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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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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側】權宦心頭硃砂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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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9: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婆婆

  陸夫人上午得知溫蕙竟然老老實實地綁了一天一夜沒拆,也是驚呆了。

  「怎麼會這麼傻?」她惱火道,「就不知道自己偷偷鬆一鬆嗎?」

  又問喬媽媽:「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未曾拆過?」

  喬媽媽道:「我親自綁的,怎麼會看錯。你知道我打結的手法,與旁人是不同的。」

  陸夫人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恨道:「我怎麼娶了這麼一個傻媳婦呢!」竟不知道變通。

  喬媽媽嘆氣:「我下午再過去看看。」

  下午喬媽媽又過去看了一回,回來的時候臉色更加不好。竟不肯給陸夫人一個好臉了。

  因陸夫人是一個心性十分堅定之人,她決定了要做的事就會貫徹到底,輕易不會改變。溫蕙這個浮躁、不沉穩的毛病是無論如何一定要扳過來的,這一點是沒得商量的。

  陸夫人堅持道:「撐到明天,明天一早你便過去給她拆了。」

  只陸夫人雖狠著心這麼說了,自己卻一直心浮氣躁,下午想畫一幅蘭草,怎麼畫都畫不好,每一筆都匠氣。

  傍晚時分,陸睿過來請安,竟然依舊隻字不提。

  陸夫人更加生氣,自己的妻子在受罰受苦,怎地這個人竟像毫不在意似的?

  她忍不住道:「蕙娘怎麼樣了?」

  陸睿十分嚴肅地回答說:「還好,在房裡反思呢,她這回可知道錯了。」

  他十分惡趣味地加上了一句:「母親罰她,罰得十分地好,實在該讓她受一個深深的教訓。」

  陸夫人一口氣噎住,不上不下,只能淡淡地「哼」了一聲。

  陸睿臉上一本正經,好好地給母親問完了安,施施然地離開了。

  陸夫人氣道:「我怎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陸夫人這一晚又沒睡好,翌日早晨一醒來,便想讓喬媽媽往溫蕙那裡去。誰知喬媽媽還沒動身,溫蕙竟然來了,陸夫人和喬媽媽面面相覷。待溫蕙進來,先往她腳上看去。

  溫蕙行了禮,先認罪:「請母親恕罪,好叫母親知道,媽媽與我綁的腳,我私自拆了。」

  這樣忤逆的行為,竟令陸夫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心裡欣慰,卻板起臉來,道:「與你綁腳,為何卻拆了?」

  溫蕙從小淘氣,對大人的虛張聲勢十分敏銳,隱隱察覺出來婆婆並沒有特別生氣。她底氣便更足了一些,清清嗓子,道:「因我原不知道,原來所謂綁腳,其實就是前朝曾盛行的纏足。」

  「母親。」溫蕙抬起頭來,清聲朗氣,「泰熙二年,太祖皇帝便頒下諭令,禁本朝女子纏足。我知如今江南纏足之風蔚為盛行,但不能因為旁人都跳泥坑,我們便也要跟著往泥坑裡跳 。」

  「這個事,從小裡說,實是對女子十分不善。恕媳婦愚鈍,實在看不出來它到底有什麼好處。媳婦的確行事毛躁,舉手投足沒有母親優雅有度,但這是因為媳婦自小生在軍堡,沒有受到過像樣的教導的緣故。卻並不是因為媳婦沒有纏足的緣故。媳婦便是現在綁上腳,大概也只能東倒西歪,不可能突然就能像母親那樣舒緩自在的。」

  「往大裡說,此事,有違太祖聖訓。太祖雖殯天已經有兩百多年,但我們這樣的臣子之家,怎麼能因為時間久遠,就枉顧了太祖聖訓呢。而且此道諭令二百年間從未有過修正、取消或者撤回,它便是到現在也是有效的。不說母親令我綁腳,便是母親自己綁腳,都是不對的。這個……往大裡說,已經是不忠了是不是?」

  最後一句不是十分有底氣。因為溫蕙自己也覺得帽子扣得有點大。

  只是討價還價這種事,必得先漫天要價,對方才好就地還錢的。

  哦豁!

