兩手準備。我有時間就會過來……度假。」

  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葉爭流的吐字不知怎麼變得有點含糊。她笑著搖了搖頭,那神情卻更像是對著自己。

  「那我就……」

  「等一下。」見她要走,殺魂抓住她的衣角,「你昨晚說,過年好。年是什麼?」

  葉爭流想了想,用一個最容易被殺魂理解的說法講道:「年就是……新的四季重新開始更迭的那一天。」

  「從這一天開始,四季開始日復一日的更迭變化,一個新的輪回從頭開始,從前的許多事情都重新計算……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日子。」

  殺魂聽著葉爭流說話,目光慢慢從她含笑的眉眼一寸寸地滑落到了葉爭流淡粉色的臉頰上。

  那裡微涼而柔軟,軟的甚至有些奇妙。只要輕輕地貼一下,那種絲絲發涼的觸感,好像很久都會停留在皮膚上,像是被蓋了一個無形的章。

  殺魂慢慢附和道:「這確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日子。」

  ——————————————

  葉爭流瞬移回到城主府的時候……不出意外,大家已經懸了好一陣的心。

  念及葉爭流消失的時候正是半夜,又是大年三十,實在不好興師動眾地尋找。

  再加上半神裴松泉並未察覺到危險的氣息,故而判定葉爭流是喝醉了自己跑的。

  但她喝得那麼醉!誰知道葉爭流跑去哪兒了!

  幾個心腹雖然知道,葉爭流時不時就會跑出去度假,但葉爭流和解鳳惜不一樣,她不喜歡興師動眾,反而很喜歡白龍魚服啊。

  故而,葉爭流的身影才一出現,消息立刻就通報出去。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裡,昨晚年夜飯六人組再次於葉爭流的書房湊齊。

  大家看著葉爭流的目光欲言又止。

  沒人告訴葉爭流,就在葉爭流消失的短短兩三個時辰裡,他們已經設想出各種各樣的離奇可能。

  滄海風海二城,差點成為整片大陸上第一個給城主懸掛尋人啟事的城池= =

  如今看到葉爭流平安,大家也就沒什麼好說。只有裴松泉嘆了口氣,很是委婉地對葉爭流說:「下一次,城中若是再有宴,不如將陳釀換成果酒,這樣大家都能多喝幾杯。」

  葉爭流:「……」

  接收到了半神委婉的譴責,葉爭流有點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很是誠懇地和大家認了個錯。

  黃三娘有意圓場,見葉爭流全鬚全尾地回來了,頭髮上甚至還插著那兩根新釵,當即拍手笑道。

  「師妹,昨日我還以為你是醉了說些酒話,直到明公子告知於我,我這才知曉,原來你竟真有個大大的白蛋呢。」

  聯想到黃三娘昨天飯桌上的一番豪放發言,不少人都同時側過臉大聲咳嗽起來。

  黃三娘揚起下巴,將這些連個蛋字都聽不得的男人們橫了一眼,轉而親親密密地挽起了葉爭流的手:

  「說來也巧,那蛋早不破殼晚不破殼,竟然就在師妹你念叨過以後破殼了。」

  所以他們甚至懷疑過,蛋裡孵出來的會不會是葉爭流?反正城主既然丟了,那就一個巧合都不能放過。

  不過這種小事,就沒必要和葉爭流說了。

  黃三娘念及此處,眼神輕微地飄了一下。

  葉爭流聽聞此事,頓時精神一振:「真的?那我這就去看看。」

  明月鴻鵠……

  這名字單是聽著,就能感覺到十足的意境。

  更何況,在大年夜裡破殼,還偏偏是在葉爭流問過它,又去草原上欣賞過一輪明月之後……

  這個新出生的小東西,著實和葉爭流很有緣啊。

  ——————————————

  一刻鐘以後。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一臉麻木,喃喃道:「誰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在她的背後,裴松泉的呼吸裡似乎多了一絲笑音。

  半神輕咳一聲,溫柔地示意葉爭流正視現實:「這就是真的。」

  葉爭流一字一頓地說:「我以為的明月鴻鵠……」

  是羽毛潔白的就像是漢白玉,雙翅展開宛如大鵬,羽根上出還會發出皓月般的瑩光般的存在。

  當那潔白而美麗的巨大生物展翅飛過天際的時候,沒有人會不為之吸引目光。

  但現在出現在葉爭流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灰撲撲的、閉著眼睛收攏翅膀躺著,形狀簡直像一把鐮刀的東西……

  說是異形攻打地球的前哨別動隊,也會有人相信啊。

  關鍵是,它還大,而且禿。翅膀上的絨毛灰撲撲的,左一根右一根,稀疏的絨毛下露出底下粉紅色的皮膚。

  畢竟是從一顆那麼大的蛋裡孵出來的,這隻鴻鵠幼崽看起來簡直和一個大白鵝的塊頭差不離了。

  葉爭流總算明白醜小鴨的故事是怎麼來的了。

  要是每個天鵝幼崽都長成這幅尊容,那可能真不怪「貓抓它,狗踢它,雞鴨也嘲笑它」。

  裴松泉十分耐心地解釋道:「你不覺得它像個月亮嗎?」

  葉爭流震驚地回身看向裴松泉。

  裴松泉笑著指了指草垛上閉著眼睛的小鵝崽:「當然不是滿月,是月牙。」

  葉爭流:「……」

  「很快會變成月亮的。」裴松泉笑著點了點頭:「它被叫做『明月鴻鵠』的第一個原因,便是它長大的這個過程,像是眼看著一彎弦月如何變成滿月。」

  像是為了應和裴松泉的話,醜醜的天鵝幼崽終於睜開了眼皮。

  它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蹲在自己面前,眼神糾結的葉爭流。出於禽類的印隨效應,小天鵝瞬間把葉爭流當成了媽媽。

  忽然被幼年異形撲扇翅膀直奔懷抱,葉爭流的心情不由有點復雜。

  葉爭流艱難道:「真是、好大的、力氣。」

  她這不是養了一隻天鵝,是養了一個狼崽吧?

