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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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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宦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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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9: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私離

  裴徊光收了手,沈茴迅速環視四周,怕有人看見這一幕。

  這個小行宮地方實在是小,很多宮嬪都擠在一處暫住。又因為只是短暫住兩三日,馬上要啟程,也都不怎麼注重規矩,人多眼雜。

  齊煜眨眨眼,機靈地說:「乾爹是不是要跟小姨母說話呀?你們說,煜兒自己去玩!」

  說著,他邁著一雙小短腿飛快地跑開了。

  沈茴急忙喊:「煜兒你去哪裡?」

  「亭子裡!就去亭子裡!」齊煜一邊跑,一邊指了指不遠處假山上的小亭子。

  他剛剛就和沈茴坐在小亭子裡說話,他身邊的宮婢還在小亭子裡。

  沈茴看著齊煜跑遠的背影,用眼角的餘光掃了裴徊光一眼,仍記得昨天晚上的尷尬,飛快將目光收回來。

  沈茴輕咳一聲,努力把尷尬忘記,擔心被旁人無意間撞見她的不尋常,她拿出正經的表情來,端著聲音詢問:「掌印這是要出去?」

  「是。既然娘娘不喜昨天的珍珠衣。咱家聽說容陽還有一種晶瑩剔透的鮫紗心衣,去給娘娘買幾件穿著玩。」

  他甚至,連聲音都沒有壓低。就用他那一慣涼薄低沉的聲線,不緊不慢地說著這樣的混賬話。

  沈茴飛快地瞪了他一眼,立刻收回目光,目視前方,又是端莊的模樣。

  裴徊光品味著她端莊的樣子。

  沈茴卻在心裡抱怨:這死太監怎麼還不走,杵在她身邊幹什麼?那邊又有宮人經過,也不知道望過來沒有,如果望過來會不會發現什麼?

  兩個站在一起的人,心裡想的東西南轅北轍。

  不遠處的小涼亭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沈茴一怔,急急抬頭,便看著齊煜不知道怎麼從涼亭旁的假山上腳底打滑,摔了下去。

  縱使離得那麼遠,沈茴還是下意識提裙,慌張地朝那邊跑過去。

  一道身影一躍而起,穩穩將齊煜抱住,再雙腳穩穩落地,將懷裡的齊煜放下來。

  還在遠處的沈茴,這才鬆了口氣。她仍舊快步走過去,還沒走到,便喚著「煜兒」。

  「煜兒,怎麼摔下來的?有沒有磕碰,怕不怕?」沈茴蹲下來,拉著齊煜的小手,仔細檢查著。

  角度的問題,她錯看成齊煜跌落的時候小手劃到了枯枝。

  「小姨母,我沒有事。沒有摔著。」齊煜心裡後怕,卻還是乖乖地朝沈茴擺出笑臉來。

  見齊煜的一雙小手並沒有磕傷,沈茴這才鬆了口氣。

  小涼亭上的侍女急忙跑下來,跪地請罪,怪自己沒看護好齊煜。

  齊煜心虛地給自己的宮婢求情:「是煜兒不好,不關她們的事。」

  幸好齊煜沒真的傷到,沈茴淺罰了一番,嚴辭讓她們日後多加注意。兩個宮婢連聲稱是,慶幸皇后仁慈,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日後必要更加用心照看煜殿下。

  沈茴這才看向剛剛救下齊煜的男子。

  男子玉樹臨風,一身錦緞華服,一看就不是內宦或侍衛。可因為他穿的是常服,並非朝服,也看不出官銜來。這兩日行宮人多事雜,沈茴並不知他是誰。

  沈茴訓罰兩個宮婢時,周顯知一直怔怔望著沈茴,聽著她的聲音。

  ——原來皇后娘娘不僅人長得姣容出塵,連聲音也這樣好聽。

  沈茴的聲音不是過分甜膩的軟糯。而是甜軟中蘊著一種清凌凌的脆音。大概,這就是神女仙子說話時的動人聲音吧?——周顯知如是想。

  沈茴望過來的時候,周顯知瞬間回過神來。他不敢直視沈茴的眼睛,恭敬地行禮,然後才自我介紹自己的名字、官職。又生怕皇后娘娘怪罪他會出現在這裡,再解釋:「臣的姐姐是賢貴妃。家母令臣過來給姐姐送些用的東西。」

  沈茴輕輕頷首,淺淺地笑著誇讚:「周小將軍身手很好,今日多謝你救下大殿下。」

  周顯知剛想開口,裴徊光卻先一步開口。

  「身手的確不錯,不在軍中施展著實可惜了。」裴徊光語氣淡淡,「去西南隨沈霆剿匪罷。現在就啟程。」

  周顯知望向裴徊光。又喜,又意外。能去軍中自然是他所願。他卻不太敢置信裴徊光會忽然讓他去西南,他疑惑地問:「現在?」

  「是。現在就騎馬去追沈霆。半刻鐘之內在咱家眼前消失。」裴徊光面無表情,心下煩躁,快速地撥轉著指上的黑玉戒。

  周顯知又看了沈茴一眼,行了禮,轉身快步離去。他要快些將這消息告訴父親。

  沈茴琢磨了一下裴徊光的用意,待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他轉身往外走的背影。

  ‧

  一條逼仄的安靜小巷裡,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兩個中年男子,相互攙扶著慌不擇路,顯然忘了這條小巷是個死胡同。

  這兩個中年男子是親兄弟,哥哥斷了一條腿,弟弟缺了一隻眼。都是在沙場上留下的陳年舊傷。兩個人身穿粗布衣,多處打著補丁,顯然平時日子貧瘠。

  「哥,你踩著我的肩膀翻過牆去!」弟弟說。

  「不不不,我缺了一條腿,根本就跑不快。你別管哥了,快跑!」

  「哥,我絕對不可能扔下你不管!」

  兄弟兩個自小感情很好,就連從戎都是一起,在戰場上拚命的那幾年互相保護,生死與共,兄弟情越來越深。兄弟兩個到了這個時候,都不願意自己逃命,若只能有一個人活命,都希望自己是犧牲的那一個。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第一千二百一十六。」裴徊光唸著這兩個人的編號,緩步走進小巷。

  互相攙扶的兄弟兩個,驚懼地抬頭,望向出現在小巷口的男人。那人紅衣玉帶,面無表情的面孔是最高不可攀的仙人貌。

  「我們兄弟二人種田度日,平日與人為善,從不與人交惡,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你!非要趕盡殺絕!」

  「與人為善,從不與人交惡。」裴徊光嘖笑了一聲,漆眸深處漾出一抹瑰麗,謫仙似的容貌頃刻間陰惻惻。「不記得了?努力回憶一下罷。」

  兄弟二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顯然根本不知道裴徊光在說什麼。他們使勁兒地回憶,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們在村子裡安安分分地過著清貧的日子,什麼時候得罪了人?而且面前這樣高貴的人,豈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得罪的?

  哥哥忽然跪下來,求情:「不管我們無意間做錯了什麼,你取我一人性命就是,留我弟弟一命!」

  「嘖嘖嘖。」裴徊光低聲笑起來。他低沉的笑聲陰惻惻的,帶著瘆人的寒氣。

  「當真是兄弟情深,讓咱家不由想起自己的兄長來。」

  兄弟兩個人剛鬆了口氣,還未來得及喜悅,瞳孔立刻放大,無聲地倒下。

  裴徊光揮了揮手,烏鴉群掠過高牆,發了瘋似地俯衝下來,拚命啄食著兄弟兩個人的屍體。

  裴徊光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

  裴徊光兄弟姐妹很多,嫡親的兄長只那一個。兄長自幼失去了雙腿,被疾病折磨,可他永遠對他溫柔地笑。

  血流成河的寶殿,哥哥從輪椅上跌下來,爬到他面前,抓著他的手握緊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

  那些惡鬼將他們圈起來,哈哈大笑著,那群惡鬼說——

  只有殺了自己手足至親的人,才能出去。他們甚至非常「慷慨」地說:「哈哈哈,不多不多,殺一個就行!」

  他跌跌撞撞地淌血走出去,濃稠惡臭的鮮血濕透了他的褲管。

  烏鴉飛走了。

  裴徊光悲憫地瞥著巷子裡殘留的骸骨與染血破衣,溫柔地笑了。

  一共三千七百四十六個人,一個也逃不掉。

  若,他還沒來得及去取名單上人的性命,那人便死了。那他只好去取其子孫、親朋的性命,總要有一個人來償命。

  沒有將名單上這些人身邊的所有人屠盡滅其九族,已是他衛珖最大的慈悲。

  裴徊光緩步離開陰暗的小巷,穿過一條又一條街,走進了街市,身邊逐漸熱鬧起來。熙熙攘攘。小販的叫賣,孩童的嬉鬧。

  裴徊光買了串糖葫蘆,一邊吃著,一邊走進一家成衣店。

  店裡的繡娘抬眼看見裴徊光,不由愣神,覺得自他進來,昏暗的店內剎時明耀起來。她趕忙迎上去:「公子要買什麼?」

  「鮫紗心衣。」裴徊光咬著糖葫蘆。

  繡娘一怔,臉上發紅,繼而失望——這樣俊美雋逸的郎君居然已經成家了。繡娘又紅著臉亂想,他的夫人穿上鮫紗心衣一定非常好看,不知這公子意亂情迷時又是怎樣醉人的昳俊。

  ‧

  聽說天亮之後,沈茴就要跟著裴徊光離開大部隊,沉月憂心不已,她與拾星一起,一夜未眠,給沈茴整理行囊。

  這個必須帶著,那個也必須帶著。到最後竟是整理了整整兩箱的東西。

  「是不是該問問娘娘要不要再帶幾本話本子?」拾星問。

  沉月說:「讓娘娘安睡著。明早再問也不遲。」

  然而,翌日清晨。沉月輕手輕腳走進寢屋時,沈茴已經不在床榻上,被裴徊光帶走了。

  沉月身形一晃直接跌坐在地。

  「娘娘的藥沒帶,一件換洗衣服沒帶,連、連月事帶都沒帶!」沉月臉色發白。她在心裡算著日子,沈茴的月事已許久沒來,若是忽至,娘娘知道去哪裡買那東西嗎?「不不不……娘娘會買東西嗎?」

  ‧

  沈茴還沒睡醒時,就被裴徊光帶走,什麼也沒帶。

  一間普通的客棧客房裡,沈茴坐在床邊。她瞪了作畫的裴徊光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

  雖早已猜到了鮫紗心衣應當是薄紗的料子。可真穿到身上,才知其通透之度,和沒穿也沒什麼區別。

  裴徊光放下筆,在沈茴身邊坐下,拿了畫作給她看。

  「娘娘瞧瞧咱家的畫技可進益了?」

  沈茴敷衍地掃了一眼,卻不由愣住。

  畫上的人的確是她,可並不是她此時端坐在床邊的模樣。畫中的她擺出秘戲圖裡的姿勢,不堪入目。

  最近這段時日,沈茴由衷覺得裴徊光的無恥行徑越演越烈。她終於將忍了許久的話一股腦說出來:「裴徊光,你無恥、下流!」

  裴徊光卻對她氣呼呼紅臉的樣子十分滿意,溫柔地用指背蹭蹭她的臉。

  沈茴恨不得咬他,再重復:「無恥!下流!」

  裴徊光凝視著沈茴。

  齊全人的快活,他體會不了。

  裴徊光湊過去,用鼻尖更用力些去蹭沈茴燒紅的臉頰。

  他眸色暗下去。

  無恥下流,可否讓娘娘忘記咱家是個閹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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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3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獨處

  沈茴漸次受著臉頰上的蹭撫力度,雖猜不透裴徊光情緒的轉合變幻,她卻敏地覺察到了他情緒的細微不同尋常。她將虛擋在身前的手放下來,端坐的身子軟下來,軟軟靠在裴徊光的胸膛。

  她把眼睛垂下來,是一副乖巧溫順、任人揉捏的模樣,安安靜靜地偎在裴徊光懷裡。

  裴徊光眸色暗深,沉默地凝視著她。

  裴徊光這樣的人,即使第一次動心,也不會犯毛頭小子的低級錯誤。他無比清楚自己的內心。他可以清晰得感受到自己心裡對沈茴的每一次轉變。

  他比誰都瞭解自己。

  在他過去的人生裡,一直肩負著萬人的血債與期望。偏偏親父非人的凌虐般栽培,讓他的心性慢慢長歪,與常人大相徑庭。他仍記得那些種在心裡的血債、期望,卻換了種扭曲的方式來完成。

  他從不覺得為了毀滅之途更順暢些從而選擇邪功有什麼不對。更從不覺得身為閹人,與尋常男子有什麼不同。他永遠,那樣驕傲。即使身體殘缺了一塊,即使世人對閹宦輕鄙之,他亦從不在意世人眼光,永遠身姿挺拔,驕傲地睥睨著嘈嘈凡塵。

  男女之間的旖蜜情愛從不在他的計劃裡。能讓他快活的,只有殺人償命的剎那間心裡升騰出的一絲緩緩痛快。

  沈茴打斷了裴徊光的思緒。

  他垂垂眼,看著偎在他懷裡的沈茴輕微動了動身子,她在他懷裡側轉過身,將胸口貼在他冰涼的胸膛,纖臂環過他的腰。

  ——她在擁抱他。

  然後她抬頭來,逐漸湊近,小心翼翼地親吻她。

  先,她彎著眼睛對他笑。

  大抵,他漆色的深眸沒有給她回應,她心裡到底是懼的,蜷長的眼睫顫了顫,慢慢閉上了眼睛,繼續溫柔地親吻著他。

  裴徊光的視線落在沈茴輕顫的眼睫尖尖兒。

  他在心裡揣摩她猜到什麼了?是覺察出他情緒不對勁了罷。

  她每次都是這樣,若是覺察出他的不愉,便拿出乖巧的樣子來溫柔地吻他。裴徊光很清楚,這個時候的沈茴會有多乖,不管他對她做什麼,她都會乖乖地配合。

  因為,她怕他。

  她只能吻他了。

  裴徊光視線下移,望著沈茴規規矩矩攥著他衣襟的小手。她就連攥著他的衣襟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即便是綿長的親吻讓她雙頰微紅中迷離,她的小手也會規規矩矩,不碰觸不該碰觸的地方。