  陸夫人眼睛亮起來。

  她挑起眉,冷聲道:「扣得好大一頂帽子。你公爹每日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國盡忠。只因為我在家管教你,竟成了不忠了?」

  陸夫人積威頗重,溫蕙頭皮有點麻。她過去在家裡也常跟溫夫人扯皮,但扯這麼大,還是頭一回。且陸夫人也不是溫夫人,不是她親娘。

  但話都已經說到這裡了,不能半途而廢的。

  她硬頂著頭皮發麻的感覺,道:「這實在不是媳婦說的,是聖祖諭令規定的。若媳婦綁腳,父親原就該是被罰俸的。我家門上也會被貼上『不孝之家』的字樣。兒女不聽父母的,是不孝。臣子不聽君王的,自然就是不忠了。媳婦不敢陷父親於不忠,故而私拆拆了綁帶,到母親這裡請罪。」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邏輯通暢了,便又有了勇氣,抬起頭道:「母親,媳婦並不是逃避責罰。而是母親初初所選的責罰辦法有欠妥當,所以兒媳想請母親換個其他方式來罰媳婦。母親盡管罰吧,媳婦做錯了事,這兩天在房裡已經深深反思過,十分知道錯了。只要不叫媳婦綁腳,母親再罰什麼,媳婦都老實受罰。」

  陸夫人卻沒有立刻回答她。

  她修長秀美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了幾下,忽然問:「這些話,是睿兒教你的嗎?」

  「不是。」溫蕙不假思索地說,「是夫君與我說了,我才知道原來綁腳就是纏足。但太祖聖諭,本朝禁纏足,我是知道的。我便問夫君哪裡能看到這諭令的具體,夫君便與我找來《大周律》,《諭令卷三》。我自己看了,想明白了,才拆了帶子來與母親說的。」

  這裡又撒了個小謊,說拆綁腳帶是在看了諭令之後。但九分真一分假的假話,才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假話。

  陸夫人沒有去考量她話裡這點小細節的真假,陸夫人也沒考慮換什麼別的方式來懲罰她。

  陸夫人問:「先不管這些,我只問你,單就纏足這件事本身,你怎麼看?」

  溫蕙心想,能怎麼看?混蛋透了啊,給女子纏足這個事真的太混蛋了!裹腳超級痛超級難受的啊!人根本站都站不穩!

  只她一抬眼,婆媳倆四目對視,卻看到陸夫人眸子深處有光,竟隱含期待。

  且她一邊嘴角微微勾起。

  這個笑……

  這個笑絕了!簡直和陸嘉言想使壞的時候一模一樣啊!

  溫蕙在這一刻好像突然悟了什麼,又說不清楚到底悟了什麼。

  總之她嫁到江州,進了陸府之後才發現,她這婆母與她在青州時想像的全不一樣。可現在,她在她眼裡,好像又變得更不一樣了。

  「更」啊。

  溫蕙的心頭忽然閃過《諭令‧卷三》上看到的旁註——

  【而今江南此風又起,縱許多女子心恨之,亦無力相抗,委實可憐可憫。】

  這說的是誰呢?

  溫蕙的目光落在了陸夫人裙子蓋住的鞋子上。那鞋子只露出了一個尖,上面綴了一顆珍珠,瑩瑩有光。

  溫蕙抬起眼,挺直了腰背。

  她不像陸夫人那樣從小受過專門的形體調養和儀態訓練。但她從小習武,腰背挺直起來便是一條線,如松如竹。

  她道:「這個事,我都不敢細想,一想起來,就覺得十分害怕。」

  「我剛來江州的時候,便被告知,江南女眷不興在外面騎馬的,大家都坐車。我現在想,若大家的腳都是這樣綁著的,特別是年輕些的女子,綁得更狠的,便是想騎也騎不了。」

  「不止騎馬,便出門,也是不方便的。三山五嶽,男子說去就去了。我雖都還沒去過,可我若去了,便能登上去。可是綁了腳的女子能去哪裡呢?頂多串串門吧?」

  「綁了腳,就注定了有些風景她們是看不到了,母親,您說,是不是?」

  陸夫人不說話,只看著她。

  溫蕙道:「我想這個事,為什麼覺得害怕呢。因我想到,若世間女子都這樣被綁起來,天長日久的,我們漸漸就都被困在這宅子裡了。」

  「我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讀過《隱十一娘》這個話本子,或者母親知不知道葉十一娘這個人?」看陸夫人微微點頭,溫蕙繼續道,「葉十一娘這樣的女將軍,或許百十年才能出一個這樣的奇女子。可是,若果天下女子都綁腳,終大周一朝,百年千年,也不會再有一個葉將軍了。」

