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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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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宦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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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8 05:4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囚他

  瑲卿行宮樹木花草繁多,鳥雀也多。天才濛濛亮時,雀兒已從窩中鑽出來,站在枝頭嘰嘰喳喳,將清晨吵醒。

  裴徊光安靜地聽著從窗縫漏進來的雀兒嘰喳聲。又過了許久,裴徊光聽見宮人晨起推開房門,打著哈欠。因為時間太早,怕吵醒主子們,晨起的宮人輕手輕腳地忙碌著。

  裴徊光合著眼,默默聽著那些細小的聲響。

  直到懷裡的沈茴嗯哼了一聲,開始小幅度地挪動,裴徊光才睜開眼睛。他垂著眼靜靜端詳著沈茴慢吞吞地轉了個身,由背對他的姿勢逐漸轉過身來。

  起先沈茴枕在他的胳膊上,裴徊光尚能看見她蜷長的眼睫和奶白的臉頰,可她小小的身子再挪蹭一會兒,整個人都鑽進了他懷裡,軟軟的小臉蛋也貼在了他的胸膛,看不見了,只能看見黑色的頭頂。

  裴徊光的視線便遺留在沈茴的頭頂。

  裴徊光動作細微地湊過去,想要輕輕地在她頭頂落下一吻。卻又在將要碰到沈茴頭頂時,停下動作,沒有再近一步。

  沉靜的眸子一片虛空,他如何一點一點湊過去,再如何一點一點離開,最後只用掌心輕輕摸摸她柔軟的髮頂。

  裴徊光的視線越過沈茴,望著囚著兩個人的琉璃籠。這炫目的琉璃籠再如何精緻璀然如迷離的夢,到底還是個籠子。

  就像,就算他如何疼惜她,他到底是裴徊光。就算天長地久,她對他生出那一絲一點的喜歡來,也改變不了她心中所念的善良且正直的人。也只有和她一樣善良又正直的人,才配得上她,才能得到她十分的心悅。

  他不是。

  裴徊光合上眼,將自己的所有思緒都抽離,將一切都放空。

  懷裡的沈茴再次小幅度挪動了一點,先用臉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後撒嬌一般嗚哼一聲。她藏在被子裡的一雙小腳相互貼著蹭一蹭身下的毯子。

  裴徊光才再次睜開眼睛。

  他知道,沈茴再過一刻鐘就要醒過來。別看她現在不安分地又是哼唧又是磨蹭,偏是睡得正沉的時候。裴徊光放心地將自己的手臂抽出來,悄聲起身,彎腰離開琉璃籠。他知道這個時候離開,是最恰當的時機,不會將沈茴吵醒。

  裴徊光打開博古架後面的暗門,沿著那條他令能工巧匠日夜不休打造三個月的暗道,離開行宮。

  這條暗道也是他給沈茴的一個驚喜,只是看來她目前還沒來過知道,尚且不知曉。

  ‧

  當裴徊光在博古架後的暗道裡走了大半時,琉璃籠中的沈茴揉了揉眼睛,眼睛還沒睜開,先坐了起來。

  她垂著頭,安靜地呆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醒過來。

  沈茴望向身側,發現裴徊光已經離開了。她皺皺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她記得,昨天晚上自己哭了。

  「小姨母!小姨母!」齊煜邁著一雙小短腿在樓梯上跑得噠噠響。她早就醒了,還跑到樓下玩了一會兒,約莫著小姨母醒過來了,才又跑回來。她快跑到沈茴寢屋門口時,放輕了腳步,墊著腳尖走到門口,小聲問:「小姨母醒了沒有?」

  「醒了。煜兒進來。」沈茴的聲音噙著點剛睡醒的軟糯。

  齊煜樂了,開開心心地推開門跑進去。

  沈茴和齊煜一起用了早膳,齊煜嚷著自己的玩具沒有全搬過來。沈茴恰好也無事,便決定用完早膳,陪她一起去剛到瑲卿行宮時,齊煜的住處。小孩子總有些旁人覺得可以扔掉,偏她自己覺得特別重要的東西。

  「娘娘,丁家三姑娘託人送了信給您。」拾星等沈茴吃完了早膳,才將信遞過來。

  沈茴放下銀杯,將信接過來拆了看。

  敘舊之餘,丁家三姑娘丁千雲在這封信裡詳細寫了家中如何不願女兒入宮,偏又聖命難為,不得不將庶出的四姑娘丁千柔送進宮。丁千雲在信的末尾希望沈茴能夠多多照拂丁千柔。

  至於是哪種照拂?這倒是不好說了。

  沈茴將信放下,說:「聽說丁家姐姐快要成親了?」

  「是。」拾星笑盈盈,「奴婢知道娘娘必是要問的,拉著送信的人多問了幾句。丁家三姑娘的婚期在四個月後,正是劉家五郎。娘娘小時候您還說過憨憨可愛的那個劉家五郎。」

  沈茴也笑了。她點點頭,說:「小時候胡說的。劉家五郎是個正直的人,千雲姐姐這婚事挺好的。」

  沈茴給丁千雲寫了封回信,然後才陪齊煜回去取東西。

  齊煜一對淺眉擰巴著,詫異地問:「可是嬤嬤說一會兒太醫要過來給小姨母請平安脈呀!咱們不等太醫來再走嗎?」

  沈茴對她解釋:「太醫今天快中午才會過來。」

  昨天沈茴讓小太監往太醫院跑了一趟,告訴俞湛今日快中午再來,且要留他用膳。

  ‧

  四月,正是溫暖明媚的好時節。沈茴和齊煜走在路上,看見無雲的湛藍天上從不同地方飄著風箏。

  沈茴多看了兩眼。

  齊煜悄悄打量沈茴的神情,見小姨母盯著風箏,她翹著嘴角:「煜兒也想放風箏!」

  「好。」沈茴摸摸她的頭,「等讓宮人準備了風箏,過兩日就和煜兒放風箏。」

  兩人帶著宮婢在齊煜昨日的住處磨蹭了好一會兒,將齊煜的東西都帶齊了,回浩穹月升。回去的路上,正好迎面遇見進宮的俞湛。

  「俞太醫。」沈茴牽著齊煜的手停下來,微笑著與俞湛說話。

  俞湛守禮地垂首彎腰行過禮,再抬頭含笑望向沈茴,說:「娘娘的事情可辦好了?若是還沒辦好,臣先過去候著。」

  沈茴派人告訴他快中午再來,他自然以為沈茴上午是有事要辦。

  「辦好了。這就回去。」沈茴彎著眼睛笑,繼續往前走。

  俞湛跟上去,落後個半步的距離,一同往浩穹月升去。

  經過薔薇園時,忽然聽到一陣雜亂的叫嚷聲。

  「有蛇啊!有蛇!」

  「啊啊小鄧子被蛇咬到了!」

  俞湛臉色一怔,立刻快步跑過去。

  宮人已經將從花叢中跑出來的蛇抓住了,免得驚擾宮中貴人。只是第一個跑過去抓蛇的小太監被蛇咬了一口,此時跌坐在地,壓在自己的腿,哼叫個不停。

  俞湛瞥了一眼被打死的蛇,道:「劇毒。」

  圍在這裡的宮人都一陣慌亂。

  俞湛已走到小鄧子面前,挽起他的褲腿,查看傷口。他幾乎是沒有猶豫,立刻俯下身來,一口一口將濃黑的毒血吸起吐出。

  小宮女和小太監們圍在這兒,擔憂地望著小鄧子。

  沈茴有些擔憂地望了一眼,立刻吩咐宮人去準備漱口的清水。當宮人將清水遞來時,她親自接了,遞給俞湛。

  俞湛接過來,迅速簌了口,然後從肩上背的藥匣裡取了小刀,開始處理小鄧子小腿上的傷口,盡量不讓一點毒殘留在他體內。

  俞湛鬆了口氣,道:「等下找人去太醫院尋我,再開一副藥,不能有一點毒殘留。」

  「多謝俞太醫!」小鄧子紅著眼,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感激的。

  沈茴見小太監應該是沒什麼事兒了,也跟著鬆了口氣。擔心他身上沒什麼錢,吩咐身邊的小太監一會兒取了藥直接送過去。

  不遠處,裴徊光望著這一幕。

  他將目光落在俞湛身上。

  她少女心動初時,心裡喜歡的那種人,應當正是俞湛這樣的吧?斯文清儒,善良又正直。每一條都符合。

  是恰好符合嗎?

  還是她先認識了俞湛,別人問起她喜歡什麼樣子的男子,她眼前浮現了俞湛的樣子呢?

  裴徊光垂目默立了片刻,轉身離開。

  ‧

  俞湛給沈茴摸過脈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詢問:「娘娘今日可是有什麼事情?要留臣用飯?」

  「自然是擔心俞太醫忙碌,忙到忘記吃一碗長壽麵。」

  俞湛愣了愣,算了算日子,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由無奈一笑。

  沈茴望著他的目光卻有幾分歉意。若不是因為她,俞湛也不必背井離鄉,甚至生辰日也沒有家人相伴。

  「娘娘有心了。」俞湛長揖。

  為了免去麻煩,午膳直接擺在庭院裡。齊煜也乖乖地坐在沈茴身邊。

  俞湛不飲酒,也少食,倒是多吃了一些那碗長壽麵。

  用過午膳,宮女端上來水果時,沈茴讓拾星將那本她謄抄的《范路傷寒標注》拿給俞湛。

  她說:「無意間在一家書鋪子尋到的,想起俞太醫似乎尋了這書許久,便買下來了。俞太醫看看,可是這本?本宮沒記錯吧?」

  俞湛看著書名,微怔之後眼中露出喜色。

  「是,正是這本!風寒這樣的病,說不上凶險,卻每年都能奪取許多百姓的性命。值得多研究多研究,製出更便宜的藥,讓百姓都用得起。」俞湛將書接過來,迫不及待地翻看。

  他的目光落在書頁上清雋的字跡,微凝了片刻。

  他認識沈茴的筆跡。

  可,沈茴大概並不知道他認識她的筆跡。

  俞湛不動聲色地將書合上,道謝:「多謝娘娘。」

  齊煜坐在石凳上吃了好些荔枝,一直插不上話,到底是小孩子,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嚷嚷著讓沈茴陪她下棋。

  沈茴一點都不喜歡下棋。齊煜又讓俞湛陪她下棋。

  縱使沈茴不准她黏人,俞湛倒是說下午沒什麼事情,陪齊煜玩了一會兒五子棋。

  裴徊光站在沈茴寢屋的窗前,冷眼望著樓下的院子。目光長久地凝在石桌上那本《范路傷寒標注》,忽然笑了一聲。

  他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自己的府邸,他拿起桌上的劣質摺扇,將其展開,好笑地看著上面沈茴寫下的——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

  「呵。」

  ‧

  翌日晚上,裴徊光穿過暗道來到沈茴寢屋。

  她慵懶坐在軟塌上,在讀一卷書。

  裴徊光緩步走近,一邊走一邊說:「娘娘昨日留俞太醫用膳。」

  沈茴一驚,急忙解釋:「昨天是他的生辰。」

  裴徊光笑笑,在沈茴對面坐下,拿起小方桌上的荔枝剝開吃,沒再說話。

  沈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許久後,見他仍悠閒吃著荔枝,只當這事揭過了,彎著眼睛軟聲問他:「掌印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昨天啊。」裴徊光隨口說。

  沈茴呆住。

  裴徊光咬開荔枝的白肉,清甜漾開。他又將荔枝核兒也咬碎了吃。他望著沈茴,努力在她臉上捕捉那一丁點的歉意,心裡生出自虐式的快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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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8 05:4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淚津

  荔枝核的澀苦和白肉的清甜混在一起,變成一種奇異的滋味。

  沈茴抿著唇,她問:「掌印騙人的吧?」

  裴徊光笑笑,又剝了一顆荔枝,餵給沈茴吃。荔枝白肉的甜汁黏在她的唇上一點,讓她的淺紅小口也變得晶瑩起來。

  他「嗯」一聲,渾然不在意地說:「隨口說的。」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沈茴嘴裡含著顆荔枝,吐出的字也不甚清晰。問完,她才將裴徊光塞過來的荔枝咬了吃。

  她正要吐出荔枝核兒,裴徊光的手掌遞過來。

  沈茴猶豫了一下,才硬著頭皮將口中的荔枝核兒吐在裴徊光的掌心。

  「不太記得了。等咱家回去翻翻史書,說不定哪本邊角地方會記錄。」裴徊光語氣隨意,沒什麼情緒。他修長的指捻起沈茴吐在掌心的荔枝核兒,放進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

  沈茴怔怔望著他,連他這荒唐的舉動都忽略了,反復想著他說的那句話。

  他說這話,幾乎已經是對沈茴明示。

  裴徊光瞧著她呆呆想事情的樣子,覺得好看。他笑笑,用指背蹭蹭她的臉。讓她臉頰上的滑軟遞在他的指上,又慢慢傳過來。

  裴徊光又吃了幾顆荔枝便走了。

  前前後後,只在這裡停留了一刻鐘多一點罷了。

  裴徊光剛走,沈茴立刻喊來沉月,讓她去尋前衛的史冊。

  「前衛?」沉月嚇了一跳,臉上跟著白了幾分,「娘娘,這可不好尋啊。」

  沈茴也曉得不好尋。關於前衛的許多書冊都已燒毀。她便說:「行宮中自是不可能有。你讓平盛想法子在宮外打聽打聽,即便是民間先生編的野史也成的。」

  沈茴交代完沉月,重新回到軟塌上坐下。

  她望著桌上的荔枝,走神了。

  裴徊光唇角的笑總是浮現在她眼前。

  片刻後,她復又拾起裴徊光來前,她在讀的書——《焚英記》,那個花魁與書生的故事。

  這本書,她在京城時的時候便在讀,只差最後一點結局就要看完,皇帝下旨搬去關凌的行宮。宮人收拾東西的時候,按照沈茴交代帶上這本書了。可惜還沒等上船,沈茴就在夜裡被裴徊光帶走了,連換洗衣服都沒帶,自然也沒帶這本書。