  除了主動親吻,她做不得別的。

  因為他不是齊全男子。不能與她真正顛龍倒鳳。

  大抵是裴徊光對沈茴的獻吻太冷漠,他覺察出沈茴的侷促來。懷裡的沈茴,嬌軟的身子開始有一點僵。

  裴徊光摸摸她的頭,開始回應她。

  然後,他如願感受到懷裡的小人兒剛發僵的身子逐漸緩和下來。

  裴徊光笑笑,將沈茴身上存在極低的鮫紗心衣解下來,動作不算溫柔地撫捏,帶著些玩弄的意味。

  裴徊光心裡清楚,他開始用卑劣的放浪與下流,去遮掩心裡那一絲剛剛生出的卑與憾。是極好的遮掩方式,他永遠都不會讓她知道。

  ‧

  沈茴穿上裴徊光給她準備的粗布衣。

  灰褐色的粗布衣,一點都不合身,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她高束的雲鬢放下來,只挽了個極尋常的婦人髻,用一根木簪在腦後輕輕一別。

  沈茴從未穿過這樣的衣服,她擰著眉照著鏡子。心裡想著這次是要跟裴徊光單獨去關凌,要遮掩身份,那扮成普通百姓應該更方便些。

  沈茴說服了自己。

  她轉過身來,望向裴徊光:「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裴徊光上下打量著沈茴。沈茴的容貌太過出眾,要是再穿著她離開的綾羅衣,在路上太惹眼了。不過……

  裴徊光發現樣這灰褐色的粗布衣並不能掩飾她的姣好面容,甚至將她那張出塵似仙的臉襯得更皎皎若月,發光一樣。

  「咱家怎麼覺得娘娘比剛入宮的候變得好看了許多?」

  「長大了?母親說姑娘家的容貌是要慢慢長開的。」沈茴居然真的在一本正經地思考這個問題,「不過眼下距離剛入宮的時候,沒過多久呀。就兩個月多一點。」

  她明眸在黑白分明的眼眶裡轉了轉,流轉出一絲笑來。沈茴將臉湊到裴徊光面前,彎著眼睛說:「興許本宮的面貌從未變過,是掌印更喜歡本宮了,所以才覺得本宮越看越好看!」

  「嘖。」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臉,「要點臉吧。」

  裴徊光將杵在他面前的沈茴推開一些,繞過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暫不走,先在容陽住幾日。咱家出去一趟,娘娘在客棧裡安生待著。」

  容陽地方不小,在這裡還藏著幾個名單上的人。裴徊光會將剩下的幾個人解決了,再帶沈茴啟程。

  沈茴望著裴徊光的背影,疑惑地問:「掌印就這樣出去嗎?」

  裴徊光已經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問:「不然?」

  「本宮是問掌印不需要喬裝打扮一下,換上普通百姓的衣裳?」

  「咱家不需要。」裴徊光推開門,走了出去。

  沈茴蹙著眉,覺得裴徊光說的不對。他覺得她長得好太惹人注目,難道不知他自己更是長了一張惹人多瞧的臉?

  裴徊光離開之後,沈茴一個人待在屋子裡。連侍女都不在身邊,讓沈茴頗為新奇。樓外街道的熱鬧隱隱約約從窗戶傳進來。沈茴好奇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市井的熱鬧撲面而來。夾雜著煙火氣息。

  這間客棧臨街而建。沈茴從開著的窗戶,可以見對街的酒肆、茶館,露天擺的攤位,還有拉著小小獨輪木板車,沿街叫賣的小販。

  沈茴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睜大眼睛望過去,想要弄清楚他們都在賣什麼東西。那些商販賣的東西,她有些認識,有些竟是從未見過。

  沈茴站在窗前累了,她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偏偏坐下之後,不見外面的熱鬧了。她便雙腿跪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窗檯,饒有趣味地往下望去。

  牽著小孩子的婆婆買剛炸出來的丸子,絮絮與小販討價還價。

  賣豆腐的攤主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糙漢子過來買豆腐,笑嘻嘻地摸了她的手。老闆娘大罵他混賬東西,臉上卻是帶著笑的。

  三個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的四五歲小男孩手牽手沿街跑跳。沈茴仔細一看,三個小孩子不僅穿的衣裳一樣,竟是連五官都是一模一樣。三胞胎?可不常見。沿街的商販顯然都認識他們,他們經過的候,都會塞點小零嘴送他們仨。

  沈茴望著窗外的熱鬧,慢慢彎起眼睛來。

  對面酒樓的一扇窗戶忽然被推開,裡面的人目光落過來。沈茴一驚,趕忙將窗戶關了。跪著的腿一歪,軟軟地坐下來,免生麻煩,不再往外瞎瞧了。

  沈茴餓了。

  沈茴長這麼大,頭一回餓肚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過了一會兒,沈茴聽見了腳步聲。她欠身,側耳去聽。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輕快,並不是裴徊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下來了。沈茴警惕地看著房門映出的人影。

  「客官開開門,送午飯哩!」

  送飯的?

  沈茴摸摸自己的肚子。她從椅子裡起身,剛走了兩步,退回去,老老實實在椅子裡坐下。

  門外的敲門聲響個不停。

  沈茴的小眉頭揪起來,心裡好煩。外面的人當真只是店小二?若是枴子怎麼辦?陌生人送進來的東西真的可以吃嗎?有毒怎麼辦?

  不行,她不能開門。

  沈茴望著房門,忽然驚訝地發現房門只是隨手關上的,並沒有插上門栓。她頓時緊張來。

  店小二敲門許久,見沒人回應以為屋裡沒人,便走了。

  沈茴趕忙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將門栓拉上。門栓很細,還是木製的。沈茴想了想,去搬了個椅子,將門抵上了。不行,有點輕。沈茴跑過去,使出全力去推方桌,費勁地將桌子推過來,將房門抵上了。

  做完這些,沈茴才鬆了口氣,她慢吞吞爬上床,在角落裡抱膝窩著。

  沈茴像個父母不在,頭回獨自守家的小孩子,害怕遇見枴子。

  好餓。

  時間過得那樣慢。外面偶爾能聽見腳步聲,關上的窗戶能隱隱約約傳來外面的聲音。

  「睡覺吧,睡著了就不餓了……」沈茴嗚哼了一聲,小身子朝一側栽歪過去,摸到身後的枕頭,抱在了懷裡。

  裴徊光傍晚才回來。

  他推了推房門,沒推開,知道房門從裡面鎖了,便敲了敲門。

  「誰?」

  過了一會兒,房中才傳來沈茴警惕的詢問。

  「蔻蔻。」

  聽見裴徊光的聲音,沈茴鬆了口氣,趕忙跑下床,趿拉著鞋子跑過去開門。她先拽著方桌,努力往後挪。

  裴徊光側耳,聽了聽房中的動靜。他將手搭在門上,一股力道送進去,輕易將門栓折斷,然後推門進去。

  沈茴急急向後退。

  裴徊光瞥一眼桌椅,把目光落在沈茴亂糟糟的頭髮上,不知道她在床上打了幾個滾。

  裴徊光本想嘲笑她膽子小,瞧她可憐的樣子,改了,誇讚:「自我保護意識不錯。」

  沈茴吸了吸鼻子,特別委屈地說:「衣服穿得好難受。肚子好餓。我要沉月,拾星行……」

  他欺負她,她都不哭。這下因為半日沒吃好穿好,竟紅了眼睛。

  裴徊光反手將房門關上,走到沈茴面前,將她的衣領扯開,驚訝地發現沈茴的鎖骨處微微泛紅。

  再尋常不過的衣裳,竟只是因為料子粗了些,就將她的身子磨紅了。

  真是嬌貴的小東西。

  裴徊光笑了:「娘娘今日沒出門,衣服穿著不舒服不知道自己換回去?非要咱家給你更衣?」

  「昨天穿的衣服?還沒洗過呀。」沈茴音悶悶的。

  穿過的衣服,還沒有洗過,怎麼能繼續再穿?

  裴徊光有些無語地說:「左右無人,娘娘就不能把衣服脫了光著如何,若是冷就用被子圍著。」

  光著?

  怎麼可以。

  「那要是壞人闖進來怎麼辦?」沈茴說出顧慮。她擰著眉瞪裴徊光:「分明是你準備的衣服不好!」

  長這麼大,頭一遭被餓了一天。沈茴好生氣,甚至想跟他吵架。

  「嘖。」裴徊光呵笑了一聲,用力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行了。現在趕緊脫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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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醜妻

  最後,沈茴身上的衣服還是被裴徊光扒下來的。從裡到外,一整身。沈茴縮進床角,用被子將自己裹住。

  眼看著裴徊光要出去,沈茴急了:「你要去哪呀?」

  「咱家伺候不周,免得娘娘降罪。自然是給娘娘重新買衣服。」

  「不行!門栓都被你弄壞了……」

  這下連鎖門都不行了。她連衣服都沒穿,裴徊光要將她獨自丟在這裡?

  裴徊光沉默了。

  原來不帶下人,自己帶個女人這麼麻煩的?

  裴徊光站在床邊,俯下身來,湊到沈茴耳邊,低聲說:「娘娘再煩咱家,咱家就把光溜溜的娘娘用一根繩子綁著,從窗戶吊出去。」

  「你嚇唬我。」

  裴徊光不鹹不淡地嘖嘖兩聲。

  沈茴手臂從被子裡探出來,直接抱住裴徊光,把臉埋在他頸窩裡,小聲嗚嗚:「已經好害怕了,別嚇我了。身邊只有你一個人了……」

  裴徊光神色微頓。

  他視線下移,落在沈茴原本皙白的脊背上。雪白光潔的背,如今有幾塊粗布擦出的紅痕。

  裴徊光不由抬了手,將手掌貼在沈茴的脊背輕輕拍了拍。

  最後,他拿了一身他的衣服,給沈茴穿上。又喊店小二上來,換了一間門栓完好的房間,帶沈茴過去。

  裴徊光的衣服穿在沈茴的身上實在是太大了,行動又不便。沈茴覺得有些失儀,不願出門。即使只是幾步之遙,也是裴徊光抱過來的。縱使沒人認識她,她也要把臉埋進裴徊光的懷裡,藏起來。

  裴徊光將縮在懷裡的沈茴放下來。等店小二將飯菜端上來,陪沈茴吃了些。沈茴的確是餓了,小口小口吃個不停。

  裴徊光瞧著她即使動作快一些也依舊優雅的吃飯姿態,開口:「若是咱家半路將娘娘丟下,娘娘恐怕連三天也活不下去。」

  沈茴琢磨著裴徊光這話。她琢磨了好一會兒,覺得活不下不至於,但是的確很容易落得不好的下場。最後,沈茴得出結論——這一路可得把裴徊光好好哄著!

  她去摸摸裴徊光的手,挑著眼尾對他溫柔地笑:「掌印一會兒出去多穿件外衣,小心著涼。」

  裴徊光略嫌棄地瞥了瞥沈茴貼在他手上的小手。倒也,沒推開她。

  裴徊光一直等到沈茴吃完東西,讓店小二上來收拾了,才再外出一趟,給沈茴買衣服。沈茴仍舊是在裴徊光離開之後,立刻鎖了門,又拉著桌椅將門抵上。

  不多時,裴徊光便回來了。比沈茴預想得快一些。她巴巴迎上去,去看裴徊光給她買回來的衣服。尋常的布料衣衫,倒也不是粗布。

  裴徊光不僅給沈茴買了衣服,還帶回來一瓶藥。雖然她身上粗布擦出的紅痕過一晚就會消了。但裴徊光不太能忍受她完美的雪肌之上有那些痕跡,要立刻除掉。

  「一會兒洗個澡,給你上藥。」

  沈茴猶豫了一下,拒絕:「不想洗澡……」

  裴徊光瞥她一眼,頓時瞭然。她定然是嫌棄客棧的東西不是全新的,不願意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他還打算在容陽再停留幾日,可沈茴明顯很不適合人來人往的客棧生活。看來,明日得買個私宅。

  「行,那把衣服脫了。」

  沈茴視線越過裴徊光,見房門落了栓,才朝床榻走去。裴徊光的褲子穿在她身上,長長的褲腿堆在地面。她拽拉著褲子,走得磕磕絆絆。

  裴徊光走到一旁去拿擺在桌上剛買來的藥,他將瓶塞扯去,回過頭時,便看見沈茴已經將身上的衣服盡數除去,此時正趴在床上等著他來上藥。

  大概是餓了一日終於填飽了肚子,滿足又愜意,沈茴悠閒地抬起一雙小腳,腳踝相交,慢悠悠地晃翹著。

  裴徊光一步步朝床榻走過去,停在床榻旁邊時,半晌沒有動作。

  趴在枕上的沈茴,疑惑地抬起頭望向他,對上他陰沉沉的目光。沈茴心裡一怔,不明裴徊光為何忽然又這樣,她趕忙坐起來,去拉裴徊光的手,想將他拉得坐下。

  裴徊光順著她的力道,在床邊側坐下來,毫無溫度的目光將沈茴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莫名其妙地說:「娘娘在咱家面前脫衣當真是毫無顧慮。」

  沈茴眨眨眼,茫然地望著裴徊光。

  顧慮什麼呢?

  她在他面前,脫過多少次衣裳了?過分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他要給她上藥,她要有什麼顧慮?

