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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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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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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08:5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章 欺騙

  今夜,群星漫點,月戈似鉤。

  慕搖光臉上含著一抹悠然自得的笑意。他抬頭看了看天上那輪流瀉著淡銀的清薄孤影,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心的卡牌。

  此時已經是午夜時分,慕搖光獨自站在一片密林之中,身邊沒有一個人。

  若能在白日裡觀賞這片山峰,遊人必然會讚嘆它的秀美挺拔。

  然而到了晚上,即使再怎麼好看的風景,也免不了在黑暗和靜謐裡滲出幾分的陰森之氣來。

  可慕搖光並不介意。

  慕搖光很喜歡自己立身的這片山坡。

  其實,此地雖然秀麗如畫、林木鬱鬱,但它並無泰山之恢宏,沒有五嶽的險要,也不曾顯示過非同尋常的峻奇。

  但慕搖光喜歡它,因為它「合適」。

  遇見合適的山,就像是在棋盤上擺弄合適的棋子、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都是足夠令人感到愉悅的事。

  這就像是……

  慕搖光分別朝著楚國和夏國的位置望了一眼,唇角的笑意便又加深了一分。

  他一手持卡,一手握扇,揮扇的動作不疾不徐,當真是個溫文爾雅、遺世獨立的翩翩佳公子。只有左手裡那張輕輕顫動的卡牌,難以避免地洩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在以「欺騙」為名的卡牌上,一共有著三個技能。

  技能一:粉墨登場

  技能二:人盡可欺

  技能三:偷天換日

  至於尚未解鎖的、被用一行灰色字跡全面覆蓋的第四技能嘛……

  要是葉爭流在此,看清那行字跡的內容,便不會對慕搖光為何如此執著地要和自己展開合作而感到奇怪了。

  第四技能的封印上帶著一個小鎖圖案,而在鎖頭之後,淡灰字跡儼然寫著:「嚴重欺騙一個曾經騙過卡主的人」。

  世上能騙過慕搖光的人極少。

  在遇到葉爭流之前,慕搖光甚至不相信這種人真的存在。

  不過,在他的第四技能連著解鎖條件一起浮現以後,慕搖光便很高興自己遇到了葉爭流。

  夜色如此美滿,慕搖光獨立於風宵月露之中。

  他忽然饒有情致地想道:對於她一直在給自己做嫁衣裳之事,不知葉爭流是知,還是不知?

  慕搖光垂眸,在第四技能的位置上輕掃一眼,確定那裡的字跡顏色已經比先前更淡了。

  這說明,他正在一步一步達成技能解鎖的要求。

  而在把卡牌技能完全解鎖以後,便將是慕搖光等待多時的……

  思及此處,慕搖光抬起手來,用白摺扇輕輕覆上自己的面容,遮住了自己過於外露的神情。

  盡管四周再無他人,方圓數十里內都並無人息,然而慕搖光仍然完美地掩藏著自己。

  對於自己真實的心境和情緒,他連天地都不肯給之看見。

  深林的夜晚靜謐微冷,只在偶爾會聽到幾聲小動物劃拉爪子的聲音,還有林中斷斷續續的蟲鳴。

  慕搖光很有耐心地含笑聽著,眼前卻彷彿能浮現出自己佈置了多日的那盤棋局。

  解鎖第四技能的要求,是「嚴重欺騙」一個曾經騙過他的人。

  葉爭流的警惕性很高,身邊還有許多龍英鳳才的幫手。倘若慕搖光一直立於局外,想要小小地騙過葉爭流一把不難,可若要嚴重欺騙她一次,還不知要費多少心機。

  慕搖光不喜歡沒有效率的做法,他平生只行捷徑。

  既然在局外設計誆騙葉爭流十分費事,那他便欣然入場,做個和葉爭流共富貴同榮辱的局內人好了。

  ——成為葉爭流的「盟友」,是慕搖光落子的第一步。

  他確實是真心想同葉爭流合作,此意天地可鑑。

  畢竟,不和葉爭流展開合作的話,慕搖光又怎麼能見縫插針地開始他的欺騙?

  ——幫助葉爭流得到楚國,是慕搖光落子的第二步。

  人只有擁有的更多,方能失去更多,這才越發顯得欺騙之嚴重。

  一直以來,慕搖光對著葉爭流溫文有禮、百般忍讓,連說話的語調都不曾高聲過一絲。

  慕搖光此前若對葉爭流有一百倍好,他日後便要從葉爭流這裡拿到一千倍,甚至更多。

  至於落子的第三步,就是執行計劃了。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第四技能解鎖這樣重要的事情,當然也不能只委任一場算計。

  所以慕搖光把葉爭流引向一場為她佈置的羅網,於此同時,他也對向烽和黑甲營亮出了自己扇底的屠刀。

  無論這兩步棋子裡死了哪一顆,都算是「嚴重欺騙」成立,足以讓慕搖光達到他的目的。

  即使兩個計劃都因意外擱淺,每個計劃只完成了一半,但雙方拼湊起來,也算是一場「嚴重欺騙」了。

  折損的精兵、垂死的將軍、還有不知能否有幸踏出神域的葉爭流……

  思及此處,慕搖光溫柔一笑,很從容地想道:被欺騙的後果可真嚴重啊,葉姑娘,你說是不是?

  像是為了呼應慕搖光的心境,他掌心的卡牌上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咯拉」動靜。

  慕搖光當即低頭看去,只見那行黯灰的字型如水跡般蒸乾,露出了底下第四技能的名稱。

  這是慕搖光卡牌裡的最後一個技能。

  身為特殊的獨卡卡者,慕搖光已經為了這一天靜待許久。

  現在,他的卡牌束縛已經盡數解開,精純的信仰也已經集齊,萬事俱備,東風正好,那就該是慕搖光成神的時候了。

  按照常理來論,開拓神域之際最好能夠得到信徒的加持。

  若能令成千上萬的信徒看到自己的神明原地飛升,不但可以提煉信徒的信仰,也對新建神域的穩固大有好處。

  然而慕搖光何許人也,他豈願被別人知道自己的神域所在之地?

  神域的位置一經定下便無可更改,如此重要的秘密,當然要永遠只掌握在慕搖光的手中。

  密林之中,慕搖光打開了他的神域。

  在這個鉤月之夜裡,以黑甲營亡魂和垂死的向烽為祭奠,以將葉爭流陷於邪神目下為條件,世上又多了一位欺騙之神。

  而對於這個訊息,四海至今無一人得知。

  新任的神明暢意地舒張著他的神域,任自己從人形朝著神明態的方向轉變。

  也曾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葉爭流的影子在慕搖光眼前劃過。

  葉爭流美麗聰明、強大謹慎、又野心十足。若要慕搖光論及她的好處,只怕連說一千條也無法說盡。

  只可惜,葉爭流千好萬好,她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她是個活人。

  不過,在今夜之後,連這點兒小小的不好,大概也不會再有了吧。

  說起來……葉爭流剛當上城主的時候,曾經替黑甲營戰死的將士立過一塊烈士碑。

  既然慕搖光的第四技能成功解鎖,說明葉爭流多半已經沒了性命。

  慕搖光眯起雙眼,唇角笑意如玉。

  他想:如果葉爭流就這麼死了,我也是可以替她立一塊滄王碑的。

  ————————————————

  另一邊,黑甲營中,向烽毅然地撞向寒劍宮堂主扯開的細線叢。

  他平靜地迎向自己的死亡。

  高速運轉的細線將精鋼打製的胸甲一分為二,先是破開一塊豆腐般輕鬆。在切割人體的血肉和骨頭時,想來也不會比碎裂鋼甲更加為難。

  細微的風聲已經抵上了向烽的胸膛。

  就在他即將被割骨裂心的千鈞一髮之際,斜下裡忽然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手修長、白皙、美玉似的手指根根都帶著養尊處優的細膩。手指的主人隔空虛虛一抓,便扯住了向烽的後心,將他緩緩地從死神面前帶離。

  與此同時,向烽眼前漫起了一陣迷霧也似的輕煙。

  心緒激越之下,向烽又咳出一口血來。

  他不顧自己渾身上下的傷口,急忙轉過頭去,只見不遠處一道華美如夢的身影,正皺著眉頭朝此處看來。

  「……」

  有那麼一個瞬間,向烽甚至錯以為自己已經離世,走在了傳說中的忘川路上。

  他們師徒,如今是在黃泉之下相逢,還是俱在人間?

  「……師、師父?」

  解鳳惜點了點頭。在他嫻熟的操作下,雪白的煙氣交織成一張他最常編織的美人榻,擔架似地把向烽打了個橫。

  與此同時,一種溫柔似夢、非同尋常的豔麗笑意,正在解鳳惜的臉上緩緩綻開。

  他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口流雲般的煙氣:「先找了我小徒弟的麻煩,然後又來尋釁我的大徒弟……諸位,你們是不是真的以為,解某已經修身養性多年,所以沒有一點脾氣?」

  刺金的衣擺上繡著大幅的鳳銜海棠圖案。

  然而此時此刻,解鳳惜的五官卻比繡畫更加濃墨重彩,讓人甚至不能把眼睛從他的臉上離開。

  這個男人明明笑得那麼好看,可一股難以言喻的森冷,仍然自心臟而起,瞬間席捲了對手們的整個後背。

  人群中,有人失口叫出了解鳳惜的名字。

  「解、解、解城主!」

  「不必多禮,也沒什麼好『謝』來『謝』去。」解鳳惜微微笑道,「這種時候,不妨叫一叫我的舊稱。」

  ……解鳳惜的舊稱?

  比滄海城主更早的,無疑是他還沒叛出玄衣司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

  有些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卡者,忽然想起了昔日有關驚魂殿主的一則傳言。

  ——據說,驚魂殿主笑得越是驚魂勾魄之時,他便越要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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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09:1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一章 師徒重逢

  自從葉爭流繼承滄海城主之位以後,眾人就再沒有聽說過解鳳惜的訊息。

  不少人都據此猜測,解鳳惜準是已經被葉爭流用某種手段悄悄弄死,或者軟禁起來了。

  畢竟,葉爭流的出身並不難打聽,玄衣司的冥路殿主應鸞星曾經特意為她做過宣告,表示自己將會收她為徒。

  ……雖然收徒的事後來不聲不響地偃旗息鼓,然後葉爭流再出現於傳聞之中時,身份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前任驚魂殿主的徒弟。

  玄衣司是當世前幾的教派,所以和它相關的訊息,自然流傳廣通。前任驚魂殿主和冥路殿主是死對頭的情報,並不是什麼機密。

  而葉爭流既然有改拜師門的臉皮、還有破釜沉舟去投靠上任師父死對頭的勇氣,料來也不是個易與之輩。解鳳惜收容了她,反被雁兒啄了眼,想來也是天經地義。

  然而,此時驀然出現在黑甲營裡的解鳳惜,無疑打破了眾多卡者心中的預計。

  當他們親眼看見解鳳惜眼尾彎彎,唇角露出危險而冷冽的笑意時,那些昔日關於驚魂殿主的可怕傳說,終於再次從記憶裡復甦過來。

  有人強撐著大喊了一聲:「解鳳惜已經消失了這麼多年,說不上受了什麼重傷呢。就算驚魂殿主過去再怎麼聲名遠揚,如今想以一人之力對敵千人,那也是白日做夢!」

  「是,你說得很有道理。」

  解鳳惜側耳,認真傾聽完了這人一通自我安慰的鼓氣。他神色略帶遺憾地糾正道:「可是,現在不是白天,是晚上啊。」

  ——白日做夢是種嘲諷,晚上卻正是做夢的好時候呢。

  「……」

  解鳳惜和顏悅色道:「讓你看看我是怎麼對付你的,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那雖然是一個問句,解鳳惜卻連半點兒等待對方回答的意思都沒有。他話音尚且沒有落定,下一秒鐘,之前大喊出聲的那名卡者已經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這一下彷彿是某種預兆,隨著卡者一動不動、像是一座木雕一樣倒在地上,卡者之中便有人接二連三地倒下。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第二個四肢僵直、摔倒在地的,正是寒劍宮那個使用線殺的卡者。

  像是把一瓢水澆進了滾燙的油鍋,人群瞬間炸開了花。

  這群卡者之前已經被向烽配合神射、弩機二營殺死了不少。

  當初他們被調來殺人時,只覺得以三千人對付一人實在大材小用。沒想到,這麼想的人,緊接著就被向烽悍勇的攻擊狠狠地打腫了臉。

  好不容易就能殺了向烽,直接收工,沒想到斜下裡又多出了個解鳳惜來。

  這群卡者如今表現得這樣人心渙散,除了忌憚驚魂殿主往日的惡名之外,也未嘗不是被向烽浴血奮戰的樣子嚇破了膽。

  ——龍生龍,鳳教鳳。向烽身為徒兒,尚且悍不畏死,在三千卡者的攻擊裡獨自堅持到這個時候。那師父解鳳惜,恐怕就只有更厲害、更殘忍、更英勇吧?