  輾轉至今日,沈茴才能將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尾看完。

  許久之後,燦珠悄聲進來,見沈茴將書放下了,問她要不要沐浴換衣歇下。

  沈茴望了一眼博古架的方向,說:「不。讓燦珠過來,陪我出去。」

  拾星自然懂她是要去見裴徊光。

  沈茴本想讓燦珠跟著,可是拾星說燦珠很早就睡了,好像不太舒服。沈茴點點頭,囑咐拾星明天請太醫過來給燦珠瞧瞧身體。

  「別忘了提燈,暗道可黑了。」沈茴說。

  沈茴蹙蹙眉,還記得那種走在長長暗道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拾星也記得走在黑暗的暗道裡,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帶著回音的腳步聲,那種感覺多可怕。是以,她不僅沒忘了提燈,還一手一盞,提了兩盞燈。

  沈茴帶著拾星打開博古架後暗道的門,沿著窄窄的樓梯下樓,直接走進一樓盡頭的庫房,從那裡走進暗道。

  一進了暗道,沈茴和拾星都愣住了。

  夜明珠鋪滿地面,散發著溫柔的淺藍色的光。名貴的東海珍珠嵌在夜明珠之間的縫隙裡。白玉貼滿牆壁,又以琉璃為頂。

  沈茴蹲下來,摸了摸嵌在地面的夜明珠和珍珠,辨出每一顆都價值不菲,沒有一顆魚目混珠。

  好半晌,沈茴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提提裙,看著踩在腳下的夜明珠和珍珠,不忍心踩下去了。

  用這樣的夜明珠和珍珠鋪路。這、這……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裴徊光不知道什麼暴殄天物,只記得她怕黑。

  ‧

  裴徊光沿著暗道離開行宮後,卻沒有直接回家。

  走出暗道,周圍是一大片海棠林。他回頭,眯著眼睛望著行宮的方向。

  若非沈茴在那裡,他並不想再踏入行宮。

  縱使踏入,也選擇從這暗道穿過,直接到沈茴的身邊,陪她一會兒,再從地下的暗道離開,不太願意踩在瑲卿行宮的土地上。

  他總覺得行宮的地面有擦不去的鮮血。那些血浸進青磚,又把下面的土壤染透。不管如何風吹雨打日曬又雪埋,都除不掉。

  裴徊光胸口隱隱有了悶重的感覺。他皺皺眉,不再望向瑲卿行宮,轉身離開。不過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俞湛的家。

  ‧

  已經很晚了,俞湛並沒有歇下。寢屋的燈沒有亮。書房的燈亮著,窗戶映出俞湛讀書的身影。

  裴徊光瞥了一眼窗上的人影,直接推開書房的門。

  讀書正專注的俞湛嚇了一跳,他看著出現在門口的裴徊光,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裴徊光為什麼會忽然來這裡,可總不會是什麼好事。

  裴徊光掃了一眼俞湛手裡的書,正是那本沈茴謄抄的《范路傷寒標注》。

  「那本書和你的命,選一個送給咱家。」裴徊光慢悠悠地開口。

  房門開著,夜裡尚涼的風被他帶進來。書房裡明亮溫暖,一門之隔卻是一片黑暗。裴徊光站在門口,緋衣玉帶,站在明與暗之間,冷眼睥睨。

  仿若索命的邪魔。

  這樣的事情他幹的多了。

  ——悄無聲息地走到一個人身邊,笑著取人性命,細品心中的痛快。

  俞湛緊抿著唇,與裴徊光對視。

  懼意?

  應當是有的。滿朝文武,不,這全天下的人遇到夜臨的掌印大人,恐怕他不用開口,就沒有人會不懼。

  一瞬間,俞湛想起遠在故土的外祖父,想起宮中沈茴還未去根的舊疾,想起來找他看病的那幾個病人,想起他研了一半的方藥。

  俞湛朝裴徊光走過去,將《范路傷寒標注》遞給他。

  裴徊光似乎有點意外,垂眼望著這卷書,沒有立刻接過來。他眼前不由浮現沈茴熬夜謄抄的樣子。

  他盯著這卷書,慢悠悠地說:「俞大夫就這樣將它轉送他人,難道不覺得對不起贈書人。」

  裴徊光將《范路傷寒標注》接過來,指腹撥動書頁,一頁一頁往後翻去。他倒是一個字沒有看進去。

  俞湛這樣輕易將書交給他,這讓裴徊光心裡生出幾分奇異的高興。

  「因為我是正常人。」俞湛說。

  嘖。也對,咱家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握著這卷書離開。

  半晌,俞湛坐回書桌前。他靜坐了許久,輕輕嘆息一聲,化進濃夜。

  ‧

  夜色沉沉,裴徊光沿著凌河緩步而行。水聲流動的聲音在耳畔緩緩。裴徊光停下來,將那本沈茴謄抄的《范路傷寒標注》捲起握在掌中。

  選擇這條路,是想將它扔到凌河水中,讓河水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沖刷掉,不留一點痕跡,乃至最後紙頁也腐爛掉。

  裴徊光翻開書頁,瞧著書頁上沈茴清雋的字跡。

  嘖,忽然有點不捨得扔了。

  正常人有什麼好?正常人這樣輕易把你的心血送人了呢。

  若是送他這瘋子的,他寧願選擇不要這條命,也絕不准允別人碰一下她送的東西,多看一眼都不行!

  月色下,裴徊光望著手中書卷上沈茴的字跡,詭異地露出些微笑意。

  可是,這不是送給他的。

  一瞬間,他又收了笑。

  ‧

  裴徊光回到家時,遠遠看見沈茴坐在院門前的石階上。她雙手托腮,低著頭若有所思。月光落下來,在她的頭頂照出一圈溫柔的光影。

  裴徊光愣了一下,下意識將手中的那卷書展開藏在了衣襟裡。然後才緩步走過去,立在沈茴面前,居高臨下地睥著她。

  「娘娘在這裡做什麼?」

  「等你回家呀。」沈茴嗡聲說。

  話音剛落,她小聲打了個噴嚏。

  裴徊光彎腰,握住沈茴的肩膀,將人拉起來,冷聲說:「大半夜坐在這裡著涼了怎麼辦?」

  沈茴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裙擺,不吭聲。

  裴徊光壓了壓情緒,換上尋常一點的神態。他抬手,摸摸沈茴的臉,卻摸到一把淚。裴徊光皺眉,捏著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巴掌大的小臉,淚水漣漣,不知道呆坐在這兒無聲哭了有多久。

  「哭什麼?」裴徊光聲音冷冰冰的。

  沈茴掙開裴徊光的手,重新低下頭,用手背胡亂蹭了蹭臉上的淚。她一邊蹭,一邊嗡聲說:「我把《焚英記》看完了。掌印還記得那個故事嗎?講一個書生和花魁的故事。」

  「記得。」裴徊光語氣平淡,「花魁給書生跳舞的時候哪張嘴咬著花兒來著?」

  沈茴臉上還淚津津的呢,聞言,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裴徊光笑笑,拉住沈茴的手腕,牽著她回家。

  順歲和拾星悄聲跟上去。

  裴徊光吩咐:「準備沐浴的熱水,再燒一壺熱茶。」

  「是。」順歲立刻去辦。

  拾星想了一下,也跟著順歲去幫忙了。

  裴徊光拉著沈茴上樓,一邊走一邊說:「故事的結局不好所以娘娘哭了?」

  「花魁死了。」沈茴悶聲說。

  「這種故事都差不多。要麼書生發達了拋棄花魁,要麼雙雙殉情。」裴徊光有些輕鄙,不想沈茴會因為一個俗套的故事哭成這樣。

  說著話,兩人進了屋。

  裴徊光讓沈茴坐下,他拿了雪帕子,彎下腰,湊到沈茴面前,仔細去擦她的淚。

  沈茴吸了吸鼻子,望著裴徊光:「哭也不全是因為那故事。」

  裴徊光「嗯」了一聲,態度有點敷衍。

  沈茴噙著淚的眼眸乖乖地望著眼前的裴徊光,她說:「還因為……掌印不高興。」

  裴徊光為她擦淚的動作頓了頓。

  四目相對。

  「或許本就想哭,故事的結局是個引子,把眼淚勾出來了。」沈茴軟軟的聲音有一點小小的委屈。

  裴徊光眼睜睜看著沈茴的眼裡再蓄起一汪淚,那汪淚越來越多,終於不堪於框,滾落下來。隨著那滴淚的墜落,裴徊光的指尖顫了一下。

  沈茴雙手搭在腿上,兩隻嬌嬌的小手相互攥撥著手指頭。說出來似乎有些難,她得醞釀醞釀。

  可是望著裴徊光沒有情緒的漆眸,沈茴很怕他並不給她醞釀的機會。

  裴徊光直起身時,沈茴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仰臉望著他,急急說:「以後我都聽掌印的,用那些工具!」

  如果,她以為的美人計,所有的親密只能帶給她一人歡愉,於他而言是一種折磨。

  那麼,不要再這樣了。

  再也不要了。

  裴徊光垂著眼睛,沉默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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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8 05: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品琢

  沈茴有些擔憂。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戳穿什麼。有些話,她當真可以說出來嗎?

  她忐忑地望著裴徊光,有點擔心她這樣說會讓他不高興。

  她臉上還掛著淚,瞧上去怪可憐見的。

  許久之後,裴徊光才開口。

  「也不是。」他說。

  沈茴的眉心一點一點蹙起來,仔細去琢磨裴徊光這簡單的三個字。

  裴徊光垂著眼睛,慢條斯理地壓了壓自己修長的手指,慢悠悠地說:「其實閹人的快活法子五花八門。床上摺騰人的花樣多得不得了。不過娘娘尊貴,咱家下不去手。」

  他垂著眼睫,真真假假的情緒都藏了起來,無人可探。

  沈茴驚訝地輕「啊」了一聲,不太相信地瞥了他一眼。閹人快活法子五花八門,他下不去手?他的花樣還少了?

  裴徊光抬抬眼,饒有趣味地品著沈茴此時臉上斑斕的情緒。

  好半晌,沈茴才慢吞吞地說:「有多折騰人?嗯……你、你仔細說說看。興許……」

  興許,可以試試?

  沈茴五官揪起來,怎麼看怎麼擰巴。

  裴徊光覺得好笑極了。他說:「可能會傷痕纍纍鮮血淋漓,說不定還會缺胳膊斷腿。」

  「唬人的。」沈茴知道他這話純屬胡說。

  裴徊光含笑望著她。因她真的考慮要嘗試,心裡的陰沉莫名散去一些。

  這個時候順歲在外面敲門,送來了熱茶。

  裴徊光讓順歲將熱茶送進來,親自倒了一杯遞給沈茴,說:「暖暖身。娘娘金貴,再別幹些半夜坐在門口等人的蠢事。」

  沈茴接過來,嫌燙沒立刻喝。她仰起姣麗的小臉蛋,望著裴徊光說:「我在話本子裡看的。故事裡的姑娘等在家門口,她夫君遠遠看見她,心裡暖融融的,又覺得妻子坐在門前月下的樣子特別好看。」

  她彎起眼睛,帶出幾分小小的調皮:「掌印遠遠看見我的時候,覺得我好看嗎?」

  裴徊光呵笑了一聲。

  他說:「娘娘就這樣把小算計說出來,顯得所作所為太故意,也太不聰明了。」

  沈茴嘟起嘴,吹吹還燙的茶,然後用一雙明澈的眸無辜望著裴徊光,說:「因為在乎掌印,所以才絞盡腦汁呀。」

  裴徊光攏了攏手。

  順歲去而又返,在門外恭敬地低聲問:「掌印,沐浴的熱水現在就送去盥室嗎?」

  「送去罷。」裴徊光道。

  順歲立刻轉身快步走下樓梯,去提熱水送上來。

  沈茴嘟著嘴,將茶盞裡的茶吹得不那麼燙了,才試著小口喝了一點,暖意從口中而來,一灌入腹,身子頓時暖和起來,舒服極了。

  雖已是四月,又是偏南溫暖的關凌,即使夜裡也很暖和。可沈茴倒是還有懼寒的毛病。

  她又接著小口地喝了幾口熱茶。

  裴徊光看著沈茴將一盞茶一小口一小口盡數喝光了,才慢悠悠地說:「咱家今天晚上沒什麼胃口吃得少,眼下有些餓。」

  「那讓順歲去準備呀!」沈茴急忙說。

  「吃不下,只想咬咬東西。」裴徊光一側的嘴角慢悠悠地揚起,扯起一絲危險的弧度。他俯下身來,湊到沈茴的耳邊,低聲說:「娘娘一會兒沐浴時,把屁股洗乾淨些。」

  沈茴一怔,緊接著臉上一紅,羞惱地推了裴徊光一把,直接起身往外走,先一步去了盥室。

  裴徊光隨口胡說的。

  他總喜歡看沈茴紅著臉羞惱的樣子,這讓他身體和心裡都莫名地愉悅。

  等沈茴先一步出去了,裴徊光走到書櫥前,將藏在衣襟裡的書收進書櫥最裡面的抽屜裡。他將抽屜上了鎖,然後捏著抽屜的鑰匙微微用力。那把鑰匙慢慢化成了灰。裴徊光拈了拈指腹,讓指尖的灰渣掉落。

  這日夜裡,兩個人什麼也沒做,安靜地共枕棉。

  沈茴將睡未睡時,迷迷糊糊地轉了個身,手背不小心碰到裴徊光微涼的手。即使是如今暖和的天氣,裴徊光身上依舊這樣涼。

  手背上碰到的微涼觸覺讓剛要睡著的沈茴略清醒了一瞬,她又轉身,仰躺著,兩隻腳腕交疊放著。

  迷迷糊糊中,她還在想著剛剛手背上的觸覺。

  她在被子裡摸了摸,摸到裴徊光的手。她胡亂攥了他的一根手指在手心,慢慢睡著了。

  沈茴睡著了,裴徊光卻沒有睡著。

  這些年,他本來就睡得少,一丁點響動都能驚醒他。此時他雖合著眼,卻無半點睡意。

  感受著指上溫軟的觸覺,裴徊光想著沈茴落淚的模樣,又想著她居然苦惱不能讓他高興。

  裴徊光覺得好笑。

  這不是高不高興的事情。那點床笫之間的男歡女愛並沒那麼重要。

  他的煩躁來自於他清楚的知道他和沈茴不是一種人。

  她關心他在意他,甚至如她自己所說對他生出一丁點的喜歡來。

  可那又如何呢?