  「綁腳這件事,綁的豈止是腳而已,這是活活地把我們女子給捆住了。我這都還沒說,就這件事本身是怎麼樣摧殘身體呢。我只是覺得可怕,越想越可怕,越想也越覺得太祖爺爺實在了不起,竟能禁絕這惡習。只可恨,現在江南竟有這許多人追捧,聽說,還搞出什麼『抱小姐』來。一個人連路都不能自己走,那不是殘廢嗎?我實在不明白,怎麼竟還會有人覺得殘廢好?」

  陸夫人許久沒說話,才道:「不止江南。」

  溫蕙:「啊?」

  陸夫人告訴她:「京城和北方一些大的府城亦都興起此風了。只不過都是高門大戶,你在青州小地方未曾接觸過這樣的人家罷了。」

  溫蕙吃驚:「北方都這樣了嗎?」

  陸夫人道:「自來就是這樣的,衣裳也好,妝容也好,流行什麼,都是從江南繁華之地開始,然後漸漸向北。京城一跟風,整個北方便都開始跟風了。

  若按這個勢頭發展下去,溫蕙都不敢細想。因若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還沒什麼,若是大局鋪開,就當真令人害怕了。

  她不禁沉默下來。

  陸夫人卻問她:「我且問你,倘若我今日非得讓你綁腳,強讓人壓著你綁,必要給你綁出一對小腳,你又待如何?」

  溫蕙吃驚,抬眼看陸夫人。卻見她嘴角含笑,眼含期待。那目光竟十分雀躍,與平日那個清幽淡雅的婆婆十分不同。

  溫蕙眨眨眼,大著膽子道:「那我……去州府裡告?」

  溫蕙小腦袋瓜裡想得簡單。因這事,本就是民不舉,官不究。那她就去舉告唄。

  陸夫人道:「你公爹便在州府府衙裡,官場上互相照顧,州府的人一聽你是陸家兒媳,必先不受理,先通知你公爹。你公爹便使人叉你回來,我便尋間柴房,將你往裡面一鎖。好了,這事結了。」

  溫蕙直接傻眼。

  她傻了半天,不服氣,想了想又道:「那我便不去本地州府裡,我去南昌府告去。」

  因南昌府是江西省會,那裡有比州府長官更高級別的上官呢。

  這邏輯沒什麼錯,但陸夫人道:「以兒女告父母,沒有親親相隱,為不孝。你要先挨一頓板子,然後下牢獄。因你做下這不孝之事,我一封休書休了你,你娘家無可辯駁,只能將你領回去。好了,這事結了。」

  大周律中有明確的規定,除了謀逆大罪外,若父母長輩犯罪,兒女子孫為其遮掩,則兒女子孫無罪,不會被律法追究責任。此是親親相隱。

  但若子女兒孫揭發父母祖父母所犯之罪,就是壞人倫,大不孝了。

  這個溫蕙是明白的,她只想不到會被陸夫人引用到此處,不由目瞪口呆。

  她絞盡腦汁,忽地以拳擊掌:「我傻了!我會功夫的,這府裡沒人能打得過我。哦,我陪房的那個說不定,但他是我的人,只會幫我。所以沒人能強給我綁腳的!」

  陸夫人道:「婆母派去管教兒媳的人,竟被兒媳打翻在地。這已經不是不敬,這是忤逆了。我一封休書休了你。好了,這事又結了。」

  這個「又」字腔調還轉了個彎,帶著余韻。

  溫蕙傻傻地張著嘴。

  才發現,照陸夫人這些邏輯,若她硬要給她綁腳,自己竟全然無路可走!

  只因她是婆母,是丈夫的母親,這個天然的身份,便能壓死一個兒媳了。

  這不是她笨,想不出來破局的辦法。而是這世間,根本就沒給兒媳留出路啊。

  再抬眼看陸夫人。

  陸夫人抬起袖子,如水波般柔軟又泛著流光的衣袖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裡蘊著精光,帶著笑意,又有說不出來的狡黠。

  她她她!

  溫蕙瞪圓了眼睛。

  她這婆婆,就和陸嘉言一樣一樣地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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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40: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精魄

  陸夫人沒有再逼迫溫蕙想出破局之法。

  因這個事情本身就是無解的——婆婆若要作惡,兒媳就是沒有辦法的。除非這兒媳不想作這家的媳婦,寧可破門而出了。否則,除了逆來順受,別無出路。

  只今日到這裡,實在出乎陸夫人意料,甚至可以說是驚喜了。

  她這媳婦沒什麼才學,勝在心地淳厚又乖巧聽話。只沒想到,她原來也不是逆來順受的軟弱之輩,她敢想,敢爭辯,敢直面。

  果然人身上的優點,是要慢慢發掘,璞玉也要慢慢打磨。

  傻陸睿當年一眼看上這姑娘,還是有幾分眼力的!他可是連虞家的表姐妹們都看不上的!