  還不等這群人分辨出個所以然來,之前還悠然而立、吞雲吐霧的解鳳惜,下一秒鐘竟然神奇地從原地消失了。

  他再現身時,竟然已經出現在了半空中那道血色的傳送門附近。

  解鳳惜單手托著一支芙蓉石的槍桿,似笑非笑道:「來者是客。我管不得諸位到底怎麼來,難道還管不得諸位能不能走嗎?」

  語畢,他揚起煙桿做勢下劈。

  解鳳惜的動作固然優美好看,卻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真正悍然有力,一下子就把那個空間傳送的口子打歪了半面的,是一片薄如紗縷的暗色煙塵。

  見到這一幕,在場卡者的臉色當即變化。

  他們此行是來殺向烽的,為了確保殺完了人還能回去,之前甚至沒走出流民營太遠。

  他們可沒打算把自己留在楚國大營啊。

  眾人紛紛動作起來,一時之間,場面十分混亂。

  有的人一頭鑽進傳送門裡搶著離開,有人心態炸裂對解鳳惜發動攻擊,還有人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果斷對美人榻上的向烽出了手。

  解鳳惜有一張關於躲避的煙卡十分厲害。

  眾目睽睽之下,他屢屢在原地消失,帶著向烽左閃右閃,取走了不少人命。

  越來越多的卡者選擇從扭曲的空間通道裡逃跑,卻仍有一小撮身負任務而來的卡者執著地留在原處,要把解鳳惜和向烽一起殺了。

  但是,隨著場面越來越空曠、越來越空曠、越來越空曠……終於有人忍不住道:「解鳳惜和向烽呢?」

  是的,他們倆的人呢?!!!

  解鳳惜仗著自己能夠瞬移,位置一直在人群中變來變去,看得人眼花繚亂,無法捕捉到他的位置。

  但現在,許多心志不堅的卡者都已經選擇撤退,剩下的卡者已經很稀疏了……所以,解鳳惜和重傷的向烽人呢?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猛地一拍大腿,又痛又悔:「等等,我們受騙了!他根本不是來殺我們的!解鳳惜他跑了!」

  ————————————

  向烽艱難地用手肘把自己支撐起來,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又咳出了半口鮮血。

  「師父……」

  解鳳惜沒怎麼看他,只是牽著那張煙氣編織的的美人榻往前走。遠遠看去,這一幕就好像在放風箏似的。

  「怎麼?」他語調平平地說道,「為師沒有獨戰上千人的本事,讓你感覺很奇怪嗎?」

  「……」

  向烽沉默了一瞬,最後選擇當場仰倒。

  他在拜入解鳳惜門下之前,還在解鳳惜麾下當過若干年的心腹屬下。

  從前那會兒,也就是解鳳惜做驚魂殿主的時候,他堪稱是個集陰陽怪氣捏成的人形。

  雖然如今的解鳳惜已經修身養性多年、愛好十分樸素,最多也就是收收徒弟,以及沒事看人家出殯還嫌殯不夠大……但他現在的語氣,就很有那麼幾分要舊病復發的意思。

  向烽不在這個時候去觸恩師的黴頭,他做人是直,不是傻。

  再說……他也沒什麼力氣了。

  向烽不再說話,解鳳惜卻沒忘記批評他:「那群人明顯心有顧忌,傳送通道就是他們給自己留下的後路。你為何不對那通道下手?」

  大不了向烽自己往通道裡一跳,讓那些人追著跟過來,也比勇戰到死要好。

  「……」

  在向烽無言的沉默之中,解鳳惜恍然:「你在顧忌黑甲營。」

  那些人為了殺向烽而來,只要向烽在場拖住,左大營和右大營就能按照他此前的安排從容撤退。

  向烽也不敢對那個空間通道動手——萬一通道破損,無法容所有人回歸,哪怕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半的卡者,對於整個黑甲營來說都是一場滅頂之災。

  更何況,一開始就破壞通道的話,那些卡者未必會像現在這樣驚惶地爭搶著離開。

  畢竟,如果不是真的啃到了向烽這塊硬骨頭刻傷了門牙,誰會覺得被留在黑甲營是如此可怕?

  向烽低聲道:「我沒有師父這樣精密的準頭。」

  一下子砸塌了半個空間裂縫,卻仍然不妨礙那些人透過,向烽自詡沒有這個本事。

  解鳳惜聞言嘆了口氣,心想也不知道葉爭流這幾年是怎麼帶的她大師兄。

  別看大徒弟雖然連隱晦誇人都學會了,但為何人好像越來越傻的樣子。

  解鳳惜無奈道:「為師並沒有碰那個通道——那只是個幻術。」

  向烽:「……」

  這個技能不在他卡牌能力內。

  支撐到現在,向烽終於能夠閉上眼睛。

  虛虛地撥出半口氣來,此刻,向烽連疼痛的感覺都鈍了,只是一味地覺得冷。

  他好像變成了一件滿是破洞的外衣,夜晚的風正從他的臟腑和傷口裡流淌而過,鮮血自鎧甲的縫隙裡滲透出來,一滴一滴,穿過煙雲編織的軟塌落到地上。

  向烽心知自己受傷太重,即使被解鳳惜救下,恐怕也是生死未卜。

  但能在臨死前見到師父安全醒來,言談行止都和往昔無異……這樣的結局,也不至於有什麼遺恨了。

  「師父。」向烽喃喃開口,聲音一個字更比一個字低,「通道……剛剛有人沒走……營裡……」

  解鳳惜看了連意識都瀕臨模糊的向烽一眼,沒有作出應答。

  他前半生常與死亡為伍,聽過的遺言和囑托已經多到令人厭倦的地步。

  普通人到了這時候,大概已經開始全套的臨終關懷,或者淚水漣漣地為即將來臨的命運哀哭。

  不過,解鳳惜實在做不來那個樣子。

  他已經習慣抗爭命運,而不是順從。

  因此,三秒鐘以後,在連續多次施用煙卡「朦朧裡」轉移距離後,向烽隱約感覺解鳳惜停住了腳步。

  隨即,向烽身邊就多了一道急促的呼吸,好像是解鳳惜把什麼人團吧團吧,扔上了擴充套件拉長的美人榻……嗯,雙人床。

  向烽竭力撐開眼皮,還沒等看清人影,身上就先捱了一針。

  白露跪坐在塌上,一邊給向烽卸甲,一邊驅動自己的卡牌,為向烽清除肺腑間的毒素。

  她以看護客的身份留在了黑甲營裡,也不知解鳳惜是怎麼準確定位到了她的地點,硬是在一片混亂裡把白露找了出來。

  醫者面前,病患如天。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白露在暌違五年以後,見到解鳳惜第一眼時,竟然都沒有發出「師父」的叫聲。

  「你最好吊住你師兄的命,讓他能撐到醫療卡者接手的地步。」解鳳惜十分沉鬱地吩咐道,「不然……」

  白露翻找藥囊,看也不看地往向烽嘴裡塞了一把藥丸子和藥粉。她一邊落針如飛,一邊睜大了眼睛:「不然?」

  解鳳惜長長嘆息了一聲:「不然為師就得親自動手,把你師兄做成保鮮狀態,直到醫療卡者和你那個倒黴師妹一起齊活兒了。」

  白露:「……」

  「我先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解鳳惜回頭,不帶溫度地朝著流民營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語氣輕飄飄的,然而其中蘊含的殺意卻讓白露連脖頸後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至於那之後……為師也很想看看,放了一條生路也不走,究竟是誰那麼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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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09:26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二章 誘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向烽陷身於三千卡者包圍,甘願以身赴死之際,葉爭流也被步步緊逼的貪婪之神拉入危機的漩渦之中。

  當系統頁面強勢打斷了葉爭流的抽卡程序,公會彈窗播報出【您已獲得向烽的告別】訊息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從葉爭流的後腦一直蔓延到了腳跟。

  剎那之間,葉爭流整顆心都涼浸浸的,臉頰和嘴唇也一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有些訊息到來得太突兀,反而讓人失去實感。葉爭流只覺血管裡的液體被從心口抽離,又轟地一聲湧上了大腦。

  這……為什麼出事的會是大師兄?!

  在朝歡喜神域出發之前,葉爭流做過許多預計。

  她設想過自己離開以後,可能會有人偷襲臨海城,也可能有人在原來的鄧西國境內煽風點火。她甚至設想過,慕搖光可能搞出一具假的葉爭流死屍,空降在城主府大門前這種毫無下限的計劃。

  但,怎麼會是黑甲營,怎麼會是向烽!

  如果連大師兄都已經……殉身,那駐紮在楚國國都附近的黑甲營呢?

  葉爭流忽然難以自持地顫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她面前的抽卡系統,像是斷電的電視機那樣驀然熄滅了。

  ——是貪婪之神抓住了葉爭流那一瞬間的走神,再次催動搶奪卡牌的技能,強行打斷了葉爭流與自己卡牌之間的聯絡。

  腳下的浮冰已經發出危險的哢嚓聲響,在海水的侵融和群鯊的撞擊之下,冰面的地步已經隱隱泛起一尺一尺的碎冰裂紋。

  葉爭流下意識地重新召出卡牌,抬手反擊。但當技能被打出時,力道竟然是連她自己都為之驚訝的軟弱無力。

  「……」

  一路走來,葉爭流已經見證過許多死亡。

  想殺她的、被她殺的、己方犧牲的、對方戰死的、死於預料之中的、死於她的貿然的……

  可關係相近的親友死去,這還是第一回。

  葉爭流心裡知道,自從他們決定走上這條路起,無論是向烽、秦西樓、猴猴、白露乃至於她自己,死亡都一直和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許多原因都有可能導致那個最終的結局。

  只是,大師兄的這個結果……太突然了,突然得葉爭流甚至不敢相信。

  撲通一聲,搖搖欲墜的冰層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葉爭流腳下一輕,嘩地落進海裡,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冰冷的海水一瞬間沒至葉爭流的肩頭,讓她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

  據說人體裡有一套自我保護機制,讓人類在面對極其痛苦的噩耗的時候,會直接切斷和感情相連的回路,以免無法承受過於劇烈的悲慟。

  此刻的葉爭流,正陷在這樣的自我保護裡。

  她整個人都好像被分成了兩段,一半是感情,一半是理智。

  感情在想,大師兄死了,這樣難過的事,我竟然毫無感覺,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膠皮套子。

  而葉爭流的理智則在告訴她——大師兄他本不該死。

  是我判斷錯了,是我做了錯誤的決定,我輸了慕搖光一著,大師兄是因我而死。葉爭流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漠然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有黑甲營部屬在此,大概一眼就能看出,葉爭流此時的冷淡神色,竟然和向烽平日的無端相似。

  一個主意忽然蹦進了葉爭流的腦海,眨眼間便落地生根。

  ——我得殺了慕搖光。

  葉爭流極度冷靜又極度瘋狂地想道:慕搖光必須死,即使他成神了,他也必須死。我要帶著他的腦袋在大師兄墳前祭奠,若是不能……,不,沒有不能。

  面對著貪婪之神發動的一波波進攻,葉爭流也給出了稍顯遲滯的反擊。

  她的動作仍然有些木木的,但在心裡來回重復著「我要殺了慕搖光殺了慕搖光殺了慕搖光」的念頭後,葉爭流僵硬地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好像終於從骨血裡榨出了那麼一點力氣。

  對於眼前之人的心不在焉,貪婪之神自然有所察覺。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他竟然手掌微按,暫時停止了進攻,對葉爭流扯開了一個森白又帶著幾分血腥氣的笑容。

  「小丫頭嚇傻了?」

  葉爭流幽幽抬起眼來,此時此刻,她甚至連跟吞天君對話,刻意拖延時間的心情都失卻了。

  她張開口,說出的前幾個字竟然沙啞得難以分辨:

  「……吞天君,你除了卡牌之外還有什麼想要的?別打了,我們不是不能商量。」

  貪婪之神那雙淡的幾近於無的眉毛糾結地攏在一起,它奇異而警惕地看了葉爭流一眼,不知道對手為何突然就像換了一個人。

  經過短暫的思考以後,吞天君哈哈一笑。

  「本君想要的東西,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哪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倒是你現在做出的樣子,讓本君很不喜歡啊。」

  吞天君眯起眼睛,充滿惡意地喃喃自語道:「天下諸人,都應該去貪美色、貪權利、貪名聲、貪歡愉……你以為擺出這一副無欲欲求的死人臉來,就有機會戰勝本君嗎?」

  冷笑一聲,貪婪之神猛地一翻掌心,高聲喝道:「做夢去吧!」

  喝令好似一個開關,不等吞天君話音落定,葉爭流只覺周身海浪都化作無窮無盡的渴望,從每一根毛孔裡滲入,被強行灌進她的身軀。

  權勢、功名、利祿、美色……無數種欲望把葉爭流團團包圍。它們像是一隻隻蓄勢待發的手,只要葉爭流表現出少許心動,就要把她生生溺死在這貪欲之鄉中。

  ——不想要富貴嗎?潑天的富貴,也是通天的金子道。

  金塊珠礫,取之不盡,海味山珍,享之不竭。奢貴靡侈,醉生夢死。管它路外凍死骨,你只需享受朱門酒肉……只要能有富貴,天下間怎樣的快活得不到呢?

  一個聲音在葉爭流的腦海中憑空出現。

  這個聲音剛剛出現不到半秒鐘,就被另一個沉喑的聲音半路截過。

  ——富貴又如何,在權勢前還不是不值一文。所謂滄王者,也不過是偏居一隅的區區王侯。

  若能橫掃六合,雄哉虎視,錦繡江山盡付一握,天下性命生殺予奪,一句話就能輕易將萬萬人的一生戲於股掌之中……世上哪還有比這更快活的事?