  他們不是一種人。

  她沉默著微笑,心裡卻永遠不會讚成他卑劣的所作所為。

  他不忍心折斷她的翅膀。

  可總有一天,當她有了能力,對他的所作所為不會再微笑著沉默。

  她會開始想法設法地阻止他的瘋惡行徑。

  他知道,沈茴會的。

  即使飛蛾撲火渾身是傷,她也會的。

  ‧

  沈家也跟著皇家船隊來到了關凌。只是他們稍微落後一些,晚了兩日才到。沈霆雖去了西南剿匪,卻已事先將家裡這邊安排好,在關凌這邊提前置辦了府邸,買了奴僕。

  沈家人到時,府中一切收拾妥當,處處乾淨整潔,纖塵不染。

  這倒是令沈夫人和駱菀鬆了口氣。本就是奔波了那樣遠的路,若是到了地方還要再張羅置辦東西收拾住處,可是夠麻煩夠勞累的了。

  一家人草草梳洗過,急急睡了。

  任誰在船上住了那樣久,都會不舒服。終於回了自己家,能夠舒服地睡在這裡的床上,一個人睡得很香很沉。

  沈霆深夜歸來,進了屋,悄聲掀開床幔,望著駱菀的睡眼,一路的奔波都瞬間散去了不少。

  駱菀睡得很沉,沈霆在床外側躺下擁著她,她只是蹙了蹙眉,也不知是不是對沈霆的懷抱太熟悉,沒有醒過來。

  幾個月不見,沈霆有心親近,可駱菀睡著,他不忍心吵醒她,只是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

  翌日,駱菀醒來發現身邊的沈霆時,著實嚇了一跳。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叫醒我的?」駱菀瞪著他,帶著點嗔意。

  駱菀醒得有些遲,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欠身拉開床幔,想要起身了。

  「別拉起來。」沈霆拉住駱菀的手腕,轉身一壓,將駱菀擁著。他懶倦沒有睜開眼,只是有些依戀地擁著駱菀。

  人生能有多少個七年之久的分別?

  或者說死別。

  因為經歷過,變得更加珍惜。

  「太晚了,該起來了……」駱菀推了推,並沒有能將沈霆推開。她側過臉,溫柔地望著他的五官輪廓。

  死而復生的人就在身邊。雖然他已經回來很久了,可駱菀總是時不時有一種不敢置信的徬徨。

  她輕輕擁著他,小心翼翼的。

  若這是一場夢,她寧願永永遠遠都不要醒來。

  她溫柔地說:「沒想到我們剛到,你也回來了。」

  「嗯,有些事情耽擱了。要不然會比你們更早回來。」

  駱菀又問:「這一路可辛苦?有沒有受傷?如果……」

  沈霆笑著去吻她,她想說什麼他都知道,將她所有未盡的言語吞進口中,輾轉品琢。

  ‧

  因為奔波了近三個月,沈家一家人都醒遲了。家僕準備了早膳,可誰都沒吃。梳洗之後,乾脆直接去用午膳。

  沈家人因為沈霆也這個時候剿匪歸來,都很高興。

  雖說大家庭講究個食不言寢不語,吃這頓午飯時,卻樂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語。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倒是溫馨十足。

  用過午膳,沈霆帶著沈鳴玉出門了一趟。

  「去哪兒?去騎馬還是射箭?」沈鳴玉十分高興。

  沈霆敲敲她的腦袋,說:「月底要過生日,禮物既然提前準備好了,現在就送你。」

  「父親要送我禮物!」沈鳴玉高興地跳起來。

  「你呀,穩當些呀。」駱菀望著女兒皺眉,眼裡卻是帶著溫柔的笑。

  「不算父親送你的,算你小姑姑送你的。」沈霆道。

  聽父親這樣說,沈鳴玉更驚訝了,十分好奇小姑姑要送她什麼東西。

  「等一下,我要拿上小姑姑送我的劍,再跟父親出門!」沈鳴玉身影輕盈,跑起來像一陣風。

  沈茴送她的那把劍,她可寶貴了。

  父女兩個騎馬出門,快步半個時辰,到了一個偏僻的村子。沈霆帶著沈鳴玉一個從外面看起來很大的庭院。

  沈霆推門進去,坐在門口的一個小姑娘立刻緊張地站起來。

  「讓她們都出來。」沈霆說。

  小姑娘使勁兒點了點頭,轉身往裡面跑,一邊跑一邊把兩指放在口中,吹了個口哨。她大聲地喊:「出來!都快出來!沈將軍來了!」

  很快,幾十個小姑娘從各個角落鑽出來,排著歪歪扭扭地隊伍站好。這些小姑娘有大有小,有的六七歲,最大的有十七八了。

  沈霆看著她們站的隊伍這德行,瞬間皺了眉。他一皺眉,這群小姑娘都有些害怕。

  「兩個月了,讓你們學學排列,都沒學好?」沈霆沉聲問。

  小姑娘們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吭聲。

  沈霆在戰場上混了這麼多年,訓兵向來嚴厲。那群男子在他面前都瑟瑟發抖,更別提這群小姑娘。縱使沈霆已經盡量讓自己的口吻不駭人了。

  見這群小姑娘這個樣子,沈霆也不再多說。反而是轉頭望向自己的女兒,將手搭在沈鳴玉的肩上,說:「這就是你小姑姑送你的禮物。這些人都是你的兵。日後,還會有很多流離失所的小姑娘送到這裡來。她們都是群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片子,能不能把她們訓成一支像樣的兵,全看你自己的了。」

  沈鳴玉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看站滿院子的小姑娘們,再看看父親,高興地大聲說:「小姑姑真好!」

  沈鳴玉跑進那群女孩子中間,拍著胸脯保證:「我一定能把她們訓練好,讓她們不比父親的兵差!」

  沈霆大笑。

  ‧

  丁千柔看著浩穹月升送過來的東西,知道應該是姐姐給皇后娘娘寫的信送到了,她鬆了口氣,這幾日的畏懼稍微淡去一點。

  「雙喜和出喜,帶著我親手做的糕點,咱們去皇后娘娘那兒一趟,表表心意。」

  丁千柔不算令人驚豔的大美人,卻很乖,也很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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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勾勾

  丁千柔昨天備好料,今天一早起來就鑽進了小廚房,忙了半上午做了幾道點心,酥黃獨、棗泥酥、茯苓夾餅,還有如意荔香卷。前幾道糕點都很常見,最後一道卻是她花了心心思自創的。眼下正是吃荔枝的時節,她花了點心思,用荔枝釀做了最後一道糕點。

  不得不說,丁千柔的廚藝是真的好。身為庶出,她生母從小教她要擅烹調。姐妹們都在讀書的時候,她卻會去專心研究怎麼做出一碟好菜,或者怎麼將帕子上的鴛鴦繡好。

  「才人,都準備好了。」雙喜和出喜將糕點裝好。

  這兩個丫鬟是她從宮外帶進來的,也是自小跟在她身邊的。主母不是苛待庶女的人,府中兩個庶女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她也和嫡姐一樣,從小有機靈的丫鬟。主母還讓姐妹幾個自己給丫鬟起名。

  丁千柔聽見姐妹給貼身丫鬟起的名兒都是各種詩詞典故,很是羨慕。偏她從小不愛讀書,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且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字都不認識幾個。恰逢新年,處處掛著喜和福,她憋了半天,想起紅紙上的出門出喜、雙喜臨門等喜慶詞兒,就給這倆丫鬟起了這樣的名字。

  丁千柔還記得當時主母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捏著衣角,有點臉紅。

  到了浩穹月升,丁千柔嬌嬌滴滴地福身行禮,抬起怯生生的眼睛,開口:「昨兒個就開始準備膳食材料打算親手做些糕點送給娘娘嘗嘗。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讓娘娘先送了東西。嬪妾這些糕點反倒是成了回禮。」

  丁千柔聲音低低軟軟的,尋常說話的調子都像唱小曲似的,有著江南水鄉小女子的弱柳扶風。

  沈茴笑著說:「和千柔這些親手做的糕點相比,本宮送去的那些東西算不得什麼了。」

  沈茴令人送過去的東西,不過這些首飾和綢緞。東西不重要,主要是做給宮裡的人。宮中女人太多了,宮人忙不過來總難免怠慢。如今宮中這個情景,沈茴也幫不上別的,能稍微提點兩句,不讓她被宮人欺負也是好的。

  「那娘娘嘗嘗吧?嬪妾進宮前問過姐姐的,這幾道糕點娘娘都很喜歡。」丁千柔眯起眼睛笑起來。她又溫聲細語將最後一道如意荔香卷是如何花心思自創說了。

  沈茴的確很喜歡甜甜的糕點。不過她笑著說:「剛剛陪煜殿下吃了不少糕點,眼下是一口都不吃了。」

  她又笑著溫聲吩咐團圓:「將糕點收起來,晚膳時擺上來。」

  丁千柔有一點失望。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皇后娘娘嫌棄她做的糕點?不過她很快又不這樣想,興許娘娘真的是吃不下了呢。

  沈茴不是吃不下,更不是嫌棄。只是從果子酒之事開始,她再也不會碰不是身邊人親手做的食物。

  沈茴又有些恍惚,覺得這樣說也不對。在她不是皇后娘娘,而是裴茴時,倒是吃了不少「來路不明」的東西,不是多精緻上佳的食物,卻吃起來很是美味。

  「小姨母!小姨母!」齊煜跑進來。

  丁千柔趕忙屈膝行禮。齊煜也沒注意到丁千柔,她直接跑去拉沈茴的袖子,嚷嚷:「小姨母到底什麼時候陪我去放風箏?春桃已經從庫房裡翻出風箏了!」

  「今天這天氣不適合放風箏呀。」沈茴揉了揉她的小手,「喏,你自己趴窗口瞧瞧去。看天上有風箏沒有。」

  齊煜果真跑過去,自己搬了小凳子放在窗下,站上去往外望。今天的天一點也不藍,烏慼慼的,而且風也很大。果真不能放風箏。

  齊煜耷拉著小腦瓜趴下小凳子,有點沮喪。

  「如果明天天氣好,小姨母明天就帶煜兒去放風箏。」沈茴說。

  齊煜這才笑了。開開心心地說好。

  沈茴望了一眼安靜站在一旁的丁千柔,想起自己剛入宮時無依無靠的情景,於是對她說:「若天氣好,明日一起過來放風箏吧。」

  丁千柔受寵若驚,急忙點頭說好。

  沈茴琢磨了一下,吩咐沉月:「一會兒你親自跑一趟,去請麗妃和文嬪也來。」

  沈茴頓了頓,又說:「也去請賢貴妃。」

  丁千柔又坐了一會兒,沈茴多問了幾句她姐姐丁千雲的婚事。丁千柔怕打擾到沈茴,也沒久留,過了一會兒主動告退。

  主僕三個回去的路上,小聲議論著。

  「沒想到皇后娘娘是這樣和善的人。」雙喜說。

  出喜捂嘴笑:「怎麼啦,說的好像第一次見皇后娘娘似的。咱們在江南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皇后娘娘。她一直都是很和善的人呀。」

  見丁千柔蹙眉,神情黯然。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也跟著情緒有點低落。以前,陛下也沒少對妃嬪粗暴,甚至寵幸時要了妃嬪的性命。本就沒多少女子願意入宮,更何況如今陛下染了那會傳染人的髒疾。宮中女子人人自危,生怕被陛下點了名字。

  主僕三個沉默地走了一段,雙喜小聲勸著:「才人別擔心。聽說新進宮的這批秀女,陛下一個也沒召喚呢。整日都是路上封的心美人和意美人伴駕。」

  這豈是說不擔心就能不擔心的?到底是高懸的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落下來。丁千柔膽子小,根本不敢深想,一想起若自己染了髒病……丁千柔眼圈紅紅,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家裡也不是沒有幫著阻攔,第一回用稱病的藉口躲著。後來上頭再次下了命令,實在是不得不送出去一個女兒。前頭三個姐姐要麼已成婚了,要麼已定親,下頭一個妹妹年紀還小。只能是她被送進宮來。

  出喜黒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小聲說:「奴婢倒是聽說過一個法子。」

  丁千柔紅著眼睛望過來。

  出喜撓撓頭,說:「奴婢聽說宮裡有很多太監找對食,而陛下從來不會碰被太監碰過的。上回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婢都被陛下領走了哩,就因為曾和太監有染,又被送回去了!」

  雙喜戳了戳她的頭,瞪她:「蠢的你!你也知道你說的是宮女!咱們主子現在是才人,若真和閹人有染,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哩!」

  「呸呸呸,出喜亂說的!」出喜急急解釋,「再說了,咱們主子也不可能去找個閹人糟踐自己!」

  ‧

  齊煜枕在沈茴的膝上午憩,而沈茴則懶懶靠在美人榻一端,手中握著一卷書在讀。這本書講的是關於播種水稻的農科書,很是枯燥。她勉強看完,將書卷放下,側首問一旁的拾星:「對了。讓你給燦珠請太醫,太醫怎麼說?」

  「燦珠說她昨天只是吃壞了肚子,沒讓奴婢去幫她請太醫。」拾星說道。

  沈茴「哦」了一聲,見齊煜揉眼睛,擔心吵醒她,也沒再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枕著軟枕躺下,也小睡了一會兒。

  這天晚上,裴徊光沒有從暗道過來。

  沈茴想了想,也沒有去找他。反而是擠出些時間,多讀了一本農科相關的古書。

  ‧

  翌日,是個大晴天。齊煜一睜開眼,就問孫嬤嬤今天天氣好不好,可不可以放風箏,得到肯定的答復後,睏頓的她立刻從床上跳下來,一股腦跑去隔壁的小書房,開始做功課。她要早早把昨天小姨母給她留的課業都寫完,再去找小姨母一起出去放風箏!