  裴松泉提醒葉爭流多加注意:「它現在的力氣,已經足夠一翅膀扇斷一個成年人的大腿骨了。等到這隻天鵝長大……」

  葉爭流:「……」

  半神安慰葉爭流:「成年的鴻鵠天鵝一般驕傲難馴,除非是從小養起,不然根本就不親人。你好好把它養大,它會幫上你很多的。」

  ——————————————

  接下來的新春任務都很容易。

  例如給鄉里記載的孤老戶親自送米麵——葉爭流看到這個任務的時候爆笑出聲。

  還有收集起十樣此地的過年風俗——因為這個任務,葉爭流對滄海城瞭解了不少。

  新年任務一共五個,每個任務都給葉爭流掙來了1000詩文箋的獎勵。

  等新年系列任務完成,葉爭流手裡的詩文箋已經瞬間變成5000點,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策劃和老闆吵了架,於是一怒之下給玩家發放了無數黑箱。

  ……咳,開玩笑的。

  總而言之,葉爭流手裡又擁有了不少詩文箋。

  她去商城買了個「如意吉祥過大年」禮包,花費2666詩文箋,換得一個十連抽的機會,還有一顆意境覺醒寶石。

  至於葉爭流接下來要做什麼嘛……

  葉爭流:新年是何其紅紅火火的節日,我想不到自己抽卡手氣不順的理由。

  信心滿滿地先抽了一發單抽試探手氣,水墨色的光團化作游魚在葉爭流的手掌上逗留了一會兒,憨態十足,但象徵意義卻比較殘酷。

  葉爭流:「……」

  葉爭流堅定地對自己說:「單抽的手氣是不能信任的。」

  畢竟,如果每一次都是單抽的手氣最好,那各手游也不用推出十連保底來安慰玩家(可能)受傷的心靈,只要讓玩家們單抽就是了。

  總而言之,單抽出奇跡是偶然性事件,但十連出保底卻是抽卡界不會變化的終極玄學。

  躍躍欲試的抽卡之心壓倒一切。

  此時此刻,葉爭流找不到第二個阻止自己抽十連的理由。

  ……反正抽卡之心真正上頭的時候,就是抽光了卡池都不會停的。唉,玩家們該懂的都會懂。

  默默握緊了拳頭,葉爭流以自己做城主時的決斷能力,迅速地做出了決定:總之,她要先抽一發十連。

  如果運氣實在不好,那、那……

  那大不了,下一發十連葉爭流就不抽嘛。

  畢竟她現在是有箋的人了。暴發戶抽卡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抽一個十連扔一個嗎,嘿嘿嘿嘿嘿嘿嘿……

  當然,玄學還是要信任,非洲人的信仰不能丟。

  在抽卡之前,葉爭流沉思一番,最終還是發展了新的玄學。

  ——別問,問就是每個非洲人手中都有一沓的抽卡玄學。這種學問關乎天氣、環境、心情還有所處的地理位置,而且最終往往不起作用,可以說是神秘學中的集大成者了。

  考慮好自己最想要抽出的卡牌以後,葉爭流先是把學名「明月鴻鵠」的天鵝崽崽抱到自己膝蓋上,隨即又翻開卡冊,從裡面恭恭敬敬地請出了張籍大大。

  地階卡‧張籍,第三技能,吃杜詩一日三匙。

  上次「三匙三匙」湊出來的杜詩,名為「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明人不說暗話,葉爭流就是想要李白!

  在內心深處發出一聲震撼心靈的大喊以後,葉爭流果斷地朝著十連按鈕伸出了手。

  與此同時,她掐得非常準,正正好好地施用了張籍卡的第三技能。

  【請問是否確定進行十連抽?】

  【確定】

  葉爭流緊抿嘴唇,甚至對著系統抽卡頁面來了一個筆直的注目禮。

  此時此刻,倘若有人能夠開啟葉爭流的腦子,把她所有的思維具象化,那裡面必然全部都是——

  我想要李白我想要李白我想要李白我想要李白……

  非酋的稱號可能是假的,但是葉爭流愛李白的心是真的啊!

  望著眼前升起的十道光柱,葉爭流的心中,又一次湧動起和第一回十連時一樣的激動。

  要知道,這次抽卡,她可是已經把玄學用盡。倘若這樣都召喚不出李白,那葉爭流就……

  就繼續攢詩文箋,繼續抽嘛。

  唉,抽不到限定卡牌的玩家就是這樣卑微。

  手指在裡自己最近的光柱上一點,光柱裡頓時飛出一道流光。流光化作一頭活潑的小鹿,溫順地踏踏邁步,從容站在葉爭流的手掌心上。

  又是熟悉的水墨配色——三星卡裝,鹿鳴。

  首抽出三星卡裝,葉爭流已經習慣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一連四個光柱裡,飛出的都是水墨色的三星卡裝。

  葉爭流無聲地繃緊了自己的臉頰。

  不方,她可是抽卡小能手,曾經一連五百抽紛紛墜機,成功獲得月見黑的榮譽稱號。論抽卡,她什麼場面沒見過!

  再然後,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

  水墨色,三星卡裝;水墨色,三星卡裝;水墨色,三星卡裝……

  葉爭流:「……」

  葉爭流緩緩地嚥了一口口水。

  葉爭流飛快地降低了自己的標準。

  實在沒有李白也行,來個杜甫大大也是很不錯的啊!

  剛才念的好歹是杜詩,或許杜甫卡就會感覺到自己詩詞的痕跡,從而跳出抽卡系統來看一眼呢?

  然後,第九發,依舊是水墨色的三星卡裝。

  葉爭流:「……」

  葉爭流像個洩氣的鹹魚一樣攤平了。

  十連抽的最後一抽,通常最為險要、運氣最非,也寄託了最多玩家不甘心的垂死掙扎。

  葉爭流非常理智地收回了自己的期冀,準備這次十連直接吃保底得了。

  果不其然,第十發抽卡結果,當真是墨黑色的玄階卡。

  葉爭流已經太久沒有抽到過玄階卡,幾乎忘了玄階卡長什麼樣。

  她隨意地翻過這張玄階卡一看——等等,白!!!

  葉爭流暴跳而起!