  不等關於權勢的誘惑繼續展開,在葉爭流腦海裡細細描繪那副登臨極頂的壯美藍圖,又有一道尖細的聲音強擠進來。

  ——什麼富貴,烈火烹油很穩當嗎?什麼權勢,擔負江山很輕鬆嗎?功名利祿哪能比得上美人的風儀令人心折。

  再說了,一路走來,沒人知道你見過的那些景象,沒人知道你永遠地失去了什麼。你想開創一個四海無飢的盛世,卻一輩子也模仿不到故鄉十分之一的影子……嘖嘖嘖,這一路走來,你難道就沒有覺得過累嗎?

  ——若非美人,何以洗盡遠道風塵?你說是不是呢?

  說到此處,那個聲音竟然奇異地低沉下去,笑聲卻嘻嘻嘻地響成一串,帶著點高高掛起的看好戲意味——啊,是了,說到美人,你身邊正好便有那——麼——多啊。

  這幾道聲音像是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吵成一團。

  伴隨著那些爭吵,也不斷有畫面浮現在葉爭流眼前。

  有時是她身著綾羅,坐擁金山;有時是她頭戴帝王冠冕,地上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臣屬,再或者是許多個英俊姣美的男人一擁而上,眾星捧月般把葉爭流圍在中間

  ……那些畫面資訊量實在太大,漲得葉爭流腦子生疼。

  好像只過了一秒鐘,又好像已經過去了一百年,這三個吵得不分上下的聲音忽然擰成了一股。

  ——誰說非得要分個上下,全都想要,也不是不行啊!

  那聲音裡的誘惑之意,在經過了三倍的加成以後,已經濃重得快要滴出水來。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打仗本來就需要很多錢,你本來就需要那麼多的富貴。只不過把錢用在天下之外,也把錢用在自己身上,這有什麼不好?」

  「難道你不是早就立下了四海昇平之志?當個帝王已經是你既定的道路,可若連隨心所欲都不能,這權勢拿著還有什麼痛快?

  不必猶豫了,回去便挑個喜歡多嘴的刺頭開刀,從此權勢盡在掌握,一言堂的爽處,你根本還沒體會到。」

  「這世界裡又沒有一夫一妻制,你又在堅持個什麼東西。美色如雲,隨你取用,天下百味,盡數品嘗……只要放棄一點點的專情,豈不是能獲得更多快活?」

  它們齊聲對著葉爭流嗡鳴道:「所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只要你動一動念頭!」

  「!!!」

  葉爭流猛然睜開了眼睛。

  她明白了。

  克制的追求可謂理想,而無度的縱情便是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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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09:40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文殊菩薩

  其實,只要冷靜分析一下就能發覺,貪婪之神的手法可謂粗暴簡單。

  首先,他用龐大的資訊量強行輸入對手的腦袋。

  當對手的潛意識裡確實存在某些欲望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的強化行為,將會使外來的利誘被徹底內化入原本的思維概念當中。

  即使對手原本沒有那樣的想法,反反覆覆的重復,也足以令人對那些貪婪的欲望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

  有一句話叫做,「謊言重復一百遍就會成為真實」。

  這足以證明,在大多數時候,這種做法都非常有效。

  只不過,這個「大多數」的範圍裡,並不包括葉爭流。

  她好歹玩過VR游戲,不至於為大腦裡突兀出現的畫面太過震驚。

  正因如此,葉爭流很快就發現了吞天君利誘手法下隱藏著的洗腦手段。

  明明葉爭流確實有一統天下的宏偉抱負,但這個聲音為什麼要著重強調統一天下後的隨心所欲,而不是多給她看一遍四海昇平的人間歡歌?

  葉爭流已經有了一個年華正好、心心相印的戀人;若說沉迷美色,貪婪之神本可以給她多放幾場沒羞沒臊的小電影,期間著重給年輕強健的筋骨多幾個鏡頭,可他幹嘛一個勁兒地用PPT給葉爭流輪放一張張美男的面孔?

  心念電轉之間,葉爭流隱約領悟。

  ……或許那是因為,她原本的渴求,不能稱之為貪婪。

  有底線的追求只是人性對美好的期冀,而無原則的索取,才是永不饜足的貪婪。

  迎著貪婪之神有些詫異的目光,葉爭流嘴唇微動,先是吐出了一口方才晃神時灌進去的海水。

  她沖著吞天君扯了扯嘴角,目光裡還遺留少許「死氣沉沉」的平淡,讓笑容顯得像是一個有些嘲諷的招呼。

  「你猜怎麼著,這個對我沒用。」葉爭流可惜地偏了偏頭,「你許出的東西,我全都看不上。」

  吞天君的招數沒錯,方式沒錯,洗腦的手段雖然粗暴了點,但也說不上有問題……他唯一失敗的地方,就是把物件搞錯了。

  潑天的富貴確實令人心動。

  但在前世那個高資訊流的世界裡,葉爭流已經見過太多太多。

  後世網路的發達,遠遠超乎眼前這個時代的想像極限。「炫富」甚至能作為一種網紅成名的捷徑,豪宅、名車、游輪、私人飛機……天上、地下、海裡,財富的力量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做不到。

  相比之下,卡牌的技能則受限於卡主本人的認知。

  換句話說,比起葉爭流曾經見過的那些東西,吞天君給出的誘惑未免淺薄。

  比如說玉米和土豆——這兩個磨人的小東西葉爭流已經派人尋找五年了,至今還沒影兒——葉爭流現在付給貪婪之神全天下的財富,吞天君能讓她當場喝到奶油土豆湯嗎?

  要不是現在心情極差,以葉爭流以往的皮皮蝦歷史,現在可能已經在一邊對貪婪之神比中指,一邊化身臉T問道:「就這?就這?就這?」了。

  至於足以睥睨天下的權勢、以及左擁右抱的美色……

  葉爭流緩緩搖頭,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種奇異而危險的黯然:

  「吞天君,你或許不能相信,我對擺布他人性命之事深惡痛絕。還有,在眾位美人的誘惑裡……你真不該讓我看見大師兄的臉。」

  在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葉爭流的聲音已經低弱到微不可察。

  貪婪之神正詫異於葉爭流此刻的清明,下意識凝神去聽她的每一句話。

  他聽得有些過於專心了,以至於葉爭流的技能馬上都要糊上他的魚臉,吞天君才發現了這道攻擊。

  那是白居易卡的第三技能——我今發願,虔誠歸命,不求富貴,不戀榮華。

  「其實就在剛才,我明明有一件更難以克服的貪婪欲望。」

  葉爭流的腳下重新浮起一塊塊厚實的堅冰,托舉著她浮上海面。

  她就像是名畫裡剛剛誕生的維納斯那樣,渾身濕透,眼裡也凝著一絲放空的茫然:

  「比如說,你若是以『強大』為貪婪之源來引誘我,讓我相信自己下一秒鐘就能砍了慕搖光的狗頭,那我或許就真上鉤了。」

  吞天君並沒有立刻給出回答。

  白居易的第三技能雖然聲名不顯,讓葉爭流對敵時都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它,可是不知怎地,它卻對貪婪之神的傷害極大。

  「但你卻沒有用『我想變強,變得現在就能殺了慕搖光』這條軟肋來抓我。」

  眸光一定,葉爭流肅然回神:「所以讓我猜猜……貪婪之神,你的技能範圍,大概只侷限在『財富』、『權勢』和『美色』之間吧。」

  她一邊說著話,手上的動作始終沒有停過。

  葉爭流熟門熟路地翻開系統頁面,不過這一次,她並未點進抽卡卡池,反而進入了意境升級頁面。

  利用技能營造出來的幾秒空隙,還有言語拖延出的些許時間,葉爭流飛快地往白居易卡牌上砸了一串紅寶石和藍寶石,當場將《行香子‧文殊菩薩》的意境盡數補全。

  當貪婪之神終於掙脫了上個技能,惡狠狠地朝葉爭流看來,手中明顯扣著大招蓄勢待發的時候,葉爭流話也不說,直接就砸上去了一個神域。

  「平心靜氣,無欲欲求,四大皆空。」葉爭流挑了一下眉毛,面無表情地說道,「改改閣下那個見到卡牌就想要的毛病,你好好待在裡面修吧。」

  一開始,貪婪之神祇有純然的不屑。

  但當他體察到了葉爭流在自己神域裡展開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以後,他的臉色就可怖得好像變成了一隻真的鯊魚。

  他不可置信地嘶聲質問道:「神域?!你竟然有神域?」

  沒錯,就在這一秒鐘,貪婪之神發出了和他三位前輩一模一樣的叫聲。

  可見人類的本質就是復讀機。哪怕是曾經當過人類的神明也不例外。

  鯊魚臉震驚扭曲的模樣實在過於顏藝,葉爭流光是看著,大腦彷彿就自動轉播出了穿透力極強的解說台詞:

  ——「坑人的邪神之一吞天君,他繼承了數位前輩的光榮傳統,迷夢神,歡喜尊,還有連先天神名都不配擁有的嫉妒之神在這一刻靈魂附體!吞天君走上了三位邪神共同的老路,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神在驚訝,他不是一個神!」

  葉爭流:「……」

  她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感覺自己做人還蠻缺德的。

  象徵著吞天君力量所在的鯊群烏壓壓一片,如同來時一般從葉爭流身邊撤離。

  顯然,貪婪之神正集中起自己的全部精力,好來對付這個莫名出現在他神域裡,正蠶食對抗著自己神域的鬼東西。

  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泡泡糖的存在,不然從吞天君那煩悶而狂躁的表情來看,旁人或許會以為他被嚼過的泡泡糖糊了一身。

  「你是新神嗎?你是什麼神?」吞天君一雙鯊眼裡暗光來回流動,「節制之神?儉省之神?禁欲之神?」

  聽到這些名字,葉爭流第二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是她的錯覺嗎,這些名字怎麼聽起來就很沒有逼格的樣子?

  沒事,她沒有逼格沒關係,意境的逼格還是到位的。

  回憶起整闕詩詞的全文內容,葉爭流便忍不住唇角微勾。

  還記得由葉爭流一手總結,關於封印邪神的那條鐵律嗎?

  ——對付邪神,不要強行對戰他們的所長,而要一下子扼死他們的所短。

  《行香子‧文殊菩薩》這闕詩詞,就彷彿天生是為貪婪之神預備的那樣,條條件件都在猛踩貪婪之神的痛腳。

  先是那句技能裡原有的「我今發願,虔誠歸命,不求富貴,不戀榮華。」,直接就把貪婪的技術範圍封鎖了三分之二。

  在富貴榮華都白給以後,僅有的美色也被限制在了隱形條件之內。

  ——要知道,這首詞的詞名可是「文殊菩薩」。

  大家都是一樣的紅粉骷髏,提什麼美色不美色的?

  而且,若讓葉爭流來判斷,最為絕妙的無疑是這闕詞的收尾兩句。

  ——願當來世,生淨土,法王家。願當來世,生淨土,法王家。

  是的,不是葉爭流念多了,而是這句話在原詞裡就直接重復了兩遍,很好地起到了強調作用。

  只需把自己代入到此刻貪婪之神的立場上想一想,就能感覺到這個意境著實氣人。

  整闕詩詞無欲無求,唯有「來世淨土法王家」這鮮明的所求,才是這篇意境唯一的突破口。

  但這個突破口,偏偏貪婪之神能看不能用。

  吞天君沒法貪婪來世,因為神明根本就沒有來世。

  不,與其說是神明沒有來世,不如說是神明沒法獲得來世。

  畢竟,獲得來世的大前提是這輩子先死一次。但神明既然沒有死亡,那淨土來世又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貪婪之神大概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然沒法解釋他怎麼會瞬間就氣得發瘋。

  只可惜,《行香子‧文殊菩薩》這個意境的範圍還不夠大,沒法把整個貪婪神域裝在裡面。或許要等到《行香子》的意境吞噬了足夠的貪婪意境後,封印之事才算是真正落成。

  不過,現在她用意境纏住吞天君,讓貪婪之神無暇他顧,只能竭力抵抗,這個封印的效果也算是完成一半了。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操縱著浮冰飄遠。她拉下系統面板看了一眼,發現此時距離瞬移功能冷卻完畢還剩下十五分鐘。

  ……竟然只過了十五分鐘。

  正當葉爭流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從貪婪之神身上拿點零件,丟進煉器系統裡煉成鑰匙的時候,遠處的貪婪之神忽然朝著葉爭流的方向猛一抬頭。

  即使兩人已經相隔數海裡,然而貪婪之神那對圓睜的血紅眼睛,仍然如同兩束可怕的射線那樣,直直地定位了葉爭流的所在。

  剎那之間,葉爭流心頭警鐘一響。

  她再顧不上什麼鑰匙,毫無猶疑地一劍劈開了神域邊緣,跳出神域轉身欲逃。

  這一跳,卻僅僅落了一半。

  下一秒鐘,葉爭流再次被吸納進貪婪神域之中。

  鯊魚般的神明不知何時靠近了葉爭流。此刻,他正浸在水裡,漂浮在在距離葉爭流臉孔不足三丈的地方。

  他居然能狠心丟下正蠶食神域的意境不管,專門來對付葉爭流。

  吞天君對葉爭流猙獰地笑出滿口尖利森白的大牙。

  「小丫頭真愛裝神弄鬼,差點把我也給騙了。」貪婪之神嘶嘶作響地說道。

  「你出了神域以後,連個神明態都沒表現出來,世上哪裡會有這樣的神明——即使嫉妒都不會這麼弱小,換而言之,你壓根不是我等神明。」

  「既然不是神,那個東西就必然是你的技能了。那麼,我只需奪得你的卡牌,一切危機都可迎刃而解。」

  貪婪之神不懷好意地咧開嘴角:「你剛剛那番猜測真是精彩,只可惜對我執掌的貪婪範圍,還是漏了一項。呵呵,小丫頭,你忘記了成為神明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什麼?