  雖說小姨母想要讓前左丞蘇大人當她的先生,可齊煜還是更想小姨母教她……

  沈茴剛用過早膳,俞湛按照慣例過來為她把脈。

  沈茴的脈像一如往常,說不上好還是壞。她總比旁人體弱些,永遠畏寒,這輩子都離不開苦澀的湯藥,不過最近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這對她的身體是好事。

  俞湛琢磨著如何調整沈茴的藥方。

  俞湛猶豫了一下,一邊收拾藥匣,一邊狀若隨意地說:「前天晚上掌印來到臣家中,將娘娘贈給臣的那本《范路傷寒標注》要走了。」

  沈茴怔了怔。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間都有了答案。

  俞湛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用十分尋常的語氣,繼續說:「知道掌印大人也擅醫,倒是不知他也對傷寒有所研究。」

  他抬起眼睛,安靜地觀察著沈茴臉上的表情。

  沈茴抿唇,輕輕點了下頭,什麼也沒說。

  俞湛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淺笑。他也點點頭,頷首行禮告退,緩步離開。他走出浩穹月升,回頭又望了一眼。

  齊煜寫完了課業,跑來找沈茴。沈茴讓她在下面等著,自己回寢屋去,換一身衣裳。

  沈茴進了寢屋,有些意外地看見裴徊光居然在這裡。他正坐在榻上,隨手翻著昨天晚上沈茴讀的書。

  沈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彎彎唇,朝他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掌印來的正是時候,我正想去尋掌印呢。」

  裴徊光沒接話,反而說:「沒想到娘娘還喜歡看這種書。嘖,這是為日後做日理萬機垂簾聽政小太后做準備?」

  「我本來從小就喜歡讀各種書。這書十一二歲的時候便讀過,不過是想再翻一翻。」

  裴徊光這才將手中的農科古籍放下,抬抬眼,瞥著沈茴,問:「娘娘要尋咱家什麼事情?」

  「當然是遇到了難題,要請掌印幫忙呀。」沈茴彎起眼睛來,含笑地將他望著,「剛剛俞太醫過來診脈。我這才想起來,他也算為了我背井離鄉,從江南到京城,再從京城到關凌的行宮。」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瞥著她,他一手搭在榻上的小方桌上,指尖有一點沒一點地輕叩著桌面。

  沈茴彎著的眼睛裡升出一點歉意來,聲音低下去:「他跟著奔波,連自己的事情都顧不得。所以我想著,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他顧不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若幫他參謀參謀。只怪我從江南來,對京中、關凌的貴女所知不多。掌印可知道些適齡的端莊姑娘?要性子好的,心腸也好的。」

  裴徊光安靜望著沈茴,輕叩著桌面的動作漸漸停下來。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欠身,隔著小方桌上的一套茶具,勾勾裴徊光的手指頭,蹙著眉問他:「幫不幫呀?」

  裴徊光垂眼,瞥向沈茴勾著他的纖細手指。

  沈茴細瞧他一眼,在他目光下將手收回來,軟著聲音嘟囔:「算了。這事兒似乎問你也不合適。一會兒我去問問靜貴妃。」

  裴徊光眼睜睜看著沈茴收回手,不動聲色地略略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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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有心

  裴徊光緩緩抬起眼,不動聲色地將那一抹淺笑收了,又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彷彿剛剛唇畔漾出的那一抹笑並不存在過。

  他望著沈茴,緩聲道:「娘娘有心了。」

  有心?有什麼心?

  沈茴細細推敲了一下,去琢磨裴徊光這話是說她對俞湛的事情是有心,還是說她變了花樣委婉解他的心堵是有心?

  沈茴不過只是琢磨了片刻,又眉眼含笑地皺皺眉,帶著嗔意地說:「要不然還是算了。媒人可不好當。我在江南的時候有個表姐,她嫁人之後和夫君總是吵架。每次和表姐夫吵架,她都要罵媒人坑害她。罷了罷了,我還是不做討人厭的媒人了……」

  沈茴眉眼溫柔地說著旁人閒事,帶著幾分小姑娘的嬌憨純稚。

  她悄悄觀察裴徊光臉上的表情,見他也跟著笑了一聲,她才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櫥去翻找衣服。她一邊找衣服,一邊說:「一會兒要陪煜兒去放風箏,就在薔薇園裡。」

  裴徊光目光落在沈茴的背影上,瞧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他知她體弱,也不太能奔跑,他問:「娘娘還對放風箏有興趣?」

  「小時候是挺喜歡的。現在倒是覺得沒什麼趣味。煜兒喜歡,主要是陪她去的。我約了幾個宮妃一起喫茶點。」

  沈茴選了一條鵝黃色的裙子。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像鵝黃色給人的溫暖感覺。她又選了一條很薄的杏色對襟上襦來搭。

  沈茴稍微猶豫了一下,也沒避諱裴徊光在這裡。就算知道他在望著她,她也動作自然地解了胸口的繫帶,將身上的長裙脫下來,又脫去了上衣。她剛要拿起剛選的杏色對襟短上襦來穿,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顏色很深的藏青色心衣。

  天氣暖和,這件杏色的短上襦衣料單薄,若穿在身上這見藏青色的心衣外面,肩帶恐要顯出來一點。

  沈茴雙手背在身後,勾住心衣綁在後背的兩根繫帶,扯開活結,將身上的心衣解下來,放在一旁。拿出一件雪白的心衣。

  裴徊光坐在軟塌上,目光一刻也為未從沈茴的背影離開。

  他看著藍色的長裙落地,沈茴也不撿起裙子,落地的裙子將她的一雙小腳圍了一圈。

  他看著沈茴脫下身上的短衣,小手背在身後將心衣的兩個繫帶解開。沒有墜著的繫帶相擋,那對蝴蝶骨似乎真的能長出翅膀來。

  他看著沈茴抬手在衣櫥裡繼續翻找心衣。裴徊光的視線從她後背的蝴蝶骨往前移,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下那一點柔軟的弧度。

  他看著沈茴將一件雪白的心衣套過頭,她低著頭,伸手在頸後整理了一下頸帶,雪色的後頸勾勒近乎完美的弧度。她將身前的心衣服貼地貼在身上,一雙小手又從腰側,向後探去,細細的指尖勾住了繫帶,她動作忽然停下來,回頭望向他。

  「徊光,來幫我一下。」

  裴徊光輕輕合了下眼,她話音剛落,他已起身,卻仍舊邁著緩步的步子朝她走過去,立在她身後,接過她細白手指勾著的心衣帶子,為她將後背的兩條帶子繫起。

  沈茴雙手壓在胸口,含笑回頭望他,說:「鬆一些,太緊了。」

  裴徊光望了她一眼,將貼在她蝴蝶骨上的繫帶鬆開一點點,慢條斯理地給她繫了個蝴蝶結。

  沈茴等他將下面的的帶子也繫好,自己去拿衣服來穿。然而她的手還沒有碰到杏色短上衣,那衣裳已落在裴徊光掌中。

  裴徊光半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拿了衣服給沈茴穿上,又將裙子也幫她穿。他修長的指捏著長長的帶子沿著沈茴的胸口裙處,慢悠悠地纏了兩圈。沈茴轉過身來,讓他將繫帶在她胸口繫好。

  「好了。」他說。

  沈茴點點頭,走到一旁的梳妝台前,補一點胭脂。

  裴徊光彎腰,撿起沈茴仍在地上的裙子。

  沈茴一邊在雪腮上補點淺紅的胭脂,一邊隨口說:「對了,你記不記得我們之前去一家藥鋪子買藥,我看中了老闆的書,出多少錢他都不願意賣我。我沒有辦法只好跟他借了書,拿回去謄抄一本。」

  裴徊光將撿起的裙子放在衣櫥放的櫃子上面,緩步朝沈茴走過去。

  「記得。」裴徊光立在她身後,從銅鏡中望著她。

  「那本書是給俞太醫抄的。」沈茴補完了胭脂,打開一個嵌著寶石的木盒子,從一堆口脂裡挑選,「我還以為我抄得多好呢,結果剛剛俞太醫說書裡有好些錯處,甚至有落頁,內容亂了,很多地方看不懂。掌印能不能幫忙尋到一本原籍呀?不過這本書好像很難尋……」

  沈茴轉過身,一手捏著一個口脂盒輕輕晃了一下。她仰著小臉,眉眼溫柔地對他笑:「這兩個顏色哪個好看?」

  裴徊光隨意瞥了一眼,說:「淺紅。」

  他眼裡的沈茴蹙了蹙眉,有點不高興,似乎他選錯了。

  「別的女子若這樣問夫君,她的夫君該說夫人姿色天成,塗什麼口脂都好看!」沈茴悶悶的聲音裡帶著點嬌憨。她又抬起腳,用腳尖輕輕碰碰裴徊光的小腿,板著臉問:「學會了沒有?」

  裴徊光低笑了一聲,視線跟著沈茴的腳尖移走。

  他略彎腰,手掌掐著沈茴的腰側,輕易將她拎起來,放在妝台上。沈茴急急看了一眼妝台上亂七八糟的口脂盒,見沒有壓到哪個,也沒有哪個跌到地上,才放心。

  「煜兒還在等著我呢!」

  裴徊光沒說話,而是將沈茴手裡淺紅色的那個口脂盒拿過來。他用指腹蹭一蹭口脂,慢條斯理地塗在自己的唇上。

  沈茴驚訝地望著他。

  口脂有點香,也有點甜,不知道混了什麼果子漿。

  裴徊光指腹沿著唇線拈了一圈,再蹭一些口脂,又反復蹭了一圈。反反復復地塗抹,使得淺紅的口脂也變成異常鮮紅的色澤。為他的容貌添了一抹奇異的昳美。

  裴徊光皺了下眉,有點嫌棄這種黏稠的感覺。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指腹,指腹也沾了黏黏糊糊的口脂。他轉身走到衣櫥前,拿了沈茴剛脫下的那件藏青色心衣,一邊用力擦指上的黏餬口脂,一邊朝沈茴走過去。

  他彎下腰,雙手撐在沈茴身側,望著沈茴的眼睛,說:「舔乾淨。」

  沈茴搖搖頭,一臉嫌棄地用帕子胡亂擦了下他唇上的口脂。口脂擦了一些,卻還有一些殘在他的唇上。沈茴這才輕輕勾著他的脖子,湊上去。先用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貼上去,蹭一點口脂在自己的唇上。讓她嬌軟的唇也有了色彩,然後再閉上眼睛,悠閒地親吻他。她腳腕相疊,輕輕地晃悠著,扯動鵝黃色的裙擺漾出溫柔的波浪。

  至於那點摻雜其中的小算計,裴徊光決定不跟她計較了。

  ‧

  沈茴帶著沉月和燦珠去了薔薇園。薔薇園裡雖然有薔薇,卻並不多,反而是其他花卉生得更好。

  沈茴牽著齊煜的小手,遠遠望向薔薇園,沒看見其中設宴的薔薇亭,入眼倒是一大片姹紫嫣紅。

  因沈茴回寢屋換衣時耽擱了一會兒,她到薔薇亭時,賢貴妃、麗妃、文嬪、靜妃和丁才人已經到了。

  沈茴淺笑著入座,一邊和幾個妃嬪說話,一邊看著齊煜在小太監的幫助下放風箏。

  天氣很好,正是放風箏的好時機。今日也有別的幾個小公主跑出來放風箏,沈茴遠遠看見了飄在天上的風箏,令人去問問都是哪幾個公主,讓她們過來跟齊煜一起玩。

  丁千柔小心翼翼地問:「皇后娘娘昨天晚上可嘗過那幾道糕點了?味道怎麼樣?」

  「嘗過了,都很好吃,尤其是棗泥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好好吃的。」沈茴說。

  沈茴將糕點按照慣例讓俞湛檢查過,的確嘗過。

  聽她這樣說,丁千柔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她知道今日過來的幾位妃子位份都很高,哪個都得罪不起,和她們坐在一起都膽戰心驚。昨天晚上又連夜做了些糕點帶過來,獻好似的請其他幾位宮妃來嘗。

  「你又做了些?早知道我就不帶了。」沈茴笑著說。

  燦珠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兩個小太監都提著食盒,他們走過來,將食盒裡的糕點和水果一一擺在桌上。這幾種糕點中,正有昨天丁千柔送過來的那份棗泥酥。

  丁千柔望著沈茴拿了棗泥酥來吃,又陸續吃了些別的她身邊人帶過來的糕點、水果,而沈茴過來之前桌上擺上的糕點和水果,沈茴都一下都沒碰過。

  丁千柔終於明白了……皇后娘娘是礙於當著她的面兒試毒不好看,而未試毒的東西一口都不會碰。

  想明白之後,丁千柔心裡更加忐忑畏懼。就算是身為皇后娘娘,在宮中也要這樣謹慎嗎?

