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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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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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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0 09:20:2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章 芳華城

  淳州境內,有一片城池,喚名「芳華城」。

  葉爭流標記出的那座山峰,就坐落在此城之中。

  這個城池單是聽名字,就很不符合古代的樸素價值觀,宛如是從武俠小說或者玄幻世界觀中直接抄過來的。

  事實也是這樣,芳華城是瘋狂之神的大本營之一,同時在這個消息不大流傳的時代,依舊知名度很廣。

  它的名氣大到,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少男人都會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意。

  沒錯,芳華城的支柱型產業,也是對外名氣最大的產業,是青樓。

  葉爭流第一次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背錯了地圖——淳州不是瘋狂之神的治下嗎,為什麼這個風格聽起來……這麼像是歡喜尊能幹出的事?

  葉爭流早就知道,瘋狂之神和色欲之神互為盟友。但她思來想去,還是捋不清其中邏輯。

  要知道,連歡喜尊都沒有在鄭朝搞出這麼一個遠近聞名的聚嫖之城,結果這事兒竟然被瘋狂之神給做了——  圖什麼?

  莫非就是為了證明祂和色欲之神的結盟關係天長地久,乾脆用一座城池來證明的嗎?

  不但如此,瘋狂之神還有一個馬甲叫做「極樂神女」,是青樓女子間常常參拜的神明。

  這讓葉爭流非常懷疑,瘋狂之神是不是腦子不好,把自己搞瘋了,乾脆就忘了自己究竟是哪一路的邪神?

  祂這一系列動作,怎麼看怎麼是在給歡喜尊做嫁衣。

  最後,還是裴松泉用一席話解除了葉爭流的心中疑惑。

  裴半神告訴葉爭流:在瘋狂之神的教派裡,所有的高層都是女人,無一例外。

  或許由於瘋狂之神成神前是女兒身,祂認為所有的男人薄情寡義,天性涼薄,只有女人才擁有世上最極致的愛與恨。

  而強烈的情感,則是能夠引發瘋狂的東西。

  青樓只是瘋狂之神用來收集信仰的一種手段。

  瘋狂之神認為,在極度特殊的身份之下,無論是愛、恨還是瘋狂,都能被催發到極致。

  聽到這個解釋以後,葉爭流第一反應就是,慕搖光當初被派去浮生島上執行任務,不知道以他當時的身份,在瘋狂之神的信徒中是高是低?

  葉爭流帶著一點惡意地想道:能去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至少也是個中層幹部了吧。不知道慕搖光是怎麼取信瘋狂之神的?莫非是當場自宮嗎?

  嘖,感覺這方法很行得通啊。

  邁進芳華城大門之前,葉爭流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具,腦海裡順其自然地回憶起了這段往事。

  沒辦法,誰讓慕搖光得罪了瘋狂之神,他的面具不能在此處使用了呢?

  葉爭流若是頂著慕搖光那張大臉進入芳華城,一旦被誤認身份,可能要先替他挨一頓揍。

  實在犯不上。

  不能扣鍋給慕搖光,葉爭流心中遺憾。但她仍然換了張面孔,又特意做了男裝打扮。

  葉爭流束緊了胸口,黏了假喉結,腳上的靴子也特意加大了兩個碼數。她舉止裡可能仍有些無法掩蓋的女態,不過葉爭流特意把面具捏出了幾分脂粉味。

  旁人看了,大概只會覺得她是個娘娘腔。

  做好了準備以後,葉爭流才踏入芳華城。

  她此行來,是想尋找一些和瘋狂之神相關的物品,希望能借此煉出一把瘋狂神域的鑰匙。

  進入城門的第一面,葉爭流頓覺大開眼界。

  放眼望去,滿城的樓宇都掛滿燈籠,窗框上紛紛揚揚地結著彩綢。

  長街上一共擺放著三道鮮花紮就的巨大拱門。

  這由鮮花編織的門拱宛如雨後霽虹一般,將本就鮮亮明豔的街道點綴得更加嫵媚動人。

  據說這三道拱門上的花朵永不凋零,即使在氣溫偏低的冬日,站在長街盡頭,來客也能一眼認出拱門上大朵大朵的金合歡。

  上午,大概是女人們剛剛醒來的時候。不少眼帶倦意的曼妙女子倚窗梳頭,身上還穿著輕薄的晨衣,挑逗似地朝樓下笑得甜甜。

  葉爭流一眼看到長街盡頭,只覺自己宛如一個剛剛進城的鄉巴佬,而眼前的鶯歌燕景,當真堪稱一句滿城紅袖招。

  想來,等到夜晚之時,城中三千燈火點亮,樓台亭歌門口都有彩燈大作,酒氣和脂粉香在芳華城的上空飄蕩,整座小城將會變成一座不夜之地。

  葉爭流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作假的那個喉結。

  這也是她此行扮男裝的原因。

  據說芳華城裡的青樓,只有大小之分,沒有清葷之別。往往在街上隨意扯來一個美貌的女人,就決計不會認錯她的身份。

  這也導致來此尋歡作樂的客人們極其無畏。

  葉爭流提前預想到了女裝的種種麻煩,故而改易容貌。

  這樣,打探消息也能容易些。

  ——————————————

  抱著這樣的心情,葉爭流一連穿過三道合歡拱門,這才踏進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樓楚館。

  上午的時候,樓子裡來客稀少,姑娘們意興闌珊,神態也都懶懶的。

  只有兩個尚打著哈欠的丫頭一見葉爭流進門,就柔柔地行了個禮,哥哥長、客官短地甜叫了起來,還問她要叫什麼姑娘。

  葉爭流在二樓要了一張單桌,又點了一壺清茶、一壺熱酒並四個冷碟。

  二樓牆壁上掛著許多曲牌名,葉爭流一瞧便知端倪,沉吟片刻,從第二排的位置上摘了一隻「九張機」。

  一個丫頭掩唇一笑,碎步退去,去找那位掛著九張機牌子的姑娘。而葉爭流則趁這個空擋,不動聲色地觀察起這座城中最大的青樓來。

  留下的那個丫頭一邊服侍,一邊嬌嗔道:「公子看起來也是此道中人,怎麼偏偏要挑上午來?」

  葉爭流在心中苦笑一聲,心想我算什麼此道中人。

  她只不過是在浮生島上,群玉樓裡見的多了,因此對這些套路都很熟悉才是。

  上午場的時候,環境冷清,四周空曠,姑娘們也顯得拘束。此時到來的客人們,通常只會喝些小酒,聽兩支曲子。

  可若她等到晚上再來,受周圍氛圍影響,大家多半會動手動腳。

  要是有哪個膽大的姑娘往葉爭流衣領裡一摸——哦,軟的?

  那葉爭流真是當場歇菜,迎來屬於她的社會性死亡。

  葉爭流來得夠早,不少姑娘應該都沒來得及起身。「九張機」姑娘左等右等始終不來,葉爭流已經被小丫頭陪著喝了好幾杯……茶。

  ——她只喝清茶,丫頭隨便喝酒。任對方怎麼勸酒,葉爭流都是那麼不動如山的狗。

  就在葉爭流連續用半壺暖酒把對方灌得微醺,正準備趁機聊聊天,說幾句小秘密的時候,先前那個丫頭忽然去而復反。

  她表情有點古怪,身後也沒有跟著樓裡的姑娘。

  在遙遙望見她臉上表情的那一刻,葉爭流就無聲地掐起了卡牌技能。

  在面上,葉爭流仍然不動聲色,甚至還抱怨了一句有些下流的俚語粗口。

  她皺眉道:「怎麼了,我使得銀子不夠,白天請不動人嗎?」

  「不是。」那丫頭神色奇異地搖了搖頭:「您……您能往樓上去一趟嗎?我們樓主想要見你。」

  ……青樓這個地點,樓主這個稱呼,迅速激起了葉爭流已經快要痊癒的ptsd。

  她警惕道:「你們樓主是男是女?」

  丫頭忍不住掩嘴笑了:「公子說哪裡話,我們開門做生意,樓主當然是個姑娘家。」

  ……那也有可能是慕搖光自宮了呢,這事兒不能打包票。

  葉爭流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們樓主漂亮嗎?」

  丫頭遲疑了一下:「我們樓主……當然是個美人。」

  看著對方的舉止,葉爭流眯了眯眼:這個反應,多半有鬼啊。

  不過,就是要碰上鬼才好。

  葉爭流此行,純粹為了打探消息。倘若一無所獲,那才令人失望。

  這家青樓裡明顯有點東西,既然他們樓主親自相邀,葉爭流怎麼可能不去?

  哈哈一笑,葉爭流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袍角:「是個美人就好。漂亮姑娘的邀請,我就沒有不聽的,前面帶路吧。」

  …………

  一盞茶後,葉爭流走進了一間靜室。

  屋子的最中間有一張矮几,矮几上擺放著一座鎏金的鶴紋香爐,有個女人背對著葉爭流,面朝香爐跪坐,她的背影看起來隱隱有幾分熟悉。

  葉爭流翻動著自己的記憶,仍然不確定此人是誰。

  就像是在電視裡看到某個臉熟的演員,明明名字都已經湧到嘴邊了,但就是念不出來。

  緩緩將三支長香插進香爐裡,女人這才款款起身,對著葉爭流行了一個半禮。

  「久違了,葉……公子。」

  剎那之間,葉爭流後背上所有汗毛同時聳立。

  先不提她入門時沒有報上名姓,也不提她特意給自己換了張臉,做了偽裝。單是眼前這個女人……

  她面容清秀素淡,眉心一抹豔極濃極的硃砂痕,嘴唇白到幾乎完全失去血色。

  這場猝不及防之下的相見,竟然還真遇到個熟人。

  葉爭流喉頭滾動,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驚愕。她喃喃喚道:「……茹娘。」

  浮生島上一切詭譎的見聞,似乎都伴隨著這個名字一同甦醒了。

  茹娘嫵媚地依進葉爭流的懷裡,動作柔軟得幾乎將關節反折。

  她纖長的手指順著葉爭流肩膀一路下探,最後纏綿地握住了葉爭流的手。

  茹娘在葉爭流的手心裡,反反覆覆地寫著三個字。

  「別、說、話。」

  「別、說、話。」

  「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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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0 09:20:3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迷夢神

  在解讀出自己掌心裡寫下的三個字後,葉爭流只覺自己背後唰地一下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白毛汗。

  她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瘋狂之神的大本營裡見到茹娘。

  當初在浮生島上,慕搖光任群玉樓主,茹娘則是他的得力下屬。她時常挎著青囊,跟隨在慕搖光身後,偶爾還能離開群玉樓出去辦事。

  葉爭流寄住在群玉樓的時候,茹娘還負責過看管她的事宜。

  只是茹娘性格恬淡,對葉爭流也一向客氣,兩人間雖然立場有些微妙冷淡,卻沒有起過什麼大的摩擦。

  比起島上的另一個姑娘豔娘來說,葉爭流和茹娘的相處,已經算得上得宜。

  在後來,不知慕搖光動了什麼手腳,整個群玉樓的姑娘們身上都沾上了一種莫名的邪異氣息。

  那時候,所有女人的眉心上都頂著一抹人血一般的硃砂紅……就和茹娘現在的裝扮一樣。

  彷彿那道曾經被留在她們額頭上的印記,即使時隔多年,歷經雨打風吹,至今尤未褪去。

  葉爭流仍然記得,眉心染了硃砂印記的茹娘變得陰晴不定。當茹娘站在門檻外面的時候,會嬌笑著邀請葉爭流進去坐坐,等她跨進了樓門,就冷冰冰地趕葉爭流離開。

  葉爭流也確實依言離開了,她掉頭就走,腳步很快。

  那時,葉爭流對於神明之事尚無瞭解。

  而今葉爭流再回憶起此事,便意識到茹娘的驅趕,其實是一種好心。

  但這並不能解釋,原本應該停留在島上的茹娘,如今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還有,她究竟是怎麼透過面具認出葉爭流的?

  以及……

  在時隔這麼久的今日,眼前這個親親密密和葉爭流說話的茹娘,她真的還是「茹娘」嗎?

  溫香軟玉在懷,葉爭流的第一反應,是往自己身上套了一層公會商店裡兌換的保護膜。

  茹娘一邊在葉爭流手心裡反復寫字,另一隻手則沿著葉爭流的手臂來回摩挲。她柔柔地將自己靠在葉爭流的肩窩裡,軟聲道:「沒想到,出了島後,茹娘竟然還能再見到公子。」

  葉爭流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她暫時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表演道具,好聽茹娘到底要怎麼往下唱這齣戲。

  而在兩人交纏的衣袖底下,葉爭流反客為主地握住茹娘的素手,在她掌心裡依樣描摹回去。

  葉爭流問茹娘: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這一回,茹娘的回答就更簡單。

  經過剛才的一答一問,茹娘已經察覺到,葉爭流對於掌心寫字的交流方式不是那麼擅長。所以,在回答的時候,她盡可能地言簡意賅。

  比如現在,她只回復了葉爭流一個短短的單字——聞。

  聞?