  好吧,沈茴承認是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即使再親密的事情也做過,可終究……終究是懷著羞臊的。可是一開始是她主動來招惹他,獻上自己的身體取悅他。沈茴不是扭捏的人,縱使每次親密都懷著羞臊,都會努力克服。

  今兒個餓了一天的經歷,讓沈茴深刻意識到這一路她都得哄著裴徊光,才能少吃點苦頭。這關節,他好心給她上藥,她還要因為那點羞臊,扭捏著不成?

  裴徊光忽然笑了:「很好。」

  然後,裴徊光將藥倒在掌中,動作溫柔地給沈茴身上的紅痕擦藥。

  沈茴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見裴徊光神色如常,剛剛的陰沉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不,他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值得深究。

  沈茴趴在裴徊光的懷裡,將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一邊由著他將藥輕輕擦過後背上的紅痕,一邊慢慢反思與揣摩。

  裴徊光的動作停下來。

  因為,咱家是不男不女的閹人,所以娘娘根本不在意在咱家面前寬衣罷。

  裴徊光垂目,望著沈茴纖細雪白的肩頭。然後低下頭來,慢慢啃咬著她的肩,細細碎碎地啃咬,力道逐漸加重。

  沈茴眉心輕蹙,忍受著肩上傳來的陣陣痛覺。

  半晌,裴徊光鬆開了沈茴。他冷漠地將沈茴推開,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說:「睡吧。」

  的確已經很晚了。

  沈茴看著裴徊光轉身去熄屋內的燈,她慢吞吞地面朝床裡側躺下來的剎那,屋子裡徹底黑下來。

  「因為喜歡。」

  一片黑暗的寂靜裡,忽然傳來沈茴輕軟的聲音。

  沈茴攥著被角,軟聲主動說起敏感的話題:「本宮的寢殿從來不用內宦伺候。本宮也從來不覺得內宦缺了些什麼,便不再是男郎。」

  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沈茴心驚膽戰。她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掌印於本宮而言,摒除所有的算計和利益,事實上……也是本宮的男人。」

  沈茴的整顆心都揪緊了。她緊張得不行,不知道這樣說出來,是對還是錯。這實話,是會安撫了他,還是反而激怒了他。

  她用耳朵仔細去聽,聽裴徊光上了榻來。

  他在床外側躺下,手臂攔著沈茴的細腰,將她整個身子帶進懷裡。

  「娘娘剛剛說喜歡什麼?」裴徊光問。

  沈茴仔細去分辨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一慣的冷漠和淡然,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喜歡被掌印像這樣抱在懷裡。喜歡掌印的手撫在身上的感覺。」

  沈茴撒謊了。她天生畏寒,最喜歡火爐。可裴徊光身上像冰一樣。

  「娘娘騙人的技法還應該再修煉修煉。」裴徊光湊過去,輕輕親了親沈茴肩上他剛剛留下的咬痕。

  他又咬了咬沈茴的耳朵尖,慢悠悠地說:「嘖,混得連飯都吃不飽了。把本宮的自稱嚥回去罷。」

  沈茴悶悶「哦」了一聲,果真開始惦記明天能不能吃飽飯的問題。

  ‧

  翌日清晨,沈茴在陌生地床榻上起來。和裴徊光一起吃過早飯,裴徊光又把她獨自留在屋裡,自己出去了。

  沈茴把頭扭過一旁,特別有骨氣地不去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出乎沈茴的意料,裴徊光半個時辰多一點,就回來了。

  裴徊光將沈茴拉到桌前坐下,開始給她化妝。

  「我可以自己來的。」沈茴果真將「本宮」的自稱改了。沈茴話音剛落,偏發現裴徊光手裡拿著稀奇古怪的東西。

  「娘娘長得太好看,咱家不喜歡別人瞅著娘娘的臉瞧個不停。」

  裴徊光將皺巴巴的東西黏在沈茴的臉上。沈茴望向鏡子,自己的左邊臉,就像一大片火燒後的醜陋疤痕。

  沈茴好奇地摸了摸,那東西的質地軟軟的,貼在臉上倒沒覺得不舒服。

  「走罷。」裴徊光滿意了,站起身來。

  沈茴一邊摸著自己的左臉起身跟上裴徊光,一邊在軟著聲音叨叨:「我知道啦,我是你的小醜妻。」

  她主動去拉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側首,瞥了她一眼。

  離開了客棧,走進熱鬧的人群裡。人群熙熙攘攘,這樣近的距離接觸這樣多的人,沈茴有些不適應。拉著裴徊光的手還不夠,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貼上,雙手將他的手臂抱在懷裡。

  裴徊光又瞥她了一眼。

  初時,沈茴還不適應這樣連面紗也不戴,走進擁擠的人群。時間久了,她想到沒人認識自己,她現在還變成了醜女,心裡種種顧忌放下來,反倒對這種頭一次的新奇體驗,產生了奇妙的興趣。

  裴徊光買了個宅院。雖然他只會在容陽住個三四日。

  宅院不大,卻是新建沒多久,乾淨整潔。宅院裡的所有用具,都是全新的。

  沈茴站在小院門外的時候,驚訝地問:「咱們要常住嗎?」

  「不。」

  沈茴在心裡嘀咕這大奸宦可真有閒錢,住個三四日都要買個宅院。下一刻,沈茴亮著眼睛望向裴徊光:「那也有侍女使吧?」

  裴徊光用指腹蹭蹭她的臉,溫柔地給她澆一盆涼水:「咱家忽然發現親自伺候娘娘這個大麻煩十分有樂趣。接下來直到關凌,一個下人都不會有。」

  沈茴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懷著一絲僥幸:「掌印說笑了,掌印總不可能給我洗衣裳吧?」

  裴徊光俯下身來,額頭抵在沈茴的眉心,低聲說:「能給娘娘洗貼身小褲,咱家心嚮往之。」

  裴徊光買的這個小宅院的隔壁,住著一家鏢局的人。鏢局的人在外面剛回來,遙遙看見隔壁空的宅院住進了人。

  「呦呵,空院子搬人進來了。是對恩愛的小夫妻。大白天的親親我我。」

  松桃眼睛一亮,直說:「好俊俏的郎君。」

  松杏「噗嗤」一聲笑出來,說:「姐,你又想搶男人了?這郎君明顯有妻子啦。」

  「那又怎麼樣?本姑娘看上的男人還沒有搶不到手的。」松桃抬抬下巴,「而且,你們沒看見他妻子那張嚇人的臉嗎?這麼俊俏的郎君,居然有個這麼醜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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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啞夫

  裴徊光買下的這處宅院的隔壁,住著的這家鏢局叫萬順鏢局。走江湖的,私下也稱呼這家鏢局為七朵金花鏢局。鏢頭是個一輩子沒成家的五大三粗的糙漢,名趙三旺。趙三旺自小家貧,也長得醜,娶不上媳婦兒。他不大點跟著大人走鏢,後來自己成立了鏢局,遇見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就收到身邊來,給鏢局做事。雖然他平時對這群撿來的孩子並不和善,可到底是養活了這群野孩子。

  他收養小孩並不拘泥更適合走鏢的男娃,也會收養女娃。女娃子一共有七個,平時也跟著押鏢。幹鏢局這一行當的,幾乎沒有姑娘家。倒不是這七個女娃多厲害,只是物以稀為貴,走江湖的才會又稱萬順鏢局為七朵金花鏢局。

  如今鏢局中的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卻都以兄弟姐妹相稱。趙三旺並不准這群撿來的孩子叫他爹,時常敲著棍子訓斥:「別他媽瞎叫,耽誤老子娶媳婦兒!」

  沈茴看見一大群人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她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剛要拉著裴徊光進院。對面的人先開口打招呼了。

  「新鄰居?我們就住隔壁。這小院一直空著,沒想到有人搬進來了。」

  沈茴尋聲望過去,開口的人是個穿著紫衣的姑娘。這姑娘和她身邊的男郎一樣,穿著乾淨俐落的褲裝,懷裡還抱著把劍。她和她身邊的人一起往這邊走,一邊說話。說話的聲音也響亮。

  這不由讓沈茴好奇,小院隔壁住的是什麼人。

  「是。才剛搬過來的。」沈茴語氣疏離,倒也溫聲得體沒有敷衍。她曉得她與裴徊光都是隱姓埋名,明顯不該與外人多接觸。

  可偏偏住在隔壁的這群人十分自來熟。

  「難得有了鄰居。咱們今晚烤羊腿,一起過來吃吧!咱們萬順鏢局招待一下新鄰居。」這次說話的是個年齡男子。在一干糙漢中,顯得稍微秀氣一點。他叫趙寶平,是趙三旺的侄子。

  沈茴還從未遇見過這樣不懂避險的盛情邀約,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拒絕。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先前的紫衣姑娘又開口了。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呢?」松桃問。她的目光在沈茴的左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再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顯然,裴徊光根本懶得理會這些人。他神色冷漠,連眼角的餘光都懶得施捨給這群人。

  沈茴忽然想到裴徊光略抬下巴,趾高氣昂地開口,一口一個「咱家」的模樣。就算他不用「咱家」的自稱,沈茴總覺得裴徊光只要一開口,保準露餡!他根本扮不好尋常百姓!

  是以,沈茴急急搶先一步說:「夫君姓沈。嗯……我夫君有啞疾,不會說話。」

  裴徊光側首,瞥了她一眼。

  松桃一怔,望著裴徊光的目光凝住。這麼俊俏的郎君,居然是個啞巴?她的視線再次掃過沈茴醜陋可怖的左臉,頓時瞭然。

  ——也對,怪不得這樣俊俏的郎君會有一個這樣醜陋的妻子。定然是因為有啞疾,才不得已娶了個醜陋的媳婦兒。不過嘛,松桃覺得這樣俊俏的郎君,即使是個啞巴,娶個醜妻也可惜!

  「行。晚上置辦好了羊腿,咱們來喊你們小夫妻,別忘了!」松桃說完,和身邊的人一起浩浩湯湯地推門進了自家院。

  沈茴還沒想好怎麼拒絕呢,這隔壁鄰居都進了院,且把院門給關上了。

  她回頭,見身邊的裴徊光轉身往院子裡去,她急急追上去,挽著他的胳膊,軟著聲音解釋:「我這是為了隱藏身份吶!掌印不說話才好掩飾一些,不像我一裝就像……」

  沈茴以為自己扮演貧民百姓扮得很好,殊不知,隔壁的人回去坐下之後是這樣談論她的。

  「一看就是富家千金,遭了難。」

  「對,一開口就知道是金貴人。不不,不用開口,往那一站就知道和咱們不一樣,在蜜罐裡長大的。瞧著本來挺漂亮的,可惜毀了半張臉。嘶,我剛剛都沒細看,怪嚇人的。」

  「照我說,還是少打交道比較好。說不定有什麼仇家。咱們押的這趟鏢數目可不小,歇幾日就該往南邊去了。」

  「嘻嘻嘻。不打交道不行呀。松桃姐看上那俊郎君了。嘻嘻嘻,不過那郎君長得真俊啊。好傢伙,我長這麼大就沒看見過這麼俊的郎君。好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仙人。嘿,還得是大畫家畫的畫哩!」

  有一個黃衣女子忽然開口:「是挺俊的,剛剛離得那麼遠,春桃說的時候我還沒在意。等離得近了,才發現這男人俊得發光。姐姐我也開始饞了!」

  松桃細美一瞪,指著她說道:「松菊,你又想跟我搶男人!」

  松菊「呸」了一聲,笑呵呵地白她一眼,掐腰囂張:「怎麼,都一天看上的。怎就你搶的,我搶不得?」

  「想跟我搶,你先打過我再說!」松桃直接拔劍,氣勢洶洶地去追松菊。松菊也不接招,繞著滿院的兄弟們跑,哈哈笑著。

  松蓮和松梅挽著袖子從廚房出來,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松菊和松桃追著打鬧。

  「有那麼俊嗎?比劉員外的兒子怎麼樣?」松蓮問。

  松杏連連搖頭,說:「劉員外那兒子和隔壁的郎君沒法比!提鞋都不配!」

  松蓮把手裡的瓜子塞給身邊的松梅,拍了拍手,笑著大聲嚷嚷:「呦呦呦,比劉員外的兒子還好看?那不能只你們兩個搶,我也得搶一搶啊!說不定人家看不上你倆,跟我好了呢!」

  「人家有媳婦兒的……」松梅嘟囔一聲,搖搖頭,轉身進了廚房,繼續忙去了。

  兩個院子就隔了一道牆。在鏢局長大的這些人,大部分性格都大大咧咧的,說話嗓門也大。他們在這邊笑鬧、嚷嚷,大部分的談話都越過了院牆,飄到了裴徊光買的小院中。

  沈茴尷尬地站在裴徊光身邊。直到一牆之隔的隔壁院落不再談論裴徊光,開始說別的話了,沈茴才小心翼翼地去瞥了裴徊光一眼。

  裴徊光臉上沒什麼表情,提步進了屋。

  沈茴還杵在原地。

  她轉過頭,望了望隔壁院落的方向。沈茴從未見過隔壁鏢局中這樣大大咧咧性格的姑娘們,竟是將搶男人的話頭掛在嘴邊,這樣明目張膽,大大方方。

  沈茴又是頭一次發現,原來裴徊光單憑一張臉,就能引得那些那些姑娘們笑鬧爭搶。

  沈茴回過神來,快步跟上裴徊光進了屋。

  她看得出來屋子裡的東西幾乎都是全新的,不過還缺一些貼身用具。裴徊光和沈茴在小院裡轉了轉,大致知道缺了什麼,便一起出門去前面熱鬧的街市買些用具。

  臨出門前,裴徊光嘖嘖兩聲,陰陽怪氣:「咱家成了啞巴。買東西的事情就交給娘娘了。」

  買東西有什麼難的?