  葉爭流的大腦拚命轉動:成為神明最大的好處……永生不死,沒有來世……是了,永生!

  這就意味著,貪婪之神至少還貪圖——

  吞天君血紅的眼珠蒙著一層近乎具象化的殺意,他呼嚕呼嚕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一頭被激怒的海底巨獸。

  「小丫頭。」吞天君冰冷地問道,「你貪生嗎?」

  不等這個問題得到回答,葉爭流驚叫一聲,整個人便被強壓一路懟到了海面三十米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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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09:5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四章 深海

  你見過憤怒的大海嗎?

  水明明是波紋粼粼,清澈微涼的。

  它能清潔灰塵、承載物體、包容生命,人類常常以它來比喻所能感受到的至上溫柔。

  可是當原本溫柔的水流匯聚成海,屬於海洋的憤怒咆哮和龍捲般的狂風一起,在海面以上,在海面以下,咆哮的鹹水似乎能夠撕扯開它所能碰觸到的一切東西。

  無論是大船、游魚,還是人類……憤怒的大海毀去海岸邊群居的房屋、將海面上低飛的海鷗捲入風浪,也一般無二,一視同仁地將居住於大海裡的那些生靈高高地拋到天上。

  此時此刻,葉爭流感受到的,便是海洋的憤怒。

  她想浮上水面,可洶湧的波濤之中,根本沒有浮力作用的餘地。

  她想拔出煙鳳翎,用霜寒一劍分開長波,然而那些浪潮像是液體又像固體,滑溜溜又尖銳,劍氣自海中而生,於海中而滅,讓葉爭流感受不到半分著力。

  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水將葉爭流團團包圍,讓她無法呼吸。

  而相比起窒息來,更可怕的則是水壓。

  在沒有任何潛水裝置的情況下,受過基本訓練的人類,可以容許下潛的範圍一般是10米。

  但貪婪之神既然對葉爭流出手,自然沒有任何顧忌。

  他原本就心裡有氣,《行香子‧文殊菩薩》的意境更是在一刻不停地蠶食著他的神域,簡直像是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吞天君,讓他別忘了這股憋著的火兒。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貪婪之神下手極其狠厲,沒有任何預兆和緩衝地,直接把葉爭流一路抵到了三十米左右的水線下。

  海水每往下吃深十米左右,大氣壓就會加上一個。葉爭流竟然直接被貪婪塞到三十米的水平面下,那滋味自然可想而知。

  此時此刻,葉爭流寧願讓人在她身上壘上三袋幾十公斤的泥土,也不願意下潛這三十米。

  ——她的耳朵彷彿嗡地一聲炸了,亂七八糟的雜音在耳道裡盤旋回響。假如聲音界也有類似於「萬花筒」的東西,想必就只有突然上升的壓強才可與之比擬。

  她像是一個被強行摁進水裡的氣球,無論是肺泡裡的氧氣,還是血液裡運輸的血氧,一時間都飽滿地不知去處。葉爭流的手腳瞬間麻痺,眼前更是一片血紅——她猜測自己眼睛裡的毛細血管裂開了幾根,晶狀體尚且有沒有事。

  葉爭流痛苦地甩了甩頭,嘴裡冒出一連串無助的氣泡。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陷入走投無路的絕望裡,開始針扎般地撞擊起她的血管壁。

  真的只是剎那之間,甚至來不及召喚出卡牌做出抵抗和反應,葉爭流的半邊身子便陷入了冰冷的麻痺。

  貪婪之神直接把外面的意境放著不管。

  他操縱著水流,跟著葉爭流一直潛進海水裡。邪神正正好好地懸浮在葉爭流的上空,饒有興致地把她所有的痛苦神情盡收眼底。

  「……」

  在貪婪之神滿是惡意的注目之下,葉爭流又咕嚕咕嚕地吐出半口氣泡來。

  缺氧、氣壓、模糊的視線、嗡鳴的耳朵,還有半面麻痺的身體。

  葉爭流嘗試著召出卡牌,可惜,在身體狀況的拖累之下,她的任何舉動都被放慢成孩子撒嬌似的模樣。

  ……人類的血肉之軀,確實難以比擬神明的承受力和恢復力。

  貪婪之神不過懶洋洋地一揮手,在心底默念一聲「獨卡」,便強行打斷了葉爭流和自己卡牌的聯絡。

  「你可以繼續掙扎。」暗乎乎的海面底下,似乎只有貪婪之神那口白牙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微光,「本君還沒見過不貪生怕死的人呢。」

  「更何況……」貪婪之神想到什麼似地嘎嘎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尖銳地逼進葉爭流本就刺痛的耳膜,像是鋸子那樣一拉一回地狠磨著她的腦仁。

  貪婪之神狠厲而嘲諷地笑道:

  「更何況,在本君的見識裡,有錢人、有權人、以及坐擁美色之人,都是格外貪生怕死的那種人。你既然看不上我給出的前三條誘惑,不知看不看得上你的命?」

  葉爭流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口氧氣,眼前已經交替著閃過黑光和白光。

  貪婪之神的那些嘲笑,都被收聽得支離破碎,隔了快到十秒鐘,葉爭流才意識到,吞天君是在幸災樂禍地實施報復。

  連最後一點氧氣也從肺泡裡榨盡了,雙肺疼得好像要炸裂開來。葉爭流茫然地被固定在三十米下的海水裡,髮帶不知何時脫落,漂浮散開的頭髮,就和此時的她本人一樣無力。

  又是這種……熟悉到令人生厭的瀕臨死亡感。

  像是藥水從點滴瓶裡注射進靜脈的感覺,一滴、又一滴、再一滴……

  又或者是手術室標志性的那個紅色門燈,數不清多少回了,葉爭流仰躺在手術床上,四肢抽搐,眼睛或張或閉,又或是留條縫隙,然後被緊急運進手術室裡。

  路過那個門燈一次又一次,刺目的紅色像是詛咒一樣流淌進葉爭流的眼睛裡。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的爸爸媽媽,主治醫生,她的命是那麼多人竭力救下,竭力保全……

  不能死,她不能死,臨海城、楚國,黑甲營……大師兄,報仇……她還有那麼多事未盡,如果現在就撒手離世,那命運因此受及牽連的何止千人萬人……

  不能死,她……

  她根本就不願意死啊!

  眼中的毛細血管已經破裂了數條,雙眼眼白都被染上不均的血色,葉爭流近乎被動地吞嚥著海水,喉頭發出失控的咯咯的聲響,眼角眥裂。

  卡牌……

  反抗……

  她要活著……要活著!

  ——意識彷彿就此斷層。

  再睜開眼時,葉爭流已經現身在天光之下,貪婪之神抓著她後心的衣服,手勢和力道都輕蔑地像是拎著一條狗。

  「水吐乾淨了?」吞天君假惺惺地問道。

  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海面,葉爭流猛地打了個寒顫。胃腸不受控制地蠕動起來,稀裡嘩啦地反嘔出發酸發苦的胃液和膽汁。

  「哈哈哈哈,竟然怕成這樣嗎。」貪婪之神非常得意地笑道,「本君就知道,像是你們這樣的人,沒有多少不怕死。」

  「來。」他抓著葉爭流,作勢往海面上一拍,滿意地看見葉爭流的手腳條件反射地抖動了一下「把你的卡牌給本君。」

  「卡牌……?」葉爭流遲疑地重復道,她聲音鈍鈍的,好像還沒有從缺氧的後遺症裡解脫出來。

  「對,你的卡牌,拿出來給本君看一眼,讓本君解除那個該死的技能!」

  說到這裡時,貪婪之神的聲音近乎惱怒。

  這話就像是一條導線,狠狠拽了葉爭流的意識一下,讓她猛地打了第三個激靈。

  不能給!

  這是出現在她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

  散落的意識慢一步回籠,葉爭流急促喘息著,緊跟著聯想到了交出卡牌的後果。

  她被卸磨殺驢?

  不,不止死亡那麼簡單。

  有些事的後果,遠比死亡更可怕,那是葉爭流即使一死也無法擔負起的責任——比如說,已經封印的嫉妒、瘋狂和色欲三神被再次放出來。

  葉爭流的卡牌是獨卡,這是貪婪之神親自印證過的。也就是說,貪婪之神會得到她的所有技能。

  上一次,葉爭流承擔起沉重近罪的責任,就在不到一刻鐘前。

  系統通告以冷冰冰的文字,告知了她關於向烽的死訊。

  大師兄死了,是死在她錯誤的判斷之下。

  那麼,如果她交出卡牌,要有多少個「大師兄」,多少個「黑甲營」,都會死在這些邪神們的戰爭裡?

  「我、我給。」葉爭流結結巴巴地說道。

  她扭頭對貪婪之神露出一個十足卑弱的微笑:「要、要怎麼……給!」

  給字尚未出口,葉爭流便已出招。

  ——元稹卡‧曾經滄海難為水。

  她的煙鳳翎不知所蹤,大概是之前在海水裡掙扎的時候失手遺落。

  但那沒有關係。即使沒有了劍,葉爭流還有自己的手。

  她以自己的手臂為劍,朝貪婪之神斬出一道凌厲冷冽的霜寒之光。

  劍光刺向貪婪之神,同時也細碎地加諸於葉爭流的手臂。葉爭流的四肢依舊在微微打著哆嗦,那是缺氧的後遺症,可她眼中的破釜沉舟之意,卻比從前的任何一刻都更加剛強。

  雪亮的劍光逆目而上,貪婪之神急忙抽身,卻仍然被那猝不及防的回身一劍刺中,鮮血依舊如珠串般流淌下來,再緩緩癒合。

  這一次,因為神域正被意境牽制的緣故,貪婪之神癒合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了數倍。

  趁他受傷的片刻,葉爭流飛快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治癒技能。

  不知為何,不遠處的貪婪之神看著葉爭流,動作似乎遲疑了一下。

  他猶豫,葉爭流卻不手軟。抓緊這點時間,她一連朝貪婪之神砸去了四五個強力的殺傷技能。

  她自己都難以分辨,那些是群攻還是單體攻擊,這工夫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

  貪婪之神連著捱了幾個,望著葉爭流的眼中惱意更勝。

  他剛剛確實是故意給葉爭流留了些攻擊的時間,想要透過她的攻擊模式,總結出那張卡牌的特點。

  然後他就發覺,自己這幾下是白捱了。

  因為這些攻擊五花八門,亂七八糟,除了打在身上非常要命之外,根本就沒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葉爭流還能拿那張卡牌施放治癒技能呢,她的那張獨卡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接二連三受到攻擊,再加上剝奪卡牌這項拿手技能此時竟然都用不好,兩下疊加,貪婪之神終於被激起了真火:「小丫頭不知死活!」

  下一秒鐘,就和之前那些關於財富權勢和美色的念頭一樣,無數的畫面和低語,那些有關於死亡的、濕漉漉的、帶著水腥氣和老人味兒的記憶,便一股腦地湧進了葉爭流的腦海。

  她自己關於死亡的全部恐懼,此刻盡數被貪婪之神加諸於她的精神。

  「啊……」

  在看到前一秒鐘還擺出防禦架勢的女人一下子雙手按住腦袋,一下子僵立當場之後,貪婪之神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獰笑著上前,第二次提起葉爭流,把她扔進了海水裡。

  這一次,數條鯊魚代替了他的位置,將葉爭流深深地壓往三十米處的水深。

  ……

  過了大概一分鐘時間,葉爭流重新被提出水面,這回她連瞳孔都渙散了,貪婪之神在她小腹上重重一擊,讓她吐出肚子裡的一大口水,才勉強把葉爭流喚醒。

  「你的卡牌名。」貪婪之神不耐煩地逼問道。

  他沒有更多耐心了,因為他的神域正被那個古怪的、類似於神域的技能克制的厲害。

  葉爭流恍惚著抬起頭來,血色的雙眼好像完全失焦。她定定地朝貪婪之神的方向看了兩眼,忽然露出了一個極其奇異的單薄微笑。

  「你肯定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

  「……」

  貪婪之神想了想,沒有親自去拎葉爭流,轉而把她隔空架在浪頭上。

  「正常人到了你這個地步,一般都會開始求死了。你再不說你的卡牌名,我就讓你嘗嘗厲害。你若說出卡牌名,我給你個痛快。」

  「你來吧。」葉爭流疲憊地閉上眼睛,她的口齒已經略微不清,卻不妨礙表達意思,「我不求死,我要活。」

  距離午夜十二點,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葉爭流……還有最後一個求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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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10:0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五章 和平

  這一次,葉爭流沒有動用技能治癒自己的傷口,因為沒有必要。

  貪婪之神似乎還沒有放棄透過觀察她的技能,從中總結出葉爭流卡牌的宏願,因此對於葉爭流亂七八糟的反抗照單全收。

  在收到了向烽的死訊以後,葉爭流的精神就一直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那之後,無論是貪婪之神的手段,還是源於她自我記憶的煎熬,都令葉爭流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響。