  葉爭流腦中轉了一轉,當即眉頭輕揚,恍然大悟。

  原來茹娘是憑味道識人。

  她就說嘛,自己這兩年身量體態都有所改變,面孔也被面具遮住,怎麼會一個照面就被人輕易點破。

  茹娘說起味道,葉爭流就明白了。她易容的時候,確實沒想過要對身上的氣味作偽裝。

  「氣味」這個詞組,就像是一把關鍵鑰匙,瞬間打開了葉爭流塵封的記憶大門。她又想起來了群玉樓裡彷彿日夜不息,時時刻刻彌漫的那股甜香。

  當時,葉爭流以為散發著香味的是慕搖光。

  後來重逢慕搖光,葉爭流才發覺,慕搖光平日裡根本不用熏香。

  那香氣,大概只是瘋狂之神御使屬下的一種小手段罷了。

  茹娘身為瘋狂之神的眷屬,有些分辨氣味的能力,也是情理之中。

  葉爭流和茹娘一心兩用,手指一邊在袖子的遮掩下勾勾搭搭,口上還套路地說兩句爛俗的膩人話。

  比如茹娘看似自陳心路歷程,實則三言兩語給葉爭流勾勒出了一個新身份——她是當年去過浮生島取樂的豪客,從前點過茹娘的牌子,對茹娘小意體貼,故而讓茹娘唸唸不忘。

  葉爭流一邊把自己往這個全新的人設裡帶入,一面旁敲側擊地問道:「說起來,茹娘你現今怎麼來了芳華城?」

  茹娘本就清素寡淡的面孔徹底垂了下去,她淡而淒然地說道:

  「後來,我和幾個姐妹得了豪客青眼,豪客便替我們贖了身。只是奴品貌不夠,人又無趣,不能討得主人喜歡,天長日久,主人厭倦,便將奴發賣至此。」

  稍稍停頓片刻,茹娘幽幽抬起眼來,淺棕色的眸子中竟沒有多少神采。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葉爭流,像是想要確認她是否在聽。

  「我們姐妹幾人裡,那豪客最喜歡豔娘。可惜豔娘福薄,沒能等來大爺替她贖身的那一日……我記得公子當時也愛看豔娘跳舞,哪知道今日,竟是賤妾有緣和公子相逢呢。」

  茹娘這一席話,說來平平無奇,好像只是對著恩客例行敘舊,自陳過往。

  但葉爭流只是隨便一聽,就分揀出了不少信息量。

  茹娘嘴上說著,手心裡的筆劃仍然沒停。

  她在葉爭流的手心上寫道:你真的是嗎?

  葉爭流一時沒明白茹娘的意思。

  寫字交流的方法到底太慢,葉爭流隨口便道:「嗨,我未成名君未嫁,咱們落魄人遇落魄人,不知這又是什麼緣分呢?」

  在說到「什麼」二字的時候,葉爭流順勢在茹娘掌心上點了兩下。

  茹娘果然會意。

  這一次,她提起手指,無聲地在葉爭流掌心裡寫了兩筆。

  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字,便是稚兒也能輕易分辨,卻讓葉爭流背後未乾的冷汗又平添了一層。

  茹娘寫的那個字,是「人」。

  把她前後字句連起來,那個問題便是——

  「你真的是人嗎?」

  倘若這一幕被拍成電影,bgm一定就在此刻急轉直下,把劇情的恐怖氣氛烘托到最高潮。

  有那麼一個瞬間,葉爭流渾身繃緊,幾欲把茹娘從懷裡推開。

  她手中掐著一個技能,袖中帶著一把短匕,身上也零零散散地藏了不少的小機關。

  只要葉爭流意念一動,所有攻擊便會如雨點一樣傾瀉而出,密密麻麻地打在茹娘柔弱無骨的身上,撕破從入門起就一直若隱若現的詭秘氣息,讓對手徹底現形——

  然而正在此時,茹娘抬起頭來。葉爭流順勢一掃,便看見了她的眼睛。

  常說人眼是心靈之窗,年輕姑娘的眼睛靈動閃亮,本是最好看的。等到上了年紀,眼白不復昔年的清澈乾淨,眼膜微微泛其雜色,這就是人老珠黃的由來了。

  然而茹娘的眼珠,卻如同古井之水一般,只剩下一片近乎機械的死寂。

  她默然地看著葉爭流。

  茹娘正緊貼著葉爭流的身軀,自然能察覺到葉爭流的緊繃是動手的信號。

  但她就那麼仰著頭,不做一點防備,像是一個發條走盡了的機械人,木楞楞地呆望著,似是已經決定接受一切難以預料的命運。

  又等了等,見葉爭流沒有動手的意思,茹娘便扯動唇角一笑,抬起手來,柔情似水地撫了撫她的臉龐。

  「公子呀……」她細聲細氣,調情似地痴痴笑道,「你是個疼我愛我的活人,還是茹娘的又一場夢呢?」

  「……」

  聽到這話,葉爭流偽造出來的喉結,不由上下滑動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

  極樂神女,只是瘋狂之神的一個馬甲,不太重要的後天神名而已。

  而瘋狂之神的先天神名……叫做迷夢女。

  顧名思義,瘋狂之神能將任何人拉入她編織的夢境。

  那夢境與真實無異,中招者往往也無知無覺。

  就以眼下這一幕舉例:倘若瘋狂之神想做,那麼此時此刻,千依百順貼在葉爭流懷裡的茹娘,一念之間就可以被換成一個虛假的夢裡人。

  葉爭流的心沉了沉,她大致猜出茹娘身上經歷了什麼事,只是還不敢確認。

  她低下頭,把嘴唇向著茹娘單薄的耳朵上貼了帖,近乎親密愛語似地問道:「一別經年……茹娘你還好嗎?」

  在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的一瞬間,葉爭流就意識到,茹娘不可能過的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鐘,茹娘瀲灩地微笑了起來。

  「浮生短,歡夢長。勞煩公子惦念,茹娘過得……好極了。」

  與此同時,葉爭流筆走龍蛇,飛快地在茹娘的掌心裡劃了幾個字。

  她問:你平時怎麼確定這是夢還是真實?

  茹娘漫不經心地抬眼掃了葉爭流一下,同樣以書寫交流道:確定不了。

  誰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誰知道自己的感受是幻是真?

  誰又知道,在神明的眷目之下,你究竟是夢是醒?

  茹娘咯咯地笑了一聲,任由自己軟軟依靠在葉爭流懷裡,眼睛仍然睜著,茫然無神。

  她想:就連眼前這個女人,不僅自己不知道這是被編織出來的夢境,還是真實人物,難道對方就知道自己是個真人,而不是一片幻景了嗎?

  「茹娘」是真的嗎?她這個「茹娘」是真實存在的呢,還是特意為了眼前的葉「公子」編織出的一個嶄新夢境?

  夢裡一切都真實,喜怒哀樂,視觸聞嘗,連疼痛和畏懼都不會有半分摻假……這樣的夢,和真實又會有什麼差別呢?

  茹娘靠著葉爭流的肩膀,慢慢轉過頭去。目光越過矮幾上擺放的鎏金香爐,一直投到靠牆的木格子裡,一欄扯著薄紗遮掩的神龕上。

  她的聲音像煙,彌散在無孔不入的香氣裡。

  「公子呀,茹娘好像……早就瘋啦。」

  話音剛落,茹娘便覺葉爭流握著自己的手忽然一緊。被依靠的人在她掌心裡寫了一個新句子,那句話是——

  「如果不在夢裡,我們說話會不會被他聽見?」

  茹娘搖搖頭,姿態有點疲憊。

  下一刻,她聽到葉爭流很放鬆似地吐出一口氣,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很客氣地把她推出了懷抱。

  「那沒事了。」葉爭流看著自己的人物面板說道。

  在系統頁面上,「葉爭流」那個ID後面空無一物,並未標上一個「幻境」或者「夢境」的括號。

  葉爭流還開玩笑似地問了一句:「你要懷疑這是個夢的話,我掐你一下,你能醒不?」

  茹娘愣了愣,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聊天方式。

  但即使如此,在發愣以後,她也只是出神似地縹緲一笑。

  「只怕是醒不過來了吧。」

  「什麼醒不過來。」葉爭流斷言道,「我跟你說,你這就是坐下病根兒了,得治,治完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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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0 09:20:52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二章 標記

  在聽到葉爭流的回答以後,茹娘鮮明地愣住了一下。

  在長年累月的控制之下,她已經不太能夠分得清夢境和現實的界限。

  但即使如此,葉爭流那鮮明的、與眾不同的邏輯,還是從茹娘見慣的每一種反應裡脫穎而出。就像是一筐土豆裡忽然混進了一根紫色的大茄子,無論顏色還是形狀,都是那麼的顯眼。

  葉爭流伸手,不輕不重地在茹娘手腕上掐了一下。茹娘任她施為,甚至還配合地把自己的手腕往葉爭流指間送了送。

  那塊被略略揪起的皮肉先是泛起一點白,隨後又湧上了淡淡的一絲桃紅。等到白色和紅色都褪去,茹娘才慢慢道:「夢裡……也是一樣會疼的。」

  這個說法,一聽就知道茹娘的經驗頗足。葉爭流當即挑起眉頭,把自己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哦?你詳細說說。」

  見茹娘此時頗有幾分神思不屬,葉爭流還特意叮嚀道:「想到哪裡就說哪裡,慢慢來,不用急。」

  「……」

  茹娘眨眨眼,對著葉爭流盯了一小會兒,忽然笑道:「葉公子的脾氣……倒是一直沒有變過。就和真的一樣。」

  她看起來仍然分辨不清現實的真假,但卻已經生出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既然一次違規和百次違規都不會改變既定的下場,那又何妨更出格些。

  「我是兩個月前才被調來這座樓子的。之前,我先是在夜明樓安頓,後來又被連續往裡遷動了幾次。」茹娘想了想,拿自己的的經歷扯起了一個話頭。

  她告訴葉爭流:「夜明樓,就是現在緊鄰著一道花門的那座樓子……它以前是在花門外面的,不過後來他們把花門往外面推了一段路,正好擺在夜明樓的前面。」

  順著茹娘的描述,葉爭流下意識回憶起,自己入城的第一眼,就看到長街上的三座花團錦簇的金合歡紮門。

  高大、豔美、華麗,就和這座不夜之城一樣,芬芳鮮妍,誘人無比。

  說起來……茹娘如今棲身的這座楚館,好像正對準了第三道花門。

  葉爭流當時覺得那花門設計得漂亮,因此格外留心了些,對於自己連續穿過三道花門的記憶也很清晰。

  她暗暗記下這一點,不動聲色地催促道:「你繼續說。」

  茹娘撥弄了一下香爐裡的三支線香。

  它們都已經快要燒到盡頭,茹娘稍一動彈,上面就簌簌落下好幾截灰白的香灰。

  「我漸漸才發現……事情好像和我和以為的不一樣。」

  茹娘臉上露出了一種做夢似的笑容,喃喃道:

  「我那天早晨醒過來,聽到樓下有喧嘩聲。我這才知道,柳腰得罪了一位恩客,被他一路拖到一樓打。我去探望的時候,才發現柳腰鼻青臉腫,一個勁兒地罵人,也一個勁兒地哭。」

  「她說,對方本來都要給她贖身了,只是這兩天被對面樓裡的姑娘勾走了魂。柳腰晨起時,稍稍跟他提到贖身的事,就惹惱了對方,被他給一路拖下樓梯……客人生氣,拿我們發火,打兩下罵兩下,這倒尋常。」

  「——但是,那位客人怎麼會打柳腰呢?」

  茹娘的聲音奇異地揚起了一個尾調,突兀得彷彿是小夜曲中的尖銳雜音。

  葉爭流的手指來回在矮几上敲扣了兩下,追問道:「你什麼意思?」

  「奴的意思是……」茹娘輕輕嘆息道:「那位大爺連出現都不應該,他到底哪裡來的力氣把柳腰拖到樓下,還打了她呢?」

  「!!!」

  葉爭流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張開又合上。她迅速反應過來:「你……你那時已經殺了他?」