  出門前,沈茴的確是這樣想的。

  可到了熱鬧的集市,沈茴望著櫛比的攤位,竟茫然起來。她長這麼大,還沒有自己買過東西……

  裴徊光冷眼瞥著沈茴,見她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睛一刻不停。

  嘖,也不怕累著眼睛。

  裴徊光非常好奇,沈茴轉悠了這樣久,第一個買的會是個什麼玩意兒。

  沈茴在一個賣扇子的攤位停下來。

  裴徊光在心裡冷笑——果然竟會買些沒用的玩意兒。

  「喏,拿著。」沈茴將一個摺扇遞給裴徊光。

  裴徊光攏著手,不鹹不淡地瞥著沈茴遞過來的摺扇,沒接。

  沈茴湊到他身邊,將扇子塞到他手裡,拉著他的手將摺扇展開扇了扇,彎著眼睛回頭沖他笑:「這下更像俊俏的玉面書生啦。」

  商販笑著說:「這扇子真適合娘子的夫君!」

  「嗯嗯。」沈茴附和點頭。

  裴徊光嫌棄地瞥著手裡廉價的破扇子,又瞥了沈茴的笑臉一眼,用指腹磨蹭了一下沈茴的手背,才勉為其難的將扇子握在了手中。

  沈茴又買了全新的棉巾,還有淨口的齒刷。然後她站在熱鬧的街頭,開始不知道要再買什麼東西了。

  她回頭求助地望向裴徊光。裴徊光並沒有理她。

  不遠處包子鋪飄出肉香。隔壁是一家酒樓。

  沈茴曉得了。她得買吃的!

  自從發生了果子酒的事情,她沒有再吃過來路不明的東西。雖然街市賣吃的東西不少,可是沈茴猶豫了一下,還是買點菜自己回去做吧?

  雖然她從來沒有下過廚房。但是……應該不難吧?

  買什麼呢?

  沈茴環顧四周,看見了街角的豆腐攤。她昨日在客棧裡從窗戶往外望的時候,曾見過這家豆腐攤。老闆娘長得很好看,肌膚白白嫩嫩,像她做的豆腐。

  沈茴去買豆腐了。

  「小娘子要多少?」老闆娘瞥了一眼沈茴的臉,有點惋惜。

  沈茴也不清楚要多少,稀裡糊塗地比量了一下。

  切豆腐的,並不是老闆娘。而是老闆娘的妹妹。老闆娘的妹妹瞧上去還未出嫁,和她姐姐長得很像,是個嬌滴滴的美人胚子。

  「小娘子拿好了。」小美人遞上豆腐。

  沈茴還沒伸手去接,小美人的視線裡出現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她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手。她愣了一下,視線慢慢上移,落在裴徊光的臉上。

  小美人手一抖,手裡提著的豆腐差點跌了。

  老闆娘咳嗽了一聲。

  小美人回過神來,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將豆腐遞到裴徊光手裡。

  沈茴問:「多少錢?」

  老闆娘還沒說話。她那個小美人妹妹脫口而出:「不要錢!」

  沈茴眨眨眼,再眨眨眼。

  小美人臉上紅得更厲害了。她雙手沒地方放似的,攥著身上的圍裙,軟著嗓子說:「兩位不是容陽人吧?遠、遠來是客,盡地主之誼你們吃了!」

  沈茴正想著這樣不好吧?她回頭望向裴徊光,裴徊光已經提著豆腐轉身走了。偏偏沈茴身上沒有錢,她只好匆匆道了謝,小跑著去追裴徊光。

  她走在裴徊光身邊,重新觀察起身邊的人。

  不管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還是沿街的商販,但凡有人的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臉上,都要多停留一會兒,甚至在收回目光之後,又把目光移回來。

  一個穿金戴銀的富家姑娘盯著裴徊光走了神,差點跌一跤,她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腳,掩唇嬌笑。

  沈茴抬起眼睛,好像第一次認識裴徊光一樣,細細打量著身側的他。

  原來,若他不是裴徊光,竟這樣招惹姑娘家們心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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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豔羨

  沈茴轉回頭,目視前方,小聲嘀咕了一句:「掌印可真是惹人眼,就該也給你臉上黏片嚇人的疤。」

  沈茴等了半天沒等到裴徊光的回話,她轉頭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嗤笑了一聲,冷眼瞥著沈茴,指了指自己的嘴。

  是哦,她讓他扮個啞巴。

  沈茴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裴徊光翻看著手裡粗糙廉價的摺扇,心裡並沒有對那些姑娘家們的拋媚眼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若是這些人知道他是大齊第一奸宦,還會向他拋媚眼?怕不是嚇得魂飛魄散四散逃命,還咒他一句快點死。

  嗤。

  裴徊光睥著身邊的沈茴。

  大抵,只有她暫時不是盼著他死。因為他對於她來說,還有利用價值。

  對,暫時。

  嘖,真是個心思卑劣的小皇后。

  裴徊光又生氣了。

  想踹她皮股。

  圓圓的,軟軟的,香香的,皮股。

  ‧

  沈茴和裴徊光傍晚時回家,剛將新置辦的東西放下,院門就被隔壁鏢局的人敲得哐哐響。

  「怎麼才回來啊?剛剛過來敲過一次門了,你們不在家!快來喝酒吃肉!再晚肉就不好吃了!」

  沈茴努力拒絕:「多謝你們好意。只是我們在外面吃過了。」

  「沒事啊!吃過了再吃兩口肉撐不壞!」松菊和松桃直接去拉沈茴的手,拽著她就往隔壁去。

  沈茴求助似的回頭望裴徊光,卻見他低著頭,正在翻來覆去地瞧著手裡的摺扇,一臉嫌棄。

  沈茴想了想,去也行吧。這樣尋常百姓的日子,她還沒有體會過。反正她現在不是什麼皇后、什麼沈家女兒。

  萬順鏢局的小院裡,擁了好多人,熱熱鬧鬧地正在烤肉。

  「來來來,快坐下!遇見就是緣分,何況還能當鄰居!」趙三旺發話。他本就是好客的人,聽說了隔壁住進了一對小夫妻,鏢局的人想請隔壁的小夫妻過來吃肉喝酒,這簡直再正常不過。他很讚成。走江湖嘛,多交幾個朋友沒什麼壞處。

  「多謝啦。」沈茴緊挨著裴徊光坐下,有點拘謹。

  她還從來沒有和那麼多陌生人一起吃東西,而且還是一群鏢局的糙漢。這……若是以前,她連想都不敢想。

  鏢局的人,她以前只在書裡見過。沒想到今兒個真的見到了鏢局裡的人。沈茴最初的緊張散去一些,逐漸又升起了好奇。她打量著鏢局的人,覺得他們的確和她以前接觸的人不大一樣,有著書裡的豪爽。他們說說笑笑的樣子,又和書裡的冷血凶悍不太一樣。

  「小兄弟怎麼稱呼啊?」趙三旺望向裴徊光。

  沈茴急忙說:「夫君姓沈,他身患啞疾,不能說話。」

  趙三旺呲呲牙。他在心裡琢磨著,啞巴就啞巴唄?還啞疾?害得他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文化人這話啥意思。

  松杏遞給沈茴一個蘋果,問:「那你叫什麼呀?咱們走江湖的姑娘可不喜歡『誰誰家媳婦兒』這樣的稱呼。姑娘家也是有自個兒姓名的。」

  沈茴多看了松杏一眼,才彎著眼睛說:「我姓……裴,單名一個茴字。」

  裴徊光終於把目光從手中的摺扇上移開,瞥了沈茴一眼。

  松桃走過來,將蘋果遞給裴徊光:「給!先吃個蘋果,羊肉還得烤一會兒。」

  裴徊光連頭都沒抬。

  松桃不由在心裡犯嘀咕:難道這樣好看的沈家郎君,不僅是啞巴,也是聾子?

  沈茴趕忙說:「我夫君不喜歡吃蘋果。」

  「那你吃啊。」松杏說。

  沈茴愣了一下,才說好。她望著手裡這個圓圓的蘋果,竟不知道如何張嘴下口。她自然是吃過蘋果的,可她從小到大吃的蘋果,都是婢女切好一小塊一小塊放在小碟裡,再端給她的。

  沈茴正愣神,手裡圓圓的紅蘋果被裴徊光拿走了。

  裴徊光終於將摺扇放下,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先瞧了一眼上面的水珠,知是剛洗過的,才開始削蘋果。

  他動作慢條斯理,指寬的紅色蘋果皮被一點點削下來,貼著他修長瑩白的手指,緩緩延展。

  沈茴悄悄打量著小院裡的人。

  院子裡的姑娘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都停下了手裡的事情,望向裴徊光的手。竟也有男子盯著裴徊光的手瞧。

  裴徊光的手,自然是長得極好看的。沈茴從第一眼見到裴徊光的時候,就知道。

  「不用削了!」沈茴忽然轉過身,將裴徊光手裡削了一半的蘋果搶過來,一口咬下去,咬了好大一口。

  掛在蘋果上的紅色長條果皮,仍舊墜著,輕輕飄晃著。

  沈茴將墜著的果皮條扯下來,再咬一口蘋果,吃了,再咬一口,使勁地咬。

  誒?沈茴驚訝地發現整個的蘋果和切好的蘋果吃起來,味道好像不太一樣?錯覺嗎?她眨眨眼,默默將整個蘋果都吃了。

  「羊肉烤好了!」趙三旺呵呵笑著。

  這麼多人,火架子上烤著不止一隻羊腿,甚至不止是羊腿,還有兔子、野雞和半隻豬腿。

  沈茴眼睜睜看著這些人拿著刀在烤好的肉上砍下一大塊,然後用筷子紮著,就這樣大口咬著吃。

  沈茴看得目瞪口呆。

  她自然也吃過炙肉,可她以前吃的那些炙肉,同樣都是或撕或切成極小的小塊,再在每一塊上插著銀籤。

  「給!」松杏遞給沈茴一大塊羊腿。

  「謝謝。」沈茴趕忙接過來,新奇地望著這麼大一塊肉。她偷偷打量了一會兒旁人吃肉的樣子,做些心理建設,才試探著咬了一口。

  沒這樣吃過烤肉的她,顯然經驗不足,油膩膩的醬與油黏了滿唇,甚至臉頰。引得鏢局裡的人哄堂大笑。

  「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人家!」

  沈茴有點不好意思。

  松菊看出來了,笑呵呵地說:「妹子,這烤肉啊,就是要大口吃才好吃!就要是吃得滿臉都是,那證明咱們這肉烤得香!」

  沈茴回味了一下。她認真點點頭:「嗯,是好好吃!」

  她彎著眼睛笑,繼續吃。暫且忘記了自己是沈茴,把自己當成裴茴。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著她。他以為嬌生慣養的小皇后會嫌棄這些人粗鄙,還要委屈地哭鼻子,沒想到適應地這樣快。

  松桃說:「妹子,別顧著你自己吃啊。你相公坐在一旁一口沒吃呢。」

  沈茴知道裴徊光口味清淡,她猶疑了一下,才轉過頭望著裴徊光,問:「你要吃嗎?」

  裴徊光瞧著沈茴滿是油光的小嘴,和嘴邊也沾了油膩醬汁的小臉蛋,他皺皺眉,拿了帕子,給她擦嘴。

  「呦吼!」有人吹了個口哨。立刻又引來其他人起鬨。

  松桃望著裴徊光的眼睛,越來越亮了!她發自內心地感慨:這位沈公子的媳婦兒,都醜成這樣了。他居然一點不嫌棄,又是削蘋果又是擦嘴。哎呦呦,真是好男人!深情的男人最迷人了!

  趙三旺望著裴徊光,嘆了口氣。他嚼著香噴噴的烤肉,在心裡感慨:連個啞巴都能娶到媳婦兒,他四肢健全還能開鏢局,咋到了不惑之年還娶不上媳婦兒哩?唉!

  沈茴後知後覺,原來這些人望過來的目光,叫做豔羨。

  她悶悶瞧著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給她擦嘴的人,想起他的人面獸心來,簡直是……有口難言!

  「來,吃肉怎麼能不喝酒!」松蓮給沈茴倒了一碗酒。

  沈茴推辭不過,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沈茴在心裡想著若這酒裡有毒怎麼辦?

  下一刻,烈酒嗆得她一陣咳嗽。她不好意思讓這麼多人瞧見她被嗆紅的臉,扭過頭去咳嗽,幾乎把臉埋在裴徊光胸口。

  裴徊光瞥她一眼,抬抬手,給她拍拍背順氣。

  沈茴忽然就想,應該是不會有毒的。若是有毒,裴徊光定然可以發現,不會讓她吃肉喝酒的。而且就算有毒,他也醫得好。

  沈茴又往裴徊光身邊挪了挪,靠得他更近些。

  ‧

  沈茴雖然只喝了一口酒,可回了家,臉上的紅暈還沒消退。她聽著院牆另一邊的談笑聲,小聲抱怨:「哼,你也不給我攔一攔。」

  「嘖,咱家可是個啞巴。」裴徊光抱著胳膊,慢悠悠地進了廚房。

  「你幹嘛去呀?」沈茴追問。

  「給你燒洗澡水。」

  沈茴想了想,小跑著追過去。她站在廚房門口,好奇地打量著裴徊光生火、添水、添柴……

  灶火飄出些煙,鍋裡的水也漸漸升騰起水汽。

  裴徊光的身上,好像也沾染了煙火氣息。

  裴徊光忽然轉過頭來,望向杵在門口的沈茴,「嘖」了一聲,道:「娘娘就這樣看著咱家生火燒水?什麼也不做?」

  沈茴在心裡琢磨了一下。也是哦。她也應該幫忙做點什麼。可是她能做點什麼呢?她環視廚房,問:「我做些什麼?」

  「比如,把衣服脫了給咱家跳個豔舞?」他又陰陽怪氣地嘖嘖兩聲,「真是可惜了,珍珠衣和鮫紗心衣都忘了給咱家的大寶貝帶著。」

  沈茴抿唇瞪他,輕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這人為什麼不是真的啞巴啊!!!!