  ……哦,白行簡。

  原來不是李白啊,那沒事了。

  葉爭流失望地垂下目光。

  她順手把卡牌塞進自己的丹田,三秒鐘以後,忽然反應過來,又把那張卡牌重新拽出。

  等等,那是白行簡啊。

  詩人界的黃色傳說,白居易的親生弟弟,白行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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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49:53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白行簡

  其實單看白行簡的名字,便能令人領悟到,他和白居易是兄弟兩個。

  ——說來不是葉爭流吐槽,實在是爹和爹之間相差的實在太多。

  譬如白行簡和白居易。這兩個名字,都是那種初看十分簡單、細品又賞心悅目,同時還寄託了美好祝福的名字。讓人單是念著,都會從中品出幾分樂曲般的韻律來。

  但再看看蘇家兄弟。

  前世葉爭流經常聽到有人吐槽,說自己分不清三蘇中哪個是爹,哪兩個是兒子。

  畢竟蘇洵、蘇軾、蘇轍這三個名字都是單字,而且都是在日常生活裡不太會出現的那種字眼。

  葉爭流一直覺得,這有什麼分不清的。

  因為……蘇軾和蘇轍,說白了不就是車扶手和車輪子嘛= =

  這種起名方式,真的很讓人懷疑當爹的當初究竟是怎麼想的。

  光是從姓名這點上來看,葉爭流便深深理解:自己在抽到二蘇兄弟以後,卻怎麼都抽不出他們的爹,似乎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當然,白行簡的名字暫且不說,他被成為詩人界的黃色傳說,倒是有理由的。

  身為白居易的親生弟弟,白行簡在詩詞上的成就無法和自己的哥哥相比。

  倒是在文學上,他的成就留下了十分輝煌、燦爛、色彩豔麗的一筆。

  譬如白行簡寫的唐傳奇《李娃傳》,便是一個劇情跌宕,有起有伏的愛情故事。

  故事中的主人公滎陽公子與名妓李娃相戀,在李娃身上花光所有錢財。李娃發覺滎陽公子已經沒有錢可以繼續壓榨以後,便將滎陽公子逐棄。

  身無分文的滎陽公子為了餬口,便以給別人唱喪歌為生。因為他的喪歌唱的很好(……),所以漸漸闖出了名氣。

  然而此事不巧被他父親碰見,頓感有辱門楣,當場就將滎陽公子暴揍一頓,直打得他肉質鬆軟可口,然後再丟在街頭。

  如此一番,滎陽公子便淪落成為乞丐。

  一日,他忽然乞討到了李娃的家門口,李娃看到滎陽公子的模樣,頓時大為震驚。

  套用現代的一句話,那就是——她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愛他。

  於是李娃果斷地給自己贖身,又供滎陽公子重新讀書科舉,最終讓滎陽公子成為科舉第一名,又被任命為地方官員。

  整個故事情節十分跌宕,大結局又是人民群眾喜歡的合家歡。

  故事中更是集齊了救風塵、渣女海王、救贖、翻身爽文,以及戰損(?)等,以現在的視角來看仍然非常時髦的萌點,可以說是領先於時代,故而在當時廣泛流傳。

  當然,葉爭流必須承認,她最開始知道白行簡這個人,並不是因為他是白居易大大的弟弟,更不是因為他寫的《李娃傳》。

  她知道白行簡的名字,是因為此人寫過一本書,名叫《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

  這篇文章倒是充分發揮了白居易推廣的新樂府運動之精神,寫得非常白話易懂,是只要有小學生水準的文言文功底,就能成功讀懂的水平。

  但內容嘛……

  看看這個名字:《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你品,你細品。

  反正在當年那個兩性教育比較匱乏的年代,這篇文章就可以算作(並不正規並不科學)的性教育啟蒙了。

  這篇《大樂賦》曾經對葉爭流單純的心靈造成核攻擊級別的震撼,在閱讀的過程中,她的表情成功地從= =變成了=口=。

  葉爭流:「……」

  裡面詳細介紹了少年男女的體質,新婚小嬌妻美麗的容貌,然後事無巨細地描寫了全程的開車過程。

  並且它還從具體動作、擺放方式、動圖gif.、形象描寫、具體感受等多個角度,簡單易懂地令人知曉車是怎麼開的。

  除此之外,本文亦採用了白描、比喻、誇張、引用等手法,令人在聽到汽車引擎的聲音之際,也能充分體會到文學之美。

  可以說,在閱讀《大樂賦》的時候,一分鐘之內沒有十多個車軲轆直接壓在臉上,那可以直接算白行簡輸。

  葉爭流不知道別人看這篇文的感受是什麼,反正她是……讀的挺仔細。

  倒也不關乎什麼車不車的,她沒有那種低級愛好,主要就是想領會一下文學的美麗。

  ——謔,這是什麼?

  ——竟然還可以這樣!

  ——驚了,除了這樣居然還可以那樣!

  ——她堂堂一個現代老司機,竟然被古人哐哐拿車軲轆往臉上懟了!!!

  光是看著上述劇烈的心理波動,想必就讓人能夠領悟到,文學那奇妙而震撼的力量。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葉爭流是個文學愛好者。

  收攏自己抽出白行簡後的復雜思緒,葉爭流深深吸了兩口氣後,終於鼓足勇氣,將目光投向手中玄黑色的卡牌。

  卡牌明明是墨底白字,然而從文字中透露出的鮮豔黃色光輝,還是讓葉爭流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白行簡的卡牌非常簡單。

  【名稱:白行簡

  技能1:透雪寒光散,消冰水鏡開。

  技能2:精透子宮之內,津流丹穴之池。】

  葉爭流:「……」

  白行簡大大,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不愧是你!

  輕飄飄的一張卡牌,此時此刻卻透露出濃烈的汽油氣味。

  一輛豪車不加遮掩,轉眼之間便直接迎著葉爭流的臉開了過去。

  葉爭流覺得,如果是歡喜尊本尊在此,大概會對這張卡牌非常感興趣。

  單從這張卡牌來看,第一個技能倒還可以用來消融冰雪,或許某一次戰鬥就能派上用場。

  但第二個技能……

  難道葉爭流能用它來採補嗎,還是用這個技能讓別人來採補她?

  一臉黑線地將卡牌塞回自己的丹田,葉爭流決定當成什麼都沒看到。

  ——等等,她是不是還有個卡裝,叫做「野有死麕」來著?