  茹娘搖搖頭:「公子想多了,在芳華城裡殺人,不如島上好料理。」

  「那位大爺生得威武健壯,一旬前點我牌子的時候,下手也一樣剛強。我實在受不了,只好給他的酒裡加了點島上帶出來的東西……因為他的身體有旁人兩倍壯,我也只好下了兩倍重的藥。啊,您是知道的,我精通一些藥理。」

  在說這話的時候,茹娘的表情平淡無比,好像只是跟廚房多點了一碟點心一般。

  望著茹娘此時的模樣,葉爭流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個說法。

  據說,被人工精心挑選培育出的寵物貓,和在外面流浪的喵咪已經是兩個物種。

  雖然兩者間沒有生殖隔離,但無論是性情、模樣還是生存方式,都已經截然不同。

  在野外生存過的流浪貓,即使被人領養回家,帶進溫暖的臥室裡,它身上那種屬於捕食者的掠奪天性,也不會因此消失。

  即使貓糧足夠,它也仍然會捕鳥、捉老鼠、玩弄蟑螂、甚至拍暈一條蛇。捕獵的本能一旦被喚醒,便永遠不可能和過去一樣了。

  ——茹娘,她在浮生島上學會了「捕獵」。

  葉爭流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沒有對這件事多做評判。

  她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兒。」茹娘長嘆了一聲,「但我那天起來晚了,沒有見到客人,也拿不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輕輕地說道:「所以,我就多做了一點兒實驗。」

  茹娘給許多客人都下了藥。

  她目睹他們一日日在這歡場流連,眼圈越來越重,腳步越來越虛浮,嘴唇也一日日地發起了紫。有些人還偶然咳出了血,驚駭欲絕地匆匆離開這座城池,去尋找良醫治病。

  然後,茹娘便觀察到,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會回來。

  回來的客官,大多有著心儀的相好,兩人間的感情也算不錯。

  然而他們一旦回來,就對姑娘們或打或罵,惡聲惡氣,贖身的事也一概不提了。

  全是如此,無一例外。

  而當他們看到茹娘,態度卻還和往日一樣,像是從來沒人發覺過茹娘給他們下過藥似的。

  說到這裡,茹娘古裡古怪地笑了一下:

  「我是後來才發現,許多時候,我們這些人在一起做著同一場夢。夢外面什麼樣,我們在夢裡見到的就是什麼樣;我們在夢裡做了什麼,夢外面的我們也照樣做。夢裡永遠有眼睛盯著我們,夢裡的我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話,那眼睛全都知道。」

  「它還會專門為你編織一個新夢呢。」

  「日復一日,我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入夢,不知什麼誰是只有夢裡才會出現的人物,甚至我都不知自己是個活人呢,還是個夢裡被編造出來的東西?」

  她痴痴笑道:「我當真上過浮生島?當真住過群玉樓?當真懂醫識藥,對那麼多人都下過手?」

  茹娘仍在喃喃絮語,但葉爭流已經不必再聽了。

  她嘆息道:「……缸中之腦。」

  這是一個自從提出以來,就一直無解的哲學命題:倘若你只是被儲存在營養液中的一隻大腦,被傳輸了各種可以以假亂真的生活幻覺,那麼,你要怎麼才能證明自己是個活人,而不是一顆大腦?

  葉爭流面上浮現不忍之色,移開眼睛,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茹娘想了想:「我被調走了,然後夢越來越長了。」

  葉爭流心頭一動:「等等,你能不能詳細說說?」

  茹娘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我給他們下毒的事,好像被人發現了……其實,倘若他們把我拖去後院裡勒死,我倒更安心些。可他們只是把我調進了其他樓子。」

  眯起眼睛想了想,茹娘道:「就是,一道花門和二道花門中間的樓子。」

  葉爭流耐心問道:「然後夢就更長了?」

  茹娘滿不在乎地一笑:「是啊,然後夢就更長啦。」

  葉爭流不再追問任何問題。

  她坐直了身體,雙手並指揉了揉自己眉心。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得到的全部情報,感覺真相已經在唇邊呼之欲出。

  按照一直以來,遇事先罵慕搖光準沒錯的原則,葉爭流非常誠實地閃現了一個念頭。

  ——敲你大爺的慕搖光。

  這句罵,慕搖光絕對捱得不冤,因為他隱瞞得太多了。

  還記得慕搖光開啟新一輪的畫餅之時,到底是怎麼跟葉爭流說的嗎?

  ——他說,其他神域都不能住人。嫉妒的神域滿是毒霧,貪婪的神域只有無盡之海。憤怒的神域是著火的沙漠,殺戮的神域刀棘遍佈,歡喜尊的神域則是合歡花林……

  一連把五神嘴了個遍,慕搖光偏偏就繞過了瘋狂。

  葉爭流當時只以為,慕搖光的嘴炮,和對著天使投資人瘋狂拉投資沒什麼區別——大家都是拿著ppt在台上吹嘛,未來目標這種東西,不能當真的。

  但現在想想……慕搖光到底是憑藉什麼篤定,正常人是可以住在神域裡的?

  到底是誰先打下了這個底子,讓慕搖光有了這個認知呢?

  此時此刻,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慕搖光確實沒騙葉爭流什麼,他只是精準地掌握了「關鍵資訊跳過不說」的技能。

  葉爭流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安撫性地拍了拍茹娘的肩膀。

  「我知道了,那三道花門,是一個標記。」

  茹娘迷茫地抬起眼來,問道:「什麼標記?」

  葉爭流笑了笑。

  那當然是——神域範圍的標記。

  瘋狂之神的神域形態不同流俗。

  他的神域,是一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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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入夢

  一開始,葉爭流並沒有把事情往神域上面想。

  要知道,瘋狂之神的先天神名是「迷夢女」,葉爭流也只以為,茹娘現在的狀態,和瘋狂之神的技能有關。

  葉爭流是從茹娘敘述的蛛絲馬跡裡聽出不對的。

  如果說,茹娘發現自己生活的整個環境原來是一場虛假的大夢,是見到本該死去的男人死而復生,還很有力氣地拉著樓裡的姑娘們打。

  那葉爭流察覺不對,就是從茹娘提到那三座花門開始。

  為什麼茹娘察覺自己入夢,是在第一座花門移動之後?

  為什麼在發現了茹娘「瘋狂」的下毒行為以後,對她的處理方式是把她往更深的花門裡調動?

  根據茹娘的自陳,她被調走以後,夢就越來越長了。

  接下來,茹娘接連被調動幾次,如今更是在滿街最大的一間花樓裡當了樓主。

  而這座花樓的大門口,恰好不偏不倚地正對著一個花門。

  不礙事嗎,不擋地方嗎,擺放的人都不考慮一下消費心理學嗎?

  恍然之間,葉爭流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親至芳華城,是因為瘋狂之神在附近現出了影蹤。

  神明離開神域,必然要從神域邊緣撤出。

  一開始,葉爭流見瘋狂之神的神明態出現在深山,就以為他的神域也必然落在和深山重疊的空間裡。

  直到被茹娘無意間提醒,葉爭流才意識到:落於深山的神域邊緣,很有可能不是瘋狂之神神域的起點,而是他神域的終點啊。

  再結合慕搖光偶然透露出的資訊……

  之前每一個問題被懷疑過的問題,都像是一塊細小的拼圖。當所有的拼圖湊在一起,葉爭流半蒙半猜地得到了最終答案。

  ——源源不斷的夢境,就是瘋狂之神的神域。

  ——第一道花門,是瘋狂之神神域範圍的標記。它之所以會被人向外移動,是因為瘋狂之神實力增強,擴張了神域。

  ——此刻,葉爭流能和茹娘自由交談,並未陷入夢境,是由於在瘋狂和殺戮的交鋒之中,瘋狂受了傷,神域也相應收縮。

  ——慕搖光篤定人類可以在神域中生活,是因為他見識過現成的例子。

  瘋狂之神的神域是一大片夢,夢境籠罩著山林和大半座城池。

  它介於虛實之間,越靠近裡面的位置,便會讓人夢得越久、越深。

  所以說,葉爭流不必刻意尋找進入瘋狂神域的鑰匙。

  因為,她已經站在了瘋狂之神的神域範圍之中。

  或許下一秒鐘,葉爭流如常地眨一眨眼睛,便會發現自己身處神域,隔著若干重虛虛實實的迷夢,直面了瘋狂的神明態。

  想通了這些事以後,葉爭流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

  ——真瘋狂啊,迷夢神竟然任由凡人來去,毫不顧忌地把他們盡數納入自己的神域之中。

  茹娘仍然迷茫地跪坐在原地,姿態嫵媚,雙瞳卻黯淡無光。她眼睜睜地看著葉爭流一把推開窗子,還探出大半個身子往外看了看。

  「……葉公子?」茹娘遲疑道:「你在看什麼?」

  葉爭流平和地回答道:「我在看第三道門裡面。」

  就算為了減少消耗,迷夢神暫時取消了籠罩城池的大半夢境。但他無法長時間地在人間停留,瘋狂之神必然需要一個容身之處。

  既然三道花門之外現在都沒有夢境,那它是不是縮回了花門裡面呢?

  茹娘表情復雜,看起來不太相信:「那,您的手在做什麼?」

  葉爭流的手正在系統面板上指指點點。

  不過落在茹娘眼裡,這一幕就相當於葉爭流在空中瞎戳。

  茹娘被真實和幻境一連折磨數年,早已患上了草木皆兵的毛病。

  因此,才一發現葉爭流舉止有異,就以為她比自己更快地瘋掉了。

  茹娘撫平了自己的裙子,悲哀而平靜地想道——這也並不讓人意外,這鬼地方能夠逼瘋任何一個人。

  葉爭流不知道茹娘心裡給自己腦補出了怎樣一個脆弱而悲情的形象。她現在正在大筆出血,迅速給自己選定的卡牌升級意境。

  在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落入瘋狂神域以後,葉爭流立刻給出了相應的對策。

  首先,她得有一個可以以暴制暴……不,天降正義的意境。

  這樣,在關鍵時刻,她就可以一舉把瘋狂之神關進小黑屋。

  其次,意境這個東西,要用的時候越多越好。

  大不了,神明跟葉爭流拼信仰能力,葉爭流和神明拼意境面積。

  葉爭流手裡現在還有一個《赤壁懷古》的意境。

  不過鑑於憤怒的前車之鑑,一個意境的面積還是不太保險,怎麼說都得兩個意境才行吧。

  在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精打細算以後,葉爭流斷然做出了決定。

  很好——就是你了!

  屈原卡,意境《漁父》,覺醒!

  在葉爭流的卡牌技能裡,和夢境相關的並不多,但和清醒相關的卻有一句。

  屈原卡第一技能: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這是一個可以自動啟用的被動技能,在浮生島的時候,葉爭流曾經用它反彈過慕搖光的香氣。

  而慕搖光的香氣……現在想想,不就是瘋狂之神賜予的技能嗎?

  不用猶豫了,這就是先天性的戰術針對。

  來到這個世界多年,葉爭流早已發現了一個原則:在卡牌的世界裡,剋制關係有時遠比卡力深淺更重要。

  最安全的卡者,未必是卡力最強大的卡者,卻一定是漏洞最少的卡者。

  所以,葉爭流一把抓住了那個被驗證過的答案,搶在考試開始之前,拚命地做起了小抄。

  她直接往屈原卡上砸了一連串技能升級的紅寶石,直到把《漁父》全文都催化出來,才開始繼續往上疊加意境覺醒的藍寶石。

  直到代表著意境覺醒的光芒在葉爭流眼前閃過,她才短短地鬆了一口氣。

  葉爭流宛如一個考試前一天晚上被透了答案的學渣那樣,凌然挺起了胸膛。

  兩個意境在手,安全感瞬間齊刷刷的有。

  葉爭流含笑從視窗前撤開,準備跟茹娘道個別,再繼續往第三道花門裡面深入,探一探這神域的究竟。

  她如今所在,是整座芳華城最為繁華熱鬧的一條花街。

  瘋狂之神的神域隨時會把這裡的普通人類捲入其中。

  假如葉爭流真跟瘋狂之神在這裡動手,萬一誤傷到那些可憐的女人們,她心裡不會太好受。

  考慮到這個原因,葉爭流準備跟茹娘打個招呼離開。

  就在她即將開口的前一刻,系統面板忽然未經傳喚,自行彈出。

  這一秒鐘,一切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天仍是藍的,雲仍是白的,從視窗透來的清風仍然是徐徐的。

  屋子裡混合著一種脂粉混雜著合香的氣味,帶著微微的甜膩,但卻不讓人討厭。

  街道上,男人和女子的說話聲、調情聲、姑娘們潑出洗臉水的聲音,也仍然歷歷可聞。

  前一秒和後一秒的銜接無比自然,這一秒和下一秒中存在的一切,也當然不會有什麼區別。

  然而,葉爭流就是知道,自己已經跌入了夢境。

  這有兩個原因。

  第一,在她的個人面板上,葉爭流的名字後面,標注了一個小小的「入夢」狀態。

  第二,就是屈原卡的第一技能,「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技能忽然自動激發。

  像是為了呼應卡牌反應一般,「入夢」兩個字後,很快就掛起了一個(防禦中)的括號。

  與此同時,天命系統給葉爭流釋出了一個任務。

  【主線任務:對戰瘋狂之神

  任務描述:謀主此行,本為尋找鑰匙而來,誰知道陰差陽錯之下,竟然直接闖入了對方的起居室。

  這不能責怪謀主失禮。畢竟沒有親自見過,謀主又怎麼會知道瘋狂之神在家都不鎖門?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入虎穴,來都來了。

  謀主既然已經身處於瘋狂之神的神域之中,那就不妨向前探索,尋找到神明的蹤跡,然後與他一戰吧!