  ‧

  許是因為去集市裡採買勞累了一天,許是那一口烈酒的作用,也可能是睡前的熱水澡實在是太舒服了。沈茴這一晚睡得那樣香甜。她在被子裡蟬蛹般慵懶挪動著,慢慢湊進裴徊光的懷裡,乖乖地窩在他懷裡彎唇酣眠。

  裴徊光拔了一根她的眼睫,她都渾然不覺。

  裴徊光將那根長長的眼睫含在嘴裡,用唇舌細微地感受了半晌,再面無表情地吐了出去。

  身邊躺著個活人,裴徊光睡不著。尤其還是個不停往他懷裡鑽的活人。裴徊光幾次想將年糕一樣黏人的小皇后弄昏一了百了,幾次想下手時,想起以前他下手那一刻,她輕輕蹙起的眉心,又忍了下來。

  罷了,湊合睡吧。

  直到,裴徊光聞到了他最討厭的血腥味兒。

  ‧

  沈茴坐在床上,怔怔望著床褥上落下的血跡。她怎麼就睡得那樣沉,一點都沒感覺到呢。

  她小心翼翼地轉頭,望向身邊的裴徊光。

  裴徊光坐在床邊,捏著個濕帕子正在擦他褲子上黏的血跡。

  那血跡自然是她弄的……不僅弄髒了衣褲,弄髒了床褥,還把血跡弄到他身上去了……

  好丟臉……

  沈茴嗚哼一聲,沮喪地耷拉著頭。

  裴徊光瞥著她,說:「咱家大人有大量,不跟娘娘計較了。」

  沈茴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小聲嘀咕:「我要那個……」

  「嗯?」

  「就是、那個東西……」沈茴攥著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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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親縫

  沈茴抬起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偷偷去看裴徊光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她想要什麼東西。

  裴徊光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連皺皺眉表示不明白的神情都沒有。

  那裴徊光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呀?

  應、應該是不知道吧?

  沈茴急了。

  「就、就是那個呀!」沈茴攥著被子的一雙手抬起來,笨拙地瞎比劃。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比劃才能讓裴徊光明白,只是十分努力地比劃出一個長長的輪廓來。

  反正……她說不出口。

  裴徊光的臉上終於有表情了。

  他眼裡流露出些微嫌棄的意思,說:「不就是墊屁股的布袋子,娘娘瞎比劃什麼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棺材呢。嘖。」

  「我……」沈茴想辯解怎麼就比劃出棺材了?可是望著裴徊光的眼睛,她臉上一紅,到底還是有點羞臊,別說辯解了,連繼續和裴徊光對視都覺得心虛。她移開視線,重新低下頭去。

  裴徊光瞥了瞥自己的褲子,顯然拿著濕帕子擦不淨血跡。一想到床上的血跡,他就頭疼。他拽著沈茴圍在身上的被子掀開些,瞥了一眼床褥上的血污,說道:「娘娘可真是個大麻煩。就該給娘娘餵點藥,堵了這血。」

  沈茴小聲嘟念:「要是能一碗藥喝下去,以後每個月都不來煩人了,巴不得呢……」

  裴徊光嗤笑一聲,問:「真是個蠢東西。那還要不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沈茴沒想過這件事情,她低著頭,還在琢磨著裴徊光能不能給她弄來月事帶。

  裴徊光的目光卻一瞬間陰沉下去。他開始想像沈茴生兒育女的模樣?一個嬌嬌軟軟的奶娃子,小姑娘或者小郎君,有著和她極其相似的五官眉眼。

  她總是心善又心軟,連齊煜都那樣喜歡。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特別疼愛吧?

  她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她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這世間大多數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子女吧?畢竟如他這樣決絕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裴徊光的目光死死凝在沈茴身上,一寸一寸沉下去。

  不,她不會有生兒育女的機會。他怎麼可能准許她為旁的男子生兒育女。他不僅不能接受別的男子碰觸她,連有人多看她幾眼心中生出肖想,都該死。

  偏偏沈茴渾然不覺,她一直低著頭,又試探著小聲嘀咕:「還、還要桂圓紅糖水。以前每次沉月都給我煮的……」

  裴徊光半晌沒理她。沈茴這才壓了壓臉上的紅暈,鼓起勇氣抬頭望向他,裴徊光陰沉的臉闖進她的視線裡。

  沈茴頓時有些心虛。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麻煩了。不僅要他去弄那個東西,還要他給她煮桂圓紅糖水。

  其實……她還想讓他幫忙燒熱水的。

  這……

  沈茴不敢再開口了。

  裴徊光黑著臉出去了。

  沈茴等他出去了,才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自己偷偷仔細查看弄髒的床褥和褲子。小臉瞬間垮下來。

  她應該現在就清洗,再換上乾淨的衣裳和床褥。可是沒有月事帶啊!換了新衣服也會弄髒的……

  沈茴小身子一歪,在床榻上栽歪下來。

  她又開始想沉月了。若是沉月在的話,一定都可以給她安排好。說不定這個時候甜甜熱熱的桂圓紅糖水已經喝進肚子裡了。

  沈茴不得不開始琢磨,裴徊光真的能給她弄來月事帶嗎?

  沈茴以前用的,都是身邊婢女給她縫製的。這個東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會有鋪子賣嗎?沈茴擰著眉,努力回憶了一下。她隱約記得某個侍女曾說過也會有極少的胭脂鋪子賣這個東西,不過的確不常見。

  那……裴徊光能找到嗎?

  沈茴又想起丫鬟們談論尋常百姓用的月事帶,裡面是塞的草木灰。她還聽說,有些姑娘家用的只是最簡單的布條,墊上幾張很糙的厚紙。還有用乾草樹葉、樹皮的……

  沈茴想得越多,眉心擰得越緊。

  也不知道裴徊光會給她帶回來什麼樣子的。

  遭罪。

  她翻了個身,軟綿綿地伏在枕頭上。沈茴本就體弱,每次來月事,身上更是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走路都覺得累。

  沈茴等啊等,終於把裴徊光等回來了。可是並沒有等回心心念念的月事帶。她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圍在下半身,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望向逐漸走近的裴徊光手裡的東西。

  裴徊光將準備的東西放在沈茴身邊。

  一把剪子、一盒針線、一些棉花,還有一摞殷紅色的棉布。

  這是要她自己做?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向裴徊光。很快,她又安慰了自己——這樣私密的東西,應該很不容易買到吧?而且裴徊光身為男子好像也不方便去買這些東西。

  沈茴把自己說服了。她去拿身邊的紅布,小聲說:「這些很好啦。我可以自己做的。」

  「這就對了。」裴徊光彎下腰來,動作溫柔地摸摸沈茴的頭,「胭脂鋪裡賣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低賤的人縫的,又被多少人摸過。嘖,怎麼能拿來給娘娘墊寶貝屁股呢?」

  沈茴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怔怔望著手裡攤開的殷紅色棉布。原來這並不是什麼棉布,而是裴徊光他自己的寢衣。

  裴徊光的話飄進沈茴的耳朵,沈茴咬咬唇,小聲抗議:「掌印可否注意點言詞,別、別整日把屁股掛在嘴邊……」

  裴徊光瞥著沈茴燒紅的臉,心想這小皇后也太愛臉紅了吧?他出門前她紅著臉,他都買了東西回來,她的臉不僅仍舊紅著,反而更紅了。

  「也可。」他修長的食指與中指指背在沈茴的下巴反復輕輕磨蹭。他湊得更近些,微涼的唇貼著沈茴的耳垂,語速緩慢:「那就放在嘴裡咬一咬?」

  他涼磁的聲音入耳,耳垂亦傳來若有似無的軟涼。沈茴心尖尖一顫,緊抿的櫻唇不由微張。她的眼前,莫名浮現裴徊光用指腹捻過他自己唇線的模樣。

  真是莫名其妙!

  沈茴縮了縮肩朝一側退開一些拉開距離,又使勁兒去推裴徊光,要將人趕走:「出去,出去,你出去!不要偷看我縫東西!」

  他在這裡,沈茴心裡便亂糟糟的,真怕細針紮了手。

  何況是縫製這樣私密的東西……

  裴徊光邁過門檻時,沈茴又忍不住低著頭小聲嘀咕:「給我燒熱水……」

  她聲音低低的悶悶的,也不管裴徊光有沒有聽見。

  過了一會兒,沈茴才開始自己縫製月事帶。她以前從未做過,便努力回憶了一下用過的那東西的樣子。

  「應該是不難的。」

  沈茴信心滿滿地拿起剪子,剛要將棉布裁開,望著裴徊光的寢衣,不由又擰了小眉頭。

  「幹嘛要用他的寢衣……」沈茴輕哼了一聲,一邊抱怨著,一邊用力將裴徊光的寢衣裁了。

  畢竟是不大的東西,沈茴又心急,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就弄好了一個。一個月事帶明顯是不夠她用的。可她暫時不想繼續再做。只想先解決眼下的困境。她這才下了床,別別扭扭地回頭看自己的褲子。又不好意思就這樣出去,她猶豫了一下,才拿了架子上裴徊光的外衣,胡亂繫在腰上。然後將剛縫好的月事帶藏進乾淨的一套衣裳裡,抱著出了寢屋。

  小院的盥室不大,雖在寢屋的隔壁,卻並沒有用小門連著。得出了寢屋的門,再走進旁邊的小盥室。

  沈茴抱著衣服站在寢屋的門口,張望了一番,沒有瞧見裴徊光的身影。她才往盥室去,先探頭探腦一番,打量盥室裡的情況。

  裴徊光並不在盥室裡。

  盥室浴桶旁邊擺了個兩個小木桶,裡面都裝滿了水。沈茴走進去,將乾淨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後好奇地試了試木桶裡的水溫。這兩個木桶裡的水,一桶裡裝著溫水,一桶裝著剛燒好的熱水。

  還有一個乾淨的全新木盆放在一旁,木盆雖是全新的,卻剛用燒開的熱水燙過一遍,盆裡還殘留著水跡。

  昨兒個,兩個人一起去了街市置辦用具。所以沈茴知道這個全新的木盆應該是裴徊光剛剛買回來的。

  「裴……沈光?沈光?」沈茴喊了兩聲,一直沒有聽見裴徊光的回應。以為他又出門去了。她快步走到盥室的窗口,望向小院的院門,見院門也關著。她才退回來,兌著水調試溫度。

  總歸不是自己的閨房,身邊也沒個侍婢替她守著門。沈茴心裡著急,動作很快地清洗收拾妥帖,然後又急急去拿剛抱過來的乾淨衣服。

  「誒?」

  沈茴懵了。

  她過來的時候太急了,以為衣櫥裡一格就是一套,也沒仔細檢查就抱了過來。沒想到……她抱過來的這堆衣裳裡,有貼身的心衣、對襟短襦卻是兩件,她以為的裙子竟是一件廣袖對襟的寬大外衣。

  沒帶褲子!

  沈茴真心懺悔,四年前有一次丫鬟給她拿錯衣服,她不該不高興的。

  沈茴心想幸好寢屋就在隔壁。她拿起剛剛過來時拿的那件裴徊光的外衣,在腰上繫上,小跑著回到隔壁的寢屋。

  寢屋的門關上,沈茴鬆了口氣,後背抵在房門上。下一刻,她看見屋裡的裴徊光時,臉上的表情不由一僵。

  裴徊光彎著腰,一條腿筆直站立,一條腿屈著抵在床榻上,正在更換被沈茴弄髒的床褥。

  一旁的方桌上,擺著一碗剛煮好的桂圓紅糖水。

  聽著沈茴不太尋常的凌亂腳步聲,裴徊光抬頭望過來,目光掃過圍在沈茴腰上的,他的外衣。

  裴徊光的目光凝了凝。

  沈茴以為他要生氣了,趕忙解釋:「你就給我買了兩套衣裳。昨天穿的還沒洗過,另外一套今天要穿。就只能先拿你的衣服用一下了……」

  沈茴聲音低下去,有點心虛。

  裴徊光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一聲,他含笑望著沈茴,慢悠悠地開口:「聽說娘娘會給父母和兄長親手縫製衣服。就娘娘這針線活……敢問娘娘見過雙親和兄長穿過你縫製的衣物嗎?」

  沈茴懵懵地望著裴徊光,不知他為什麼會這麼問。她只知道裴徊光一向深邃的漆眸裡笑意越來越重。

  裴徊光指了指沈茴腳邊。

  沈茴不明其意,順著裴徊光的指,慢慢低下頭,望見掉在腳邊的東西。

  她眨眨眼,忽然嗚哼一聲,蹲下來,哭了。

  「別哭,別哭。」裴徊光走過去,屈起的指背敲敲她的頭,「咱家給娘娘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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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8 05:4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奪戒

  沈茴生無可戀。

  她發誓,她的針線活真的真的還是可以的!剛剛只是太急了,而且她以前從來沒有做過月事帶而已!!!