  葉爭流恍然想起,自己曾經抽出過一張三星卡裝野有死麕,那張卡裝來源於詩經,具體是講述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在野外嘿嘿嘿的故事。

  而那張卡裝的作用,就是在遇到春情描寫時可以給予技能更多的加成。

  葉爭流當初還想著,自己或許哪天能抽出李煜。

  再碰上李煜卡上有個「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技能,倒正好和那個卡裝相配。

  但現在看來……

  不用等什麼李煜了,野有死麕這個卡裝,它和白行簡卡就是絕配!

  別的不說,在白行簡的《大樂賦》裡,他還引用過這個詩經典故呢。

  葉爭流宣佈,它們兩個從此領證了,撕都撕不開的那一種!

  …………

  當然,作為一個孜孜不倦、手裡還有一定詩文箋的抽卡者,葉爭流是說什麼都不會放棄掙扎的。

  給白行簡卡配上卡裝‧野有死麕以後,葉爭流非常恭敬地對他問道:「白老師,請問您想念您的哥哥白居易嗎?」

  反正以白行簡大大對葉爭流的……文學熏陶,叫他一聲老師沒毛病。

  又想了想,葉爭流補充問了一句:「還有你哥哥的好兄弟元稹,白老師還記得當初你們三個人共同出去遊山玩水的快樂時光嗎?」

  玄階卡面上,白行簡面無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鑑於他的卡面上沒有什麼思兄詩,所以葉爭流也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例行一問,然後再試探性地抽一抽罷了。

  抽卡結果果然不盡人意,水墨色的光芒飛進葉爭流掌心,葉爭流翻看一看,發現又是一張「野有死麕」。

  葉爭流:「……」

  這實在很難用巧合二字來解釋。

  可能,這就是同類相吸吧。

  ————————————————

  在抽出白行簡卡以後,葉爭流不由得對自己的卡冊多了幾分關注。

  曾經,她以為乾隆卡可能就是自己卡冊出最奇葩的玄階卡了。

  但白行簡卡的到來無聲地給了葉爭流一記提示:你想得太簡單了。

  考慮到兩個同樣獨特的玄階卡共處一冊,或許會發生某些奇妙的化學反應,葉爭流的業餘時間裡便多分給了卡冊幾分注意。

  說實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葉爭流這才發現,原來乾隆卡他動不動就會跑去找蘇軾卡(單方面)玩耍!

  每當這個時候,蘇轍卡都會第一時間衝出來,和自己的兄長卡共同進退。

  葉爭流慌忙翻找自己的記憶——其實不用找,因為一般比較有名的詩人,乾隆他都喜歡。就像是一般比較有名的書畫,他也都喜歡一樣。

  但蘇軾……蘇軾就格外慘一點。

  因為乾隆不但喜歡他的詩,而且還喜歡蘇軾的書法。

  蘇軾還真有不少書法帖子落在乾隆手裡,被他所收集。

  比如蘇軾的《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啦、《林逋自書詩卷》裡蘇軾的和詩啦,還有傳說中的三大行書之一,蘇軾的《寒食詩帖》啦……

  像是《中山松醪賦》這個帖子,乾隆還專門為其做了一首非常非常難讀、用詞極其繞口冷僻,讓人感覺黑人問號、覺得他喜歡白居易都白瞎喜歡,新樂府運動的精髓是一點沒學著的詩,就叫做《題中山松醪賦真跡卷》。

  反正當年葉爭流讀完這首詩以後,真的想跨越時空跟乾隆說,你還是搞瓷器吧,可憋寫了。

  等等,寒食帖!

  葉爭流忽然一個激靈,她想起來了,寒食帖上最大的那幾個章,基本都是乾隆蓋的!

  像是什麼「八征耄念之寶」、「太上皇帝之寶」、「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的方章、「乾隆御覽之寶」的橢圓章等等……

  葉爭流:「……」

  乾隆,真不愧是蓋章界的彈幕王。

  葉爭流緩緩地嚥了一口口水。

  她心情忐忑地打開自己的卡冊,只見二蘇已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非常整齊劃一地對乾隆卡展開了一場戰術性的圍毆。

  在猛烈的炮火之中,乾隆卡終於認清現實,放棄幻想,離開了天階卡的區域,重新回歸到玄階卡的位置。

  今天的乾隆卡,仍然未能和東坡先生貼貼成功。

  不過,對於此事,葉爭流相信乾隆卡是有預料的。

  畢竟乾隆自己寫給蘇軾的詩裡都說過了嘛:「東坡先生倔強人,畫禪筆陣皆相似」。

  嗯,倔強人啊……

  ——————————————

  為了慶祝這個紅紅火火的新年,也是為了彌補自己抽卡造成的詩文箋損失,葉爭流很快就定下了自己的度假目標。

  ——嫉妒,就是你了!

  作為葉爭流的周常任務,她目前最為穩定的詩文箋來源,也是每週一次的密切接觸者,葉爭流對嫉妒之神抱有很深的感情。

  具體表現在,她經常能夠想起祂、沒事就會去找找祂、定時定點對嫉妒之神動手動腳,偶爾還會發生激烈的身體碰撞……

  當然,嫉妒之神不明白葉爭流的心,每次都讓她滾。

  今天的天氣異常晴朗,是個測試技能的好日子。

  張若虛卡的《春江花月夜》意境,終於用完了冷卻時間,可以再次施用一回了。

  至於可靠的實驗地點和實驗對象嘛……

  葉爭流:嘿嘿嘿。

  …………

  大年初四,這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民間一般會在這一天迎神送神。

  葉爭流嚴格執行著與民同樂的自省標準,在這一天,她不但迎神送神,而且還親自去見了神。

  鑰匙在手中一捏,葉爭流一秒鐘便置身於嫉妒之神的神域之中。在看到熟悉的人類身影之際,嫉妒的表情瞬間扭曲成了一坨。

  祂嘶嘶地噴吐道:「你們、人間、不是在過年嗎!」

  葉爭流輕而易舉地分析出了嫉妒的言外之意。

  ——過年你他媽還來搞我!