  這讓她在施用技能的時候,無法做出全然准確的判斷,甚至還出現了某些失誤。

  就比如說,在葉爭流打算使用張籍卡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技能,以此加強嘴炮功力,進一步拖延時間的時候,她竟然一時錯眼,把張籍卡誤拿成了張炎卡。

  雖然同樣都有以「張」為姓氏,但卡牌技能可是千差萬別。

  張籍卡的第一技能可以在彈性範圍內修正對手的觀點,張炎卡的第一技能,葉爭流卻一直都是拿它寄情書用的。

  只是微微一愣,葉爭流很快便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自己走神。

  她飛快地把卡牌調換過來,然後盡力對吞天君開戰了嘴炮模式。

  不得不說,這很困難。

  因為葉爭流現在連反應速度都被拖慢,思路就更是近乎貧瘠。

  放在一天以前,葉爭流能嘴皮子不停地把貪婪之神說得原地起飛,不把這隻老鯊魚氣到五內俱焚,暴跳如雷,算是她皮皮蝦的本事修煉得不夠到家。

  但換成現在,葉爭流定定地思考了一下,最終說出的也只有一句話罷了。

  「況且,以你的性情,我就算求死又有什麼用呢。」葉爭流漠然地閉上眼睛,嘶啞道,「你以為我看不出嗎?你就是那種……會故意讓我活著,來回在生死邊緣掙扎的,老東西。」

  這一句話裡一共含有兩個暗示,其中一個是「讓葉爭流活著」。

  至於另一個,是葉爭流在感情上有萬般不情願,也一定要咬牙去做的——沒錯,正是那句「生死邊緣的掙扎」。

  她還有一張陸游卡,被動技能「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能一瞬間救回垂死狀態的葉爭流,同時恢復她的全部狀態。

  只要熬過了今日的午夜十二點,瞬移技能就此恢復,葉爭流便有一逃之力。

  即使貪婪之神開了天眼,他也很難料到,葉爭流竟然還藏著一個滿血復活的技能。

  只要葉爭流能夠抓住狀態恢復的一瞬間,成功斬開神域的邊緣,逃離貪婪之神的控制,這就是葉爭流能夠逃脫的唯一機會。

  葉爭流閉著眼睛,有些自嘲地想到:她這兩輩子加起來,爭命求活的選擇做過不知凡幾。然而要親手把自己送上鉤鎖邊緣,這可還是第一回。

  ……

  比起之前的反抗,葉爭流這次用出的技能以輔助技能居多。

  貪婪之神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因為葉爭流有著冷卻時間的限制,他只以為葉爭流當真怕死,所以刻意展示出不同的卡牌技能,好讓他得知她的珍奇。

  不得不說,貪婪之神當真動心。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獨卡——葉爭流這一連串展示出來的卡牌技能,總共有多少個?十七個?十八個?原來卡牌上的技能數量,居然可以一路上漲到這麼多?

  那雙緊盯著葉爭流的血紅鯊魚眼,漸漸被無窮無盡的貪欲淹沒。

  ……

  葉爭流再次被貪婪之神摜入海中。

  即使葉爭流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甚至之前還自己親手給自己挖了個坑,然而,當面板接觸到海水冷意的那一刻,她仍然不能自抑的發了一下抖。

  陽光被海面切割成零碎的斑點,她一路朝著光線漸暗的深水中下沉,中間沒有絲毫的緩衝和停頓。

  就在這個過程中,葉爭流心中忽然一凜——

  等等,在她構想的逃脫方式裡有一個明顯的漏洞,她之前竟然完全忽略了!

  那個漏洞是……

  口中吐出一小串細碎的氣泡,葉爭流猛然繃緊了心弦。

  現在,她逃脫的希望,除了此前的竭力籌謀之外,便要寄託於自己能有幾分運氣了。

  ————————————

  貪婪之神打算把葉爭流再一次撈上海面。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鯊魚明明已經銜住了葉爭流的衣領,然而她卻放著活路不走,只往底下奮力地一掙。

  白鯊的牙齒何其尖利,衣領當場被扯碎成掛著廢線和破布的一條。葉爭流昏昏沉沉地繼續往水底墜落,而貪婪之神則不滿地眯起了他那雙血光四溢的眼睛。

  怎麼著,她想終於求死了?

  呵,沒那麼容易。

  冷笑一聲,吞天君指揮著鯊魚再次出手。

  然而,就在這短短一掙一錯的半秒鐘裡,葉爭流的狀態便猛地在貪婪之神的眼皮子底下發了變化。

  ——葉爭流睜開眼睛,雙目熠熠,神色清明,眼白上遍佈的血絲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存在盡數擦去。她的肺裡本該無法榨出一絲氧氣,但葉爭流嘴唇微張,竟然又吐出了一個新的泡泡。

  貪婪之神哪能懂得,那是葉爭流方才當真險死還生了一回。

  三十米的水深之下,葉爭流只能保有不到三十秒鐘的意志清明。她連一眨眼的時間都不敢浪費,當即用手臂承載劍氣,狠狠劈向了神域邊緣。

  只要這一劍能夠破開——該死!

  卡牌再次從葉爭流眼前消失,系統連同卡冊一起失效。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貪婪之神見事不好,急忙發動了那個可以奪去卡牌的技能。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葉爭流未曾有一刻停止過對自己卡牌的呼喚。

  但就像是命運的嘲諷一樣,系統沉默如死,沒有一秒鐘回應過葉爭流。

  葉爭流心中最不詳的那個預兆,終於成真。

  她的計劃一環扣著一環,只是有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便是貪婪之神可以令她的卡牌失效。

  雖然,之前吞天君只是數次令葉爭流的卡牌短途失效,但在最壞的情況下,他未必沒有長時間遏制葉爭流卡牌的手段。

  這個「長時間」也不用維持太久,只要能達到三十秒鐘……

  十秒鐘、二十秒鐘、三十秒鐘……

  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下,葉爭流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失敗了。

  沒關係,她還可以繼續等待。午夜十二點已經過去,只要貪婪之神不捨得殺她,她還能找到下一個、下下個機會,只要能破開神域……

  總會有一次成功的,因為葉爭流就是要留在這個世上。

  甚至沒有第二種選擇,她必須要活下去。

  忽然,海面之上,透過層層疊疊的波濤,傳來了吞天君的一聲驚叫!

  這個一直以來都因神名而狂妄,眼中似乎除了惡意和貪婪外再容納不下他物的邪神,竟然也會發出這樣錯愕的叫聲?

  盡管已經意識迷濛,葉爭流仍然本能地睜開眼睛。然後她便看見……

  在貪婪神域充滿窒息和陰沉的海水裡,葉爭流看到無數碎光朝著自己湧動而來。

  身披碎光的生物詠唱著葉爭流的耳朵無法接收的歌謠,巨大而美麗的生靈,連游動的樣子都溫柔和緩,它向葉爭流垂下眼來,目光裡滿載著憂傷、酸楚和悲憫。

  在貪婪之神的海域裡,忽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座頭鯨。

  鯨魚誦唱著不息的鯨歌,聞風而動的鯊群隱隱繞著它形成了包圍的姿態,又被它搖動著鰭肢和尾鰭撥開。

  它沉入暗色的海水裡,輕輕把陷入半昏迷之中的葉爭流托在自己的背上,然後一路向上浮去。

  每上浮兩丈左右,黑白二色的鯨魚便刻意停頓一下,好讓葉爭流的身體能夠適應。

  嘩啦一聲,鯨魚和葉爭流一同破水而出,陽光終於再無顧忌地大幅度灑在它和葉爭流的身上。

  不遠處,殺魂腳底踩著一柄細細的、彷彿只是磨薄鐵片似的劍鋒,穩穩地衝在浪尖之上,不要命一般對貪婪之神刺出了重影疊嶂般的數擊。

  在貪婪之神驚怒到近乎刻毒的眼神裡,裴松泉化成人身,將葉爭流攔腰抱起。

  不等大大小小的鯊魚群對殺魂發動逆浪而至的攻擊,裴松泉就先清了清嗓子,沉聲言語道:「此時,此刻,在我來臨之地——戰鬥都被平息。」

  【獨卡‧和平】,技能——和平之音!

  半神眼中的痛惜之意分毫未減,但當他下達出那道靜寂了所有殺招的命令時,口吻裡染著絲絲不容逆轉的聖潔之意,音色就更是嚴肅而近乎古拙的。

  殺魂在「和平之音」的號令下強行停手。

  他本來就年少血熱,甫一進神域見到葉爭流竟然成了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哪裡還忍得住。

  即使劍鋒不能再朝貪婪之神刺進一步,殺魂仍然維持著兩者間能靠近的最短距離,好像隨時等待著技能失效,便撲上去將貪婪之神洞穿個窟窿。

  他天生劍骨,是生來便懂得如何御劍的劍客。然而現在,殺魂連握劍的手臂都氣得哆嗦。

  另一邊,貪婪之神猩紅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了裴松泉。

  他的目光似嘲似譏,在裴松泉那半黑半白的髮色上停留了一小會兒:「裴松泉,你也染上了愛管閒事的毛病?」

  裴松泉垂下眼睛,沒有回應這句無聊的挑釁。他將抱在懷裡的葉爭流往上託了托,開口說出了到來此處的第二句話。

  「我來,我見——染罪的源頭盡數休憩。」

  【獨卡‧和平】,技能——和平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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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六章 呼喚

  和平之息這個技能剛剛用出,殺魂的額頭上便忽然暴起了一條綻露的青筋。

  從他一瞬間變得猙獰的神色來看,抵禦裴松泉的技能對他來說顯然極其困難。

  即使殺魂手臂的掙扎劇烈到快要撕裂肌肉,他也仍然不甘不願地鬆開五指,看著自己握住的佩劍撲通一聲落入水裡。

  和他反應相對的,則是對裴松泉出手早有預料的貪婪之神。

  他沒有嘗試著抵禦裴松泉的技能,卻一瞬間把牙齒磨得咯吱咯吱響。

  就在裴松泉一言落定的那一刻,他身上天女散花一般飛揚出了幾百上千張不屬於他的卡牌。

  貪婪之神數百年來的珍藏,就那麼飄飄揚揚地落在水裡。

  與此同時,潛伏在海面之下的鯊魚未經號令便擅自行動起來。

  它們入魔似地上前咬住那些卡牌,然後一條緊接著一條,前仆後繼地炸成了一朵朵鮮紅的血花。

  帶著髒污油脂的血肉在海面上來回浮沉,把方圓數里內的海水都浸染成了濃濃的暗紅色。

  貪婪之神的眷屬,被越過他的指令,當著他的面殺死,無疑等於一記耳光狠狠地拍在了貪婪的臉上。

  那一瞬間,貪婪那張顏色和魚皮更近的面容都浮現出了違反生理的赤色。

  貪婪之神毫無笑意地扯開嘴唇,露出自己一整副的森白利齒,磨著尖牙同裴松泉說話。

  「好、好、好極了,本君和其他神祇往常都小瞧了你。也是,誰能想到這一茬呢——堂堂執掌和平的裴松泉,殺生破戒起來,居然能比那個鳥人還要狠。」

  裴松泉長睫微動,掀起睫毛來朝著貪婪之神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語氣平平地對吞天君說道:「我若是你,這會兒就好好看住自己的卡牌。」

  半神雙眼的羽睫本來都是純白色的,透著淡淡的微光。

  但隨著裴松泉氣息湧動,左眼的睫毛無聲由白轉黑。他的雙眼眼睫竟然也化成一白一黑的模式,似乎在和髮色隱隱相對。

  「……」

  貪婪之神猛地一噎,他那虛張聲勢的諷刺威脅,被裴松泉直接掐滅在源頭裡。

  是,他確實……正在好好地看住裴松泉的卡牌。

  裴松泉的和平之息,封止的乃是「染罪的源頭」。

  貪婪之神意欲攫取卡牌的貪婪,是這場禍事的源頭。

  所以裴松泉的技能強悍地抽走了他數百年裡收集的各類卡牌。

  貪婪之神座下的白鯊,是葉爭流如今昏迷不醒的源頭。

  所以它們主動將那些散落的卡牌吞食下肚,然後因無法承受卡牌的力量,被炸成一朵朵淋漓的血花。

  至於貪婪之神的神卡「貪婪」,便是所有事情的源頭。

  只不過,裴松泉作為當世半神,力量尚不足以把貪婪之卡從吞天君身上直接剝奪。

  他只能讓貪婪置換到方才葉爭流的位置上,體會一番到自己卡牌被他人拉扯的感覺罷了。

  不得不說,被自己最擅長的一套手法隔空架住,貪婪之神的心情,還真是……微妙又憤怒。

  裴松泉單足踏在海面之上,他橫抱著昏迷的葉爭流,身體穩穩地隨著海潮的湧動而輕輕起伏。

  他無意間低頭掃視一眼,發現腳上的草鞋不知何時已被鯊魚暗紅色鮮血浸濕。裴松泉的神色先是一頓,隨即,眼底漸漸湧動起幾分無計可施的悲哀。

  「我確實曾是執掌和平的神祇,也確實覺得和平不該靠殺生得來。」裴松泉輕輕說道,「但破壞了你的神域,我也並不感到抱歉。」

  甩下一句幾乎是「半神裴松泉」這個身份下所能講出的最大狠話,裴松泉喚了不遠處的殺魂一聲,示意他和自己一同離開。

  殺魂一直都心有不甘地在圍繞著貪婪之神來回打轉,他就像是一匹伺機待動的野狼一樣,目光劃動之處,分分寸寸都不離開吞天君身上的弱點。

  聽到裴松泉的呼喚以後,他猶自不願離開。

  最後,還是看了看裴松泉懷中的葉爭流,殺魂才恨恨地一咬牙,踩著腳下鐵片似的薄劍衝向出口。

  臨離開前,殺魂回頭朝著貪婪之神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據說牧民打死了草原狼以後,一定會搗毀它們的眼珠。因為在傳說之中,狼群成員會循著氣味找來,從死去的狼眼睛裡看到凶手的影像。