  她僵僵站在裴徊光腿側,面無表情地用手心貼著月事帶前後的布條,將其服貼地壓在身上。

  裴徊光手裡捏著根細針,正在將月事帶後端斷開的地方重新縫起來。他拍拍沈茴的手,說:「鬆開些,要刺到肉了。」

  沈茴抿著唇不吭聲。緊緊壓著月事帶的手也並不鬆開一點,一點都不合作,任由裴徊光費勁地扯著布邊來縫。

  「好了。」裴徊光說。

  沈茴鬆了口氣,趕忙給他遞上剪子剪斷線頭。裴徊光瞥了一眼遞過來的剪子,沒接。他彎腰,湊過去,慢悠悠地將線頭咬斷。

  裴徊光轉身,抬手去拿一旁的裙子,親自給沈茴穿好。

  沈茴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等裴徊光幫她把裙子穿好,她轉身就要走,卻不想裴徊光掐著她的腰側,用力一帶,就將她帶進懷裡,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喝了。」裴徊光把那碗煮好的桂圓紅糖水遞給她。

  沈茴並不接裴徊光遞過來的桂圓紅糖水。她耷拉著嘴角,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地說:「裴徊光,你就不能給我留點臉面嗎?」

  「嘖。」裴徊光把桂圓紅糖水放下來了,「沈茴,是你自己手藝不精把事情辦砸了。那東西當著咱家的面掉下來,咱家沒說你居心不良,你倒是咱家怪起不給你臉面來了?咱家要是不給你留臉面,早半夜掰了你的腿兒給你洗乾淨了。」

  他、他居然還想過……

  「你別講話了!」沈茴抬起手來,用手心使勁兒摀住裴徊光的嘴,然後把整張臉埋進他胸膛的衣襟裡。

  裴徊光勉為其難地閉了嘴。

  好半晌,沈茴覺得自己的臉上不燙了,才板著臉從裴徊光懷裡離開,然後端起桌上那碗桂圓紅糖水,雙手捧著,一口一口地喝著,一股腦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娘娘……」

  沈茴忽然雙手交疊,摀住裴徊光的嘴,將他還沒開口的話堵回去。

  裴徊光望著沈茴氣呼呼的眼睛,慢悠悠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手心一癢,沈茴立刻鬆了手,雙手背到身後去。

  「咱家就想問問娘娘中午想吃什麼?」裴徊光冷笑了一聲。

  到了中午,隔壁鏢局的松桃又要敲院門。她站在院門外一邊敲門,一邊大聲說著來意,原來是又要請沈茴和裴徊光過去一起吃肉喝酒。

  沈茴身上沒力氣,自然是不會過去的。她甚至連走到院門口禮貌謝絕松桃都覺得會累,更何況她心情很差,趴在床榻聲,下巴墊在枕頭上,發呆著。

  裴徊光更懶得理會院門外敲門的松桃了。

  松桃又敲了一會兒門,還是沒見回應,以為這小夫妻倆不在家,也不再敲門,回去了。

  下午,裴徊光出去了一趟。

  沈茴也沒問他去哪兒。她懶懶躺在床上好一陣,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坐起來,拿了針線,開始繼續縫月事帶。

  月事帶這東西,尋常貧苦的百姓家女子用不得。家裡條件好些的女子才捨得用這玩意兒,這東西卻不是一次性的,通常情況下是要反復洗過,多用幾次。

  沈茴以前就不願意反復來用,所以她得現在再繼續多做幾個。

  「這次一定縫得結結實實,哼!」

  ‧

  晚上,松桃又來了。

  她坐在院牆上,遠遠瞧著裴徊光從街角回來,她立刻從院牆上跳下來,整理整理裙子,趁著裴徊光開院門的機會,沖站在院子裡的沈茴使勁兒招手。

  「你在家啊!」松桃直接快步走進院子,熱情地去找沈茴。

  沈茴還記得那頓烤肉和烈酒的招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身體不太舒服,今天都在家裡睡著了。」

  「不舒服?可有請大夫看過?」

  沈茴微笑著說:「沒有什麼大事,睡一會兒就好多了。而且我夫君就懂醫,不需要再請大夫過來瞧了呢。」

  「沈公子還懂醫術?」松桃驚訝地望向走進屋裡的裴徊光。她的眼中先是驚訝,驚訝又很快被驚喜掩蓋。

  ——哇,這個男人給她的驚喜越來越多了呢!

  沈茴不太喜歡松桃打量裴徊光的目光,她語氣疏離地詢問:「松桃姑娘是有什麼事情嗎?」

  松桃回過神來。

  她點點頭,開口:「對。我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嗯,也和你夫君商量。」

  「松桃姑娘請說。」沈茴站得久了,腿有點酸,轉身走進屋子裡,在桌旁坐下了。

  松桃大大方方地跟進去,還沒開口,目光先追隨著裴徊光。裴徊光回來之後,將買回來的晚飯放在桌子上,然後就站在房門東側的洗手架旁,摘了指上的黑玉戒放在隔架上,開始慢條斯理地洗手。

  松桃稀奇地睜大了眼睛,盯著裴徊光濺滿水珠的手。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手可以生得這樣好看,只要是多看一眼,就忍不住生出幾分別的蕩漾心思來。

  她走過去,挖空心思想著要說些什麼。她看見擱架上的那枚黑玉戒,笑著開口:「沈公子這枚戒指真別致。」

  說著,松桃伸手就要去拿擱架上的那枚黑玉戒,想要細瞧。

  一直警惕盯著松桃的沈茴一怔,趕忙起身,想要搶先一步奪到那枚黑玉戒,不想讓松桃碰到。

  一時間,三隻手同時伸過去,都想要去拿狹窄擱架上的戒指。

  當然,裴徊光離得最近,最先將那枚戒指拿到手裡。他面無表情,直接將黑玉戒放進了口中,然後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拿起雪白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漬。

  松桃眼睜睜看著裴徊光將戒指含進口中,有點懵,她不明白裴徊光為什麼這麼做,卻覺得……他這個樣子好好看啊!

  天仙似的俊俏郎君越是面無表情越是讓人心神馳蕩。松桃甚至忍不住在腦中痴想著這樣不染塵埃的冷面郎君,在床笫之間動了情會是怎樣的模樣。

  松桃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沈茴走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裴徊光面前。地方狹窄,她硬擠過去,後輩幾乎貼著裴徊光。她冷漠地再次詢問:「松桃姑娘有什麼事情?」

  松桃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說:「裴茴,我看上你夫君了。」

  沈茴睜大了眼睛,滿眼不可思議。她以為鏢局的這些姑娘大大方方地互相說笑搶男人已是了不得了,居然還要跑到人家妻子面前這樣說?

  沈茴臉色冷淡:「松桃姑娘這樣說話不好吧。」

  松桃臉上仍舊掛著爽朗的笑,似乎也並不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有什麼不對。她說:「我這人行事坦蕩,不願意像旁的女子那樣使些暗地裡的手段,心裡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出來。你夫君長得好看,我第一眼瞧見的時候,就喜歡。所以我過來問問你願不願意主動離開他,讓這件事情皆大歡喜。你放心,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不會將你趕出門去。如今這亂世,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可以繼續留在我們鏢局。」

  「我要是不願意呢?」沈茴問。

  松桃仍舊是笑著的,她將右手裡握著的劍放到左手裡,說:「先禮後兵,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只能搶了啊。」

  沈茴深吸一口氣,保持著平和得體的語氣:「松桃姑娘這話說的不對。你要搶奪有婦之夫,即使拿行事坦蕩做藉口,仍遮掩不了卑鄙無恥之行。你又拿自以為是的坦蕩,鄙踩同樣目的卻暗地裡使手段的人,更是錯上加錯。旁的女子看上有婦之夫暗地裡做手腳,那是因為她們至少知道那是錯的。而你,卻是是非不分,連那點自欺欺人的臉面都沒有。」

  松桃聽著沈茴的話,頗為意外。短暫的接觸之下,在她眼裡的沈茴是個年紀不大性格軟乎乎的小娘子。她來之前甚至想過她在表達了來意之後,這毀了容貌的醜娘子會委屈地哭鼻子,她甚至想過要好好安慰她,給她擦擦眼淚。

  卻全然沒有想過她會這樣說。

  沈茴聲音不大,更不是惱怒吵架的語氣,初時聽上去只是尋常地講道理。可是松桃聽著、聽著,竟是聽出了幾分不怒自威的高高在上的訓斥意味。

  沈茴板著臉,慢悠悠地再接一句:「不像話。」

  其實她想罵松桃不要臉。可沈茴不願意說髒話。

  「你……你不知好歹!」松桃反倒是惱了,她跺了跺腳,「我本來還考慮著你毀了容已經很可憐了,還為你籌謀了以後。只要你願意,我們萬順鏢局裡的男人那麼多,肯定有願意要你的。我來時還聽我們鏢頭的侄子誇你,說你性格好,聲音也動聽,身材也不錯。除了被毀了半張臉,哪哪都好,要是娶回去做媳婦,他也是願意的。咱們江湖人沒那麼多從一而終的破爛規矩,我還想著幫你和他牽媒……」

  沈茴沉默著,連道理都不想講了。她心裡又忍不住有點失望。因為她在書裡看到的江湖中人可不是這樣的。這哪裡是沒有那麼多破爛規矩?分明是亂來!不像話!

  裴徊光將含在嘴裡的黑玉戒拿出來,沉著眸色,忽然開口:「誰?誰看上她想娶她回去當媳婦兒?」

  碎碎念叨著的松桃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向裴徊光:「你、你不是啞巴?」

  「你們鏢頭的侄子?」裴徊光點了下頭,「很好。」

  裴徊光轉身就走。

  松桃冷在原地,還在回味著裴徊光低沉清泠的聲線。

  沈茴卻是嚇了一跳。她趕忙小跑著去追裴徊光,在他走出院門前使勁兒拉住他的手,小聲急急說:「咱們在喬裝打扮尋常百姓呀。別殺人,千萬別殺人!何況這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事兒呀,咱們再過兩天不是就要啟程了嘛!」

  裴徊光動作緩慢地舔了舔牙齒,確認一遍:「她剛剛說的是鏢頭的侄子,不是什麼兒子孫子,是侄子,對吧?」

  沈茴望著裴徊光的眼睛,呆了呆。下一刻,她用力撲進裴徊光的懷裡,使勁兒抱著他,把臉埋在他胸口,軟軟地嗚哼一聲,委屈地說:「肚子好痛啊,又脹又酸。而且也好餓哦……」

  裴徊光拎著沈茴的後衣領,想要將懷裡人扯下去。

  沈茴環著他的腰身緊抱的手越發牢固,用臉在他胸膛蹭了蹭,軟著聲音哼哼唧唧:「肚子真的好痛好痛哦,要徊光親親才能好。」

  松桃目光呆滯地望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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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發表於 2022-1-28 05:4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洗洗

  前一日沈茴與裴徊光去街市採買貼身用具時,曾遇見個穿金戴銀的姑娘。那姑娘盯著裴徊光走了神,差點跌一跤,最後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腳,掩唇嬌笑。

  她叫崔寶靈,是容陽郡守崔多則嬌養的小女兒。

  崔寶靈開開心心地穿過遊廊,去敲紅映的房門:「紅映,紅映,你在不在?」

  不多時,丫鬟過來開門,請她進來。

  崔寶靈走進屋,才發現白霜也在屋裡。

  ——白霜與紅映,正是那一日郡守打算送給裴徊光的那一身白與一身紅的兩個女人。當日,紅映當眾獻舞,最後沒有被裴徊光收下,顏面盡失,如今已是心如死灰,只等幾日後郡守的生辰宴結束後,離開這裡,去尼姑庵一輩子吃齋唸佛。

  白霜卻要幸運些,在紅映被訓斥之後,郡守並沒有再敢將她送給裴徊光,僥幸回來。她與紅映一樣,都是借住在郡守家中的表姑娘。

  對於郡守的親女兒崔寶靈,白霜與紅映一向是恭恭敬敬的,而且是哄著她,萬萬不敢得罪一星半點。

  「寶靈怎麼得空過來了?快坐。」紅映勉強扯出笑臉來。

  崔寶靈雙手托腮,一臉憧憬:「母親說整個容陽的男郎,我可以自己挑夫君!」

  白霜與紅映對視一眼,自然都有些羨慕。然後說了些祝福的討巧話,甚至又提了幾個容陽貴公子的名字。

  崔寶靈可以自己選夫君這事兒,白霜和紅映之前就知道。她們兩個還知道崔寶靈眼光很高,挑三揀四,並沒有哪個郎君真的入了她的眼。

  「表姐是不是有心儀的人了?」白霜問。

  崔寶靈紅著臉笑了笑,才說:「我昨天傍晚遇見一個人。那個人站在人群裡,所有人都變得像乞丐一樣難看。你剛剛說的王家四郎站在他身邊,給他提鞋都不配!」

  白霜和紅映都有些意外崔寶靈會這樣評價一個人,又不由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得眼高於頂的崔寶靈這樣高的評價。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反正……反正那人矜貴、俊逸,就像站在雲端上的神一樣高不可攀,讓人忍不住想要仰望的存在!」崔寶靈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驚鴻一瞥見到的仙姿郎君,她急得跺了跺腳,「你們能想像這樣的一個人嗎?」

  白霜和紅映沒說話,可是聽著崔寶靈的形容,兩個人竟是同時在眼前浮現一個人的身影。只是那個人雖高不可攀,卻是高高在上踩在雲端上的……玉面惡鬼。

  兩個人沉默著,絕對不敢提那個一面之緣的人的名字。好像提一提那個人的名字,都要畏懼打顫。

  紅映更是因為想起那天宴席上的經歷,臉色開始微微泛白。

  崔寶靈還在一臉憧憬地繼續說著:「我已經派小廝去盯著了,知道了那個郎君的住處。可惜了,居然娶了妻。但是他的妻子好醜的,小孩子只要看一眼就要被嚇哭的那種醜!所以也沒什麼關係,等我把他那個醜八怪妻子處理了,再讓父親給我安排這門親事……」

  ‧

  沈茴悶頭吃著晚飯,偷偷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裴徊光,又收回視線,低下頭繼續吃飯。

  松桃已經離開了。沈茴也用無恥的手段,將裴徊光攔了下來,沒讓他去隔壁找萬順鏢局的鏢頭的兒子還是侄子什麼的算賬。

  「咱們什麼時候啟程離開?」沈茴找一個話題。

  「後天早上。」裴徊光只吃了一點東西,就把筷子放下了。

  裴徊光臉色不太好看。

  他都已經把沈茴故意扮醜了,臉上貼了那麼大的一塊疤,居然還有人想打她的主意?