  葉爭流誠懇地抬起眼睛,露出自己充滿了真摯之意的小臉兒。

  「信我,我是來給你拜年的。我還給你帶了個禮物,就叫《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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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6 12:50:17 |只看該作者
卷六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雨欲來

  從嫉妒的表情上看,假如有一絲絲的可能,祂都要親手把葉爭流活撕了。

  然而非常可惜,從結果上看,只有祂一次又一次被葉爭流手撕的份兒。

  作為周常任務被刷了這麼久,嫉妒之神已經條件反射地學會了跟葉爭流相處的方式。

  譬如現在,祂已經將自己直接帶入了聚寶盆的身份,拿出被搶劫多次的銀行一般的破財心態,恨聲問葉爭流:

  「你這次又來朝我要什麼?我已經告訴過你許多次,我這裡沒有色欲和殺戮的東西!」

  葉爭流打嫉妒之神的秋風已經是慣例,因此聽到嫉妒之神這麼問,她是一點也不臉紅的。

  見葉爭流一臉無動於衷的姿態,停頓片刻,嫉妒又咬牙切齒地加了一句:

  「我也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染指和平的神域了。人類,你到底還想怎樣!」

  這句反問放到任何一個語境之下,都顯得對面極其不是好人。就彷彿一個無辜的清白女子,正在被地主老財逼良為娼。

  葉爭流幾乎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不是我想怎樣,而是你想怎樣……好了不要鬧了,我是來給你拜年的啊。」

  嫉妒之神緊咬牙關,滿頭蛇髮像是秋風中的樹冠一樣簌簌亂顫。

  祂一字一頓地說道:「黃鼠狼,也說他們是好心才去給雞拜年!」

  「……」葉爭流清清嗓子,溫文爾雅地說道:「既然已經有前輩的先例,那你不是應該更放心了嘛。」

  「……」

  這些日子以來,嫉妒之神已經見識過葉爭流登峰造極的無恥。

  ……祂還已經挨過葉爭流無數頓毒打。

  嫉妒之神對葉爭流已經熟悉到——只要她一擺表情,嫉妒就能判斷出她是在思考怎麼找茬,還是已經決定要打的地步。

  不是嫉妒之神說,就連殺戮都沒有這麼打過祂,就連殺戮都沒有!

  瞪起一雙沒有任何光芒和眼白的蛇眼,嫉妒之神和葉爭流對視三秒,終於從喉嚨裡噴出了一聲染毒的冷笑。

  第一秒鐘,嫉妒之神不再維持著遍體鱗傷的巨大神明態,祂那如同山嶽、每個毛孔裡都擠出一條細紋毒蛇的身軀在葉爭流的注視下飛快縮小。

  第二秒鐘,嫉妒之神並指,筆直地指向葉爭流的方向,頓時萬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齊發!

  第三秒鐘……

  嫉妒之神轉身就跑。

  祂毫不猶豫地、果斷地、剛烈地、用盡自己這段時間和葉爭流全部戰鬥經驗地,一頭朝著自己濃霧彌漫的神域深處紮了進去。

  葉爭流:「……」

  說實話,她已經刷了這麼多回周常任務,仍然不太能習慣嫉妒這種嘴上比誰都叫得歡,打起來比誰都菜得狠的戰鬥風格。

  跟祂打一架,真是一年的眼界都開回來了。

  「別跑了。」葉爭流好心地勸說了嫉妒之神一句:「以前也就算了,可現在……你跑也沒用啊。」

  對於葉爭流嘴裡的話,嫉妒之神採取一貫的不聽不聽對策。

  葉爭流實在無奈:她每次好心提醒嫉妒的時候,對方都正好不相信。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

  隨手一揮,召出陸游卡的水墨山水,將萬條毒蛇紛紛攔在山峰之外。葉爭流手指微動,第二個技能隨之發出。

  這個技能……或者說,葉爭流拿不準到底要不要叫它技能……

  ——地階卡‧張若虛,意境‧春江花月夜!

  轉瞬之間,總是被鬱鬱毒霧籠罩的嫉妒神域,忽然升起了一輪皎潔無塵的纖纖明月!

  與明月一同出現的,還有一條貫穿了整個神域上下的不息江流。

  漫漫江水全都浸沒在當空的月輪之下,翻湧著潔白浪花,在盤旋的霧光中仿若與天月一色。

  皎潔無暇的月光照亮這片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從江心的扁舟,到江岸的高樓。無論是落魄的遊子,亦或是一同洗衣的漁婦,大家全都沐浴在平等的月光之下。

  千年前,千年後,詩人們跨過不同的時空,心中翻湧起相同的愁思。

  嫉妒之神原本都快要隱沒在濃霧中的身影驟然定格。

  祂不可置信地朝葉爭流回過頭來,在祂的頭頂,一輪渾然如玉的滿月,便高高地懸掛在嫉妒之神的最上方。

  嫉妒之神開口,短短的兩個字,卻在祂唇齒間整整釀造了四五回合才堪堪成型。

  祂說:「……神域?」

  嫉妒神域裡渾濁的濃霧,與江心上翻湧的月色水霧糾纏成一體,無數蜿蜒在嫉妒神域裡的細條紋狀毒蛇,直接被奔湧的江流從這一頭沖往那一頭。

  寧謐的江水之中,是許多盤結成團的蛇身如同琵琶結般翻湧,無暇的月光底下,毒霧聲嘶拉嘶拉地連綿響起,彷彿嫉妒之神正在一點點露出自己最醜惡的面目。

  祂嘶聲輕語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新神。」

  葉爭流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嫉妒多半是把自己跟慕搖光搞混了。

  神域臨頭,嫉妒先是驚愕地渾身僵直。

  幾秒鐘以後,當祂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葉爭流正在做什麼時,簡直整個身體都氣得發抖。

  祂大聲質疑葉爭流道:「你是有病嗎?!」

  下一刻,嫉妒之前是怎麼迅猛地逃走,如今就怎樣迅猛地滾了回來。

  神域連心,如今葉爭流的神域正和嫉妒神域混合在一塊,對於嫉妒來說,這感覺就像是往牛奶裡倒了一杯橙子汁。

  混了橙汁的牛奶是什麼感受,嫉妒現在就是什麼感覺。

  祂慣常陰沉的臉色,此事竟然也微微地發了白。那一對毫無眼白的蛇瞳幾欲噴火,瞧起來竟然不像是嫉妒的本尊神,反而更似一個憤怒的信徒。

  嫉妒氣得理智全無,一時之間只能從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祂對葉爭流說:「左邊是色欲,右邊是殺戮。你、你、你……你就為了吞噬我的神域,便要如此短目地將自己的神域固定在這裡?」

  也不怪嫉妒要被葉爭流氣瘋。

  畢竟,神域這種東西,是個設下就不能拆除的固定地點。

  它就和投胎一樣,萬萬沒有「第一次神域沒設好,所以我再設一次」的道理。

  所以,至今為止,每個神明都把它設立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因為這樣比較安全。

  固然神域的強大與否,也會反應到一個神明的本體上。所以嫉妒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吞噬裴松泉的神域,以此來癒合自己的傷勢。

  但祂萬萬沒有想到,葉爭流這個開天闢地以來獨一無二絕無僅有大瘋批,她、她竟然把自己的的神域建立在了祂的嫉妒神域上?!