  然後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凶殘的頭狼仍然會找到牧民的影蹤,令他家破人亡。

  這當然只是草原上的迷信習慣之一,但狼的狡猾與記仇的天性,卻足以從傳聞之中可見一斑。

  …………

  裴松泉帶著葉爭流,和殺魂先後落地。

  剛剛站穩腳跟,殺魂便對著裴松泉伸出了手,一字一頓道:「把她給我。」

  這個年輕人的一舉一動裡帶著少許野性的狡猾,但落在裴松泉的眼裡,卻仍然過於純粹。

  他想了想,還是把葉爭流遞給了這個才見面不到一刻鐘的年輕人。

  緊緊抱著葉爭流,殺魂的表情和緩了些,嘴唇也不再那麼像一條筆直的線。

  他往後退了幾步,和裴松泉拉開距離,這才直白地問到:「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他——神明,是不能被殺死的存在。」裴松泉邁開腳步,耐心地跟殺魂解釋道,「我不是在阻止你,我只是無法單獨地制止某個人。」

  殺魂皺著眉頭看了看裴松泉,眼神裡明顯帶著點不解。

  他覺得這個頭髮半黑半白的男人好像有魔性似的:這男人明明只是在簡單地走路,卻能讓殺魂不由自主地抱著葉爭流跟上去。

  這個男人……周身不自覺地散發出一種讓人想聽他說話的氣質。

  一連隨著裴松泉走了幾步,殺魂又沉沉地說道:

  「你說那個傢伙不會死,可我依然要殺了他。殺一次不死,我就殺他兩次,兩次不死,我就殺三次……天上、地下、海裡,他活過來一遍又一遍,我就一遍又一遍地殺他。」

  說這話時,年輕人絲毫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暴怒和凶蠻。

  裴松泉沉吟了片刻,沒有在這個帶著血腥氣味的話題上過多停留。

  他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帶向了另一個殺魂會更感興趣的方向:

  「我帶著你離開,一是因為爭流不適合再待在那個地方,二是……她其實已經在為自己報仇呢。」

  殺魂睜圓了眼睛:「什麼?」

  「那你肯定誤會了。」他以己度流,非常耿直地說道,「如果我在敵人面前躺下,一定是因為我被打趴了,不是因為我在用什麼奇怪的偏方報仇。」

  裴松泉無奈地搖搖頭:「不是指她躺下……唉,我的意思是,你感受到貪婪神域裡那個額外的神域了嗎?」

  殺魂點頭:「我知道,葉爭流在那兒扣了一個大碗。」

  「……它並不是一隻碗。」

  小小地糾正了一句,裴松泉才說道:「那是一種可以蠶食貪婪神域、之要葉爭流不願收回,就能讓貪婪日夜不安的東西。」

  「哦。」殺魂默默地記了下來。

  就在裴松泉以為,剛剛的那場戰鬥已經被一筆帶過之際,殺魂忽然朝著他的背影抬起了頭。

  「對了,你還沉了我的劍。」

  「……」

  「那把劍是葉爭流送給我的。」殺魂強調道。

  裴松泉搖頭一笑,對這個純粹又執著的年輕人著實沒了脾氣。

  思考片刻,半神將手探進自己的袖子,從中抽出了一根流光溢彩,似劍似羽的鋒利之物。

  這造型奇異的輕劍在月光下煥發著華美的鋒芒,正是葉爭流慣用的那根煙鳳翎無疑。

  「你的劍我不能賠給你了。」裴松泉溫和地對殺魂說道,「這把是葉爭流的劍,你先替她保管好嗎?」

  殺魂注意到了一件事:「你讓我和那條魚都扔掉了自己的『劍』。但你也拿著葉爭流的劍,卻沒有扔?」

  裴松泉平靜地回答道:「那是因為,當劍放在我的手裡時,它的作用便不是一把劍。」

  「……」

  殺魂接過煙鳳翎,插在自己的腰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裴松泉。

  裴松泉非常和緩地問道:「怎麼了,是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人真好。」殺魂直白地說道,「雖然不太一樣,但你還是有點像我的父親和母親。」

  ——是的,殺魂終於明白,這個男人那頭半黑半白的毛色,還有他那股令自己想要多聽他說說話的氣質,究竟從何而來。

  假如把他的銀狼父親,以及黑寶石似的母親們的毛髮各取一半,拼成一體,大概就是這個男人頭髮的樣子吧。

  裴松泉:「……」

  父親就罷了,母親倒也不必。

  裴松泉輕咳一聲,再次從容地改變了話題的導向。

  「我聽爭流說過,你是草原上的狼王。你就這樣跟著我離開,不會有問題嗎?」

  這一次,殺魂沒有看向裴松泉。

  他只是定定地、目光一轉不轉地凝視著懷中葉爭流蒼白的臉。

  「我會守著她,直到她醒來,直到她好起來。」殺魂一字一頓地說道,「她之前呼喚我了。那麼,在她聽到我的回應之前,我半步也不會離開。」

  聽到殺魂主動提起此事,裴松泉試探地看了看他的面色。

  在確定這個年輕人並不避諱以後,半神才溫和地提出了一個疑問。

  「說起來,我剛剛就十分在意……你是怎麼確定了爭流在那個神域裡的位置?」

  神域這種東西,只會在展開時透露出一些氣息,還得是在一定範圍內才能體察得到。

  裴松泉只知道貪婪神域的大致範圍。

  半神在收到黑甲營遇襲的訊息後便心知不好。他帶上趕路的靈器匆匆到此,之後一直在附近焦急地盤亙,像是繞著一個無縫的巨蛋打圈。

  還是後來,他恰好遇到了對面同樣匆匆來到的殺魂。

  從這個年輕人的特徵上,裴松泉辨認出這就是送給葉爭流明月鴻鵠的那個特殊之人。

  在進入貪婪神域之前,裴松泉只短暫地和殺魂說過兩句話。

  第一句是:「你是為爭流而來的嗎?貪婪神域就在附近,葉爭流應該也在裡面。」

  第二句是:「但,如果沒有得到神域主人的允許,我們無法進入……」

  他的第二句話,隨著殺魂的動作戛然而止。

  這個披風帶塵、踏著星月微光趕來的年輕人,甚至沒有朝裴松泉多看一眼。

  年輕人拔出長劍,刺向虛空,劈出一聲破空的厲響,隨即他雙手交叉著,似乎在分別握住某種介乎有形與無形的所在。

  伴隨著一聲暴喝,年輕人在當頭奔湧而下的腥鹹海水裡,生生把貪婪神域手撕了一道口子!

  至今想起這個場景,裴松泉猶然覺得不可思議。

  聽到他的問題,殺魂卻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裴松泉根本就不應該問出這個問題似的。

  「你沒有聽到嗎?」殺魂嘴唇微抿,嗓子卻放得很輕,「葉爭流叫我了,她在說——」

  這一秒鐘,殺魂重復的聲音,和葉爭流的一聲夢囈,渾然天成地交疊在一起。

  殺魂:「她一直在說——」

  「——我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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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11:24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返回

  人體是有自我保護性的。

  葉爭流醒來以後,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畢竟從梁國邊境回到臨海城,再到她從昏迷中醒來,總共花費了整整十個時辰。

  這其中,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葉爭流和殺魂、裴先生一起在返回的路上。

  剩下的七個時辰,全都是葉爭流在昏迷……或者說,睡覺。

  葉爭流睜開眼睛,從半開的窗戶裡看到明月和星辰。還不等她讚美裴先生一去一回的神速,便察覺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夜晚。

  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葉爭流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已經五年沒睡過這麼長的覺了。」

  殺魂寸步不離地守在葉爭流的床前。

  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葉爭流醒來。在守候葉爭流的過程中,他還時不時按照白露示範的手法,用棉布往葉爭流的嘴唇上點水。

  根據後來葉爭流從旁人口中得到的八卦佐證,在她昏睡的期間裡,哪怕只是葉爭流的頭髮絲被微風吹動一下,殺魂都會騰地一聲站起身來。

  這個年輕人會很有心機地,第一時間將自己的臉孔位移到葉爭流視線上空,以此來確保當葉爭流醒來以後,第一眼看見的是他殺魂,而不是什麼其他人。

  而且有一次,他看到葉爭流的眼睫毛動了一下,當即彈簧一般地原地竄起。十秒鐘以後,殺魂才發現那並不是葉爭流要醒了,而是她的眼睫毛脫落了一根。

  殺魂:「……」

  殺魂輕柔地把那根睫毛從葉爭流臉上摘掉。

  據說在那一刻,他的神情可失望可失望了。

  事後聽聞此事的葉爭流:「……」

  但將時間轉回葉爭流剛剛醒來的那一刻——不得不說,睜眼看到的第一張臉是屬於殺魂而不是鯊魚,可真讓人有種奇異的安心。

  怕吹散什麼似地呼出一口氣,葉爭流喃喃道:「我從貪婪神域逃出來了?」

  殺魂點頭,直言道:「我們帶你一起走了。」

  「你們……」葉爭流的眼神微微放空,她回憶起剛剛那個漫長的睡夢,裡面似乎有一隻巨大、溫柔而美麗的座頭鯨。

  那不是夢嗎?而是真實?

  夢境的碎片、瀕死前的幻覺,還有大量意識模糊時的記憶片段混合在一起,絞得比貓咪玩過的線團還亂。

  葉爭流低低呻吟一聲,她按住自己的額頭,感覺腦仁和後頸處,一閃一閃地悶痛正在復甦。

  「我記住的那些東西太亂了。」葉爭流小口小口地嘶著氣,對著殺魂示意了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你來和我說吧。」

  「嗯,我同你說。」

  殺魂這樣答應著,看向葉爭流的目光卻無比灼熱,像是隨時能在她肌膚上燙出個洞來一般。

  從剛才開始,殺魂就一直定定地瞧著葉爭流,連眼睛都不怎麼眨。

  在殺魂的概念之中,生老病死都是一種輪回的常態,因為草原的生物鏈本就美麗而殘酷。

  他年輕而短暫的前半生裡曾經歷過不少坎坷,卻很少有什麼事能令殺魂驚慌失措。

  如果要殺魂自己回憶的話,他上一次感受到這樣劇烈的恐慌,還要追溯到童年時目睹月食——冰鏡似的月輪被無光的黑影掩蓋,躁動的妖獸彷彿要踏碎地皮一般在草原上飛奔。有什麼巨獸在天空上一口咬掉了月亮,天生閃爍的星星,就像是遍佈巨獸皮毛的無數眼睛。

  在那個月食之夜裡,離離之野爆發了百年來最大的一次獸潮躁動。黑暗、嘶吼、瘋狂和消失的明月,封存成為殺魂心目中關於恐慌的第一印象。

  ——直到昨天,那份關於月亮墜落的記憶陰影,徹底被雙眼緊閉的葉爭流代替。

  半黑半白的男人從海中打撈出葉爭流,葉爭流躺在他的懷裡,安靜、蒼白,不再眨著眼睛著叫殺魂「嗷嗷」,也不會再對他露出各種各樣的笑。

  那一刻,殺魂感覺自己的世界裡有十個月亮同時墜下,無光的長夜和混亂同時降臨,殺戮與瘋狂的氣味,濃烈到幾乎在他的鼻腔內炸開。

  即使神域中的太陽正掛在他的頭上也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月亮。

  「因為你想活著,所以你要活著。」

  殺魂用一種非常慎重的口吻對葉爭流說話。他抬起手來,用粗糙的手指仔細地摩挲過葉爭流每一寸月色般光潔的臉頰。

  「你想聽事情,我就講給你聽。你想剝了那條鯊魚的皮,只要呼喚我,我就陪你一起去殺它。所有事情我都能做,葉爭流,你下次要叫上我。」

  伴隨著殺魂抬手的動作,他手腕上數圈青紫交加的淤痕就顯露出來。

  葉爭流眯眼打量一下,發現每圈淤痕的寬度,恰好就和普通人的掌心邊緣彷彿。

  而右手手指後知後覺的痠痛,彷彿正在給予葉爭流無聲的暗示。

  葉爭流忖度一番,眼神微動,大概猜到自己在夢裡說了什麼。她忽然問殺魂道:「我在夢裡哭得很厲害嗎?」

  殺魂深深地看著葉爭流,忽然很乾淨地笑了一下,展開雙臂抱住了她。

  「別擔心,你沒有。」

  她的眼淚曾經落在他的指尖,像雨水一樣蒸騰成霧,然後回到海的深處和天的中心裡去。

  殺魂說:「在你睡著的時間裡,月亮落下又升起,太陽升起又落下,鳥兒睡去,然後小蟲子就開始鳴叫。晚露凝結在樹葉和花瓣上,也凝結在你的臉上,只有我看見了它……我想,那不能算作哭。」