  嘖。

  沈茴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能猜到裴徊光的想法。她在桌子下的小腳,輕輕蹭了蹭裴徊光的小腿。一邊給自己夾花生豆,一邊一本正經地說:「就算本宮毀了容也有人覺得本宮好,這證明掌印選擇本宮選對啦,更是證明掌印的眼光很好呀。」

  嗤。

  裴徊光瞥著她,語氣不咸不淡:「娘娘又說玩笑話。從一開始就是娘娘來招惹咱家,之後像塊狗皮膏藥似地黏著咱家不放手。嘖,是娘娘賴著咱家,可不是咱家選中了娘娘。」

  沈茴握著的筷子夾著花生豆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瞪了裴徊光一眼,說:「住口吧您,還讓不讓人吃頓順心飯了!」

  她悶悶將花生豆塞進嘴裡,使勁兒地咬。

  裴徊光以手支頜,饒有趣味地欣賞著沈茴氣呼呼的樣子。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沈茴越來越頻繁地頂嘴忤逆他,甚至是斥責他。而他,竟越來越覺得這個樣子的沈茴,該死地好看。

  好看到,想咬。

  天色很快黑下來。沈茴梳洗過後,重新換過乾淨的月事帶,揉著小肚子往寢屋去。她擔心昨天晚上那樣丟臉的事情再發生,多穿了一條寢褲,還是不太放心。

  沈茴拘謹地坐在床邊,望著裴徊光走進來。她試探著說:「掌印,今天晚上分開睡吧?我肚子痛呢,怕影響你也跟著睡不好呀。」

  裴徊光在沈茴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瞥著她,問:「娘娘傍晚的時候說肚子疼得厲害,要咱家怎麼樣才能好來著?」

  沈茴不吭聲了。

  她坐著,裴徊光站著。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裴徊光的手上——空無一物的手。

  沈茴愣了一下,才問:「戒指呢?」

  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再問:「戒指呢?」

  她指著隔壁的方向,將一雙明眸瞪圓:「是不是被她偷走了?」

  裴徊光默默聽她問了三遍,他望著沈茴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呀。我問你戒指呢?」沈茴輕輕去推裴徊光,第四次問他。

  裴徊光慢慢俯下身來,雙手撐在沈茴身側的床榻上。隨著他俯身的動作,纖細紅繩墜著的黑玉戒從他服貼緊身的殷紅衣襟裡滑落出來。

  忽然出現的黑玉戒,在沈茴的眼前,輕輕地晃蕩著。

  「娘娘的東西怎麼可能被旁人拿走?」裴徊光噙著溫柔的眸子凝視著沈茴,他抬手,修長瑩白的手指捏著黑玉戒,重新藏進衣襟裡。

  「日後,別人連看都不能看一眼。」他說。

  沈茴怔怔望著裴徊光的胸口,目光凝在他殷紅衣襟下,藏著黑玉戒的輪廓。好半晌,她才將目光不自然地移開。她將規矩放在腿上的雙手拿開,放在身側撐著床榻,不小心碰到了裴徊光的手指,她急急忙忙將手縮回來一點。她撐著床榻,身子慢慢往後挪,從裴徊光的籠罩下,向後逃開,一點點挪到床裡側,躺了下來。

  沈茴心裡亂糟糟的,聽見裴徊光轉身去熄了屋內的燈。瞬間黑下來的環境,反倒讓沈茴稍微鬆了口氣。黑暗裡忽然又傳來裴徊光的聲音。

  他在床外側躺下,聲音貼著沈茴的耳朵。

  「嘖嘖,娘娘這緊張的模樣,也太像少女春心漾動了,還真把咱家當夫君了。」

  沈茴硬著頭皮說:「接下來兩個月,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飽穿暖,全要倚靠掌印。本宮自然要好好守著掌印。」

  裴徊光用指背慢條斯理地磨蹭著沈茴的臉頰,沒有說什麼。

  他對沈茴的回答一點也不意外,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一切好似,本該如此。

  沈茴心裡亂得一塌糊塗。彷彿降了一場雨,又被動物的小爪子踩了個泥濘不堪。她將自己的心衣向上掀開一點。摸索著拉到裴徊光的手腕,搖了搖,嗡聲說:「小肚子疼。」

  「好。咱家給蔻蔻親親就不疼了。」裴徊光摸摸她的頭。他果真湊過去親親她的小肚子,他頸上的黑玉戒滑落出來,落在沈茴的身上,帶來一絲他身上的涼意。

  ‧

  沈茴擔心自己做的月事帶不夠好,會半夜酣眠時再弄髒床褥。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踏實。也不像往常那樣於深眠時會軟著身子小幅度地挪動磨蹭,反而是規規矩矩地,一整夜幾乎沒怎麼動過。

  身邊睡的人規矩起來,像個「死人」了,按理說,裴徊光該睡得更安心些。

  可,他反倒沒怎麼睡好。

  他覺得,這可能是因為鼻息間總有著淡淡的血腥味兒。他總是對血腥味兒,極其敏感的。

  一片漆黑裡,裴徊光睜著清明的眼眸。半晌,他探手進棉被,摸索了一下,輕輕一拉,將沈茴腰間繫的月事帶解開了。

  ‧

  沈茴這一夜沒怎麼睡好,她在睡前告訴自己要早點醒來,免得再將床褥弄髒。她也的確醒得比以往早一些,天還沒大亮就醒了過來。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時間還早,不要吵醒身邊的裴徊光。她揉著眼睛,慢吞吞地坐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的,爭取不發出一點動靜來吵到裴徊光。

  她揉了一會兒眼睛,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床榻外側是空的,裴徊光並不在她身邊。

  「這麼早就醒了呀……」沈茴呢喃自語了句,動作慢吞吞地掀開被子,想著要去隔壁盥室換月事帶。她習慣性地去檢查床褥,卻在見到床褥上的血跡時,瞬間清醒過來,睏倦全無。

  「怎麼又弄髒了!」沈茴前一刻還睡眼朦朧的迷茫眸子,慢慢睜大、瞪圓,滿滿不敢置信。

  她慌忙去檢查,才發現繫在腰上的帶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

  「怎麼會這樣……」沈茴快哭出來了。她再看一眼身邊空了的床榻,心裡好委屈。難道是因為她又把床褥弄髒了,所以裴徊光才嫌棄地早早起來?

  沈茴眼前甚至浮現裴徊光黑著臉摔門出去的模樣。

  沈茴沮喪地低著頭,呆坐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圈下了床。她不能再呆坐著,得把床榻收拾乾淨才行。

  她低著頭,先走出寢屋,去隔壁的盥室,打算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再回來收拾床榻。她悶悶走進盥室,發現盥室裡亮著燈。

  裴徊光背對著門口,坐在長凳上,在他面前擺著木盆,他正在洗著什麼,弄出的水聲在天光未大亮的清晨,異常顯耳。

  沈茴心裡一驚,難道自己昨晚又把裴徊光身上的衣服弄髒了?

  雖然她連帕子也沒洗過的,可是既然是她弄髒的,就該她來洗呀!

  沈茴紅著眼圈小步挪過去,小聲說:「你、你洗什麼呀?還是我來洗吧……」

  她甚至回憶著婢女樣子,挽了挽袖子。

  ……直到沈茴看見盆中淡紅污水裡的,月事帶。

  沈茴整個人懵怔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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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活鏢

  裴徊光也沒想到沈茴會這麼早醒來。

  他昨夜解了她腰間的繫帶,所為的,不過是早上醒來,看她又發現自己弄髒了床褥,紅著眼睛懊惱的模樣。

  為此,他提前起身,來到了盥室,洗……

  洗這髒玩意兒。

  沒辦法,他知她從小病弱又嬌養,別說這東西,恐怕她連自己洗臉的次數都少之又少。

  就這樣被沈茴撞見,裴徊光亦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似乎不太符合他奸詐陰戾隻手遮天陰惻惻大齊第一奸宦的身份啊。

  不過既然被她看見了,那就……

  「娘娘要是能多做幾個,咱家也就能少洗幾個了。」裴徊光神色十分淡然。他將水中的月事帶撈起來,放在旁邊的空盆裡,起身舀水。清水倒進盆中,濺起些水珠來。

  沈茴向後退了一步。她低著頭,望著裴徊光修長的手握著月事帶,仔細將上面滴滴答答的水擰乾。她幾次想開口自己來,可是雙唇好似黏在了一起,讓她開不了口。

  她默默站在一邊,望著裴徊光將洗淨的月事帶擰乾,懸掛在窗下的橫繩上。窗戶開著,涼風吹進來,懸掛在橫繩上的兩條月事帶輕輕地晃著。

  沈茴迅速收回目光,小聲說:「那、那我去做早飯……」

  說完,她落荒而逃般跑出盥室,往廚房去。

  沈茴自然不會做飯。可是她想著,裴徊光何嘗不是養尊處優的人?他的吃穿用度何嘗不是身邊內侍仔細準備妥帖?他都能一早起來給她洗、洗……洗那個東西,那她也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到了廚房,沈茴驚訝地發現灶台下燃著火。鍋裡已經在煮著東西了,熱氣騰騰的熱氣從鍋蓋的邊緣縫隙往外跑。

  沈茴想看看鍋裡是什麼東西,左看看右看看,終於找到灶台上的抹布。她將抹布折了折,即使只是用來防止燙手,沈茴也將這一方抹布折得方方正正,才隔得老遠,將抹布扔到鍋蓋上。

  如此,她才試探著伸手,隔著抹布,去掀鍋蓋。她動作小心翼翼地,站得離灶台很遠,伸長了胳膊,生怕從鍋蓋四周縫隙流出來的熱氣燙了手。

  鍋裡是尋常的白粥。

  「娘娘要做什麼?」裴徊光站在廚房門口。

  沈茴嚇了一跳,偏鍋蓋也重,手一抖,鍋蓋從手裡落下來,她急急向後退,後肩撞到了架子。架子上懸掛的臘肉,被她撞得晃個不停。沈茴回頭看見了,趕忙伸手扶了扶。然後,沈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想著……我也得做點什麼。」

  她急急又補充一句:「真正做點有用的,不跳什麼豔舞……」

  裴徊光邁進廚房,經過沈茴身邊,拿了長勺子攪了攪鍋裡的白粥,說:「糖。」

  這是讓她幫忙?

  有事情可以做,讓沈茴更安心些。她急忙應了一聲「好」,快步走過去,在灶台貼牆那一側的調料架子上翻找,將一個個松木調料盒的蓋子翻開查看裡面的調料。

  沈茴端起一個裝著白色細碎調料的廣口罐,剛要遞給裴徊光。忽想到什麼,她用指腹沾了一點調料,放進口中嘗了嘗。

  鹹的!是鹽!

  好險……

  沈茴趕忙將鹽罐放回去,又翻找了一會兒,端起另一個同樣裝著白色碎末的調料罐,同樣用指腹黏了一點嘗一嘗。

  甜的,是糖。

  沈茴這才將白糖遞給裴徊光。

  裴徊光看了一眼沈茴翹著的手指頭,才接糖。

  裴徊光沒有再安排沈茴做什麼事情,沈茴茫然站在廚房裡,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對廚房實在是太陌生了。沒有事情做,她不由將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鍋裡的白粥還要再熬一會兒,裴徊光立在窗下的案板旁,正在切菜絲。紅的、白的、綠的菜和瓜被他修長的指壓著,另一隻手握刀,將其盡數切成細絲。

  落在案板上的切割聲,噠噠噠噠,十分整齊。

  沈茴走過去,瞧著案板上被切成毫髮般細的菜絲瓜絲,誇讚:「沒想到掌印的刀工這樣好。都說熟能生巧,掌印以前竟是時常自己下廚嗎?」

  裴徊光開始切豆腐。軟軟的白豆腐在他的刀下,唰唰唰,被切割得薄如蟬翼。

  他「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沒錯,熟能生巧。咱家以前切人骨、切人皮切多了,刀工自然好。就像人身體不同部位的切割方法和力道不同,這切割不同食物的方法和力道也不同。」

  沈茴本是彎著眼睛,心裡懷著點崇拜的心情望著裴徊光。聽了裴徊光這話,沈茴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

  偏偏裴徊光說完之後,側首望過來,看著她笑。他手裡的動作切沒停,依舊在慢條斯理地切豆腐,即使不用眼睛看著,他切出來的每一片豆腐,依舊薄如蟬翼。

  噠噠噠,落刀聲一下接著一下,不急不緩。

  對著裴徊光的笑眸,沈茴尷尬地僵在那裡,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

  此時,隔壁的院落裡正在說起昨天傍晚的事情。

  昨天傍晚,松桃過來時,隔壁鏢局的人都知道。他們沒跟過來,但是都很好奇松桃能不能將人搶到手,一個個躲在院牆牆角偷聽,將當時的情景偷聽了個七七八八。偷聽的那幾個人再將事情在鏢局內說一遍,鏢局裡已經傳開了。

  松桃丟了個大臉。

  有人挖苦:「哈哈哈,讓你動不動就搶男人,這下栽了吧?」

  一個年輕的小夥笑嘻嘻接話:「搶男人不算什麼,主要是松桃每次搶了男人都不負責到底,玩玩就將人甩了。老天看不過眼,這下跌跟頭嘍!」

  松桃將手中的劍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氣憤地說:「你們說夠了沒有啊!是,我松桃憑本事搶男人,膩了就甩。怎麼了?憑什麼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我就得從一而終?看不過眼,來幹架啊!」

  松梅坐在院牆角的小板凳上,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小聲嘀咕:「盡胡掰掰。男人三妻四妾,還知道把小妾養到底哩。男人搶別人媳婦兒也是要被罵的。一碼是一碼,胡扯什麼哩……整日氣勢洶洶的,給自己冠個瀟灑美名……」