  趁他病,要他命。剛剛被殺戮之神暴削一通的瘋狂,無疑是一個合適的(劃掉)薅羊毛(劃掉)試煉物件。

  這一次的神明之戰無需隊友。因為謀主已經成長到了足以獨當一面的時候。

  盡力去做您想做的吧,如一位頂天立地的人間英雄。

  任務獎勵:???】

  這個任務釋出的正是時候。看著任務描述,葉爭流的表情漸漸亮了起來。

  在茹娘擔憂驚恐的注視下,葉爭流忽然勾唇一笑,笑得很開心。

  茹娘:「……」

  完了完了,葉姑娘好像真的瘋了。

  ……

  葉爭流說過,她把系統當成自己的朋友。

  從系結天命系統的那一天起,系統就從來沒有釋出過葉爭流無法實現的任務。

  所以,既然現在它讓葉爭流去對戰瘋狂,就說明她真的有了對上瘋狂的實力。

  介乎虛實之間的夢境,想想都不好對付。但既然系統的語氣如此篤定,那就說明葉爭流手裡必然有著可以克制瘋狂之神的底牌。

  換而言之,屈原卡果真是對付瘋狂的正確答案。

  就像是「斬龍足,嚼龍肉」克制嫉妒那樣,《漁父》或許也是對付瘋狂的利器。

  葉爭流思考片刻,將手探進袖子,掏出一隻有些暗沉發舊的香囊遞給茹娘。

  「不要拆開。好好保管,等我回來再還給我。」

  她畢竟在茹娘這裡停留過一段時間。茹娘沒有自保之力,倘若被瘋狂順勢遷怒,只怕下場不妙。

  茹娘遲疑地接過那個香囊,見葉爭流毫不猶豫地往門口走去,張了張口,還是出聲喚住了她。

  「葉公子……你要幹什麼?」

  葉爭流笑了笑:「我去……結束你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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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四章 精神汙染

  葉爭流從容地走下花樓。

  她穿過第三道鮮豔而燦爛的合歡花門,一步一步朝著迷夢神的神域深處走去。

  世界在她眼中被分成兩種形態,同時兼具著現實與虛幻。

  瘋狂之神以為現實為基,編織出了一場宏大而真實的夢境,只在少數火候已足的地方,塑造出許多個本不存在的人物影像。

  所有被夢境籠罩在內的人,全都如同夢游一般。他們按照夢境裡展現出的場景給出反應,動作卻一模一樣地被復刻在了現實裡面。

  展現在葉爭流面前的一切,就如同一幕驚悚的皮影戲。只不過,這齣戲不但範圍宏大,花費甚巨,而且台上的演員竟然都是能哭能笑的真人。

  葉爭流邁過長街鋪地的青石,路過四五座人聲漸起的花樓,還跟不少滿心裡只想著尋歡作樂的男人們擦肩而過。

  屈原卡的被動技能抵抗住了瘋狂之神營造的夢境,於是夢裡的破綻便一一在葉爭流眼中顯現出來。

  比如說,剛剛快步越過她的那個男人,他整個人都是一道淡色的虛無影子。

  這是一個夢中特意捏造出來的、不存在的人。

  葉爭流回了一下頭,在街上發現了七八個這樣的身影。

  瘋狂的夢境並未改變現實環境,只是增加了幾個不存在的人。葉爭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感覺自己微妙地體會到了傳說中陰陽眼的感覺。

  假如不知道她正行走在夢裡,葉爭流或許會覺得自己是撞鬼了吧。

  葉爭流一路往長街的盡頭走去,期間沒有激起任何異象。

  瘋狂之神早就習慣了神域大開的日子。

  這些凡人們數百年如一日地在祂的領域中來來去去,如同一隻隻順著特定路線行進的螞蟻。除了蟻后「產卵」前激起的特殊氣味外,大部分事情都無法激起瘋狂之神的警覺和反饋。

  你會專門關注一千隻螞蟻中的某隻螞蟻嗎?假如它混進一萬隻螞蟻之中,你是否能夠第一眼就認出它?

  葉爭流非常安全地從芳華城的南門走到了北門,這期間甚至沒有遭遇一絲一毫的阻撓。

  而從北門出城以後,直行數十里,她便可以看見那座坍塌的大山。

  在大山之中,那個巨大的人影,生著一時間數不清的手臂、大腿、還有乳房。這女人形態的神明,便如同一隻千足的蜈蚣一般,帶著破碎殘缺的軀體,正在此處棲息。

  而順著他修長泛傷、皮肉翻捲的頸部往上看,便能見到一張巨大的、美豔的臉孔。

  祂挑逗的微笑如同一場幻夢,勾魂的雙瞳裡彷彿泛著隱約的碧色,帶著一絲波動不已的瘋狂味道,足以令天下間所有男人身體發熱,見之失神。

  ——傳聞裡的極樂神女,她生得千手千乳,修煉了一對銷魂瞳,能令男人如享極樂,飄飄欲仙。

  那個在山間棲息的神明,分明只是一道身影,卻生生營造出了一種密密麻麻的視覺效果。

  所有凡人入夢的凡人都看不見他——這或許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好事。因為一旦他們當真直視了這位存在,說不準有人便會被嚇得當場倒地暴斃。

  踏出北門的男男女女們不知道,自己正從怎樣一個恐怖的存在面前路過。

  而所有的想要進山的人,則會奇異自主地繞開一個巨大的彎,還堅定地覺得自己是在走直線。

  葉爭流抿了抿自己有點起皮泛白的嘴唇,感覺心臟隨著接近一下一下地狂跳起來。

  即使面對嫉妒或者憤怒,她也從來沒有產生過如此復雜的情感。

  其他神明的神明態雖然都有些獸化的部分,但是還不至於不可接受。

  至少在葉爭流腦內,可以把他們無縫切換成高喊「德瑪西亞」、「一切為了部落」、「獸人永不為奴」的3D形態。

  但是瘋狂之神……

  葉爭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她輕輕空嚥了一下嗓子。

  不是她吐槽。

  假如把她此時的具體心理活動,還有瘋狂之神給人的感覺發到她前世常逛的綠江網站上,五分鐘以內就會被整章鎖定。

  因為這東西多半過不了網審。

  仔細看去,瘋狂之神的每一條胳膊、每一根大腿,都是完全的人類形態。

  但就是因為它們太過的人類,以至於拼湊在一起,才會激起那種令人寒毛倒豎的非人之感。

  如果說,對戰其他神明,需要注重的是實力。

  那麼對上瘋狂,需要注重的就是心理素質。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建設了好自己的戰前準備,隨即毫不猶豫、大步流星地朝著那個巨大的身影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有一隻離群的螞蟻,她沒有像同類一般繞道而行,而是走入了神明劃出的那條界限。

  ——與眾不同的螞蟻從蟻群中顯現出來,她衝入了殘破的大山。

  瘋狂之神終於轉動了自己的妙目,祂的眼瞳彷彿一個深邃的旋渦,像是要把世上一切規整的秩序都吸進裡面似的。

  神明低頭,看向葉爭流的方向,輕輕發出了一聲喟嘆。

  祂說:「咦——?」

  明明只是一個最簡單的感嘆詞,然而那音調卻忽高忽低、似男似女,單是聽著就讓人無比暈眩。

  瘋狂之神朝著葉爭流的方向微微俯身。

  隨著這個舉動,甜蜜的香氣四溢開來。葉爭流卡殼般停頓了一下,極力克制著自己閉眼的衝動。

  要知道,因為神明態全都極其巨大的緣故,即使是十分微小的動作,也會體現出非常大的反應。

  就比如說現在,因為這個簡單的舉動,瘋狂之神胸前的一千多對脫兔同時抖動了一下,在祂薄薄的衣衫下面呼之欲出。

  一‧千‧多‧對。

  密‧密‧麻‧麻。

  葉爭流:「……」

  重金求一雙沒有看過這一幕的眼睛,求求了。

  瘋狂之神咯咯脆笑了一聲,笑聲極其突兀地從銀鈴變成啞鈴,給人一種相當揪心的不規則之感。

  祂輕柔地問道:「小不點兒,你是什麼人呀?」

  從迷夢神那飽含信心的語氣來聽,祂顯然不會認為自己會得到一個虛假的答案。

  葉爭流心想,面對這樣特殊的尤物,不會有人忍心拂了祂的意的。

  祂這麼不普通,當然可以非常自信。

  於是,葉爭流從善如流地掛上一副稍顯迷茫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僵硬道:「我是玄衣司麾下。」

  這話也沒不能算太錯。

  畢竟葉爭流第一個師父雖然被她親手殺了,但是四捨五入,她也算是……零點零零零一個玄衣司的人吧。

  她被應鸞星單獨在神明面前掛過名呢!

  瘋狂之神嬌嗔嘶啞地輕哼了一聲,笑聲綿長不絕,時高時低,值得成為任何恐怖片的BGM,自帶一種天生的音調污染之意。

  祂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

  葉爭流:哦,竟然真的信了。

  ——論扣鍋,葉爭流從來沒輸過。

  瘋狂之神低吟淺唱地獨自笑了一陣,才像是終於想起了葉爭流的存在一般。

  祂顯然並未覺得葉爭流有多重要,於是吩咐起來也漫不經心。

  迷夢神更深地彎折下祂的腰,這個動作,讓祂的上半身看起來像是一座巨大的多孔橋。

  祂用自己滿月一般的美豔臉龐佔去了葉爭流的所有視野和餘光,在呼吸之間,口鼻中噴吐出一陣介乎於虛實之間的濃鬱暗香。

  與此同時,葉爭流豁然出手。

  不等那股香氣將自己包圍,葉爭流的衣袖裡就先亮起了一道明亮的劍光。

  傳襲自雲渺之的霜寒劍氣,剎那間把她的衣袖撕碎成不足塵埃大小的粉末。華美如同鳳凰羽翼的煙鳳翎承載著滿滿的殺氣和冷意,不差分毫地被掄向瘋狂之神的一張大臉。

  「我知道打人不打臉。」葉爭流喃喃道:「但你這個精神污染……我真是受不了。」

  突如其來的劍氣穿過那口濃鬱到發腥的甜香,瘋狂之神猛然後撤,卻仍是被削去一隻耳朵。

  登時,大顆大顆水庫放閘般的巨大血滴,便順著瘋狂之神那張巨面,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與此同時,無孔不入的甜膩氣息終於撲面而來,把竭盡後退的葉爭流包裹其中。剎那之間,即使已經用屈原卡開了被動防禦的狀態,葉爭流仍然忍不住腦袋嗡地一暈。

  眼前的瘋狂之神瞬間多出了數道重影。

  那一刻,他看起來有足足五千條手臂、五千條大腿,五千對顫顫巍巍的……

  葉爭流:「……」

  葉爭流瞬間雙眼一黑。

  說真的,她從前是幾輩子沒好好做人,這輩子才要負責封神?