  葉爭流任由殺魂將腦袋埋在她的頸側,她摸索著按住殺魂的手腕:「這個,我是不是攥了很久?」

  殺魂非常坦誠地說道:「我沒算過時間。不過,你每次握著我的時候,我也去握你的另一隻手。咱倆拉著對方的時間一樣多,沒給你佔到便宜,我也沒有吃虧。」

  葉爭流本來有點傷感,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變得哭笑不得。她輕聲抗議道:「喂!」

  殺魂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他反應很快,當場改進了自己的說法:「那,下次我算著時間?」

  葉爭流:「……喂。」

  「嗯,不算了。」

  ————————————

  裴松泉第一時間便得知了葉爭流醒來的消息。

  他看了看窗外尚且濃厚的夜色,最終還是選擇坐在一張臨窗的寬大扶手椅上,靜候時間的流逝。

  直到天邊晨曦浮現,府中人聲湧動,才起身去拜訪了葉爭流的寢居。

  含笑跨過三寸高的紅木門檻,裴松泉開口問候的第一句話是——「我來得早了,沒有打擾吧?」

  雖然這句話又溫柔、又體貼,好像只是一句家常問候,其中甚至沒有指明主語對象,但是葉爭流就是莫名覺得,裴先生好像有點話裡有話。

  葉爭流勾了一下殺魂的衣領,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之後,此前一直寸步不離、彷彿要長在葉爭流床邊那張椅子上的殺魂,終於離開了臥房。

  裴松泉對著殺魂的背影笑了笑,他把快要跟床板融為一體的凳子往後拖遠了一丈多,這才從容地坐在了葉爭流的床前。

  裴松泉善解人意地說道:「我先同你講一講整件事情的經過。」

  葉爭流笑道:「剛剛殺魂給我講過的。」

  「嗯,我猜著了。」

  裴松泉一笑,一縷雪白微光的頭髮就柔軟地落上了他的肩。

  在回程的路上,裴松泉對殺魂充滿自由感的語言表達方式……可謂印象深刻極了。

  自然,以半神的為人,絕不會說出「我怕他遺漏了重要細節」這種令人下不來台的話。

  他只是溫和一笑,眉眼平靜又從容:「不過,我還是想從臨海城這邊為起點,把事情再和你說一遍。」

  …………

  在一連湊齊了葉爭流、裴松泉和殺魂的視角以後,整件事的輪廓終於完整地浮現出了水面。

  大概是一直從事公益活動的緣故,裴松泉每次講述事情都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氣質。

  假如用殺魂的描述來形容,就是「讓人很願意聽他說話」。

  半神閣下真正一事不煩二主,他不但給葉爭流補全了整個故事裡缺損的一角,還替她總結了雲渺之和解鳳惜的故事視角。

  「當黑甲營遇襲的消息傳來時,我便很擔心你。」

  裴松泉輕輕一嘆:「你知道的,我曾經見過慕搖光。」

  雖然葉爭流每次和慕搖光打完交道,都致力於讓裴松泉知道那是個多麼狗的老陰比。

  雖然在葉爭流和慕搖光的交往之中,她始終避免著讓慕搖光和裴松泉產生接觸,宛如一個防止妙齡媽媽被拐騙的黑臉公差。

  不過裴松泉待人接物起來,自然有一套他自己的流程。

  在領受葉爭流好意的同時,他也對慕搖光產生了屬於他的印象。

  「從那位慕公子給我的感覺來看……他是一個竭求完美、勝券在握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會只對黑甲營有所圖謀嗎?

  裴松泉不知道。

  但即使只有非常微小的概率,他也不願意去賭葉爭流是否會被置身於險境之中。

  所以,那一夜,裴松泉和解鳳惜兵分兩路,同時出發。

  解鳳惜前往黑甲營,裴松泉則孤身去往歡喜尊的神域。

  半神在中途碰到了雲渺之和趙玉濃,雲渺之將那副趕路的靈器交給裴松泉。

  也是得益於此物的效果,裴松泉才能盡快地趕到貪婪神域處。

  在那之後,便是偶遇殺魂,眼看著這個年輕人表演了一個手撕神域,終於成功將葉爭流搭救出了。

  葉爭流靜靜聽著,這個過程中,她一直顯得分外沉默。

  直到裴松泉的敘述告一段落,她才咬一咬牙,艱難地問出了那個醒來以後,就始終刻意避開,不敢碰觸的問題。

  「師、師、……師父他還好嗎?」

  「解先生自然一切都好。」裴松泉疑惑地看了葉爭流一眼,體貼道:「你是想問你大師兄嗎?他傷得很重,但醫療卡者救回了他的命……和你一樣,都需要靜養。」

  葉爭流猛地抬起頭來:「大師兄他還活著?!」

  裴松泉十分訝然:「向將軍性命無憂……是有人跟你說了他生死垂危這樣的話嗎?」

  停頓一下,聽到身後發出些許動靜,裴松泉只回頭看了一眼,就搖頭笑了出來。

  「來,你自己瞧吧——向將軍也來看你了。」

  葉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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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11:3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八章 修補

  是什麼,讓剛從生死邊緣險死還生不久的向烽,拖著一副支離病體,也要來探望傷勢比他更輕的葉爭流?

  答案:是解鳳惜。

  就……這個該怎麼說呢?

  當你有一個解鳳惜這樣的師父,再有一個葉爭流這樣的師妹時,生活裡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該太過奇怪。

  向烽面無表情地坐著輪椅,卡在葉爭流三寸高的門檻外面。

  葉爭流望著向烽那熟悉的冷酷臉色,再看看他座下那個輪軸吱呀吱呀空轉的鐵輪椅,頓時升起了一種自己是《植物大戰僵屍》游戲裡房屋主人的既視感。

  葉爭流:「……」

  啊,熟悉的師兄,熟悉的嚴肅。

  雖然二人暫別不過一天兩夜,但鑑於雙方此前經歷都過於豐富,此時相見,依然難免升起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向烽的輪椅被卡住,他不等裴松泉回身去接,便徑自站起身來,跨過門檻。他看也不看地回手一抓,就將那隻一看就非常沉重的鐵輪椅單手拎進了屋。

  即使腳步還因為渾身上下的傷口顯得微跛,但也絲毫不折損向烽那股「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質。

  葉爭流:「……」

  裴松泉:「……」

  葉爭流艱難道:「師兄當心,你傷還沒好全。」

  向烽淡淡道:「不死就是無礙。」

  葉爭流很是難過地閉上了眼睛,非常不忍地把話說開:「師兄當心,師父在你背後。」

  向烽:「……」

  葉爭流:「他一直在笑,不知道觀察了多久,笑得都沒有停過。」

  ——而且還是那種一看就不太溫暖的笑容。當然這話不能當著解鳳惜的面說出來。

  向烽:「……」

  聽到屋裡點了自己的名字,解鳳惜又是一笑,從容瀟灑地邁進房中。在路過向烽時,一縷煙氣恍不經意地被他撥動一下,成功把向烽重新塞回了輪椅裡。

  葉爭流輕咳一聲,坐直了身體:「師父和師兄怎麼都來了?本該是我去看望師父和師兄的吧。」

  解鳳惜眯起眼睛,吸了一口清冽的煙氣。

  他眼中浮現出一絲感慨之意,慢悠悠道:「真的嗎?果然是長大了,換成五年之前,倒不記得你有過這麼客氣。」

  說罷,不等葉爭流回答,解鳳惜的目光就在向烽和葉爭流身上輪流巡視了一遍,撫掌嘆道:

  「一個個的,長大倒是都長大了,本事也大了,連差點把自己弄死的本事都修煉得出神入化……唔,該怎麼說呢,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聽到這裡,葉爭流微妙地抬眼看了解鳳惜一眼,對於他這種「我生氣起來連自己都罵」的精神深表佩服。

  解鳳惜不理會葉爭流的心理活動。他只是稍作停頓,便發自肺腑地疑惑道:

  「咱們師門一向沒什麼規矩,所以為師如今也記不清了……說起來,我們的門規並不是『重要人物都得先死上一回吧』?」

  葉爭流:「……」

  葉爭流的眼神不自在地左右挪移,很快就朝著一個方向定住——等等,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大師兄正在給她打眼色?!

  天啊,向烽師兄竟然還會打眼色這種高級技能!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發覺小師妹居然會因自己一個眼色陷入痴呆,即使是一貫冷靜漠然如向烽,也免不了升起一股「我們師門可能真的沒救了」的念頭。

  縱觀師門上下,只有向烽跟從解鳳惜的時間最久,有幸體會過解鳳惜極為少有的地圖炮模式。

  他深知罪惡的開關一旦放閘,再想關閉就難了,這才暗示葉爭流說點什麼。誰知道……

   向烽停止了思考。

  向烽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葉爭流:「……」

  是她的錯覺嗎?大師兄身上居然還能洋溢出這種自暴自棄的氣場?!

  ……

  三分鐘後,在解鳳惜排比和意向交替、文采同自嘲齊飛的人形自走嘴炮裡,葉爭流終於得知了向烽表情的根源所在。

  裴松泉一直含笑旁觀著這場師門內部的自我戕害,據葉爭流猜測,其心態大概就和現代觀眾第一次接觸到《歡樂一家人》時差不多。

  直到解鳳惜的單口相聲告一段落,裴松泉才窺得一個空子,溫和地與在場三人告了聲別。

  他用眼神安慰地看了求助的葉爭流一眼,離開時額外相勸道:

  「解先生也才醒來不久,動氣傷身,不如飲一盞茶便罷了吧。」

  裴半神的面子,解鳳惜還是要買的。

  因此,等裴松泉靜靜退出房間,還貼心替三人掩好房門後,那隻放在葉爭流床頭的凳子,又被解鳳惜拽過去坐了。

  他懶洋洋地將明黃色的琉璃煙槍擱在桌上,像是一隻才梳順了羽毛的鳳凰鳥。

  男人無奈地搖頭一笑:「一個兩個的,全都頗具乃師風範,看來真是我從根子裡就沒打好啊。」

  葉爭流乖巧懂事地回答道:「原來您也知道呀。」

  解鳳惜:「……」氣笑了。

  這個小徒弟,還是熟悉的噎人,熟悉的頭疼。

  五年過去,他從沉眠裡醒來,除了一堆強行塞給他的公務、兩個半死不活被救回來的徒弟之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改變。

  當然,還是有一些事情發生了變化,比如葉爭流和向烽的身份,比如地盤從一開始的一城之地,延展到一國、甚至一州……

  但對於解鳳惜來說,那些都是細枝末節。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解鳳惜正了正臉色,眼角也拉長了些:「黑甲營的事,裴先生和你提及了嗎?」

  「……」聽到這個話題,葉爭流原本帶笑的嘴角也垂了下來,她藏在被子下的手無聲地攥住了一片被角,低聲道:「我已經知道了。」

  這一次,黑甲營的主力部隊並未遭受什麼波及,神射營和弩機營因為剛開始的佈置方位不對,折損近百。至於流民營……

  流民營,連死帶傷,總共折損了六成兵力。

  流民營雖然以「流民」為名,實際上都是這半年來,葉爭流用副本系統一板一眼練出來的兵。

  哪怕其中的精英都已被拔擢到黑甲營主營,算是略微減少了損失,但那些普通士卒的命,葉爭流想起來也一樣心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葉爭流重新回到滄王該有的狀態裡。在她的瞳孔深處,有兩叢幽暗的火焰正來回地搖曳。

  「這一次,流民營裡遇難的兵卒,全都以烈士身份計入烈士碑。傷殘兵卒的撫恤,一律按照黑甲營正營的待遇來,還有事後的安置和疏導……」

  一說起這些事,葉爭流頓時就躺不下去。

  她也終於明白了,向烽怎麼會坐著輪椅過來——大師兄的傷勢還沒有癒合,按理來說不該放他隨便下地。

  但向烽若是惦念著這些軍務,堅持要在病中處理,那情況可就兩說了。

  不比葉爭流有治癒復活技能,向烽的這身傷勢,著實要休養一陣。

  葉爭流很上道地點了點頭:「是了,師兄好好養病吧,不要隨便操心,一切都有西樓和我呢。」

  「哦?」解鳳惜聞言,很是和藹地朝葉爭流笑了笑,「你師兄幹起活來不要命,你也幹起活來不要命了?」

  葉爭流:「……」

  什麼?解鳳惜竟然不是來給她增加工作的?

  解鳳惜撣了撣自己不染寸塵的衣角,嘆息道:

  「不要急著做你的工作,白露判斷你們兩個都該好好休息——你大師兄為師就先不說了,你的話,便以為自己很能撐嗎?

  我走之後,你做的所有事,我都聽人說過了,確實是時局不容一刻喘息。但這一次你了受傷,為師卻適時醒來,倒正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葉爭流微微一愣:「什麼機會?」

  解鳳惜平靜地說道:「——整理你自己。」

  笑了一下,解鳳惜站起身來,重新橫抄煙桿在手:

  「為師沒有做過比城主更大的官,不好在這種事上指點你。不過,神明手下險死還生的敗將,為師倒是當過,自詡在這方面還有幾分前輩的經驗。身為卡者,既然已經察覺了自己的破綻,那便修補好它。」

  葉爭流停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既然已經是破綻,可能就並沒有那麼容易修補。」

  解鳳惜撫掌大笑:「最要緊的是先去做,然後多給自己留幾條後路作為餘地。你看為師,難道就很像完美無缺的樣子嗎?」

  葉爭流剛剛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就聽解鳳惜感慨道:「——嗯,為師確實是啊。」

  葉爭流:「……」

  ————————————

  目送解鳳惜來了又去,葉爭流懷著一腔心事躺下,總感覺自己遺忘了什麼。

  半秒鐘後,她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

  等等!