  松桃望過來:「松梅,你在那邊嘀嘀咕咕什麼呢?是不是又在說我壞話?」

  「好了!」趙三旺冷著臉。

  院子裡嬉鬧地人都站了起來,臉上神色也恭敬幾分。

  趙三旺黑著臉,他望向松桃,問:「隔壁那個郎君是裝的啞巴?」

  「是啊。我親耳聽見他講話了。」

  趙三旺覺察出不尋常。他沉聲說:「咱們這趟押的鏢可是大單子。平平安安將鏢壓到關凌,賺的銀子夠咱們吃一輩子了。」

  院子裡的人想起這筆膽子的酬金,臉上都有了喜色。

  趙三旺看一眼隔壁院落的方向,再繼續說:「以防萬一,收拾東西,今天晚上咱們連夜離開容陽。」

  他轉身進了屋,一直走到自己睡覺的裡屋,將牆壁上懸掛的一幅畫扯下來,推開暗門。原來這間屋子裡面還藏了一間狹小的密室。

  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睡在密室的窄床上。

  萬順鏢局這次押的鏢,不是什麼重要財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天晚上,萬順鏢局的人押著鏢,連夜離開了小院。就算是原本滿心想著搶男人的松桃,也以大事為重,只是多看了一眼隔壁的院落,然後握緊手中的劍,跟著鏢局的人一起悄聲離開。

  原本裴徊光打算第二天早上帶著沈茴啟程起來容陽,卻因為沈茴忽至的月事,決定又多停留一日。

  ‧

  傍晚,沈茴已不覺得腹痛腰酸身無力,她坐在院中的長凳上,望著天際的晚霞。想著明天就要離開容陽,離開這簡單的尋常小院,竟生出幾分不捨的情緒來。

  沈茴回頭,從開著的窗戶,望向站在屋裡的裴徊光。

  一刻鐘之前,一隻信鴿飛進小院,將密信送給裴徊光。沈茴還沒來得及看送來的信上寫了什麼東西,便眼睜睜看著裴徊光捏著信晃了晃,變戲法似的,信鴿送來的信便燃了,成了灰。

  「我們明天什麼時候走?」沈茴問。

  「上午。」

  沈茴點點頭,回過頭來,重新仰起頭來,望向滿天的火燒雲。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望向屋裡的裴徊光,問:「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還沒等裴徊光回答,沈茴緊接著又問了一句:「明天早上吃什麼?嗯……趕路的時候要準備的乾糧可都準備了?」

  裴徊光將寫好的信塞進信鴿腿上的信筒裡,將信鴿放飛,然後瞥向沈茴,道:「娘娘想出去轉轉,就直說。」

  沈茴彎起眼睛來,沖他笑。

  ‧

  沈茴終於還是買了街邊露天的包子、米粉、烤肉,還有糖葫蘆。這些她之前覺得很不乾淨的東西。

  尋常百姓都是這樣吃的,那麼她應該也可以吃,不會吃了生病才對。

  「還要什麼?」裴徊光瞥著身側的沈茴,產生了質疑。身邊這個樣子的沈茴,還哪有半分養尊處優小皇后的模樣。

  「吃飽了。」雖然沈茴還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鴨脖,可是她實在是吃不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沈茴聽見了小孩子的哭聲。

  「真慘啊,老張老來得子,還是三生子,竟沒有機會享福了。」

  「唉。也不知道老張得罪了什麼人。你們可沒看見,老張死狀太淒慘了。」

  「可不是嗎?都沒敢讓他的家人去看。聽說屍體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太嚇人了!」

  「也可憐這三個這麼可愛的孩子,這麼小就沒了父親……」

  沈茴聽著身邊人的議論,望向前面經過的送葬隊伍。走在前面的三個小男娃,傷心地哭著。他們一般高,長得也一模一樣。

  「我之前在客棧的時候,從窗口望向瞧街市的熱鬧,見過這三個小男孩。」沈茴說。

  裴徊光敷衍似地「嗯」了一聲,望著被人抬著往前走的棺木。

  沈茴嘆了口氣,聲音悶悶地說:「不知道誰那麼壞……」

  裴徊光這才抬抬眼,瞥向蹙著眉頭的沈茴。

  誰那麼壞?

  咱家啊。

  裴徊光笑笑,口氣隨意:「該回去了。」

  裴徊光把沈茴帶回去,然後獨自一人又出去了,因為在容陽還有一個名單上的人,等著他去取命。

  裴徊光走了之後,沈茴坐在院中望著天邊的紅色一點點退下去,天色慢慢黑下去。她還是琢磨裴徊光去做什麼。

  凌亂的腳步聲,將沈茴從思緒裡拉了出來。

  崔寶靈帶著郡守府中的家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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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生氣

  最初,沈茴還以為是隔壁鏢局的人回來了,直到那些人開始敲門。

  住在客棧的時候,店小二上來敲門送飯,沈茴寧肯餓肚子都不開門。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陌生人來敲院門,她怎麼可能理會。

  崔寶靈等得不耐煩了:「踹門!」

  沈茴站在院牆下,她雙手背在身後,手裡握著一把切菜的窄刀。在她身邊的院牆,搭著一個木梯,可以通過這木梯攀到院牆另一側的小院裡。在這些人踹門闖進來之前,沈茴剛費勁地將梯子挪過來。

  當然了,不管是用手裡的窄刀拚死反抗,還是踩著木梯越牆,都是下下策。沈茴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知之明。

  她得先弄清楚來者是什麼人。

  院內燃著石燈,闖進來的崔府家丁手中也舉著火把,將院內照得燈火通明。

  沈茴視線掃過小院,一眼看見了穿金戴銀的崔寶靈。

  沈茴的目光只在崔寶靈的身上凝了一瞬,瞬間想起自己曾見過這張臉。記憶片段在沈茴腦海中飛掠而過,她很快捕捉到了記憶影像裡,崔寶靈的影子。

  畢竟,熱鬧的街頭裡人山人海,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卻有點豔俗。

  畢竟,她盯著裴徊光瞧個不停導致自己差點跌了,又羞惱地跺了跺腳。那個樣子,讓沈茴多看了她兩眼。

  沈茴自幼喜歡讀書,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其實,這本事不僅是讀書,識人也是。

  一個穿金戴銀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晚上帶著家丁氣勢洶洶地闖進這裡。再聯想到她一臉嬌羞跺腳的樣子……

  再有松桃的例子擺在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

  幾乎是認出崔寶靈的那一剎那,沈茴已經將一切理通了。她頓時有些無語。先前心中的緊張蕩然無存,沈茴緩步往前走去,先開口問:「敢問姑娘是哪位官員家的千金?」

  崔寶靈不由愣住。她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抓人,對方難道不是應該先嚇哭嗎?她仔細審視沈茴的臉,除了醜陋,絕無半點畏懼。

  崔寶靈偷偷打量著沈茴醜陋的左臉。她今日本不該親自跑一趟,夠跌份的。可是她心裡實在是太好奇了,一個面目醜陋的女子,究竟為何會得到那樣天仙一樣的郎君?崔寶靈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生氣,生氣她看好的男人曾被旁的女子染指弄髒了!

  「你怎麼知道本姑娘的父親是當官的?」

  沈茴但笑不語。

  崔寶靈問完這個問題,又覺得自己這麼問不對。她堂堂郡守家千金,那通體的氣派可是尋常女子能比的?

  「哼。」崔寶靈扭頭,端出郡守家千金的派頭來。

  她身邊的家丁,狗仗人勢:「放肆,居然連我們郡守崔大人的千金都不認識!」

  沈茴點點頭,說:「原來是容陽的郡守。讓他自己去司禮監領罪吧。」

  「你在說什麼渾話?」崔寶靈嬌眉一豎。

  沈茴慢慢彎起唇,望著崔寶靈,說道:「因為你不識好歹,看中了不該看中的人。」

  崔寶靈眼前又浮現裴徊光的臉來。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話,不由在心裡揣測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並沒有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她盯著崔寶靈的眼睛,直接說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裴徊光。」

  崔寶靈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氣沖沖地用手指著沈茴:「你胡說!」

  不可能!她長這麼大唯一一次動心的郎君,怎麼可能是……是、是是個閹人!

  「我有沒有胡說,崔姑娘回家問問令尊便知曉了。」

  崔寶靈呆在原地,而她帶來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聽見裴徊光的名字,便嚇破了膽。

  「你、你胡說!」崔寶靈惱羞成怒,「他那樣好的人,怎麼可能是個閹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視線越過裴徊光,望向歸家的裴徊光。

  崔寶靈受了打擊。她料想到過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歡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過這美貌郎君最後得不到。可是她萬萬接受不了對方是個低賤的閹人!她的芳心,絕對不可能給一個閹人!

  「胡說!」崔寶靈指著沈茴,語氣惱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麼可能是個低賤的閹人!」

  聽著崔寶靈的話,沈茴心頭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聽見這些話。她不想再讓崔寶靈說下去了。

  「徊光,你回來了。」沈茴輕聲說。

  院子裡的人都順著沈茴的目光,轉頭望向院門口,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著裴徊光。在心裡合計著,這個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邁進院門,緩步穿過人群,朝沈茴走過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動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溫度總是很低,又是剛從外面回來,他的手像冰一樣。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腳步卻沒有什麼停留,牽著沈茴繼續往前走,走過院門通往主屋鋪的磚路,裴徊光停在簷下時,才轉過身來,冷淡的目光掃過院子裡的人,慢悠悠地開口:「還賴在這裡不走,是打算獻出人皮給咱家做人皮燈籠掛滿庭院?」

  他一開口,院內的人竟將沈茴的話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可仍舊殘留的懷疑,以及崔寶靈沒發話,讓他們不得不繼續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裴徊光。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崔寶靈搖頭,「虛張聲勢對不對?哼,天下閹人低賤骯髒,怎麼可能……」

  「住口!」沈茴聲音冷冷的,「我不想再聽她講話了。」

  裴徊光垂下眼看著她,呵笑了一聲。他略彎腰,湊近沈茴的耳朵,低聲道:「娘娘生什麼氣?她說的是事實,世人眼中的閹人就是低賤骯髒的東西。」

  「我說我不想再聽她胡說了!」沈茴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若不是隱藏身份,她頭一回想動用私刑,將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隨意揮了揮手,砂石平地起,朝著崔寶靈及她帶過來的人撲面而去。崔寶靈氣得張著嘴,還要再說話,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寶靈再來不及說出一句話,捲著砂石的力道轟過來,將院內的這些人盡數震出院門外數米遠。

  風動之後,院門重重關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煉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個家丁驚呼地亂喊,他爬起來,轉身就跑。

  其他人聽了他的話,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寶靈坐在地上,呆呆望著關上的院門。半晌,她摀住自己的臉開始哭。怎麼會這樣,她第一次喜歡的人怎麼可以是個低賤的閹人……

  院內,沈茴板著臉。

  裴徊光嘖嘖兩聲,笑話她:「娘娘怎如此不講道理?娘娘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嚇唬人。用咱家的名諱把人嚇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興了?」

  沈茴悶聲:「反正容陽當地的官員本來就知道你沒有隨皇帝乘船南下。」

  初時,沈茴不明白裴徊光為什麼要用那樣醜陋的疤痕黏在她的臉上,讓她隱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關凌去的一行,宮妃都用面紗遮面,平日裡躲在船艙裡極少拋頭露面,只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過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沒有隨船南下,所有人都會知道。當初剛到容陽,當地官員也都是見過裴徊光的。想來,這幾日他在容陽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當地官員的眼。他留在容陽,恐怕容陽當地的官員無不膽戰心驚,實在盯著他的舉動。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兒闖了禍,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兒的愚蠢行為嚇一跳。

  從始至終,隱姓埋名的只有沈茴一個。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臉頰,問:「娘娘氣什麼呢?」

  沈茴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見他對崔寶靈的那些話毫不在意,她心裡更不舒服了。她推開裴徊光的手,向一側邁出一步,悶聲說:「怪我抬出你名諱?本宮還沒怪你將本宮獨自留在這裡,掌印這是置本宮的安危於不顧。」

  「順歲、順年。」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見順年和順歲出現在面前。兩個人跪在面前,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娘娘萬安。」

  沈茴咬唇。

  原來裴徊光從一開始就在暗處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只單單他們兩個人。是了,他這樣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彎腰,湊到沈茴臉側,說:「娘娘可是咱家的心頭肉掌心寶,咱家怎麼會置娘娘的安危於不顧?」

  沈茴心裡悶悶的,這個時候尤其不喜歡聽見裴徊光的聲音。她再次推開裴徊光,轉身往屋子裡去。

  裴徊光揮揮手,吩咐:「備水。」

  「是。」順年和順歲應了一聲,立刻快步往廚房趕去。

  剛走進屋子裡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轉頭望向跟進來的裴徊光。她問:「順年和順歲既然一直跟著,掌印為何要自己燒水煮飯?」

  裴徊光笑笑,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涼茶,慢悠悠地喝著,沒答話。

  沈茴仔細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將杯中的涼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願地朝他走過去,他將沈茴拉到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氣什麼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氣咱家沒有將事情都向娘娘稟告清楚?還是氣那丫頭半夜闖進來壞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著眼睛,不吭聲。

  裴徊光將手壓在沈茴的小肚子上,問:「不疼了吧?娘娘受了驚是咱家的不是。一會兒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離開這裡。」

  沈茴抬起眼睛來,望著裴徊光。她問:「她那樣說,掌印聽了不覺得生氣嗎?」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渾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裡越不是滋味兒。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聽得多了,多到他聽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軟下來,靠著裴徊光,她將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悶聲說:「現在再補一個除夕願望還來得及嗎?」

  除夕夜,她許了好些願望,都與他無關。她現在再許一個與他有關的願望,還來得及嗎?

  「這都二月了。也太遲了些。」裴徊光摸摸她的頭,「過幾日是花朝節,跟花神許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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