  也幸好葉爭流早有心理準備,即使眼前這一幕讓她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衝擊,但仍不妨礙她迅速後撤。

  與此同時,葉爭流看也不看地一連打出數個技能,每一個都結結實實地命中在瘋狂之神的身上。

  天階卡‧李清照——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天階卡‧蘇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天階卡‧柳宗元——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BOSS軀體龐大就這點好,技能瞎甩都一定會打中。

  葉爭流頂著眼中模糊的殘影,在如此緊要的交戰關頭,飛快地往自己的身後看了一眼。

  瘋狂之神早就被殺戮打掉了半管血。所以在自己的強襲之下,他為了節省力氣,一定會主動收縮神域,撤去布在城中的夢境。

  到那個時候,才是封神的最好時機。

  葉爭流沒有一開始就使用意境封鎖神域。

  對神明發起的戰鬥,不該因此累及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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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0 09:21:47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五章 纏鬥

  這場短兵相接的戰鬥,大大出乎了雙方彼此的意料。

  瘋狂之神沒有料到,這個莫名其妙闖進自己神域中心的螻蟻,不但有膽子對自己出手,而且還克服了自己編織的幻覺。

  殺戮麾下何時有過這樣得力的屬下?祂為何從沒聽說過?

  至於葉爭流,她的心情就十分復雜了。

  這種復雜,主要源於瘋狂之神的長相。

  畢竟,葉爭流雖然在浮生島上看過瘋狂的雕像,但一來雕像沒有這樣傳神,二來雕像是死物,不會活動,三來,雕像雖然胳膊腿兒雕刻的多一些,但至少沒有真人這麼……密集。

  現在她親眼看到瘋狂之神,對方的實力和氣勢帶來的威懾倒在其次。

  然而那種移動起來遮天蔽日、像是千白條蜈蚣都被精準地釘透了肚子,轉著圈地拼成一個圓的視覺衝擊感,著實給人以莫大的壓力和震撼。

  這甚至和後天認知無關,而是一種先天的、屬於全體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對危險的感知。

  要知道,在遠古時代,洞穴中居住的早期人類會有意避開一切多臂多腿、超乎理解的東西。

  方才,葉爭流被瘋狂之神一口香氣當頭噴吐,頓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在眼中都產生了重影倒錯的迷幻之感。

  在葉爭流的視網膜底部,瘋狂之神的影子瞬間變成五個。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葉爭流頓時明白了,為什麼瘋狂之神的神明態會是這副模樣。

  因為,其他生物的尖齒利爪或許能夠代表危險,但只有屬於人類的肢體和器官,才能不用任何語言,僅以本身的形態,便可一眼傳遞出最濃烈的瘋狂。

  這個念頭在葉爭流腦海裡一閃而過,不過千分之一秒的時間。

  與此同時,葉爭流打在瘋狂之神身上的三個技能,也展現出了它們應有的效果。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帶著一股石破天驚的決絕之氣,瞬間將瘋狂之神的部分肢體化為一把飛灰。

  但神明態實在太過巨大,技能的力量無法覆蓋瘋狂之神的全身。

  來自於蘇軾卡的技能,固然讓瘋狂的模樣變得稀疏清爽了一點。但下一刻,近百條傷口焦紅、散發著皮肉燒焦氣味的斷肢胡亂揮舞,惡臭的氣息瞬間在整片山原上彌漫開來。

  「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也同樣作用在瘋狂的神軀之上。

  技能的力量挾裹著葉爭流不加收斂的卡力,直接扭曲了瘋狂之神的部分驅趕,把他上身的某一部分,瞬間縮水了三分之一。

  那畫面帶著一種驚悚的好笑。

  在被技能擊中的瞬間,瘋狂之神看起來像是一隻細腰的大馬蜂,也像是一串結滿了「葡萄」的粗藤。

  至於柳宗元卡的技能,「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嘛……

  這是一個作用於精神的技能。

  若是常人,此時應該已經在這個技能之下凍得像條狗一樣汪汪直叫,但瘋狂之神作為精神污染的大戶,顯然正是精神技能的祖宗。

  一粒雪花並不能冰凍沼澤。

  孤傲而冷清江雪之景,在寒風的吹拂下落入瘋狂的精神世界。

  隨即,它像是一顆露水那樣,在一片漆黑之中緩緩蒸發。

  同一時間,葉爭流則乾嘔了一聲。

  瘋狂之神的身軀散發出皮肉燒焦的惡臭,氣息掩蓋住所有的香氛,如同利箭一樣沖入她的鼻端,頂進葉爭流的肺腑。

  幾乎在聞到神軀腐爛氣息的第一時間,葉爭流的眼前便猛然蒙上了一層花花綠綠的陰霾。

  沒有親自體會的人,永遠無法理這那是一種怎樣神奇的感受。

  倘若讓葉爭流來打個比方,就像是她突然跌進了一座光怪陸離的萬花筒。

  那些刺眼的強光之中包含了太多資訊,幾乎能瞬間沖垮一個人的記憶庫。為了自我保護,她只好在眼前蒙上了一條深灰色的絲綢。

  在葉爭流的丹田裡,「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技能,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金光大作。

  它的力量無法完全抵消瘋狂之神帶來的幻景,於是只好手動在葉爭流眼前打上一層馬賽克,隔絕掉大部分的污染力量。

  托它的福,葉爭流沒有第一時間被瘋狂之神擊潰。

  不過,也是托它的福……葉爭流現在就和瞎了一樣。

  失去視覺的下一刻,葉爭流便被暴怒如雷的瘋狂之神直接抽飛。

  迷夢神揮舞著自己殘損的肢體,發出了一聲高低起伏的尖嘯,音調突兀地在最高點和最低點間反覆橫跳。

  葉爭流身體一輕,像是一隻羽毛球般被拋向天際。

  她第一時間往自己身上拍了一串輕身技能,以免落地摔死。

  在毫無選擇地沖天而起時,葉爭流心裡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上面的空氣果然比較新鮮。

  腐臭燒焦的氣味在上空轉淡。萬花筒似的刺目幻景因此減弱,屈原卡的對抗也不再那麼激烈。葉爭流得以朦朧地看見些許事物。

  於是,一雙深淵似的、當中彷彿還流轉著些許碧色、帶著瘋狂味道的巨大瞳孔,便在葉爭流復明的第一時間,在她的視野裡如同鬼魂般浮現。

  葉爭流:「……」

  ——她就說,瘋狂之神明顯不是肉搏派的,怎麼氣急了直接上手扔她。

  ——原來他是想深情地對望一下葉爭流的眼睛。

  四目相對的瞬間,葉爭流的餘光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瘋狂之神的斷肢和縮減的腰身上,正咕咚咕咚地冒出新鮮血肉。

  剝離了面板的肌肉組織看起來像是一串褡褳。顯然,瘋狂之神正在填補著自己受到的傷害。

  如此邪異的一幕,卻是接下來葉爭流看到的最正常的畫面。

  因為下一彈指,在失重的墜落感裡,葉爭流就不得不面對自己開始蠕動的現實。

  葉‧爭‧流‧在‧蠕‧動。

  她的手、她的腳、她的身體的每一部分,好像都被分割成了某種完全和這個世界割離開的產物。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手臂盤旋起來,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軟體那樣,回身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腦殼。

  瞬間,她的頭蓋骨上傳來了劇烈的、咯吱咯吱的疼痛。

  ……這是幻覺嗎,還是真實?

  左腳咆哮著攻擊了右腳,右邊的大腿懶洋洋地叼起了左腳的腳趾——倘若那個靛紫色、布滿了無數肉瘤似的東西還能叫腳趾——像是在吸奶茶裡的珍珠一樣,喝得刺溜刺溜。

  ……這是夢境嗎?還是她的每一部分肢體都被灌輸了一顆嶄新的大腦?

  葉爭流艱難地甩了甩頭,只見自己的軀幹皮肉都已經變成透明色。

  肝臟和大腸在歡樂的聯誼,一隻綠色的苦膽艱難地跋涉過薄薄的肺泡,朝著喉管發起了反攻。

  ……這是恐嚇嗎?但那又怎麼解釋內臟裡拉扯似的撕裂之痛?

  身上的每一寸器官都背叛了它們原本的主人,四肢之中沒有一項還聽葉爭流的使喚。她即將被自己吞沒,精神落入五顏六色的萬花筒之中,然後——

  然後,一個聲音,高低起伏、凹凸不平的聲音,像是從潛意識之海裡來自於本我的呼喚那樣,對葉爭流說:「對付你的敵人。」

  這聲音四面八方地蕩起回音——對付、對付、對付……敵人、敵人、敵人……

  此時此刻,誰是她的敵人?

  不對,除了自己,她還有什麼別的敵人?

  砰地一聲,神域之中,葉爭流終於從半空中落地。

  之前拍在她身上的輕身技能仍然忠實地起著效果,保護住了人類脆弱的身軀。葉爭流攤平著躺地上,她自己卻全然沒有感知。

  葉爭流正在被自己圍攻,然後被自己淹沒。

  卡牌……攻擊……她的敵人……

  「斬龍足、嚼龍肉」的技能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蛇一樣蠕動扭曲的軀體之上,意識之海外,好像有什麼聲音正在高聲尖笑。

  觸手般打結的肢體從主體上脫離,在劇痛和失血的寒冷之中,葉爭流卻只感覺到安全。

  丹田中,陸游卡的金光堅定地一閃。

  ——那是只要還有一息尚存,就能觸發的被動復活技能,「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於是,葉爭流看到她並未戰勝的敵人捲土重來,她的手指筆直地指向自己的心口,上面結著一串即將腐爛的、薄薄的果皮隨時都可以撐破、能看到裡面來回晃蕩液體的葡萄……

  嗯,葡萄……

  有什麼東西,那麼眼熟,像是葡萄?

  葉爭流頭痛欲裂,扭動的右手還在咯吱咯吱地拿她的頭蓋骨磨牙。

  她艱難地從半分鐘前的短時記憶裡翻動出一個場景:飽滿的血肉從勒緊的軀幹上噴湧而出,像是一株長胖的葡萄藤……

  ——等等,瘋狂之神。

  現實世界裡,屈原卡的金光伴隨著蘭芷的香氣一起磅礡而出。

  這一次,它無法掩蓋葉爭流眼前所見的一切迷夢,卻能用香草的清香覆蓋住葉爭流的口鼻,喚醒她的三分意識。

  只要三分就已經夠了。

  因為葉爭流已經想起來:瘋狂之神修補了他的神軀。

  神明修補身軀,都要調動神域的力量。這一點,葉爭流在嫉妒身上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實。

  也就是說,外面的夢境,很有可能被收回大半。

  纏鬥的目的已經達成。

  毫不猶豫地,葉爭流趁著自己意識清明的片刻,用出了屈原卡的第一意境。

  ——屈原卡‧意境‧《漁父》。

  像是一道清泉從天靈灌入,洗濯了葉爭流的四肢百骸那樣,她眼中邪異瘋狂的所見所聞,終於為之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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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六章 《漁父》

  回神的第一時間,葉爭流儼然發覺:此刻,自己不但狼狽地躺在凹凸不平的山地上,而且姿態極其扭曲。

  她的兩條腿像是要打結一樣交纏著,髕骨被拉扯得生疼。左腳小腳趾高高翹起,彷彿要脫襪而出那樣去反勾自己的腳背——這當然是勾不到的。

  先前那種「腸子攀爬上肝臟、膽汁滿溢到喉口」的種種魔幻場景,自然是葉爭流產生的幻覺。

  但迷夢並非事出無因。

  畢竟,她的上身正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態彎折著,好像要把自己像是一張餃子皮那樣捏合起來。

  還有葉爭流的右腿膝蓋,它竟然從一個極其神奇的位置頂住喉嚨,這就難怪葉爭流方才會感到窒息。

  ……最讓人不能原諒的,是葉爭流放在自己天靈蓋上的那隻右手。

  葉爭流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假如只是把自己的頭皮摳出血,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畢竟那咯吱咯吱的滲人迴響至今還未從她的耳畔散去,要不是知道自己從沒練過九陰白骨爪,葉爭流會懷疑自己把腦殼生生挖了一個洞。

  但當葉爭流把自己緊攥成拳的右手從頭上撤下來時……

  葉爭流:「……」

  葉爭流的面孔,逐漸變得猙獰起來。

  非人哉!

  瘋狂之神的技能,竟然讓她生生從自己頭上拔了一大叢的頭髮!

  那可是滿滿的一大把頭髮,數量多到足以讓人懷疑,她的下半生會不會從此斑禿。

  葉爭流伸手往頭皮上一搭,再細細地沿著痕跡摸了摸,眼神瞬間變得絕非善類。

  當她抬起頭,滿懷殺意和怒氣地看向瘋狂之神的時候,扭曲的表情簡直讓人分不清究竟誰才是瘋狂之神本神。

  「……」

  站在飛快展開的《漁父》意境之中,葉爭流扯開自己微微顫抖的雙唇,對著瘋狂之神露出了一個露出雪白牙齒的森森微笑。

  ——你媽的,打架就好好打架。作為對手,你可以毆打我、可以噁心我、可以碾壓我、但你不能搞我的頭髮!