  她瘋了嗎?

  她是看到自己吞噬和平神域,所以有樣學樣,想用自己新生的神域,吞噬掉嫉妒的神域?

  嫉妒不知道神域被吞噬會發生什麼。

  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神明的神域被另一個神明完全吞噬過。

  葉爭流的這個行為,就他媽的無法讓人理解!

  ——嫉妒當然無法理解這個行為,因為嫉妒根本不知道,葉爭流的「意境」不是神域。

  沒想到吧,「意境」對於葉爭流來說,是便攜可折疊的!

  對於嫉妒之神染滿血淚的控訴,葉爭流的回答是閉上了眼睛。

  她正在感受春江花月夜的「意境」與神域的交融。

  葉爭流曾經對裴松泉說過,她覺得《春江花月夜》並不具備攻擊功能。

  這話並不完全正確。

  此時此刻,來自於春江花月夜的意境正和嫉妒的神域極其復雜地混為一體。

  神域和神域重疊的感覺十分奇怪,兩個不同的空間在相同的位置交疊,過於密切的接觸甚至令人混雜地有些令人噁心。

  春江花月夜的技能,確實無法用作攻擊。

  但作為一片孤獨、空幽而唯美寥遠的意境,它天然地便和嫉妒神域中濃濃的毒霧、遍地的毒蛇、以及嶙峋的山石產生抵觸。

  葉爭流並未刻意地進行指揮。

  此時此刻,是意境在自發地同氣味不合的神域纏鬥。

  這和卡牌的種類無關,也和技能的攻擊方法沒有關係。到了這種地步,已經純粹是兩種力量最原始的相較。

  葉爭流輕輕地抬起手,春江的浪潮便更加洶湧。它們漫上江堤,一口氣將岸邊數千條細紋的毒蛇盡數捲進奔騰的潮流。

  在自己的意境之內,葉爭流可以控制它的變化。

  正如同在嫉妒之神的領域之內,祂也能……

  像是對葉爭流的報復,半空中的毒霧瞬間便露出猙獰的爪牙,它自地氣裡遮天蔽日地蒸騰而起,將空中的所有水霧和透徹的月光都拉扯進無邊無際的混沌裡。

  葉爭流能夠感覺到,在江流的彼端,糾纏的霧氣和月光之上,嫉妒正在調動自己的神域,意欲一寸寸蠶食掉她的領地。

  而只屬於她的一條浩浩春江,以及頭上高懸的明月,兩者正一刻不停地淨化著嫉妒的神域,對神明進行著不屈的反擊。

  此消彼長,此長彼消。兩股力量在來回拉扯之間,竟然達成了一種微妙的、短時間內決計無法打破的平衡。

  不過,葉爭流也能感覺到,這是因為嫉妒太菜的緣故。

  如果此時出現的神域不是嫉妒,而是其他更為強大的神明,那麼葉爭流貿然放出自己的神域,或許就像將一股溪流匯入瀑布。

  想起裴松泉曾經給自己提供的思路,葉爭流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缺德,春江花月夜的意境範圍,正好就比嫉妒的神域大上那麼一圈。

  葉爭流此時正站在春江花月夜的意境之中,她抬起眼來,試探著問嫉妒道:「嫉妒,我叫你一聲,你能出來嗎?」

  嫉妒之神:「……」

  短短一個問題,頓時惹得嫉妒之神無能狂怒。

  祂咬牙切齒,甚至近乎撕心裂肺地質問葉爭流道:「我說,你是不是,有病!」

  嫉妒和沒事閒著就過來抽自己一頓的葉爭流不一樣。

  祂作為一個殘傷的、弱小的、被定義為邪神的神明,是需要非常忙碌地收集信徒的。

  現在葉爭流直接將兩人的神域混合在一起,兩片神域互相交織,綿延混雜。誰的神力也傳不出去,誰的聲音也透不過來。

  固然葉爭流的神域比祂稍稍強大一絲,但她大部分神域的力量如今都被嫉妒掣肘,難道葉爭流就很舒服嗎?

  聽到嫉妒這麼回答,葉爭流頓時就放心了。

  「哦,原來你出不來啊。」

  嫉妒冷笑道:「我若要出去,撕裂你的神域就能出去。但是左邊是色欲,右邊是殺戮,你我的神域之力被彼此抵消。你我走到外面,便是殺戮和色欲眼裡的活肉。我是傻嗎,要在這時候出去?」

  神明一大半的力量,都源自神域。

  葉爭流主動用神域封鎖嫉妒神域的行為,在嫉妒之神來看,不但吃力不討好,而且還在自廢武功。

  就是這武功廢的實在他媽缺德,她自己廢就算了,竟然順便還把嫉妒給封上了!

  葉爭流聞言頓時十分放心。

  「你要是不出來,那我可就走了啊。」

  她轉身向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一件事,特意提醒嫉妒:

  「你可千萬別出來啊。要知道,我有你家門鑰匙,但你沒有我家的。要是你出來了,那你就回不了自己神域了。」

  嫉妒之神:「……」

  在葉爭流的點撥之下,嫉妒之神也想起了這一茬。

  祂的神情先是一僵,隨即便忍不住對葉爭流破口大罵!

  真被葉爭流給說中了,神域這種地方出易入難。葉爭流的神域包裹在祂的神域之外,倘若沒有鑰匙的話……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之損神!

  葉爭流愉快地笑了兩聲,沒有糾正嫉妒之神對於自己的錯誤認知。

  封印神明(1/?)