  一陣風吹來,正在吃荔枝的沈茴偏偏臉避開。她的視線不由落在靜立在遠處的燦珠身上。

  輕風吹拂裙角,將燦珠身上的衣服向後吹去,貼在身上。燦珠略略向一側挪了半步側過身,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沈茴一怔,目光落在燦珠的肚子上。

  宮妃們湊到一起,說說笑笑地談起首飾裙子。沈茴說:「你們坐,本宮去看看煜兒。」

  沈茴拿起桌上一盒山楂糖,朝燦珠走去,說:「陪我去找煜兒。」

  「是。」燦珠跟上去。

  齊煜和幾個小公主一邊放風箏一邊跑,早就跑出了薔薇園。

  沈茴捏了一顆山楂糖放在口中吃,說:「我記得你家人之前落了罪,可還有親人在?」

  「有是有,只是不怎麼走動了。」燦珠如實說。

  沈茴點點頭,隨口說:「我剛進宮時,多虧文嬪將你送到我身邊,幫了我不少。眼下倒是不像剛入宮時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若是你想出宮探親告假幾個月也不是大事兒。」

  沈茴看她一眼,溫溫柔柔地笑著:「以前沉月也請過三四個月的假呢。」

  燦珠低著頭,眸色復雜。

  沈茴笑笑,又說:「對了,聽說宮人的小太監都偷偷喊你小辣椒,不好惹。」

  燦珠勉強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奴婢脾氣是不太好。在這宮裡,也是因為這性子,才不會被人當成軟柿子捏。」

  沈茴點點頭,狀若隨意地說:「可若真被人欺負了,也可以來找本宮撐腰呀。」

  她又捏了一顆山楂糖吃,然後將剩下的糖遞給燦珠:「喏,這些你吃吧。」

  沈茴已看見齊煜,往前去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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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穹月

  齊煜看見了沈茴,高興地大聲嚷嚷:「小姨母你快看吶!風箏飛得好高喔!」

  沈茴笑著點頭,她仰起頭,眯著眼睛望著飄在天上的風箏。她在心裡想著若是能將風箏做的大一些,再大一些,將人帶著飛到天上去,倒是蠻有趣的。

  她在書裡看過的。

  只是當時雖心生嚮往,卻又覺得不現實。更何況,風箏飛得更高,還是有一根繩子牽著它。不管飛得多遠,繩子拉一拉,就能讓自由翱翔的風箏扯回來。若風箏執拗不肯回,落得個繩斷的下場,風箏會落了地,牽著它的繩也同樣沒了意義。

  「娘娘要不要試試?」小宮女握著線板,笑出一對小酒窩。

  沈茴點頭,接過小宮女遞來的線,徐徐放著風箏。

  不多時,賢貴妃、靜妃、麗妃、文嬪和丁千柔都過來了。天氣好,皇后在這邊放風箏,她們也不願意在薔薇亭裡乾坐著了,都趕過來一起放風箏。

  沈茴不太會放風箏,有些費勁地控制著細線。偏偏天上的風和她作對,兩種力量較勁似的。不多一會兒,風箏的線就扯斷了。

  手中的力道一空,沈茴愣愣望著天上的風箏,先是自由地囂張飛了一會兒,然後又一頭栽下去。

  看來,不僅是風箏嚮往自由不願歸會將線扯斷。若扯線的人不懂力度,也會將二者相連的線扯斷。

  看見皇后娘娘的風箏斷了線,幾個小宮女趕忙跑過去撿風箏。

  沈茴等了一會兒,可他們回來的時候,手中空空如也,並沒有那個風箏。沈茴蹙眉詢問:「沒尋見嗎?」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了遠處的裴徊光。他手中正拎著那個自由了一會兒的風箏。

  小宮女屈膝稟話:「奴婢們尋到風箏時,風箏落在樹上,好不容易將皇后娘娘的風箏取下來,又被掌印大人要去了。」

  還有一句話,小宮女沒說。其實是裴徊光聽見了她們幾個嘰嘰喳喳說這是皇后娘娘的風箏,才會跟他們要來。

  沈茴點點頭,目光已落在朝他走過來的裴徊光。

  她曉得裴徊光不喜歡來行宮,自搬來瑲卿行宮,他極少極少進宮來,不知為何今日會來行宮。

  看著裴徊光走過來,幾個宮妃都收了臉上的笑,下意識地向後避開一些。更別說剛剛還燦爛笑著的小宮女、小太監們,他們個個低著頭,規規矩矩地侯立。

  丁千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奇地望向裴徊光。只一眼,她就驚訝地微微張開嘴,不敢相信宮中還有這樣俊雋容顏的男子。緊接著,她忽然意識到逐漸走過來的人是誰,本就膽子極小的她,臉上迅速泛了白,她趕忙畏懼地低下頭。

  「娘娘的風箏?」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

  「嗯。」沈茴點點頭,將裴徊光遞過來的風箏接過來。她垂著眼睛翻來覆去打量這個風箏。風箏雖然落了地,卻沒有什麼破損,除了沾了一點草葉子,一切好好的。

  沈茴將風箏遞給沉月,輕輕望了他一眼。

  她有些好奇裴徊光為什麼會來行宮。她悄悄琢磨了一下,知道最近皇帝一意孤行想要將剛認回來的長子立為太子。只是立儲之事非同小可。這個孩子忽然被送進宮,縱使皇帝一口咬定就是他的孩子,旁人也要質疑是不是真的皇子。滿朝文武都在阻止皇帝將這個忽然出現的孩子立為太子。

  難道裴徊光來行宮是為了這事?

  沈茴正狐疑著,裴徊光沉著臉開口:「娘娘可有空,有些事情要與娘娘說。回娘娘的浩穹月升說話?」

  「好。」沈茴點頭。

  沈茴離開了,其他幾位妃子也都各回各的住處。齊煜和幾個小公主倒還是在放風箏玩耍。沈茴走前交代了阿胖和阿瘦照看好齊煜。

  丁千柔往回走的時候,腿還在發軟。

  偏兩個丫鬟在亂出主意。

  出喜一雙黒黑的眼珠亮晶晶的,拉著丁千柔到一旁的角落,小聲說:「才人,奴婢有了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呀?」丁千柔好奇地問。

  雙喜也好奇起來。

  出喜壓低聲音:「奴婢聽說皇帝以前曾當眾說宮中妃嬪任掌印挑選!才人不如去投奔掌印大人?那樣皇上必然不會召幸才人了!」

  「什、什麼?」丁千柔聲音顫顫抖抖,纖細的身子也跟著顫顫抖抖。

  「奴婢是說讓才人去投奔掌印大人呀!去給掌印大人做對食!既能免去被皇帝召幸染病,又有了靠山哩!」

  丁千柔聽懂了。她眼兒一翻,腿兒一軟,直接嚇暈了。

  ‧

  沈茴和裴徊光回到浩穹月升,沈茴吩咐宮人都不要來打擾,謹慎地和裴徊光走到寢屋。她將房門關上,轉身跟著裴徊光。

  裴徊光已在軟塌上閒適地坐下。

  沈茴快步走到他面前,問:「什麼事情呀?好像很重要的事情?」

  裴徊光「嗯」了一聲,卻沒具體說是什麼事情。

  「什麼事情呀?」沈茴又追問了一遍。

  裴徊光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抬手,修長的手指從殷紅的衣領裡翻出那枚黑玉戒。他稍微用力,就將拴著黑玉戒的紅繩扯斷了。他將斷了的紅繩隨手放到一旁,將黑玉戒套在食指上,慢悠悠地拈轉著。

  沈茴一直盯著他,見他莫名其妙的動作,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來。難道是什麼不太好的事情?

  就在她打算第三次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時,裴徊光開口了。

  「娘娘從暗道離開去尋咱家的時候,經過那條暗道,覺得咱家給娘娘修的那條暗道如何?」裴徊光問。

  沈茴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她眼前瞬間浮現那條用夜明珠鋪成的路,她點頭,說:「好看的,整條暗道被溫柔的淺藍色光暈籠罩著。又因為隙間有珍珠,壁上貼白玉,琉璃頂顏色雖淺淡,也泛著些斑斑色彩。」

  裴徊光扯起一側的唇角,輕笑了一下。他抬抬眼,望著站在他面前的沈茴,說道:「剛剛咱家離開,走在那條暗道中時,忽然就想,看看藍色的月亮。」

  沈茴整個眉頭揪起來,越發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裴徊光卻已經起身,拉住沈茴的手腕,說:「走吧。」

  沈茴愣愣跟著裴徊光從博古架後面的暗道下了樓,她已經弄明白了。假的,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說?沒有的!

  裴徊光一直牽著沈茴走進夜明珠鋪滿的暗道,望著不見盡頭的溫柔淺藍色的前方。他這才鬆開沈茴的手,說:「把裙子和裡袴都脫了。」

  沈茴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他,質問:「你又要做什麼?」

  裴徊光慢悠悠地坐下來,雙手撐在身側,抬頭望著沈茴那張氣呼呼的小臉兒,說:「咱家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十五的月亮了。所以想看看另一種月亮。」

  沈茴咬咬唇,瞪著他。

  裴徊光含笑望著她,也不急,也不逼,只是安靜地等待。

  好半晌,沈茴低下頭,氣呼呼地扯開胸口的繫帶,她依裴徊光所說脫下來,然後使勁兒扔到裴徊光的臉上。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兩聲,將臉上的裙子拿下來,說:「轉過去。」

  沈茴轉身,望著不見盡頭的淺藍色海洋。

  淡淡的藍色光影經過琉璃與白玉的反射,水波般映在她身上,讓她身上的雪白慢慢浸上一抹會流動的淺藍色光影。

  裴徊光望著漂亮的藍色月亮,他抬手握住沈茴纖細的腿,慢慢上移。摸了摸藍月亮。

  他慢悠悠地開口:「娘娘可還記得上回如何往咱家的嘴上一坐?」

  沈茴臉上有點紅,她咬著唇,小聲說:「你別折騰我了。」

  裴徊光嘖笑了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有點古怪:「娘娘不是想讓咱家高興嗎?來,坐下來,讓咱家咬咬藍月亮。」

  沈茴眯著眼睛望著浮動的淺藍色光影,忽然有點茫然。

  裴徊光低低地笑著,他拉了拉沈茴的手。沈茴觸到了黑玉戒的涼意。沈茴回頭望了他一眼,認真地說:「裴徊光,你真的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笑得更厲害,他問:「娘娘才知曉?」

  沈茴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把衣服脫了,本宮就依你。」

  裴徊光收了笑。

  兩相僵持,四目相對,誰也沒再開口。

  好半晌,沈茴打破了這份怪異的安靜。她說:「上衣也不行嗎?」

  裴徊光想了一下,然後抬起了雙臂。

  沈茴笑了。淺藍色夜明珠溫柔光影的映照下,她的笑容也跟著變得夢幻令人痴迷。她蹲下來,翹起唇角去解裴徊光的上衣。

  然後,她貼上去,輕輕抱著他。

  她撒嬌一樣軟聲細語:「終於真正抱到了。」

  裴徊光垂垂眼,眼睫遮著情緒。他又略偏了頭,望向沈茴。

  有時候,他寧願她心裡一點都沒有他。那樣就不會有希望,沒有希望,將來被她放棄時,就生不出不該生出的情緒。

  ‧

  裴徊光是從浩穹月升正門進來的,即使他不太願意踩著瑲卿行宮裡的土地,還是從得浩穹月升正門離開。

  他緩步下樓,穿過庭院,將要走到院門時,他轉過身,望向四樓寢屋的窗口。

  沈茴側立在窗前,微微低著頭,正在用手整理彎起的雲髻。

  好似有所感,沈茴轉過頭,從窗戶看出去,望見立在院門口的裴徊光。遠遠的距離,她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管還未挽好的雲髻,氣呼呼地將窗戶「啪」的一聲關上了。

  嘖。

  高高興興紅著臉的是她,軟著聲音撒嬌終於真正抱了他的是她,因為他咬了咬藍月亮而生氣瞪人關窗戶的也是她。

  「掌印。」順年從外面趕過來,立在裴徊光身邊稟話:「王來從京城回來了。」

  裴徊光沒說話,目光仍凝在已經被關上的窗口。半晌,他移開視線,看向龍飛鳳舞的「浩穹月升」四個字。

  裴徊光收回視線,出了行宮回家去。

  「你跟我上來。」他對順年說著,腳步不曾停,一直往樓上走。

  到了書房,他展開一張白紙鋪在長案上,然後研磨提筆,寫下清雋又有力的「浩穹」二字。

  他交代:「去,重新做牌匾。從今日起,皇后娘娘的浩穹月升,改名浩穹樓足矣。」

  浩穹月升過於畫蛇添足。

  浩穹樓裡,已經住著最好的月亮了。

  「是。」順年收起掌印的題字。

  「罷了,讓陳太傅重新題字。」裴徊光又說。

  裴徊光的筆跡太好認出。若他的題字出現在沈茴的住處,她未必會歡喜。裴徊光眸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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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回家

  順年捧著裴徊光剛寫好的題字,有些不明所以。他笑著說:「掌印的字好看得緊,陳太傅哪裡比得上。」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順年立刻收了笑禁了聲,再不敢多言一句。他小心翼翼地將捧著的題字放下,轉身下樓去辦事。

  他的筆跡那樣好認,若皇后娘娘所居的閣樓由他題字,難免讓有心人非議。若當真有人猜出了端倪,於她名聲有損,恐非她所願。

  裴徊光撥弄著指上的黑玉戒靜立了一會兒,走到櫃子前,翻了翻,尋到紅繩,然後將指上的黑玉戒再次轉下來,用紅繩繫好,重新掛在頸上。

  他又走過去,看葵口碗裡浸泡的荔枝核兒。皙白修長的指探入水中,一顆一顆,挨個捏了捏。知曉這些荔枝核兒浸泡得差不多了,他將種子撈出來放在雪帕子裡,拿著下樓。裴徊光在庭院裡打量了一會兒,在西南角陰涼的地方,將這十來顆荔枝核兒種下去。

  這些種子會發芽,慢慢生長,再結出一粒粒飽滿的荔枝。這些種子經了皇后娘娘的口,將來長出的荔枝一定更加清甜味美。

  裴徊光滿意地望著埋著荔枝核兒的土壤。

  順歲出去買東西,剛回來。他經過裴徊光身邊時,裴徊光喊住他。

  「將咱家的床褥床幔都換個顏色,天黑前弄好。」裴徊光停頓了下,「換成淺粉、水藍、鵝黃,還有藕荷淡紫。」

  順歲心裡驚訝極了。不過他可不敢多問,臉上也不敢擺出驚訝的表情來,規矩地應了一聲「是」,立刻去辦事。

  縱使順歲掩藏得再好,裴徊光還是一眼看透。

  他攏攏手,抬步往樓上去。

  將房間改成這樣是因為沈茴的閨房就是這樣粉粉嫩嫩的,也因為沈茴今天晚上會過來。

  然而,沈茴今晚並沒有來。

  ‧

  蕭牧行色匆匆,走過很多街巷,最後在一處不起眼的農家宅院停下。他敲了敲門,在院門外等候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裡面傳來腳步聲。小院裡的人將院門推開一條縫,看見來人是他,才將院門打開,讓蕭牧進去。

  「李先生等著蕭公子呢。」

  蕭牧點點頭,邁進院門,快步穿過庭院,進到堂廳裡。堂廳裡坐了五六個男人,其中坐在上首的老頭子鬚髮皆白,正是剛剛那個人口中所說的李先生。

  「李先生尋我什麼事情?」蕭牧問道。

  李先生開口:「主上的意思,是想讓蕭郎除掉齊煜。如今將你送上高位,你是最容易下手的人。」

  蕭牧皺眉。

  李先生繼續說道:「咱們已經將大皇子送到陛下身邊,陛下也有心立大皇子為太子,只是可惜如今朝臣皆不允。事情停在這不上不下的位置。若要事情出現轉機,唯有除掉宮中唯一的皇子,齊煜!」