  ……

  瘋狂之神已經顧不上注意葉爭流冷冽的目光。

  此時此刻,他正把大部分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神域中忽然出現的那道濤濤江水上。

  這個東西……是神域?

  不,不應該是神域。當世的神明難道不是只有……

  可是,如果不是神域的話,這股抵抗並且蠶食著自己神域的莫名力量又能是什麼呢?

  瘋狂之神眉頭緊皺,上千條長腿像是蜈蚣撥動刷毛似地輪流邁開。

  他朝著《漁父》意境的方向前進了一步。

  波紋泛起的江流之上,潮聲如鼓,在天地間敲打出一連串細碎的聲響。

  在蓬萊浪湧之間,一條漁舟輕巧地撥動著濁浪。

  身披蓑衣,挽起褲腿的赤腳漁翁站在船頭,小舟渾然天成地隱匿在江水之間,彷彿是從天的盡頭駛來。

  在江岸的邊緣,一個枯瘦憔悴的士人正沿著堤壩疾走。

  他一邊獨行,一邊吟嘯,頭髮隱隱有些蓬亂,單是背影就有種失意模樣。

  「……」

  瘋狂之神狐疑地看了看那兩個螻蟻般的男人,又偏頭看了看葉爭流。

  迷夢神自己就是玩弄幻境的祖宗。

  他自然能夠感覺得到,無論是漁父,還是失意的士人,他們都並非真實的人類,而是被人為捏造出來的幻影。

  這個手法,和瘋狂之神在芳華城裡施展的技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兩個男人,本該是這個「夢境」的破題題眼。

  但在他們的身上,瘋狂之神感覺不到力量。

  神明的手指微微一動,原本平靜的江面就泛起了暗黃色的大量泡沫。泡沫邊緣發灰發綠,看起來無比骯髒。

  一條巨大的、疙疙瘩瘩的、揮舞著骯髒觸手的章魚憑空出現在漁舟的邊緣。

  它自然不是意境裡的本土產物,只是瘋狂之神調動了自己神域的力量,生生擠進葉爭流的神域裡,弄出來了這麼一個鬼東西。

  大章魚軟得像是一塊破爛的抹布。

  它在漁父的背後舉起十餘條狂蟒一般的觸手,觸手上的吸盤示威般張開,每一個吸盤裡面都藏著一顆靈活轉動的眼球。

  漁父背對著章魚,被陰影無聲籠罩。

  千百顆眼球齊刷刷地盯向岸邊落魄的士人,眼白上緩緩滲出瘋狂的血絲,彷彿下一秒就會膨脹到爆開。

  被貶謫的士大夫直視著這一幕,好像整個人都已經被這扭曲到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驚呆。

  忽然,他長長地悲嘆了一聲。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負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1?」

  ——怎麼能讓清白皎潔的身體,被外物所點染污濁?我寧可投身於湘水,葬身在魚腹之中。怎麼能讓潔白的事物,蒙染上世俗的塵埃?

  彷彿天地也被這一聲悲哀的嘆息所驚動,江水忽然翻湧出丈許的怒潮。

  意境的力量幾乎像是煮沸的清水那樣滾動起來,巨大的軟體之物被無聲無息地淹沒,吞併,像是一隻真正的生物那樣沉屍江底,然後化為意境新的力量。

  地平線上,江流一直自兩端向外蔓延。得到這股力量後,它生長的更快了些。

  瘋狂之神:「……」

  在他的身體上,久不癒合的創傷彷彿又迸裂開來,傷口裡漸漸催化出細細密密的黑色羽毛。

  二十餘條手臂同時在瘋狂之神的胸口聚攏,從各個角度伸展開來,上上下下地摀住那道神戰帶來的創口。

  略帶一絲淺碧色的極樂瞳不悅地眯起,瘋狂之神那鮮豔的紅唇,漸漸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冷笑。

  ——寧可葬身魚腹嗎?

  ——那你就葬身魚腹好了!

  下一秒鐘,瘋狂之神調動了大量的神域之力,夢境又猛地收縮了一圈。

  與之相應的,是浩浩江水趁機暴漲。

  浪潮漫上江堤,江頭和江尾各自蜿蜒而去,隱隱地圍繞著迷夢神域形成了一個半圓。

  而江流之中,則忽然多出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東西。

  它們密密麻麻地浮上水面,像是死水中的藍藻那樣大量鋪開,把一江流動的潮水都染成了骯髒的顏色。

  以「生物」二字來形容那些怪物,或許都是玷污了生靈的存在。

  那糾纏而盤結的模樣,不似活在世上的任何東西,倒像是讓人活活地見了鬼。

  葉爭流只朝江面上看了一眼,下一秒鐘,她難以忍受地把自己的目光轉開,並且覺得瘋狂之神倒真可以稱作一個大美人。

  ——起碼,祂看起來還有點兒是人,對不對?

  ……

  士大夫再次掀動大江,卻無法將這些絡繹不絕的東西盡數吞沒。

  他來回嘗試了幾十次,最後對著泛著噁心泡沫的江水長嘯一聲,像是看到一段不得施展的抱負終於行至末路。

  被貶謫的男人悲呼一聲:「寧負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便舉身往江潮而去,眨眼間便被吞沒在洶湧的怒流之中。

  伴隨著男人斷然入水的聲響,尖利得意的笑聲從瘋狂的口中連綿湧出,層層疊疊地回蕩在江面之上。

  然後,在那迴蕩的刺耳魔音之中,漁父悠然地舉起了他的槳。

  他撥動小船,搖槳而去,一面劃船一面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2。」

  他一邊歌唱,船槳一邊打在一隻怪物的頭上。怪物打挺似地翻上了小船,被漁父從容地俯身撿起,然後將其送到嘴邊——

  送到嘴邊啃了一口。

  一時之間,除了江水湧流、漁父大啖的聲音之外,整個世界好像都陷入了無人的沉默。

  還是忍不住轉頭,關注事態的葉爭流:「……」

  笑聲一下戛然而止的瘋狂之神:「……」

  漁父安定地啃著那團打了馬賽克的生鮮。

  就像是他的無數同行,曾經在這條江流上出現過的所有捕魚人那樣,逐水而居,逐水而食。

  他自在地撥動著自己的船槳向前,並且悠遠地高聲歌唱。

  在漁父那安穩迂緩的態度之下,葉爭流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名言。

  比如說什麼——「滄浪之魚美兮,可以明吾目。滄浪之魚丑兮,可以飽吾腹」之類的東西……這種詞放到這一幕來好像更應景一點。

  他劃船行駛在無數怪物之中,並且面不改色。至於突然氣瘋般尖叫起來的瘋狂之神,那只不過是漁歌中的一個不和諧音符。

  那些不可名狀的軟體、硬體、突棘物一擁而上朝著扁舟而去。

  漁父仍然不疾不徐,踏浪高歌。大江似乎也隨著他的音調打著拍子,不知何時而起,遠處濛濛的水霧裡,忽然多出了無數隻船,無數個弄潮而歌的漁父。

  他們劃動船槳,撥弄小船,隨手把那些【】、口口、**和○○打翻在船頭上。

  漁父們誰也不搶獵,誰也不爭奪,餓了就把它們拿起來填飽肚子,飽了就鼓枻搖櫓,隨心而歌。

  無數個漁父浩浩蕩蕩地乘舟而去,而在江岸上,那個落魄的士大夫,不知何時又愁苦地站上了江堤。

  他們一同離開,朝著太陽的方向。

  終於,森壓壓的怪物從江中散去,意境的面積愈發舒展,泛著骯髒泡沫的江水,也漸漸地透露出清明的顏色。

  漁父笑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他們把自己的帽子浸入了清越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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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都引自《漁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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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0 09:22:3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七章 禁錮

  在楚辭《漁父》篇裡,故事裡共有兩個主人公。

  其中一個,自然是遭遇貶謫,行至江潭的三閭大夫屈子,至於另一個,則是乘舟而來,揖歌而去的漁父。

  屈子不能融入腐敗的朝堂,也無法與當世的黑暗的政治同流合污。

  他因「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而遭到貶謫,即使已經形容枯朽,仍然不改其志。倘若黑暗的環境無法被改變,他便寧願葬身魚腹。

  漁父在聽了屈原的自白後不由大笑出聲。他問屈原為何不能隨著世道一起變化,隨波逐流,與世推移。

  正所謂,「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既然滄江水濁,那便弄浪濯足。何必非要讓自己作為舉世難容的清流,然後落得如此落魄的地步?

  在這篇文章裡,屈子與漁父的清濁之辨,一正一反,卻都同樣入世而不避世。

  這就代表著,當屬於《漁父》的意境展開以後,對於混亂、污濁而瘋狂的神明,意境絕不會袖手旁觀。

  在派出的骯髒混亂被漁父和藹容納以後,瘋狂之神鮮明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這片嶄新的神域剽奪。

  那明明只是兩個普通的、看起來甚至還有些落魄的男人。

  在他們的身上,瘋狂之神至今也無法感受到攻擊或者毀壞的力量。

  可他們給出的反應,做出的回應,卻比毀滅的力量更讓人覺得棘手。

  秀美的眉頭緊緊皺起,瘋狂之神一連做下了許多種不同的嘗試。

  他用最瘋狂的幻境將岸上的士人淹沒無數次,然而卻沒有一次,士人對著無可戰勝的力量投降。

  這個形銷骨立的落魄士大夫每每抗爭到最後一刻,然後帶著滿腔的悲憤和孤高毅然投水。

  在他投水以後,無需等待多久,岸上就會走來一個新的、同樣滿懷著愁苦的士大夫。

  如此這般,一次、兩次、三次……

  十一次……二十一次……三十一次……

  瘋狂之神不知道的是,《漁父》的主人公便是屈子和漁父。

  只要意境未盡,他們便會始終存在於這場流傳千年的思辯之爭中。

  ……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屈子又一次把自己投入江水。

  這個由文墨所構造出的固執形象,方才曾經無窮無盡的自我了結,也是無窮無盡的不妥協。

  葉爭流站在江汀中心,也是整個意境之中被保護的最好的地方。

  她不動聲色地朝瘋狂之神看了一眼,發現那張巨大、妖媚而豔麗的臉孔上,竟然浮現出了隱隱的崩潰之色。

  作為執掌瘋狂的神明,在他漫長的神生裡,大概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又有什麼叫做「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終於,在被江水侵併了不少力量以後,瘋狂之神終於意識到,這個看起來非常好對付的窮酸,卻是精神層面上無法攻破的一道壁壘。

  那……另一個呢?

  那個連腳上泥巴都沒有洗淨的、身披蓑衣的漁翁呢?

  瘋狂之神當真把漁父當成了突破口。

  但結果卻全然不似他的設想。

  無論捲土重來的攻擊多麼瘋狂,漁父都從容地將自己和世道合為一體。倘若一條浩浩江流也能被瘋狂之神爆發出的力量變成濁物,他便坐在船頭,把自己的腳掌泡在水裡。

  嗯,這一回,漁父把腳上的泥巴洗淨了。

  瘋狂之神:「……」

  迷夢神的嘴唇看起來愈發鮮豔飽滿。

  在祂緊閉的雙唇之間,一絲濃鬱的血線,似乎正禁不住地在她兩片嬌嫩的唇瓣間抿開。

  而在瘋狂之神的身上,那些久不癒合的傷口裡,叢叢疊疊的黑色羽毛正如利箭一樣從肉裡紮了出來。

  羽毛上面還沾染著未曾擦去的血污,翎毛鋒利,一看便知屬於鷹隼。

  殺戮之神留在瘋狂體內的傷害,連同眼前侵入神域的這片江流一起,共同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羅網,無聲無息地扼住了瘋狂之神的喉嚨。

  瘋狂之神慢慢地轉動自己的眼球,祂緊緊盯著葉爭流,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你……耍……詐……」