  平白無故,她可不打算告訴嫉妒自己其實不是神明,具體種種,還是讓祂自己腦補吧。

  悠哉悠哉地邁開了步子,葉爭流剛剛往外走了一步,就聽嫉妒之神惡狠狠地對她說道:「等等。」

  「嗯?」葉爭流心情不錯地回頭看祂:「怎麼了?」

  嫉妒的視線彷彿要隔著自己神域的邊緣,把葉爭流生生盯出個洞來似的。它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終究還是說道:「……給我一把鑰匙。」

  葉爭流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絕:「不可能,別看你長得醜,但你想得倒美啊。」

  「我……給你色欲的一部分神軀。」嫉妒之神非常勉強地說道:「作為交換,給我一把鑰匙。」

  之前葉爭流把嫉妒當成周常任務刷了數次,都沒有刷出什麼額外的收獲。沒想到今天意境展開,倒是有這等意外之喜。

  當然,唯一讓葉爭流心中一提的就是……

  emmmmmmmm……色欲之神的神軀。

  這是具體的哪一部分,會不會是需要打馬賽克的部位,嫉妒又是是用什麼手段得到的?

  深思熟慮以後,葉爭流並未發問,以免不小心毀滅了自己的三觀。

  她只是對嫉妒示意了一下:「妙極,那你就快把歡喜尊的神軀交出來。」

  嫉妒冷笑一聲:「你當我傻嗎?鑰匙!」

  話音剛落,嫉妒之神便發現,葉爭流正用一種……無比詭異,無比同情,彷彿他已經掛在畫兒上的眼神看著自己。

  前面說過,嫉妒之神已經對葉爭流的幾種關鍵表情非常熟悉了。

  所以,此刻的這種表情,一般是代表著……

  葉爭流悠長地嘆了口氣,語氣簡直比沈飛明還要坦蕩真誠。

  「我知道你多半不會信,但我是真的要告訴你,我這個『神域』吧,我是沒有鑰匙的——誒,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真不騙你,騙你我是你爹好吧。」

  嫉妒之神:「……」

  嫉妒之神大怒道:「你這個——」

  他的下半截話,成功被葉爭流的一個動作堵在了腔子裡。

  葉爭流正一臉微笑地看著嫉妒。她表情絕美,眼神到位,與此同時,少女一板一眼地挽著袖子。

  「唔,原來是有色欲碎片的……唉,之前果然一直都是在騙我啊。」

  嫉妒之神:「……」

  嫉妒之神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

  在進行了一番歷久彌新、打破紀錄、重蹈覆轍的毆打以後,奄奄一息的嫉妒之神終於吐出了隱藏已久的神軀碎片。

  葉爭流滿意地將其收進煉器系統裡,她估計,這次差不離就能煉出個鑰匙了。

  其實葉爭流覺得,嫉妒之神這裡,或許也會有殺戮之神的關鍵物品。

  但飯要一口口吃,副本要一週周刷,羊毛一次性都薅光了也不太好,所以她還是收手做了一個厚道人。

  ——被春江花月夜的意境關上幾年,沒準祂就願意主動剃羊毛上供了。

  葉爭流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滿意地拍拍手收工。

  就在她正準備離開之際,一個問題恍然劃過葉爭流的心頭。

  思及自己在天香公主的幻境裡看到的一切,葉爭流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遺漏了一條關於雲渺之的重要線索。

  腳步一停,葉爭流猛地一個急轉身,便見嫉妒之神非常應景地配了一個哆嗦。

  葉爭流:「……」

  嫉妒之神:「……」

  葉爭流像模像樣地清了清嗓子,裝作剛剛無事發生。

  她用一種非常隨意的口吻跟嫉妒之神拉家常道:「雲渺之……她是誰的女兒?」

  「……」

  聽到這個問題,嫉妒之神先是一愣,隨即常年浸泡著惡毒和陰森的蛇眼之中,便翻湧起了劇烈的情緒波動。

  「你不知道?」嫉妒裂至耳根的嘴角笑出了一個十分詭異的波動:「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葉爭流的目光,緩緩地閃了一下。

  「什麼?我應該知道什麼?」

  嫉妒之神連連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往霧氣裡隱沒。可惜皎潔的月光之下,他的所有動作都無所遁形。

  遺憾而惡毒地狠狠瞪了月亮一眼,嫉妒的雙眼提前盯緊了葉爭流的面孔,像是想要享受她的表情。

  神明輕輕地說道:

  「雲渺之……她是憤怒的女兒啊。你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麼。」

  葉爭流:「!!!」

  一瞬間,葉爭流的眸光近乎於凝固。

  無數畫面在葉爭流的腦海裡閃過,一瞬間,雲渺之自稱「我沒有父母」、以及嫉妒對雲渺之莫名的忌憚,還有許許多多的細節,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

  但,還有一件事說不通。

  葉爭流張開嘴巴,停頓一下才問出這個問題。

  「人身承受不住神明的氣息……雲渺之怎麼可能是憤怒之神的女兒?」

  話音剛落,葉爭流就得到了嫉妒之神一個奇怪而狐疑的注視。

  「本體當然無法生出孩子……但只要神降於信徒,再用神降的軀體同人交合,多少孩子生不出?」

  「……」

  葉爭流眯起眼睛質疑道:「那要是這樣的話,雲渺之當初怎麼會成為宗門棄子,被遠嫁到鶴鳴山來?」

  這個問題甫一出口,嫉妒之神就笑得喘不過氣來。

  他一雙眼中滿藏惡意,笑得格外大聲。笑聲成為一種武器,作為自己被葉爭流封禁以後做出的刻意反擊。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曉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其他神明手下挺過多久……說不準,你會比我當初還要慘呢。」

  說完這句話,因為內心翻湧的強烈嫉妒終於得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嫉妒之神的表情扭曲到近乎猙獰。

  直到葉爭流已經開始考慮毆打他第二遍,嫉妒之神才慢悠悠地道出了實情。

  「雲渺之當年……不正是因為意圖刺殺憤怒之神,才被處理的嗎?不然以她的身份,寒劍宮上上下下,誰又敢這樣對待她?」

  說到這裡,嫉妒之神猛然壓低了嗓子低語:

  「不知雲渺之從我這裡逃出去後,有沒有回寒劍宮受死?倘若有的話,那她可真是天下間第一流的自討苦吃啊。」

  「!!!」

  望著葉爭流近乎呆怔的神色,嫉妒之神得意地仰頭大笑起來。

  他嫉妒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嫉妒葉爭流年紀輕輕便能如此強大。

  如今看到葉爭流露出這樣失魂落魄的神色,對他而言簡直比吃了仙丹更暢快。

  毒液在神明的心中流淌並且沸騰,見葉爭流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嫉妒之神獨自在空蕩蕩的神域裡高笑良久,才慢慢蜷縮起自己只剩一息尚存的神軀。

  他的神域和那個莫名其妙的神域纏鬥在一起,所有力氣幾乎全都用來抵抗月光和江水的入侵。嫉妒之神心知自己這次恢復,恐怕只有更慢。

  ……見鬼,那個人類,她怎麼會成神這樣快!