  她袖子擋著半張臉,問:「你想明白了嗎?」

  溫蕙蔫了:「明白了。」

  陸夫人問:「綁腳這個事,就算過去了。那你想讓我怎樣罰你呢?」

  「母親想怎麼罰都可以。只一個事,我還想同母親說一說。」溫蕙又挺直了腰背,「便是您先前說的不許我再練功夫的事。那天母親在氣頭上,我沒敢多說,今天想與母親說一說。」

  陸夫人頷首,給她分辯的機會:「你說。」

  溫蕙組織好語言,鼓起勇氣,道:「母親那日氣頭上,說不許我在練功夫了。其實主要還是因為那天我是因為練功夫被人看了笑話。實則練功夫這個事本身,並無過錯。因為錯的是我,不是功夫。」

  「我今日想向母親表白一下真心,便是練功夫這個事於我,實是學會走路便開始了,這一輩子已經刻進了我的骨頭裡,再不可能丟下的。」

  「母親或許想說,我現在是陸家少夫人了,練功夫有什麼用呢?可我也想說,母親您是陸家夫人,您雅擅丹青,每日裡都要作畫。可作畫又有什麼用呢?又不能拿去賣錢的!」

  陸夫人嘴角抽了抽。喬媽媽扭頭一樂。

  溫蕙假裝沒看到,道:「母親出身書香世家,可能天然就覺得,琴棋書畫要比練功夫更高貴,但媳婦不這麼覺得。皇帝手下還有文臣武將呢,缺了哪個都不行。媳婦便是出身在軍戶家,沒什麼別的專長,唯有一身功夫。母親可能不知道,我雖用的是棍子,其實練的是槍法。我練的是我外家亭口甄家的甄家槍,這套槍法已經傳承了八代人,到我這裡,算是第九代了。」

  「這槍法於我,就如琴棋書畫於母親,都已經刻在骨子裡。如果現在有人強要母親從此再不動畫筆,母親可願意?一樣的,讓我從此不再練功夫,我是不行的,這簡直是要了我的命去。」

  「母親,我自嫁到陸家,便知道母親是寬容大度之人。只因母親對我太好,我漸漸地失了做人媳婦的自知,總還當是出嫁前在家裡呢,隨心所欲的。若不是這次媳婦實在不像話,母親也不會動這樣大的怒。當初成親,夫君便與我說,母親常頭痛,託付我讓我多使母親開心。我這般鬆懈胡鬧,令母親生氣,實在辜負了母親,也辜負了夫君。」

  溫蕙一提裙裾,跪了下去,仰頭道:「母親,我實在知道錯了。只綁腳有違聖訓,也摧殘人體,傷天和。功夫我也不能丟下。除了這兩件,母親想怎麼罰我,我都受著。」

  陸夫人道:「起來吧。」

  喬媽媽起身去扶溫蕙。她年紀大了,溫蕙不敢使她彎腰,忙自己起來了。

  「先不說怎麼罰。」陸夫人道,「我先問你,若我允你繼續練功夫,你打算怎麼安排。」

  這話一聽就有門!溫蕙眼睛亮起來了。

  她早想過了,當即便說:「其實主要就是,不該被人看到。因大家什麼都不懂的,瞎看個熱鬧,便嘻嘻哈哈的。若我自己安安靜靜地練,便什麼事也沒有的。我想過了,以後就不在前院練,我去後院練便是了。母親您看呢?」

  溫蕙那院子前後兩進,正房後面是一排後罩房,丫頭們住在那裡,還有放嫁妝和雜物的庫房。

  但後院進深只有前院的三分之一而已,十分狹窄。

  陸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桌上輕叩了兩下,道:「你院子西邊,還有一套三進的院子,前面多了一個穿堂。那套院子寬敞許多,只裡面風格有些太硬朗,沒有你現在那套精緻雅麗,我想著小姑娘家家的,便收拾了這套給你。哪知道你是個女英雄,小院子竟兜不住你。這樣吧,正好九月圓房,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把那套院子收拾出來給你,到時候你和嘉言一起挪進去。那院子大的,夠你耍了。」