  祂已經發覺了:這兩個作為核心陣眼的男人,不能被力量輕易地突破。

  要想打破這個強行擠進自己神域的意境,祂就得先把陣眼撕碎。可要想撕碎陣眼,祂就要先解決意境裡這兩人執著不滅的源頭。

  首尾相接,這是被扣上的第一個圓。

  而這兩個男人,一個只願清白立世,一個又不介意隨波逐流。他們同時保持著正反兩派的觀點,無論瘋狂之神主攻哪一個,另一個都會站立在不敗之地。

  這是被扣上的第二個圓。

  倘若瘋狂之神處於全盛狀態,或許還能不管不顧地拼一場。但祂現在不但身負舊傷,而且還不斷地被意境吸取著神域的力量。

  意境不解開,瘋狂之神的傷勢不會恢復。傷勢不恢復,瘋狂就無法憑蠻力打破這道禁錮。

  這是被扣上的第三個圓。

  三個圓形,如同三個迴圈,像是數學中的莫斯烏比環那樣,既沒有正反,也永遠無法走到最終的盡頭。

  聽聞瘋狂之神的控訴,葉爭流愉快地笑了一下。

  她側過頭,在清澈的江流裡照了照自己的影子——主要是頭髮的影子。

  然後,葉爭流真情實意地回答道:「初次見面,你的招呼讓我非常感動。送你份三圓同心鎖做禮物,千萬別和我客氣。」

  說罷,葉爭流揚起手來。

  她感悟了一下在意境之中,整條江流的動向,覺得此刻正是時候。

  下一秒鐘,葉爭流毫不猶豫,把自己的拇指和食指相扣。

  像是收到了某個訊號一般,《漁父》的意境愈發飽滿,而瘋狂之神的夢境力量,卻寸寸衰弱。

  終於,天盡頭忽然迎來了一聲激越的浪湧。

  伴隨著水浪呼嘯似的鳴響,江流的兩端終於首尾相交。

  水道蜿蜒成了一個不甚標準的圓形。《漁父》的意境,宛如神話傳說裡銜尾的耶夢加得那樣,死死地將瘋狂神域咬合在其中。

  只要瘋狂之神無法打破這條迴圈不息的河流,祂的力量便不能掙脫這道洶湧的江。

  只要祂無法戰勝江畔的兩個智者,即使編製出了再精妙的夢境,也無法突破意境的封鎖。

  葉爭流親眼看著,《漁父》便這樣,以有形的水流、屈子和漁父,將無形的夢境牢牢禁錮。

  和之前對嫉妒那種「因為你沒有單元門鑰匙,所以你連家門也不敢出」的情況不同。這一回,葉爭流在真正意義上封鎖住了一個神明。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望著眼前的這一幕,葉爭流若有所感。

  卡牌技能相生相剋,所以在卡牌的規則之下,關鍵並不在於你的對手何等強大。而在於怎樣削弱對方的優勢,把對手置於一個對他不利的環境之下。

  像是水可滅火、堤能安流、《漁父》的兩位主人公,都不會為「瘋狂」所動。

  一道靈光隱隱地在葉爭流腦海中閃現,葉爭流嘗試著去回憶追捕,卻還是差了一線,沒能抓住。

  有些遺憾地放棄那道思路,葉爭流把自己左邊的頭髮往右邊抿了抿,臉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

  她近乎欣賞地打量著瘋狂之神,以及祂傷口裡密密麻麻頂出來的那些黑色羽毛,用一種近乎讚嘆的聲音誇獎道:

  「我最喜歡薅的,就是你這種一根頂兩根的羊毛。」

  「……」

  瘋狂之神不像嫉妒,沒有那麼多應付葉爭流的經驗。

  但這並不妨礙祂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瘋狂之神的嗓音逐漸由銀鈴朝著槓鈴的方向過度,祂沙啞道:「……你還有什麼目的?」

  葉爭流思索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時,表情已經變得非常誠懇。

  她說:「沒什麼太大的目的……就朝你借兩把鑰匙,好嗎?」

  雖然瘋狂之神的神域等同敞開,有沒有鑰匙都能進,但那不是會浪費一次瞬移機會嘛。

  還是直接拿著鑰匙跳轉神域,從此來淳州拜訪時,還能抄抄近路,簡直要多爽有多爽啊。

  更別提,在瘋狂之神的傷口裡,好像還養出了許多殺戮之神的羽毛可以薅……

  葉爭流的雙眼,幾乎是在閃閃發著亮了。

  腳踏沖天而起的江潮潮頭,葉爭流扣著技能,沖瘋狂之神很友善、很友善的笑了一下。

  「放心吧,拿到鑰匙以後,我會來定期探監的。」

  「……」

  「你保有反抗的權利,但是看到這個漁父了嗎?從現在這一刻起,我隨時可能把漁父丟在你的臉上。」

  「…………」

  「對了……」在最後一刻,葉爭流終於忍不住露出了自己滿懷猙獰的真實面目,「作為精神損失費,你該賠我多少頭髮才好呢?」

  「………………」

  ————————————

  葉爭流終於從那片充斥著混亂和瘋狂的神域離開。

  在走出夢境的一刻,她心有餘悸地吐出一口長氣,將臉孔直接埋進了自己的掌心裡。

  雖然剛剛勒索瘋狂之神的時候,葉爭流的舉動看似生猛又肆無忌憚,但要說一點傷害都沒留下,那怎麼可能。

  在她的衣料上,現在還滿浸著自己的鮮血。再混合上山地間的泥土、被自己攻擊撕裂的布料,這讓葉爭流的衣服幾乎變成一條皺皺巴巴的抹布。

  反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雙手,還有規規矩矩的軀幹。葉爭流發自內心地覺得,世上再沒有比完好無損的自己更美好的東西了。

  想想自己受到的精神損傷,葉爭流下定決心:在以後的周常任務裡,她一定要努力把瘋狂之神砍成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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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1 16:34:0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任務獎勵

  用手掌來回在自己的面孔上搓了搓,直到把兩頰和掌心都搓到微微發熱,葉爭流才感覺自己面孔上冰冷的溫度漸漸褪去,安定感和溫暖一同湧上心間。

  甩了甩手,葉爭流想到此時正躺在自己煉器爐子裡的那幾樣珍惜材料,深深覺得這趟來得不虧。

  由瘋狂之神提供的原生態材料,可以煉製出瘋狂神域的鑰匙。至於從她傷口裡撕下的那些羽毛,也大機率會被鍛造成和殺戮之神相關的物品。

  至於最後獰笑著從瘋狂之神頭上拔下來的那束頭髮……葉爭流暫時還沒想好它的用途。

  不如回去以後,她問問裴先生,看半神需不需要做假發移植好了。

  在葉爭流清點完自己的戰利品後,系統彈窗便隨之出現,宣告了堪稱豐厚的任務獎勵。

  【主線任務:對戰瘋狂之神√(已完成)

  任務描述:令人驚嘆,這是謀主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封印了一個神明。

  《漁父》的意境自然是對付瘋狂之神的利器,然而謀主作為卡主的力量,也赫赫難以磨滅。

  相比於其他卡牌,您擁有屈原卡的時間不算最長,但和屈原卡的結緣卻足夠的早。倘若謀主有心回憶往事,您會儼然發現,和屈原卡的緣分,可以一路追溯到浮生島的時候。

  島上曾經有四大勢力匯集:殺戮、瘋狂、老陰比還有您。

  如今,四角關係已經被謀主親自斬斷一角,其餘的兩角,也將成為您未來道路上的強敵。

  您知道您將必然會將他們親手了結,宛如應和宿命開始時的呼喚。

  至於現在,請謀主盡情地慰勞自己吧。

  ——從浮生島到嫉妒,從嫉妒到瘋狂,您終於可以親手封印一位神明,您已經走了這樣遠的路。

  任務獎勵:詩文箋×5000、技能提升寶石×20、意境覺醒寶石×10、銅幣×1000000、茹娘×1、(如果謀主想要的話)芳華城的姑娘們×n、瘋狂之神的【打碼】×[數值保密]、瘋狂之神的頭髮×n、殺戮之神的惡念之羽×68】

  這一次的任務獎勵,是葉爭流覺醒天命系統以來,見過的最長的獎勵清單。

  雖然其中的大部分獎勵看起來都像是湊數的,而且還(習以為常)地把葉爭流的戰利品劃為獎勵。

  但是,數額如此繁多的詩文箋,以及紅藍二色寶石的大放送,還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葉爭流反覆讀了兩遍,才相信這回系統竟然真的沒摳門。

  這讓葉爭流不得不感嘆:封印神明——哪怕只是一個早已殘血的神明——是真的血賺。

  不過,鑑於天命系統勤儉持家的習慣,葉爭流同時懷疑:這次的獎勵之所以會如此豐厚,正是因為自己接下來將會面對更大的挑戰。

  所以系統發放給自己許多的紅藍寶石,用作補給,以此提醒自己盡快提升技能。

  我會的。葉爭流微笑著想道:即使系統不發放任務,她也會這樣做。

  既然普天之下,只有葉爭流擁有封印神明的實力,又兼有封印神明的技能。那麼,替人間拔除邪神一事,便成為葉爭流義不容辭的責任。

  倘若短時間內掀起第二次神戰,諸神們將會很驚訝地發現,葉爭流像一道堤壩那樣,毅然阻攔在神明和人世之間。

  她會的。

  為了這個世界,也為了她想帶來的那個世界。

  ——————————————

  茹娘目不轉睛地看著從窗口跳入的葉爭流。

  在進入芳華城以後,她就已經很少升起過這樣活潑的心理波動了。

  但自從和葉爭流重逢以後,那種年輕的、似乎只有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才會擁有的好奇,已經來回在茹娘心間閃動了數次。

  就比如說這一回——

  茹娘喃喃道:「葉公子,你的頭髮……」

  這趟出行,葉爭流的面具沒有變化、身上衣物換了一套,而且腦袋上的頭髮也明顯薄了一層,落在眼裡難免突兀。

  「……」

  饒是隔著一層面具的偽裝,茹娘都能感覺到,葉爭流的臉變黑了。

  葉爭流深吸了一口氣,握起拳頭好像要罵一句什麼,到最後還是作罷。

  她沒管自己腦袋頂上那點破事,反而先對著茹娘滿懷勉勵地笑了一下。

  對著那個舒展而愉快的笑容,茹娘突然像是預料到葉爭流會說什麼那樣,一瞬間心如鼓擂。

  她原本跪坐於地,此時卻已經長身而起。茹娘緊緊盯著葉爭流的下巴,看著那兩片薄唇一張一合,許諾道:「以後再也不會有噩夢了。」

  「……」

  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彷彿渾身的血液都沖上茹娘的天靈感,隔著血管重重錘響了她的鼓膜。

  連一句話都沒有說,茹娘就軟軟地暈了過去。

  葉爭流大驚失色,搶身上前,又掐人中,又餵茶水,搶救了好半天才把茹娘重新喚醒。

  茹娘睜開眼睛,目光怔怔。

  她牽著葉爭流的衣袖,語氣很是欣慰地說道:「即使這仍然是夢,我也再沒什麼可求的了。」

  「這回不是夢啦。」葉爭流耐心地安慰她道,「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可以帶你去參觀一下被關起來的瘋狂之神。地方不遠,一會兒就到,也朝你收門票錢。」

  「……」

  茹娘沒有給出回答。

  但她古井無波的眼眸,一瞬間泛起了靈動的漣漪。

  從茹娘充滿渴望的眼神來看,她分明是心動了。

  於是葉爭流當場掏出另一套變裝小道具,在給茹娘易容以後,又帶著她從窗口一躍而下。

  葉爭流和茹娘從樓後的小巷繞行,來到漸漸熱鬧起來的長街上。

  她們一起穿過第三道花門。

  當茹娘邁過那道由鮮豔花朵編製而成的拱門,禁不住打個寒顫的時候,葉爭流果斷地牽住了她的手。

  兩人一路向街道深處走去,路過街道兩側招展飄揚的彩絛,越過無數盞蒙著薄紗的燈籠。

  最後,茹娘帶著臉上的易容走向城門,而守城人對此毫無異色。

  秀足踏在地上輕蹬一步,卻已經邁出了茹娘三年之間,用盡解數也無法逃離的牢籠。

  倘若這仍然是一場幻夢,那這夢境也未免太過美妙。

  假如眼前的一切,只是來自於神明的一個惡意玩笑……那現在、現在,也該是希望被打碎的時候了吧?