  蕭牧搖頭,他冷顏開口:「李先生說笑了。齊煜,他的生母是我的表妹,他是我的表外甥!你居然讓我去殺了這個孩子?這怎麼可能!」

  「蕭郎,莫要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別說他是我沈家表妹的兒子,就算沒有這層親戚關係在,他也是無辜的孩童!豈能為達目的亂殺無辜?」

  李姓老者搖頭嘆氣,說道:「你這樣心慈手軟,如何成大事?古往今來上位者哪有雙手乾乾淨淨的?蕭郎,不要讓咱們的大事功虧一簣。若不能將小主子送上龍椅,如何向主上交代!」

  「不要再說了。我蕭牧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蕭牧憤然轉身。

  蕭牧離開之後,堂廳裡的幾個人繼續商議著。

  「這可如何是好?」

  「我當初就說了,蕭家這位公子不靠譜。過於年少稚嫩了。」

  「也不知主上怎麼就選中了他,將他捧上左丞這樣的位置。若是咱們當中換了任何一個人坐在左丞的位置上,小主子早就被立為太子了!」

  「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還是要商討一番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幸好咱們也並非只能靠他……」

  李先生起身,轉到裡屋去,先給主上寫一封信,將這邊的事情匯報過去。

  ‧

  下午陽光明媚,沈茴坐在庭院中的一棵柳樹下,手裡握著一卷書在讀。之前天冷,她總窩在屋子裡,一步也不肯出門。如今天色暖和,倒是很享受坐在庭院中任輕風拂面恭讀古籍。

  之前沈茴回來給身邊每個人都準備了不同禮物,沉月的禮物中有一本書。她猶豫了一會兒,回屋取了書出,也在院子裡讀起書來。

  許是受沈茴影響,她身邊的幾個人也都尋了書,真真假假地讀著。

  沈茴坐在院子裡偏南一點的柳樹下,而在對面又偏後一點的地方,幾個宮女圍坐在石桌旁,都在讀書。她們很多都識字不多,遇到不認識的字互相詢問,聲音小小的,怕吵了旁人。

  阿瘦和阿胖下來遲了,就搬了小凳子在石桌便坐著。還有幾個小太監乾脆坐在台階上。

  齊煜本來想要玩小木馬,她從樓裡跑出來,就看見小姨母和一大群宮女、太監坐在庭院四處,都在讀書,像模像樣的。

  齊煜撓撓頭,也不玩木馬了,小聲讓她的兩個小太監回去將她的小書桌搬下來,她握著筆,認認真真地練習寫大字。她小腰桿挺得直直的,立志要練出一手漂亮的大字,像小姨母那樣好看!

  沈茴又翻了一頁書,眸子輕轉,掃過庭院裡的這些人,唇角慢慢爬上了幾分歡喜的笑容。

  很多時候,講道理遠不敵以身作則和耳濡目染。

  平盛氣喘籲籲跑回來,他邁進庭院剛要大聲嚷嚷,看著院子裡的人一個個皺著眉看書的樣子,把原本的話變成了低低的一句「好傢伙……」

  他稀奇地走進庭院,伸長脖子好奇地看看大家都在看什麼書。

  燦珠皺眉,說:「讓讓,你擋光了。」

  「嘿。」平盛低聲說,「又不是故意的,凶什麼嘛,語氣溫柔點呀我的好姐姐。」

  燦珠瞪了他一眼,抓著他的衣襟,直接上手把他拽到一邊去。

  平盛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嘻嘻地說:「嘖嘖,看這小眉頭皺的。我回來的時候,可看見王來了。正要往這邊來哩。嘖嘖,我就不該告訴你。」

  燦珠一怔,握著書卷的手抖了一下。她急忙問:「你在哪看見他的?」

  「就在前頭,要不了多久就過來啦。」平盛笑嘻嘻的。

  燦珠放下手裡的書卷,急忙站起來快步往外跑。她心急地跑了七八步,果真遠遠看見了王來的身影。她又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跑得太快,慢下步子,壓了壓衣角,才繼續快步朝王來走過去。

  沈茴從書卷中抬眼,若有所思地望著燦珠的背影。她的眸中又隱隱泛了一點擔憂。

  王來也看見了朝他奔來的燦珠,不由加快了步子。

  兩個人終於走近,王來尚未來得及開口,燦珠撲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

  王來怔了怔,總覺得當眾摟摟抱抱不好,有心想將燦珠推開,至少私下去說話。可是他剛握住燦珠的手腕,就聽見了燦珠委屈地哽咽道:「就抱!」

  王來無奈地笑了。他輕咳一聲,語氣裡帶著了寵哄的意味說:「那就一會兒哦。」

  本要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拉開,王來的手卻輕輕移到燦珠的手上,將她的手輕輕攥在掌中。

  庭院裡,平盛伸長了脖子,笑著酸言酸語:「大庭廣眾,這也太不像話了哈哈。」

  阜安搖搖頭,說:「你逗燦珠做什麼,也不看看她是誰媳婦兒。」

  「王來的唄。」

  阜安再提示:「那王來是誰兒子?」

  平盛眨眨眼:「啥玩意兒啊。咋著?那按你這麼說燦珠還成了掌印兒媳婦?」

  沈茴雖然在讀書,可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幾個已經壓低了聲音的談話,聽到這兒,她愣了一下,緊接著被「掌印兒媳婦」這個名堂逗笑了。

  阿胖把手裡的書往桌子上一放,皺著眉說:「嘰嘰喳喳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看書了!」

  阿瘦和阿胖平時話都不多,但是皆力大無窮身手了得,又因為是從東廠出來的,這群小太監都有點怕他倆。平盛縮了縮脖子,在阜安身邊坐下,隨手抓起一本書來讀。

  阜安忍了笑,歪著身子指著書上的一個字去問沉月:「沉月姐姐,這個字念什麼?」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

  沈茴放下手中的書卷,抬眼望向西沉的落日。餘暉灑滿天地間。

  她想著該收拾收拾出宮去裴徊光的府邸,卻忽然得了小太監的稟告。

  ——她的外祖母已住在了沈家,託人給她送了封家書。

  細碎的家常密密麻麻寫滿信箋,一頁又一頁。沈茴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眼前不由浮現外祖母慈愛溫柔的眉眼,她的眼角不由泛了紅。她將這封家書足足讀了三遍,才依依不捨地將其放下。與這封家書一同送來的,還有一件藕色的小棉襖、一件紅色的棉斗篷。外祖母惦記她的身體,必是自她離開,外祖母就開始為她做這些了……

  沈茴泛紅的眼圈裡帶著笑。她摸著棉襖與斗篷上細密的針腳。

  她想現在就回家見外祖母,撲到她懷裡軟軟的撒嬌。外祖母一定會一邊笑著一邊皺眉,用手指頭戳戳她的頭,說:「我的小嬌嬌呦!」

  沈茴要見外祖母。

  現在立刻馬上。

  其實她大可走程序回沈家,可是她天馬上就黑了,她等不及那樣繁瑣的程序,更無心用皇后的身份回家。

  是以,她動了歪心思。想要從通往行宮外的這條暗道,悄悄回沈家。

  「啊?」拾星皺著眉,「可是娘娘不是說今晚要去掌印那裡嗎?娘娘忽然不去了,掌印會不會生氣的?」

  沈茴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回沈家。她讓阿瘦往裴徊光那裡跑了一趟,告訴裴徊光自己今日不能過去了,且將緣由也說清楚。她還讓阿瘦帶了一句話,說她明日、後日、大後日都過去。

  若這樣事先與他解釋了,他還要生氣的話……

  沈茴蹙蹙眉,那他氣就氣吧。

  有一句話沈茴藏在心底,沒好意思深想——反正,不難哄。

  沈茴帶著阿胖和拾星從那條夜明珠鋪地的暗道,悄悄離開了行宮,很快坐上平盛先一步準備好的馬車,趕回沈家。

  馬車上,沈茴低頭打量著身上的裙子。她穿了一條淺粉色的裙子,頭上的首飾也不用金銀寶石,只有一支桃花珠花。

  ——外祖母總喜歡把她打扮成粉粉嫩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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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貼貼

  自從沈茴得了聖旨被封為后,千里迢迢往京城去。簫家老太太日日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每天都在擔心她的小嬌嬌進了宮中要吃苦頭。畢竟是從小養在身邊的外孫女,看著長大的。而且沈茴從小就很懂事,很能哄得她歡心。

  可她年歲大了,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她這一把身子骨可受不了。是以,當得知皇帝下旨暫時遷都到關凌,蕭家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了,說什麼都要趕到關凌來,看看她的小心肝外孫女。

  幸好關凌也不算遠,蕭家人一商量,也不好一味阻攔老人,也是擔心老人心裡過分記掛鬧了病。

  因為沈元宏腿腳不好,只能派人去接。幸好沈霆及時從西南回來,他剛到家第二日就出門去接老太太。蕭家也沒讓老太太自己過來,讓家裡沒有官職的兩位孫輩陪著老太太過來。一個大房的四公子簫林,一個二房的六公子蕭材。前者是大房最小的嫡出公子。後者是二房的嫡子,也是蕭牧的親弟弟。

  沈霆將人接回來,剛好是快要用晚膳的時候。廚房只幾道熱菜還沒下鍋,等著人到了才開始烹調。

  沈霆與蕭家的兩位表兄弟說話,蕭家老太太則是拉著女兒問長問短沈茴的事情。

  「母親別擔心了,已經派人去行宮將您到了的事情告訴阿茴了。她聽說您過來,一定心裡歡喜得很。只不過如今到底是身為皇后,出入恐不方便,等明日咱們再進宮去見她。」沈夫人說道。

  「好好好。」老太太連連點頭。她又心酸地嘆了口氣。不管女兒如何說,她心裡還是擔心她的小心肝不好受。

  沈霆環視周圍,沒有看見駱菀的身影。雖然知道她應該是在忙碌著晚膳之事,可從外面歸家見不到她,他心裡便像缺了一塊。

  他尋了個藉口,往後廚去。還沒走進去,他就從開著的房門看見了駱菀的身影。他剛毅的面龐上不由帶了幾分笑,快步走過去。

  「下人都能準備妥貼,不必件件事情都盯著。何況都是自家人。」沈霆說道。只要面對駱菀,他的聲音就會不由低軟下去。

  「我只是過來看一眼,正要往前面去呢。」駱菀笑著說。

  婢女端著一碗湯藥過來遞給駱菀,駱菀接過來,蹙著眉將碗裡的湯藥喝下去。沈霆站在一旁都能聞到那種苦味兒,他皺著眉問:「怎麼在喝藥?生病了?」

  駱菀將空碗交給丫鬟,還是用溫溫柔柔的語氣:「沒有,養養身體的補藥罷了。」

  說著,她走出廚房要往往前面去。老太太過來時,她只見了一面,就趕來這邊張羅,現在得過去相陪了。

  沈霆快步追過去,追問:「什麼養身體的補藥?你身體怎麼了還需要補?」

  「你小點聲。」駱菀瞪他一眼,低聲說:「都是些女子調理身體的藥罷了,沒什麼的。」

  她又對他笑了笑,快步往前面去了。

  沈霆立在原地,皺著眉。

  駱菀往前走了幾步,知他沒動。她回過頭來:「快走呀,兩位表弟還等著你說話呢。」

  沈霆這才繼續往前走。

  晚膳一一端上桌,正要用膳時,府裡的家僕快步跑進來,氣喘籲籲地稟話:「皇、皇后娘娘來了!」

  「什麼?」

  「蔻蔻回來了?」蕭家老太太趕忙站起來,「快快,快扶我出去。」

  蕭家老太太身邊的婆子趕忙走過來要扶人,沈夫人倒是先一步扶起了母親,和母親一起往外面去。畢竟,沈夫人也好些日子沒見到女兒了。

  其他人也都趕忙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相迎。

  影壁遮了門外的視線,焦急的幾個人即使伸長了脖子,也什麼都看不見。

  沈茴下了馬車,急急邁過高高的門檻,繞過了影壁。如此,她看見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剛剛還在議論著她的家人也看見了繞過影壁出現的她。

  「真的是我的小心肝呦!」蕭家老太太掐了沈夫人一把。

  沈夫人手上有點疼,卻笑著說:「是是,是咱們的阿茴回來了。」

  庭燈照出沈茴笑盈盈的臉。她彎著眼睛,眼尾掬著燦爛的笑。她歡歡喜喜地喊一聲:「姥姥!」

  她聲音糯糯的,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江南特有的軟糯,又因為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聽上去也更加甜。

  蕭家老太太「哎呦喂」一聲,這是終於又聽見她的小心肝這樣喊她了。外孫女軟軟的一聲「姥姥」直接喊在她心坎上。

  沈茴提著裙子,快步朝外祖母跑過去。

  蕭家老太太一邊說著「慢點跑,慢點跑」,一邊推開女兒的手,快步去迎她的外孫女,直到臨得近了,張開雙臂,讓她的小心肝撲進懷裡。她輕輕拍著沈茴的脊背,低聲說:「終於真的抱到我的小蔻蔻嘍……」

  蒼老慈祥的聲線裡,隱隱藏著幾分傷感。

  沈霆看了一眼沈茴身上的衣服,又瞥了一眼跟著沈茴回來的幾個人,他皺眉問:「你偷偷跑出來的?」

  沈茴把臉埋在外祖母的懷裡,聲音悶悶地「嗯」了一聲。

  沈霆立刻擔憂起來,道:「你怎麼能偷偷跑出來?沒有被人發現?等明天自然可以……」

  「好了!」蕭家老太太瞪了沈霆一眼,「你話怎麼那麼多,別嚇唬我的蔻蔻。」

  她低頭望著懷裡的沈茴,立刻變得眉開眼笑,她牽了沈茴的手,聲音也完全變了音,哄小孩子的語氣:「外面涼,咱們去屋裡說話。」

  「嗯!」沈茴點點頭。她沖蕭林和蕭材點點頭,乖乖喊了表哥,然後滿心歡喜地和外祖母進屋。

  沈霆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蕭林和蕭材也都含笑望向沈霆。顯然兄弟幾個早就習慣了老太太的瞬間變臉。老太太平日裡對這群孫輩都很嚴厲,誰小時候沒被老太太打過板子呢?偏偏只要小表妹伸出胳膊纏著老太太要抱抱,老太太立刻眉開眼笑。