  陸夫人說「女英雄」時,溫蕙臉上一紅,心想,她婆婆這嘴巴毒起來,一點不輸給陸嘉言呢。待聽到陸夫人給她的安排,差點想跳起來歡呼,好歹忍住了。

  當即便給陸夫人屈膝行禮:「多謝母親。」

  又試探著問:「那母親……咱們……還,罰嗎?」

  陸夫人涼涼地瞟了她一眼。

  溫蕙訕訕。

  陸睿傍晚回來去上房請安,問:「蕙娘是否來給母親認過錯了?」

  溫蕙和陸夫人這一次婆媳交手,讓陸睿袖手看了個熱鬧。陸夫人直接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這個人。

  只有陸正一無所知,問:「出了何事?」

  陸睿待要說話,陸夫人道:「無事,媳婦犯點小錯,我已經教過她,已改了。」

  陸正從來不太關心內宅的事。

  將內宅的一切安排好,使家宅安寧,不使夫婿為瑣事操心,乃是一個士大夫之家妻子的基本要求。陸夫人每一條都做得很好,上對老夫人,下對新兒媳,沒有一件不讓陸正滿意的。

  甚至於對妾室,陸夫人亦從不曾妒,陸正也不擔心她磋磨妾室。內宅裡無論是婆媳還是妻妾還是吃喝拉撒,他都撒手給陸夫人。

  聽陸夫人這麼說,他便拈鬚微笑:「她還小呢,也不要太嚴厲。」

  被親娘嫌棄了的陸睿只好回到溫蕙這裡,聽她講今天婆媳倆今天是如何講道理的。

  溫蕙講了,道:「你說的對呢,母親的確是個講道理的人。」

  「那自然。」陸睿道,「道理本就是越辯越明的,你若有不同的想法,直接與母親說便是。我和母親,從來都是看誰能說服誰。」

  「真好。」溫蕙羨慕,「我娘從來都是摁著我把我打服的。」

  陸睿失笑,問:「所以,要給我們挪院子?」

  「說是西邊的一個三進院子,有個穿堂,比這個院子寬敞許多。」溫蕙道,「不知道是哪個?」

  「哦,那個。」陸睿似笑非笑道,「我原就更喜歡那個。母親說不像女孩子閨房,給了你這個。」

  所以陸夫人一片心,精心給她挑選她覺得更雅緻的院子給她,都被她辜負了。

  溫蕙這次,是真的受到教訓了。

  已經嫁人了,到了別人家裡,真的再不能像從前一樣了。便是人家對你再好都不能。夫家和娘家,終究是不一樣的。

  只這麼說著,聽起來似乎很悲觀似的,其實又不是。

  來自不同家庭的人從此以後在一起生活,也不必強勢地非要一方隨著另一方的規矩和習慣。

  人跟人之間,本來就是互相影響,互相遷就,互相妥協的。只「互相」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才有那許多繁瑣零碎的齟齬摩擦。

  如今陸夫人和溫蕙便是做到了「互相」,都各退一步,不去踩對方的底線,互相包容,這小日子自然可以平平和和地過下去。

  「那麼母親還罰不罰你了?」陸睿又問。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罰呢。」溫蕙說,「反正不綁腳了,也許我繼續練功夫。但每天練字從五頁變成了十頁,母親還要我跟她學畫。她說畫和琴,是最靜心的事,要我學會靜心,不可再毛毛躁躁的。」

  陸睿道:「那你好好學。」

  「嗯嗯。我肯定!」溫蕙表態,「母親說以前教我的都是些玩的玩意,以後慢慢教我正經東西。只我不大有信心呢。」

  因所謂「正經東西」便是琴棋書畫,都是需要下苦工的。所以陸夫人沒有一上來就給溫蕙上手,而是先教了她許多玩樂之事,讓她先適應新的家庭,也適應新的親人。原想著等都適應了再慢慢教起來,現在不過是催發了,提前而已。

  陸睿道:「還是那句話,不叫你考秀才考舉人的。學這些東西,學會了都是自己的。且還要看天分,真不適合,母親也不會強壓著你學。這等陶冶情操的東西,真壓著學才是焚琴煮鶴。你只管放心好了。」

  他這麼說,溫蕙就放了很多心。因為溫蕙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琴棋書畫的天賦,到時候,她婆婆瞧明白了,自然也就算了。