  茹娘微微發顫地抬起頭來,卻只看見葉爭流正回身招手,朝她展開一個全無陰霾的微笑。

  「跟我來吧。」葉爭流溫聲道:「從今天起,你的人生裡就只有真實。」

  ……

  一直到即將踏入意境邊緣,葉爭流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拜過那個神像那麼多回,是知道祂的真正模樣的,對吧?」

  茹娘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道:「……我知道的。」

  葉爭流點點頭,神色忽然變得有些猶豫。

  她提前給茹娘做好了預防工作:「那個,嗯,唔,一會兒你看到的那個神,祂模樣大體上沒有變化,就是細節上可能有點差異……咳,細節嘛,都是不太重要的地方……」

  茹娘默默點頭,心裡隱隱泛起一絲奇怪。

  她曾經見過豔娘的被神明附體時的形態,自然知道當雕塑上的一切都照搬在活人身上,將會展現出怎樣驚悚的畫面。

  可葉爭流如今的態度,似乎也不是害怕她被嚇到,更像是……

  思忖之間,茹娘往前邁了一步。

  葉爭流讓意境許可了她的進入。

  於是,一步之差,展現在茹娘眼前的便有如天地之塹。

  她看見激越的江流、看到坍塌的山脈,看到江岸旁爭辯證道的漁父和士大夫。至於那最不容忽視的、巨大而妖異的畸態女人……

  茹娘下意識倒吸了一口冷氣。

  直到此時,她才無比確定,自己的噩夢就在此刻完全結束。

  她眼中所見,絕不是神明為了戲耍她而編織出的幻景。

  沒有神明可以為了玩弄螻蟻,甘願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那尊龐大、邪異、層層贅累的瘋狂之神,祂渾身上下遍佈著被羽毛撕裂的傷口,肢體上也有著不同程度的殘缺。

  最令人驚愕的,是祂的腦袋上,那些頭髮……

  即使是陰陽頭,也比如今這個髮型要好。茹娘親眼看見,大片大片赤裸發紅的頭皮,暴露在瘋狂的腦袋頂上,就像是一朵朵新鮮生成的斑禿。

  茹娘無言而震撼地將目光投向葉爭流,得到了對方一個自信的微笑。

  倘若時光往後撥轉千年,茹娘將會知道,什麼叫做「托尼老師的王之蔑視」。

  葉爭流平靜地向茹娘介紹道:「你眼前的精品髮型是由我一手設計,我將其命名為『千島湖』。」

  茹娘:「……」

  今日,瘋狂之神遭受了神生中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在被葉爭流強行剃成斑禿以後,他又被之前的信徒大肆掛牌參觀了一番。

  葉爭流理解他激動的心情,並且口頭安撫他道:

  「以後要是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個難兄難弟,你倆好好交流交流心得。你應該認識他,他叫嫉妒。」

  ————————————

  對於茹娘接下來的去向,葉爭流給了她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你現在已經出城,我給你足夠的盤纏,天下之大,隨便你去哪兒。你身上帶了藥物,足以自保,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的過往。」

  茹娘想了想,沒有立刻點頭。

  她輕聲說:「我想聽聽第二個選擇。」

  不等葉爭流開口,茹娘又補充道:「若是葉姑娘您不嫌棄,我願跟在您的身邊,從此替您做事。」

  葉爭流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以後,葉爭流口吻溫和地勸慰道:「如果是為了你好,我會勸你選第一條路——要知道,假如你想為我做事,那你就先不能跟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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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1 16:34:27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四十九章 芳華城之屬

  無論茹娘的選擇是一時激動也好,是深思熟慮也罷,葉爭流都沒法直接帶她離開。

  她的瞬移能力不能帶人只是次要原因,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茹娘曾經當過慕搖光的手下。

  葉爭流並不是不信任茹娘。

  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剛剛解脫束縛的茹娘,想要為自己效力報恩的心情是真誠的。

  但現在葉爭流和慕搖光正處於薛定諤的合作關係。

  兩人之間的交流比起從前堪稱密切,如果被慕搖光發現了茹娘的蹤跡,想必以他的本領,很快就能順藤摸瓜地察覺到瘋狂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底牌遲早都要掀開,不過,葉爭流暫時還不這麼早就暴露。

  「……」

  聽到葉爭流的回答,茹娘一言未發地垂下眼簾。

  她常年在歡場迎來送往,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練就成第一流。

  當年在浮生島上,茹娘看見葉爭流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女孩子雖然自身難保,卻不會害人。如今,時隔多年的重逢,茹娘再看見葉爭流,第一印象竟然也是這樣。

  正因如此,茹娘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要求讓葉爭流為難了。

  「抱歉,葉姑娘,奴沒有勉強您的意思。」茹娘叉手在前,深深地行了一記萬福,「只是賤妾殘微之身,倘若姑娘願意驅使……」

  像是連自己都覺得這話可笑一般,茹娘自嘲地微微一笑,輕聲道:「是我冒昧了。」

  葉爭流望著眼前的茹娘,心念幾番電轉。一個念頭抵在她的舌尖將吐未吐,最後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算了吧,拿這件事來請托茹娘,未免有些挾恩圖報的意思。

  眼前的女人上半輩子已經夠坎坷了。自己還是給她盤纏,讓她離開,盡情去過她未曾有幸享受過的安寧日子罷。

  眼神閃動之間,葉爭流已經下定決心。

  她神情如常地對茹娘一笑,溫聲道:「這沒什麼。我不想再驅使你,你自由了,從此天下之大,隨便你去哪裡吧。」

  一邊說著,葉爭流一邊伸手從袖袋裡掏錢包。

  正當她摸索的動作剛剛進行到一半之時,茹娘回頭看了看芳華城的方向,欲止又言。

  「葉姑娘……我能問問,對於城中的那些人,你打算怎麼辦嗎?」

  停頓了一下,茹娘又補上了一句:「您若不答,自然有您的理由。我只是隨口一提,並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

  只是一句簡單的問題,卻恰到好處地擊中了葉爭流的七寸。

  葉爭流不由苦笑一聲,心中暗想:當初慕搖光會在滿樓女子中挑中茹娘,果然不是隨便抽的。

  茹娘她嘴巴緊、有眼力、觀察力和思考力也到位,同時還擅長藥理。倘若兩人是在滄海城相遇,葉爭流至少也要提拔她一個部長當當。

  「我會暫時借用你的身份,化成你的模樣留下。」葉爭流淡聲道,「至於剩下的事,我自有計較。」

  別看葉爭流說得信誓旦旦,但真實行起來,多半要走一步算一步。

  畢竟,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不在葉爭流原本的預計之中。

  她此行的目的只是拿鑰匙而已,哪想到能夠直接封神。說來,這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了。

  但,封印瘋狂之神固然是一樁意外之喜,同時卻也帶來了不少麻煩。

  比如說——

  瘋狂之神和色欲之神是同盟。

  瘋狂之神的手下不日便會發現,她們和自己供奉神明的突然斷絕了訊息。

  慕搖光在瘋狂之神的教派裡安插了人手,對於瘋狂的變故,他或許很快就會得到情報。

  葉爭流短暫思考了一下,毅然決定渾水摸魚。

  她不信瘋狂和色欲的合作關係會良好到天衣無縫,也不信慕搖光能第一時間把瘋狂之神遭遇的變故,和自己聯絡在一起。

  倘若瘋狂之神留下什麼後手,想必不是針對殺戮,就是針對色欲,再不濟便是針對慕搖光。

  即使祂沒有留下這樣的後手,葉爭流也可以手動調整,把瘋狂的下屬往那個方向引導嘛。

  總而言之,禍水直接往外潑就對了。

  反正周圍一圈邪神,無論哪一方內訌起來,都是讓葉爭流喜聞樂見的事。

  茹娘幽幽地注視著葉爭流,輕聲道:「葉姑娘,恐怕您在芳華城內……並沒有內線吧?」

  葉爭流默認了這句話。

  「那您為什麼要送我走呢?」茹娘柔聲問道,「您說要裝扮成我的樣子,但您既不知道我們這些信徒如何聯絡,也不知道我平日裡負責的任務和禮儀。」

  「最不濟,您至少應該留下我在身邊,為您指出哪些人是教內忠實的信徒,哪些只是些普通的風塵女子……」

  葉爭流無奈答道:「我只怕你承受不住。」

  很明顯,過去幾年時夢時醒的生活,已經將茹娘的理性折磨得岌岌可危。

  別看現在她的精神好了點,但那可是建立在離開了芳華城這個過敏源的前提下。

  葉爭流知道什麼是ptsd,不打算把茹娘重新送回芳華城,讓她日日面對自己痛苦的誘因。

  更何況,茹娘在城中扮演的,並不是最重要的那批角色。

  ——茹娘的身份和她瞭解的秘密,正好介乎於「有些重要又沒有那麼重要」的尷尬門檻上。她所知道的一切,葉爭流也能查探出來,就是得多費些力氣和波折。

  當年在浮生島上,葉爭流沒有援手之力。

  但現在她有了。

  何必為了一個偽裝的身份,冒著把茹娘逼瘋的風險呢?

  還是放茹娘走吧。

  「謝謝您。」茹娘揚起臉來,對葉爭流露出了一個堪稱柔美的微笑,眼中卻已經有決然之意浮現,「這就夠了。」

  葉爭流微微一愣:「什麼?」

  茹娘摸索著自己的後耳根,有些生疏地將那張薄薄的偽裝面具撕下。

  她精心將面具摺疊,鄭重地連同那個香囊一起還給葉爭流,繼而轉身朝著芳華城的方向走去。

  「……茹娘,你真的決定好了?」

  葉爭流三兩步追趕上去,看向茹娘的神色十分復雜:「我本不打算讓你去……」

  「而這,便是我回城的理由了。」茹娘細聲說道。

  她把手掌交疊在葉爭流的手背上。

  茹娘的纖手細若無骨,像是上好的玉質一樣,帶著淡淡的溫涼。

  她並沒有看向葉爭流,目光直視前方,似乎在和某個虛空中不存在的物件傾訴:

  「跟著慕公子的時候,茹娘就只想活命。奉神諭抵達芳華城以後,茹娘就只想醒來。但假如是葉姑娘的話,茹娘願意為您做更多的事,因為葉姑娘是真心想要放我離開。」

  講到這裡,茹娘那平淡寡素的臉上,都泛起了一絲淺淺的靈動之意。她笑道:「奴並沒有讀過多少書,這用讀書人的話來講,應該叫……」

  「士為知己。」葉爭流喃喃介面道。

  茹娘訝然地眨了眨眼:「奴奴哪裡能算什麼『士』呢?我倒是聽人說過一句話,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姑娘,我雖然是個下九流,卻也知道情和義的。」

  見她打定主意,葉爭流便不再勸說。

  她端正態度,對茹娘吩咐了幾件事。

  「既然是你自己做出了選擇,從入城的那一刻起,你就不能再隨便退出。我會盡我所能保證你的安全,你也要盡你所能,完成我交代給你的任務。」

  茹娘點頭:「這是自然。」

  沉吟片刻,葉爭流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對鏡子。

  「這是一個可以即時交流的靈器,你可以用它來和我傳訊。」

  能夠即時交流的靈器不多,沒有時限的靈器就更少。

  葉爭流手裡的這件,原本是鄧西國國庫裡的寶物。當初解鳳惜的死訊從半神域裡傳出,鄧西國就是透過此物得到訊息,對著滄海城悍然發兵。

  茹娘雙手接過,鄭重答道:「我知道了。」

  「第三件……」葉爭流遲疑了一下,還是在袖子的掩護下,將一樣東西從煉器格子裡取出,自然地遞給了茹娘。

  「我接下來讓你做的事情,或許會用到這個。平日裡不要碰它,如果要研究它的用法,就一定要開著和我的傳訊靈器,或者等我在你身邊的時候再做實驗。」

  茹娘拿過那根黑色的物件,試探性地捏了捏:「這個是,繩子?」

  「不是。」葉爭流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是瘋狂之神的一根頭髮。」

  驚訝之情在茹娘臉上僅僅一閃,便已消逝。

  下一秒鐘,她非常自然地就想出了這樣東西的用法。

  「我想,如果把它放進香爐裡燒的話……」

  葉爭流:「……」

  朋友,我看你膽色不錯。

  葉爭流現在確定了,慕搖光是真的挺有識人之能的。

  只可惜,他沒有什麼進一步培養人才的耐心。

  比如說葉爭流自己,就是慕搖光親自點的靈——還是特意拿最高等的靈礦點的靈。

  再比如說茹娘,這也是慕搖光親自從群玉樓裡挑出的人才。

  但慕搖光平時只拿茹娘當個打下手的秘書,治傷的時候,就更是把她當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工具人。

  然而茹娘平日裡謹慎多思,關鍵時刻敢想敢做,這明明是一個多好的臥底苗子啊!

  葉爭流滿是鼓勵地拍了拍茹娘的肩膀:「不錯,加油幹,你很有前途。」

  ——現在瘋狂之神被葉爭流關著,什麼「神明信物」還不是隨手就來。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之下,葉爭流想讓誰在瘋狂教派裡升職,就能讓誰在瘋狂教派裡升職。

  茹娘一口咬定她得到神明眷顧,難道有誰能反駁她嗎?

  誰要是反駁她,誰就親自去神域裡薅一根瘋狂的頭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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