  日子久了,蕭家這群孩子沒誰不哄著沈茴這個嬌嬌的小表妹。有時候想要什麼了,知道自己開口了也沒用,就讓沈茴開口。

  ——百試百靈。

  看著沈茴被老太太牽著進屋,沈霆倒是沒跟進去,而是去問了拾星幾句,然後才進去一起吃飯。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飯,老太太就拉著沈茴回屋去說話,像有問不完的話似的。

  沈茴乖乖地一一答話,倒也並非全部說實話。她總是報喜不報憂的。或委婉措辭避開不談,或巧妙地轉移話題,若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追問,她只好說一些小小的慌話。若實在不行,她還可以抱著姥姥,彎著眼睛軟軟地撒嬌。

  雖然還有千言萬語要說,可老太太年紀大了一路奔波,到底是體力不支,實在是不能久撐,撐了又撐,最後還是挨不過疲憊和睏倦。

  「姥姥,咱們明兒早再說話呀。」

  沈茴軟糯的聲音鑽進老太太的耳中,老太太點點頭,沉重的眼皮落下來,就這樣睡著了。

  沈茴小心翼翼地給外祖母蓋好被子,坐在床邊雙手托腮望了外祖母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雖然她已出嫁,還是入宮為后。雖然沈家這府邸是後置辦的,沈霆也給她準備了寬敞的房間,甚至房間裡的佈置和用品都和她以前的閨房一模一樣。

  已經是半夜了,沈茴也十分睏倦。她打著哈欠回房間去。閨房裡備著小盥室,拾星已經將熱水給沈茴都準備好了。

  沈茴懶懶地一邊解衣服一邊對拾星說:「太晚了,你去休息吧。這裡明天早上再收拾就好。」

  拾星應了,把沈茴的寢衣放在架子上,轉身退出去。

  沈茴解了衣衫,將睏倦的身子沒進熱水裡,舒服的感覺立刻無孔不入地襲來,舒服得讓她閉上眼睛,飄飄然起來。

  過了一會兒,沈茴聽見開門聲。她懶洋洋浸在熱水的舒服懷抱裡,捨不得睜開眼睛,慢吞吞地低聲說:「拾星,不是說了讓你去休息。不用等著收拾了嘛……」

  睏倦讓人的感知變得有些遲鈍。

  過了一陣,沈茴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睜開眼睛,對上裴徊光的目光。他站在她對面,正在看著她。

  沈茴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是被裴徊光的突然出現嚇過好些次了,還是氤氳的水汽中讓睏倦的她反應便遲鈍了。這次短暫的意外之後,沈茴倒是沒如之前幾次驚呼出聲。

  裴徊光雙手撐在沈茴的浴桶邊緣,他緩緩彎下腰,湊近沈茴的臉,盯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說:「娘娘很舒服嘛。」

  沈茴將睏倦逼退,心思飛快流轉。她猜測著難不成裴徊光當真因為她今天晚上沒有過去而生氣,竟要找上門來?

  「嗯。」沈茴點點頭,實話實說。

  裴徊光盯著沈茴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問:「娘娘還有幾個表哥?」

  沈茴愣了一下,猜到裴徊光應當是好早前就來了。水中的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壓在浴桶邊緣,湊到裴徊光臉前,認真地說:「蕭家有七個表哥。今天跟姥姥一起來的是四表哥和六表哥。」

  裴徊光垂目,瞥著她一點都不自覺的小臉蛋。

  偏沈茴眼角勾出一抹調皮的小狡猾來。她繼續說:「姥姥疼我,表哥們也對我都好。姥姥以前還說過七個表哥,蔻蔻隨便挑夫君呢!」

  她拉長尾音,最後的一個「呢」字,咬也重重的。

  「嘖嘖。」裴徊光直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瞥著她,「娘娘可真是受歡迎。」

  隨著裴徊光直起身,望著他眼睛的沈茴目光追隨著他,慢慢仰起小臉來。她臉頰上沾了一點水珠。

  裴徊光用指背慢條斯理地蹭了蹭她的臉,將那幾滴水珠在她柔軟的臉蛋上拈開,弄濕她滿張小臉蛋。

  他又用濕漉漉的指背,慢條斯理地蹭了蹭自己的臉側。

  沈茴已經泡得差不多了,她在熱水裡站起身,帶起一身水滴的嘩啦啦聲響。

  「嘖。」裴徊光將涼涼的目光凝在沈茴水珠不斷滑落的身子,「娘娘現在這樣不羞不臊了嗎?」

  沈茴沒說話,而是伸手去拉裴徊光腰間的繫帶。

  裴徊光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抬手阻止她的動作,他看她一眼,知她當有分寸,將略抬的手又放下。

  沈茴扯開他腰帶,讓他的衣襟鬆散開,殷紅的衣襟下胸腹若隱若現。沈茴濕漉漉的纖軟小手沿著他的腰線在他後腰相勾。沈茴將濕噠噠的身子湊過去緊緊擁著他,軟聲撒嬌:「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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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穿脫

  裴徊光陷在濕噠噠的柔軟與溫脈中。他的唇角不由略略揚起一點。很快,他又將這一細小的弧度壓下去。若是正常男子,現在應當有了反應,直接將她摁進水裡瘋狂寵愛。裴徊光垂垂眼睛,視線落在沈茴的肩背。目光隨著她身上的水珠兒慢慢向下滾落,滑過蝴蝶骨與腰窩,又滑過那片柔軟。再往下?那片鼓囊的柔軟隔了視線,裴徊光並不能看見那滴逐漸變小的水珠最終滾落哪裡。猜也是落進了水中。

  裴徊光的視線落在圍著沈茴的水。水面沒在她雪色的腿,漾著細微波紋,上面飄著新鮮採摘的花瓣。

  「起來。」他說。

  她果真不聽話,不僅不起來,還抱著他的腰身,好好貼一貼。

  裴徊光嘆氣,他說:「娘娘把咱家的衣裳都弄濕了。」

  沈茴在他懷裡仰起小臉,濕漉漉的小臉蛋上有一雙瑩潤的眸子。她軟聲撒嬌:「我不嫌棄。」

  裴徊光低笑了一聲,別開眼。他的視線落在架子上裝著齒木的桃木杯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又重新將目光移回來,垂目望著她。

  沈茴對他笑,笑容乖巧又純稚。

  裴徊光差點就要以為她這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而不是哄騙。他握住後腰沈茴的小手,將她相勾的小手分開。他向後退了一步,多看了一眼沈茴的身子,然後去給她拿擦身的棉巾,他說:「出來擦乾淨該去榻上睡了。」

  沈茴偷偷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好似不是生氣的樣子,她才軟軟「哦」了一聲,雙手撐著浴桶,抬腿邁出來,先踩著浴桶外面的腳凳。

  許是時間太晚了,拾星準備的時候忘了給她鋪好踩腳的棉帕子。沈茴站在腳凳上,沒看見落腳的帕子,茫然了一下,才想去踩著自己的鞋子落腳。

  然而小盥室裡濕滑,她「哎呦」了一聲,沒踩到鞋子,反而摔了一腚墩。

  裴徊光回頭,就看見她揪巴著一張小臉,呆呆坐在地上。腳凳被她弄翻了,那兩隻鞋子也遠遠被撞開。

  沈茴轉過頭,耷拉著嘴角瞪他:「怎麼還不來扶我呀。」

  她樣子表面凶凶的,裡子委委屈屈,說出來的話卻軟綿綿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裴徊光笑了一聲,才走過來掐著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將沈茴拉起來。沈茴揉了揉摔疼的屁故,又扭著脖子朝後去看自己的屁股。

  「弄髒了……」沈茴擰著眉。

  倒不是說地面會有多髒,可光著身子摔個結實,她還是覺得剛洗的澡白洗了。

  裴徊光拿起盛花瓣的小木盆,盛滿浴桶裡的熱水,讓沈茴過來。沈茴一邊揉著屁股,一邊乖乖地走過去,背對著裴徊光站好,雙手搭在浴桶上。

  裴徊光將小木盆裡的熱水順著沈茴的肩倒下去,澆在她的身子上,溫水流淌,嘩啦啦,逐漸落地,在沈茴腳邊聚起一小汪水漬來。

  「彎腰。」裴徊光說。

  沈茴猶豫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彎腰。

  裴徊光又用小木盆盛滿溫熱的水澆在沈茴的身上,然後拿過來一方雪色的棉帕,工工整整地疊好。他將疊好的棉帕放在沈茴的肩上,手掌壓著棉帕慢慢向下擦洗。雪色的棉帕還未移到沈茴的腰窩時,棉帕從她濕滑的後背與他的手掌間滑落,落在地上。

  裴徊光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雪色棉帕,也沒彎腰將它撿起來,繼續用掌心沿著沈茴的腰窩下移,為她擦洗。

  濕涼的觸覺,讓沈茴身子忍不住僵了一下。裴徊光瞥她一眼,動作並不停,一邊又用小木盆舀了溫熱的浴水倒在她後身,一邊用手掌輕輕為她擦洗。

  裴徊光剛剛舀過水,浴桶裡的水面還漾著漣漪,水面上飄著的花瓣晃啊晃,若無所依。沈茴望著水面映出自己的臉,水面漪動,她的面容也跟著顫晃,看不太清了。可是卻能看見她的臉頰隨著裴徊光擦洗的動作,逐漸泛了紅。

  沈茴知道,發燒的臉頰絕對不是因為小盥室裡的熱。

  好半晌,沈茴才小聲呢喃般:「好了吧……」

  裴徊光收了手,另外一隻托在沈茴前腰的手也將她放開。他用小木盆裡的水沖了沖自己的手指,然後拿起一大塊柔軟的棉巾,將其展開,把沈茴整個身子包起來,為她擦乾她身上的水痕。

  沈茴轉過身來面對裴徊光,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她嘟囔:「你快些,我睏死了……」

  「嘖。」裴徊光慢悠悠地說,「咱家伺候人的次數著實不多,娘娘莫嫌。」

  他彎腰將沈茴腿和腳上的水漬都擦乾淨了,又去拿了她的寢衣過來。沈茴看著他展開她的小褲端詳了一會兒,沈茴立刻伸手搶過來自己穿上。其他的寢衣也不用裴徊光幫忙,自己快速穿好。她踩著一雙乾淨的新鞋子,快步往外走。

  她實在是太睏了,現在就想到床榻上的躺著,鑽進溫暖的被窩裡好好地睡一覺!

  裴徊光望著沈茴懶洋洋走出去的背影,倒也沒立刻跟上去,而是重新走到浴桶旁,他拿起架子上裝著齒木的桃木杯,把裡面的齒木拿出來,然後用桃木杯盛了一點浴桶裡的洗澡水。

  ——喝了。

  裴徊光用指腹蹭了蹭沾濕的唇角,奇異地笑了。

  小皇后不僅自己身上是香的、甜的,就連她的洗澡水也是香的、甜的。

  裴徊光將桃木杯放下,走出小盥室,朝床榻走過去。隨著他的走動,敞開的衣襟向後拂動著,黑玉戒墜在鎖骨間。他的衣衫已濕了大片。

  裴徊光掀開淺粉色的床幔,驚見沈茴已經睡著了。她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子裡,被子蓋到下巴。睡夢中的她眼睛彎彎的,又乖又甜。裴徊光立在床邊端詳了一會兒她酣眠的樣子,才在她身側躺下。他鑽進被子中,被子裡全是她身上香甜的氣息。

  裴徊光湊過去,上下牙咬住她的耳朵,輕輕磨咬了兩下。

  酣眠的沈茴皺了皺眉,身子朝一側躲。不是因為裴徊光把她的小耳朵咬疼了,裴徊光根本沒有用力真的咬她。而是裴徊光身上濕了大片的衣衫蹭到她身上,濕涼的感覺讓她不高興。

  「嘖,嬌氣的小東西。」裴徊光頗為嫌棄地拔了一根她的眼睫含在口中,然後將身上染濕的上衣脫下來,放在枕側。

  他剛重新躺好,睡著的沈茴翻了個身,朝他磨蹭過來,一點一點鑽進他的懷裡,乖甜的眉眼裡又多了一點小小的滿足。

  裴徊光垂眸靜望了她一會兒,然後伸出手動作輕柔地將她身上的衣服扒了。

  嘖,你不是想真正貼貼嘛?