  ————————————

  嫉妒之神丟擲的這個訊息實在是過於驚人,幾乎把葉爭流炸了個七葷八素。

  直到點選地圖系統上的「瞬移」回到滄海城的書房,葉爭流的表情依舊有點發蒙。

  當初在幻境裡的時候,葉爭流也猜測過雲渺之的身世: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出身,才會讓她年紀輕輕就苦大仇深,跨越大半個大陸來到梁王宮暫避,甚至從來不願提及自己的父母親人。

  但葉爭流從來沒想過,雲渺之的父親竟然會是……

  要真如同嫉妒之神所說的話,也難怪雲渺之一直會是那個反應。

  但她既然上次是因為刺神受擒,那這一次雲渺之回到寒劍宮,踏進燕國,主動進入憤怒之神的地盤,豈不是很危險?

  雲渺之已經太久沒有過訊息了。

  倘若不是公會系統裡,雲渺之的頭像一直亮著,葉爭流甚至要懷疑她是不是遇害了。

  葉爭流心煩意亂在窗邊踱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落座。

  就在她正要開啟地圖,好好審視一下燕國地形的時候,書房大門就被人急促敲響。

  不等葉爭流回答,黃三娘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她眉頭微皺,和滿腹心事的葉爭流目光交織,在看清葉爭流神色的那一刻,微微一愣。

  「城主,莫非您已經知道了?」

  葉爭流奇道:「什麼?」

  黃三娘搖搖頭,表情煩而不亂,只將手上的訊息遞給葉爭流:

  「就在方才,天海城主忽發急病過世,死前和他的大公子一起在內室裡共處了半個時辰。我們不知道對方究竟臨終託付了什麼,如今只好多做準備了。」

  葉爭流眼眸一閃:「哦?過世了?」

  就在她剛剛伸手接過訊息的下一刻,書房大門忽然又被人叩響。

  葉爭流和黃三娘一同看向門口,這一回邁過那道門檻的人乃是向烽。

  他見黃三娘葉爭流都在,便沖著兩人點了點頭。

  「留在楚國的卡者探子傳來急報,燕國和楚國開戰了。」

  出了清寧關,一半對準鄧西國,一半則對準楚國。說楚國是滄海城的鄰國,一點也不為過。

  燕國和楚國的交界之處,看似離著滄海城很遠。但兩國畢竟毗鄰,楚國開戰,不會對臨海三城一點影響沒有。

  「巧了,怎麼什麼事都趕到一起?」

  葉爭流眉頭微皺,將手中的信函遞給向烽:「我和三娘剛剛還在說呢,天海城主方才離世了。」

  三人彼此交換信箋看了,又抬起頭來對視一眼,目光中俱都帶著一股沉思之意。

  「不知兩國之間要打多久,但對我們來說,這也能算作一個機會……」

  黃三娘正在低聲說話,便聽見書房大門第三次被叩響的聲音。

  白露挎著葉爭流過年時送她的那個醫藥箱,高高興興地走進屋裡。發現三人竟然都在,還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向烽淡淡問道:「師妹為何來此。」

  白露還是有點怕大師兄,腳步微不可查地往後蹭了一下。

  她的目光繞過黃三娘鎖定了葉爭流:「師妹,有你的信,我順便給你帶來了。」

  葉爭流下意識伸手道:「怎麼又有我的……」

  後半截話,被她死死地咽在了嗓子眼裡。

  葉爭流將那封信平平穩穩地放在桌上,不顧房中三人奇怪的眼神,先是拉開自己的個人面板看了一眼狀態,又極其不放心地給自己套了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消除debuff技能。

  接下來,她拿了帕子包手,又隔了一把扇子,像是避諱著毒蛇猛獸一樣,緩緩把給信封給挑開了。

  信件內容十分簡單:

  「葉城主慧鑑:

  惠書敬贈,謹表情誼。半神域一別,久不聞訊息,不知葉姑娘一向可好。

  搖光身居北斗,多蒙照料,唯不勝感激。幸前日稍獲小成,故而短書一封以報姑娘,期來日相見不至倉促。

  葉姑娘於我,多有疑慮;我待葉姑娘,時常冒犯。然而如今局勢變化,慕某與城主亦不似神域、浮生島時。還望葉城主雅人雅量,寬恕則個。

  你我二人本無利益之爭,卻長存神交之機。可謂敵則兩害,友則兩利,還望城主細思。

  近來新得一訊息,據說除淳州、鄭朝以外,各地烽火欲起,好令城主知道。

  草率書此,祈恕不恭。只盼來日剪燭共敘,同葉姑娘常話不盡厚誼。

  ——搖光謹念。」

  而在信紙的右下角,一個七星北斗的標記,正穩穩地印刻在它的邊緣上。

  「……」

  非常出乎葉爭流的意料,這是一封……求和信。

  慕搖光反覆在信中提醒葉爭流他的新身份,就是在告訴葉爭流,他們之間已經不存在之前那種競爭關係。

  葉爭流不知道他寫這封信來的具體目的為何。

  但她知道,在望見「慕搖光」這三個字的時候,自己的心頭便已經升起濃濃的警惕。

  葉爭流抬起頭來,向遠處偏過目光。

  窗外天空蔚藍如鏡,新年的喜氣仍舊充斥在小城上下。

  然而,她卻聽見亂世之中,山雨欲來的催促。

  咚——

  不知何人,忽然敲了一聲春日裡的鐘響。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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