  師父他把大師兄落在這裡了!

  向烽大概早就料到了葉爭流的反應,見她忽然詐屍也不奇怪。他一臉黑氣地轉動著自己的輪椅,移到葉爭流床前不遠處,平平叫了一聲「師妹」。

  葉爭流的目光從向烽周身上下掃過。

  大師兄的身材一貫精煉,今日看起來卻比往常臃腫了些,那是身上纏了許多繃帶的緣故。

  不比葉爭流能用陸游卡一鍵還原,向烽受傷的情況過於繁雜,傷情種類五花八門,多到可以開一個當代卡牌展覽博物館。

  他能夠先保住命,慢慢將養,不留什麼後遺症,就已經是卡牌時代獨有的黑科技了。

  除了身上那些一望可知的傷口之外,向烽臉上也多了一道傷。那道傷疤豎貫了大師兄濃黑的眉頭,讓他本就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質裡又多了幾分凶氣。

  葉爭流移開了目光:「我那裡有消除傷疤的藥膏,一會兒給師兄拿去,師兄一定要抹。」

  向烽點點頭,從他表情來看,大概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我給師妹你帶了探視禮物。」

  今天中的第二次,葉爭流當場給向烽表演了一個陷入痴呆。

  大師兄你變了!你竟然會帶著禮物來探望上司了!

  四捨五入一下,這就相當於向烽進化成了佞臣,是一件怎麼都不能想像的事啊!

  葉爭流哆哆嗦嗦地點開系統面板,想要看看公會系統裡,向烽的名字是不是還亮著,可千萬不要被什麼人給掉包了。

  不等這一串動作做完,向烽就鄭重其事地將一盞東西放在葉爭流的床頭,遲疑了一下,問道:「這次沒有三娘做參考……我選得對嗎?」

  葉爭流探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盞……魚翅羹。

  葉爭流:「……」

  與此同時,公會頁面終於彈了出來。葉爭流打眼一掃,只見向烽不但頭像亮著,任務面板也亮著。

  別看現在才剛剛早晨七八點鐘,然而向烽那個「把話說死十次」的日常任務,居然已經做完9/10了。

  葉爭流:「……」

  大師兄,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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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10:11:5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二百七十九章 開解

  傷兵營裡,葉爭流同白露一通穿過三重隔簾。

  由外往內來數,第一道隔簾裡,數十個束緊頭髮,戴著手套的實習看護客正忙忙碌碌地來去。

  她們的手裡端著高高的草藥包、大盆大盆蒸燙過的看護衣物,以及還冒著熱氣、顏色和氣味都非常難以分辨的基礎藥物。

  第二道隔簾則是看護客們更換衣物的地方。但凡出了這三道隔簾,再想入內,就必須在二道隔簾裡罩上一件淡色的麻衣長褂,以免將肉眼無法辨別的「侵邪之氣」帶進傷兵帳中。

  第三道隔簾裡則彌散著一股濃烈的酒味,但凡入帳之人,都得在三道隔簾裡以溫度微燙的烈酒擦拭雙手和小臂。

  畢竟,看護客們的手是用來施針裹傷的,要時時和膿血與惡瘡接觸。早年曾有過看護客因為「消殺」工作沒有做到位,以致傷兵金瘡而死的先例。

  一向和氣溫柔、以禮待人的白露在那一次大發脾氣。

  溫柔的姑娘作怒起來當真嚇人。要知道,往常一眾和看護客都和她們的「小師父」處得關係很好,大家閒暇時一起整理繃帶,背誦草藥湯頭歌,彼此間有說有笑。

  然而那一回,在白露的怒火之下,大家卻只有戰戰兢兢、噤若寒蟬的份兒。

  白露把那個犯錯的看護客開除了醫護隊伍,又在看護客隊伍裡狠抓了三個月的「醫者九誡」。

  有這個先例高懸在前,看護營後來雖然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困難,卻再也沒有捅出過這種粗心大意的簍子。

  經過蒸餾步驟得到的烈酒足以用來消毒,在這個時代裡,已經算是非常超前的預防手段。

  這種方式優點繁多,只是酒精揮發時會帶走皮膚表面的水分。這個世界還沒有橡膠手套的存在,由於經年累月地用烈酒擦拭皮膚,白露的手心手背早已粗糙得不成樣子。

  葉爭流眼角一瞥,便看到白露手背上新添的三四道細細皸裂,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師姐,最近實在是太辛苦你們了。」

  一般來說,面對領導的體諒和慰問,正常反應都應該是哭一哭窮,再給自己的部門多爭取點好處。然而聽見這話,白露卻只是溫婉地笑了笑:

  「師妹不要擔心。你忘了嗎,我們事先做過極端條件下的預演報告,現在這個人數,我們雖然人手吃緊,但還能夠承擔得下——若是我真的撐不住了,我知道你和三娘師姐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葉爭流蹭了下鼻尖。

  她想起來了,白露和黃三娘的私交不錯。

  而且醫療部門一大半都合併在黑甲營裡,葉爭流在黑甲營的申報上從來沒有含糊過,所以,但凡是白露申請的資金,黃三娘有各種理由給她大開綠燈。

  ……雖然葉爭流一直有理由懷疑,白露和黃三娘最初的交情,多半是建立在她們兩個八卦上司(也就是葉爭流本流)的小聚會上,但能換來今天這個效果,倒也算是歪打正著。

  白露將葉爭流往營外的方向送了一段,忽然想起什麼事來,當場站定腳步,抓過葉爭流的手腕給她號了號脈,又觀察著葉爭流的面色,問了她幾個問題。

  「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思慮有些過重,我給師妹你配一些安神香帶走——對了,我聽說師父讓大師兄和你暫時休息一陣,有這回事嗎?」

  葉爭流深沉地點了點頭:「對啊,大師兄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他得休養。」

  「至於我嘛……小師姐,你看我像是那麼聽話的人嗎?」

  工作量可以減輕,需要履行的義務卻不能不做。

  像是巡視傷兵營,就是葉爭流日程表裡必須進行的一件要事。

  回頭往傷兵營的方向看了一眼,葉爭流難免升起幾分惆悵,心中又不乏安慰之意:「我看他們恢復得還不錯。」

  白露笑著肯定了這個觀點:「是,今天主公能來親自巡營,大家精神都為之一振。而且重傷士卒雖然傷殘,卻仍可調到後勤工作,並且往後一直可領補貼撫恤。

  有了這個念頭做支撐,人就有了活下去的心氣——師妹,這股心氣萬不可小覷,很多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生死之別,全在於能不能掙扎起這股氣來呀。」

  說到這裡,白露稍稍停頓了一下。她粗糙的手指藏在袖子下面,牽住葉爭流的手,輕輕地拉了一下。

  葉爭流扭頭看她,只覺自己剛入門時見到的那個笑起來純淨甜美的小師姐的影子,正一絲不差地覆蓋在白露如今缺覺、疲乏而清瘦的皮囊上。

  白露溫柔地安慰葉爭流:「何況,小師妹現在心裡不也藏著這樣一股氣嗎?」

  葉爭流愣了愣,隨即苦笑一聲:「可不是嘛,我是有氣……」

  而且還是不小的怒氣呢。

  這次葉爭流翻了這麼大的一個車,當然不可能坐視慕搖光借機撈得盆滿缽滿。在回到臨海城的第三天,葉爭流便著人去調查慕搖光近日的活動蹤跡。

  ——根據「參星教」教內流傳的某些流言和動靜來判斷,慕搖光這孫子八成是前腳陰了葉爭流和黑甲營一票,後腳就借著這些動作成神了。

  聽聞這個消息以後,葉爭流當即露出了一個毫不客氣的獰笑。

  她心想:成神成的好啊,小王八羔子,我等你成神這天等了很久了!

  成神之前,慕搖光是個把反彈技能修煉得出神入化的頂級卡者,鑑於兩人的實力基本處在同一水平線上,葉爭流只能跟他咬牙比命長。

  但在成神以後……

  葉爭流想想軍報上的那個傷亡數字,還有大師兄之前的那份醫療報告檢測,當即決定送慕搖光一套牢底坐穿套餐嘗嘗。

  現在一提起這事,葉爭流就恨得牙根癢癢:「這個仇,我非報不可。」

  不但要報,而且現在就要報。哪怕慕搖光成神躲進神域,讓葉爭流一時抓不到,可他留在楚國的教派,以及教派中的那些信徒,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突襲黑甲營一事,象徵著葉爭流和慕搖光徹底翻臉,也意味著兩人的合作關係完全破裂。

  在和白露說這番話之前,葉爭流就已經組織起了人手,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有秩序地剿滅收押境內的參星教據點了。

  除此之外,葉爭流也沒忘記:那天突襲黑甲營的三千卡者之中,可不止有參星教的人。

  比起其他老牌邪神,慕搖光年紀尚輕,家底略薄。所以在三千卡者的讚助商裡,歡喜觀和寒劍宮佔了很大一票。

  葉爭流幾乎能夠想像到慕搖光用什麼方式說服了神明或者話事人——無非是楚國水運發達,土地肥沃,堪稱魚米之鄉/楚國的百姓比較原裝,屬於可以傳銷安利的純潔信徒備選/楚王昏庸,連葉爭流一個年方二十的弱質女流都能拿下楚國,兩位神明稍施威能,還不是對此地手到擒來……等等。

  慕搖光卡牌名為欺騙,他在欺騙一道上沉浸多年,功力早已爐火純青,何時該用話術,何時許以利益自然掌握地恰到好處。

  人人和慕搖光共事時,都以為自己可以做螳螂捕蟬時在後的黃雀。

  殊不知,慕搖光作為獵人,是要把黃雀也一窩端的。

  ——慕搖光。

  至今一想到這個名字,便有刺麻的辣痛之意浮上葉爭流的舌尖,當真令人如鯁在喉,欲殺之而後快。

  深深地呼吸一次,葉爭流暫時把那些繁雜的心緒,連同她呼之欲出的殺意一起按下心頭。

  她接過白露手裡裝了安神香的香囊,露出了一個感謝的溫和微笑。

  「不要太勞累、不要太費神、晚上盡量早睡,不要熬得太晚。」白露職業病似地脫口而出一連串醫囑,又關心道:「師妹一會兒去哪兒?」

  葉爭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之意:「唔……大概是海邊吧。」

  ————————————————

  碧海邊緣,葉爭流褪去鞋襪,光著腳站在午後細膩微燙的白沙之中。

  解鳳惜說得不錯,一次在神明面前險死還生的經歷,確實會給人留下不少破綻。

  就像是眼前這個——從貪婪神域裡逃脫以後,葉爭流見到海水,就會下意識地覺得暈眩和排斥。

  ……說真的,葉爭流好歹也是靠海起家的,現在竟然落了這麼個不大不小的毛病,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幾分黑色幽默。

  做了幾秒鐘的心理工作,葉爭流才慢慢地踩著柔軟的沙子一步步靠近海邊,直到雙腳踩進海水裡方停住。

  她順勢在原地坐下,任由海水從退潮往漲潮過度,一點點漫過腳腕和裙擺。

  順手在身邊的沙灘裡掏了掏,葉爭流翻出一枚斑駁的海螺。她將海螺輕輕丟進不遠處的海水裡,蕩漾起一圈不大不小的漣漪。

  像這樣在海中坐上一會兒,她就會慢慢適應這個環境。當然,平靜時的海水就和白露一樣溫柔無害,並沒什麼可怕,所以她在竭力避免的,果然還是……

  葉爭流托著下巴,對自己的弱點心知肚明。

  ——或許是因為曾經真的死過一次的緣故,葉爭流比其他人更加怕死。

  海水只是一種傳達恐懼的媒介。

  真正讓葉爭流感到難以適應的,是貪婪之神的那個技能——吞天君把葉爭流壓在潛意識裡的灰色記憶都翻到了意識層面,將葉爭流的腦子和情感,全都攪得亂七八糟。

  葉爭流一直知道,自己在生死觀上有點問題。

  但現在,她需要更加嚴肅地正視這個問題了。

  這幾天來,葉爭流除了在心中開解自己以外,還為此做出了一些調整。

  其中包括——

  多次參觀活著的大師兄,以此安定心情,最後被不耐煩的向烽掃地出門;

  去找裴先生聊天,感受母愛的(劃掉)溫馨,然後被裴先生投餵了很多的盆盆奶;

  去解鳳惜那裡跟他請教過來人的經驗,正碰上殺魂管解鳳惜叫「小彩花」。

  葉爭流只好拉起殺魂,奪路而逃,及時打斷了解鳳惜眼中饒有興趣的精光,中止了解鳳惜想把殺魂收為自己第九百八十二個徒弟的重要程序。

  ……明明當年解鳳惜親自評價過,「像殺魂這樣天生劍骨的徒弟他已經有了,像殺魂這麼性格野的徒弟,他也有了」。誰知現在竟然變卦,可見人都是會變的啊。

  當今這個世上,人和世道都變化的快,所以還是她的嗷嗷可愛。

  在經歷了以上那些嘗試以後,葉爭流的心緒也漸漸穩定下來,打算嘗試下第四種做法。

  無論如何,這種做法都比前三種靠譜一點。

  她早該這麼幹了。

  ——沒有什麼是抽一發十連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抽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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