  ‧

  這人要是上了年紀,很多人都會變得少覺。蕭家老太太便是睡眠不多的那種老人家。就算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今天早上也還是天還沒亮呢,就醒了。

  她草草梳洗過,就急沖沖往沈茴的屋子去。

  「老祖宗,這個時候皇后娘娘還沒睡醒呢。昨兒個折騰得那麼晚,娘娘肯定不如您起得早呢。」蕭家老太太身邊的周嬤嬤笑盈盈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蔻蔻貪眠,我能不知道嗎?不礙事的,我去看看她,也不吵她,就坐在她床邊看著她。」一想到沈茴乖巧的樣子,平日裡總是板著臉的老太太眉開眼笑,「再說了,以前在蕭家的時候,多少回我早上過去喊她起來,她懶床不肯起。我就躺在她身邊,再陪她睡一會兒。」

  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往沈茴的房間走去。

  周嬤嬤想了想,倒也沒勸了。以前在蕭家的時候,全家從主子到奴才都知道老太太疼愛表姑娘。正如老太太所說,老太太每日起得早,她起來了若是無事也時常去表姑娘房中,抱著軟乎乎的小姑娘再睡一會兒。

  這一方面,是老太太實在喜歡表姑娘,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表姑娘的身體,總擔心她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

  老太太過來的時候,拾星也是剛醒。她打著哈欠穿衣服,聽見腳步聲,趕忙三兩下把衣服穿好,跑出去看見是老太太過來。她剛想說娘娘還沒醒呢,反倒是老太太豎著眉,將食指放在唇前不准她出聲,怕她吵醒沈茴。

  老太太直接推開沈茴的房門,走了進去。

  拾星想了想,以前在蕭家時,老太太時常一大早過來找沈茴,倒也沒什麼。她打著哈欠,又回了屋。

  老太太怕別人吵著沈茴,也沒讓周嬤嬤跟著,自己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她一邊悄聲走路,一邊小聲笑著問:「蔻蔻沒醒吧?」

  房門推開的那一剎那,沈茴的確還睡著,裴徊光將她推醒了。

  「姥姥!」沈茴一邊慌張地穿衣服,一邊應了一聲。

  老太太停下腳步,有些意外:「蔻蔻醒了呀?」

  沈茴只來得及將胳膊穿過袖子,繫帶都沒來得及繫好。她掀開被子,臉色發白地看見自己的褲子不見了!聽著姥姥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只隔著厚厚的床幔,她趕忙將頭探出床幔,又用手在胸前拽著床幔,遮擋其他,只將腦袋探出去。她一邊又另一隻手給裴徊光打手勢,讓他幫她繫上寢衣的繫帶、穿上褲子,一邊笑盈盈地問蕭家老太太說話:「姥姥,你怎麼現在就過來啦?也不多睡一會兒呀。」

  裴徊光抬抬眼,慢悠悠地將她寢衣的繫帶繫好。然後他坐起來,在被子裡翻了翻,找到沈茴一裡一外的兩條褲子。他拉住沈茴的腳腕,將她的腿伸直,方便他幫她穿褲子。

  沈茴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心驚膽戰。

  「你又不是不知道姥姥睡不了那麼多的覺。」蕭家老太太看著沈茴心裡歡喜,「你呦你呦,只露著個腦袋在外面做什麼?看你淘氣的哦!」

  裴徊光拍了拍沈茴另外一條腿。

  沈茴小幅度挪動,從側坐變成跪坐的姿勢,好方便裴徊光幫她把褲子穿上。她一點一點挪動腰和腿,還要保持探出床幔的腦袋不動,努力不讓外面的姥姥看出端倪。

  沈茴聽著姥姥的話,彎著眼睛笑,用尋常的撒嬌語氣:「姥姥,我睡得不老實,把衣服都弄亂啦。不想讓姥姥看啦。」

  「哎呦,你的小嬌嬌!」老太太用手指頭戳了戳沈茴的眉心,「衣服亂了不好意思讓姥姥看見?這是什麼歪道理!你可是姥姥帶大的哦!」

  沈茴的兩條小腿都套上了褲腿,她臉上保持著笑,心裡卻急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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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揉揉

  裴徊光敲敲沈茴的左腿,沈茴略微將左腿膝蓋抬起一點,讓褲腿越過抵著床榻的膝蓋,再將右腿的膝蓋抬起一點,讓褲腿也越過了膝蓋。

  為了分散姥姥的注意力,沈茴一邊小幅度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一邊找話說:「姥姥,你過來的時候看見拾星了嗎?」

  「看見了。那丫頭剛醒,連臉都沒洗呢。」

  「這樣呀……」沈茴嗚哼兩聲開始撒嬌,「姥姥我渴啦,給我倒杯水喝好不好呀……」

  「好好好。」老太太寵溺地望了沈茴一眼,轉身走到桌旁,晃了晃水壺裡的水。她又是對沈茴說,又是自言自語:「這水放了一夜太涼了吧?」

  「對對!」沈茴趕忙說,「姥姥,那水太涼了。我想喝溫水。不不,我要喝蜂蜜水!」

  「好好好。」老太太往外走,推開房門去吩咐候在外面的周嬤嬤。

  沈茴趕忙將穿了一半的褲子提起來,與此同時將探出床幔的腦袋收回去,惡狠狠地瞪著裴徊光,一字一頓無聲擺口型:「以後休想再偷偷脫我衣服!」

  她扯著嘴角,呲呲牙,凶他。

  瞧著她奶凶奶凶的樣子,裴徊光心裡忽然生出一股衝動——直接將人摁在身下,用力咬咬她的嘴和牙。

  聽著姥姥已經跟周嬤嬤交代好了,沈茴暫時不跟裴徊光計較,再瞪他一眼,她趕忙從床榻裡出來,坐在床邊。也不能將床幔拉開,而是將床幔往後面推了推,她背在身後的小手還扯了扯兩扇的床幔相交處,免得床幔露出一丁點的縫隙來。

  她幾乎坐在堆在床榻上的床幔下端。

  沈茴一邊將身側的床幔也往後推了推給姥姥騰地方,一邊說:「姥姥過來坐。」

  蕭家老太太笑盈盈走過來。

  沈茴的臉上的神色卻一僵。她將身側的床幔往後推了推,竟露出裴徊光放在枕側的衣服一角。

  沈茴迅速轉頭望向門口的方向,驚呼了一聲:「蜘蛛!姥姥有蜘蛛!」

  「哪兒呢?哪兒呢?」老太太急忙順著沈茴的目光轉身,又疾步往前走了兩步,眯起眼睛來找蜘蛛。

  襯這功夫,沈茴趕忙拿起裴徊光的衣服,又使勁兒扔在裴徊光低笑的臉上。

  「是我看錯了……喏,只是從窗戶照進來的光映出的窗櫺影子而已誒。」

  蕭家老太太鬆了口氣,一邊笑著在沈茴身邊坐下,一邊說:「不是蜘蛛就好。我的蔻蔻最討厭那些小蟲子了。」

  老太太回頭,望了一眼沒有打開的床幔,似乎想將床幔扯開。

  沈茴趕忙歪著頭靠在姥姥的肩上,又抓了姥姥的雙手握在手中,軟著聲音撒嬌:「半年沒見了,姥姥想不想念蔻蔻呀。」

  「半年?你是去年九月離開蕭家的。現在都四月中旬了。七個半月了!」老太太又嘆了口氣,「這段時間姥姥心裡總是掛念著你這孩子……」

  「蔻蔻也想姥姥。」沈茴捧著姥姥的手,聲音軟乎乎的,「姥姥不用擔心我,我好好的呢。瞧瞧看,是不是氣色好好?」

  沈茴仰起小臉蛋,給姥姥看自己的臉。

  老太太臉上的愁容淡去,慢慢笑起來。這幾個月,她總擔心沈茴受苦。擔心她和沈家上頭幾個孩子一樣短命,何況她本來就從小體弱,多少次差點夭折。就算留下性命,入了深宮那樣的地方,偏又是這樣的一位今上,老太太怎麼能不擔心她的蔻蔻呢?

  不過現在看見了沈茴,至少她的小嬌嬌瞧上去氣色不錯,也沒有消瘦鬱鬱。嘴巴可以撒謊,神色也可以偽裝。可沈茴因為病弱,若是過得不好,定然不會有這樣紅潤的臉色。

  老太太稍微放了放心。

  老太太是個豁達樂觀的性子,擔憂散去後,她開始籌謀以後了。她說:「俞湛那孩子可還在你身邊照顧著?」

  「在的。他入了太醫院。」沈茴顧慮裴徊光在這裡,有點不太想提起俞湛。

  幸好老太太也沒再提俞湛,而是說:「你要照顧好自己。萬事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如今皇帝染了髒病,後宮的女人最危險。你得注意些。」

  知老太太擔心什麼,沈茴趕忙保住:「姥姥放心,我不會染上那病的。皇帝不喜歡我,並不會召我。」

  實話自是不方便說的,沈茴只這樣胡亂搪塞。

  「如此最好不過。」老太太又笑起來,「左右就你我兩個,姥姥也不防說些不敬的話。皇上得了這病,必不能長壽。如今又是亂世,不管是皇家、還是世家、鄉野,想要造反的人那可太多了。蔻蔻,你得給自己想想後路呦。」

  沈茴好奇姥姥是怎麼想的,她仰起頭,眨著眼睛望著姥姥。

  「若你能保你二姐姐的孩子登上皇位,日後你就是太后。可這條路一點都不好走。那孩子年幼,你也還是個孩子的年紀。滿朝文武都會變成吃人的惡獸!除非……除非皇帝能拖上幾年再歸天,齊煜那孩子再長大點,家裡也好多些時間養精蓄銳培養些人力,日後在朝堂中幫扶。」

  沈茴認真地聽著,知道姥姥說的都對。她也這樣想的。

  這條路很不好走,祖孫兩個沉默了一會兒,老太太摸了摸沈茴的手,笑著說:「要是成了,咱們蔻蔻以後就是威風的太后,可就享福嘍!」

  沈茴也跟著笑了笑。她倒是從未想過要用什麼太后的身份享福。

  老太太看向沈茴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憐惜。在沈茴很小的時候,老太太就開始給沈茴提前挑選夫家,誰曾想……

  老太太又樂觀起來。她拍著沈茴的手,笑著說:「到時候,咱們蔻蔻多養幾個面首。唇紅齒白長得漂亮的,還要性子好會哄咱們蔻蔻高興的!倒是比嫁人好多了!」

  沈茴心裡一驚。她可記得裴徊光還在床榻上呢!

  她趕忙說:「我不會的!姥姥,別說這個啦……」

  老太太全當她的小嬌嬌年紀小不好意思了,果真不再說什麼面首,而是說:「這另一條路,就是不理宮中亂七八糟的事兒。甭管是別的皇子還是旁人造反成功,咱們蔻蔻都不能好好享福。不如早早籌謀,離開皇宮那地方!找俞湛!不不……他未必有那藥,去找他外祖父你趙伯伯,他手裡一定有那種能假死的藥!」

  假死藥?

  沈茴聽得一愣一愣的,在心裡佩服姥姥可真能想呀!

  老太太還在絮絮說著:「等你偷偷出了宮,換個身份重新開始。到時候姥姥給你挑個好夫君!知道這回為什麼讓你四表哥和你六表哥過來嗎?老大老二成親了,老三長得太醜,老七又太笨!本來是看好老五牧郎那孩子的……不過你可以也看看你四表哥和六表哥,都可以參謀參謀,多個選擇多條路!」

  裴徊光聽了半天老太太的絮叨,不僅沒有不耐煩,還聽得挺有趣味的。聽到這裡,他舔了舔嘴角,隔著床幔,捏起沈茴屁股上的軟肉,捏了一把。

  沈茴身子不由一顫。

  老太太感覺到了,她趕忙問:「怎麼啦?是不是冷啦?」

  「有一點……」沈茴尷尬地笑了笑,「主要是餓了。姥姥,我們去用早膳吧!蔻蔻想喝熱乎乎的南瓜香米粥!正好用早膳的時候喝蜂蜜水!」

  「好!」老太太眉眼帶笑,裝滿慈愛。

  「那姥姥先出去,我換衣裳。」

  老太太笑了笑,知道小姑娘大了,雖然有點酸酸的,還是摸了摸沈茴的頭,說:「好,姥姥在前面等你。」

  「嗯!」沈茴彎著眼睛使勁點頭。

  看著姥姥走出去,將房門關上。

  沈茴趕忙抬腿進床幔,免得裴徊光因姥姥的話不高興。她先發制人,氣呼呼地瞪裴徊光,還用手指著他,壓低聲音:「過分!」

  「嘖嘖。」慢悠悠語氣慢悠悠的,「娘娘是打算以後當了太后作威作福養一堆乖巧的面首,還是假死離宮隱姓埋名嫁個好夫君?對了,四表哥、五表哥和六表哥,娘娘最中意哪一個?」

  沈茴知道若順著裴徊光的話說下去,他定然越想越多。偏時間緊迫,姥姥還在前面等著。她想了想,雙手用力在他的胸前一推,將他推倒在柔軟的床褥上,然後誇坐在他腰上。

  沈茴慢慢俯下身來,她抬起一手壓在裴徊光的脖子上,拇指指腹輕輕壓在他的喉結。她用另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子,一雙睜圓的明眸使勁蹬著他。

  她壓低聲音訓斥:「你掐我!昨兒個剛摔的地方還疼呢!你又在那裡掐一把!混賬東西!」

  最後四個字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裴徊光饒有趣味地品著她氣呼呼的小臉蛋。

  沈茴臉上氣呼呼的表情一點點鬆垮下來。睜圓的眼眸漸漸變柔和,乃至半垂了眼睫耷拉著眼角,軟軟的唇抿了一下,繼而輕嘟。所有的氣勢彷彿一下子散去。她身子也軟下來,慢慢趴在裴徊光的胸膛。

  她將臉埋在裴徊光的頸側,哼哼兩聲,一邊用軟軟的雪腮輕慢地蹭了兩下裴徊光的頸側,一邊用軟乎乎的聲音撒嬌:「還不給我揉揉……」

  偏偏她搭在裴徊光喉結上的拇指輕輕撥動了一下。

  裴徊光望著床榻頂端粉色的幔帳,眸色深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不是裴徊光了。

  他放在身側的手,修長的指慢慢蜷起,逐漸握成了拳,力道在逐漸加重,然後再一點點鬆開。他抬手,將手掌貼在沈茴的後腦,輕輕壓了壓,讓她靠得更近些。

  「呵,」裴徊光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聲音也比往常低一些,他說:「娘娘相信前世今生嗎?」

  沈茴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這個。

  她搖頭,隨著她的動作,柔軟的臉側輕輕蹭著裴徊光的頸側。她不答話,反而是抓了裴徊光的手,送他去給她揉一揉。

  真的很疼。

  雖然看不見,可沈茴覺得昨天晚上跌的那一跤不輕,說不定青淤了好大一塊。

  裴徊光慢悠悠給她揉摔疼的地方,他隨意地笑了笑,說:「若有上輩子,娘娘一定是隻道行頗深的狐狸精。」

  沈茴一怔,趕忙坐起來,擰眉嗔他一眼,輕了哼一聲:「果真從掌印嘴裡就吐不出好話來!不與你說了,我要去陪姥姥了。」

  沈茴下了床,踩著鞋子去衣櫥裡找衣服。家裡人用心,即使沒想過她會回來住,衣櫥裡也備著她的衣服。

  不是好話嗎?裴徊光坐起身,凝望著沈茴換衣的身影。

  總有本事在咱家心裡撓癢癢,還不算溢美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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