  兩個人又一起去看了那個三進的院子,第一進先是個穿堂,第二進是主院,第三進也是後罩房的狹長後院。主院中間左右各一棵大槐樹,巨大的樹蔭幾乎覆蓋了院子。

  院子裡的佈置相對簡單,的確不如溫蕙現在的院子雅緻,可也十分軒闊痛快,溫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溫蕙在主院裡轉了一圈,歡喜得不得了:「這個好,這個好,我在這裡練功,也不會有人看到的!」

  因前面還有一個穿堂,第二進院子的私密性特別強,不像現在的院子,院門敞開,什麼都能看見。

  安全起見,她還是道:「銀線,去關門。」

  因她特意帶了棍子來的。她還穿了短打,只不過路上怕人看到,裝模作樣地外面繫了裙子。

  待銀線關好門,溫蕙解了裙子給青杏拿著,對陸睿道:「你退開些呀。」

  陸睿便施施然走到了正房的廊下,衣擺一撩,坐在了廊凳上:「來吧,讓我看看我們的女俠。」

  說實在的,他其實不是太在意溫蕙練功夫這個事。因他就和陸夫人是一樣的,先天性地便沒把武人的功夫當一回事。溫蕙練功,因都是在他不在的時間,他也只聽說過,卻未曾見過。

  豈料他調笑聲還沒落,那一根人高的長棍已經撕裂了空氣,挾著風迎面抽在了他面前階下的青磚地上。

  棍身微顫,塵埃飛揚。耳邊還迴蕩著那「啪」的一聲又脆又響的回聲似的,餘韻顫著,綿綿不絕。

  陸睿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在了那人高的長棍上,順著往上,看到了握棍的手,壓棍的臂。再往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溫蕙抬起眼的剎那,陸睿被攫住!

  因那雙眼,沒有平日的嬌俏頑皮,也沒有私下裡的春情嫵媚。

  那雙眼中是從小忍著疼摔打凝練出的精氣神,含著魂蘊著魄,彷彿全然是一個不同的、從未見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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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40: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薦人

  這一個凌厲霸道的起式停頓也只一瞬。剎那間眼前虛影晃動,如點點梅花,又如銀蛇吐信。

  撕裂空氣的聲音時時響起,普通人的眼睛並不能跟上那速度。只陸睿天生有一雙利眼,擅長捕捉。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追著殘影中那個纖細玲瓏的身形。

  許久,搓搓手指,可惜,手中此時無筆。

  見識了溫蕙的身手,回去的路上,陸睿總覺得夫綱疑似有些不振的傾向,破天荒地對溫蕙道:「你們習武的人常對讀書人有誤解,其實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他十分鄭重地告訴溫蕙:「我會射箭,會騎馬也會御車。我們在書院裡,每日還有五禽戲和十段錦的晨練。」

  溫蕙「啊」了一聲道:「我記得呢,你和我哥他們去打獵。他們誇你了呢。」

  陸睿矜持地「哦」了一聲。

  溫蕙道:「說你箭法還湊合。」

  陸睿:「……」

  在書院裡明明射藝是「甲上」,到了舅兄們這裡就是「湊合」麼?

  不,他一個讀書人為什麼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武人比拚呢。

  陸睿低頭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幼稚,仰頭看看晚霞夕陽,感受了一下稍稍涼爽下來的晚風,抬手拍了拍溫蕙的頭:「今天天氣真不錯。」

  「不如多背兩首詩吧。」他道,「正好我有心情,好好給你講講。」

  溫蕙:「???」

  陸夫人也是說到做到的人,立即便佈置了人手開始收拾那個院子。

  溫蕙也開始跟著她學習丹青。

  正如陸睿所說的,這個東西需要天賦的。學了十來天,到了八月中旬,中秋之前的幾天,陸夫人終於道了一聲:「罷了。」

  溫蕙對天賭咒:「我認真了,真的!」

  陸夫人扶額:「知道了。」

  因溫蕙在丹青方面實在沒什麼天賦的。她畫蘭草,明明看著她婆婆手腕一轉,筆尖劃出去,那蘭草就跟活的似的,特別有靈性。她筆尖也劃出去,就畫出個饅頭。

  這等雅事,強求不得。陸夫人便放棄了。

  陸正這日卻又得到了江北新的消息,很高興地告訴溫蕙:「山東衛軍六月底已經拔營回返了,沒有參與雙王之爭。」

  一家人聽了都籲了口氣。溫蕙道:「那太好啦!」眉眼都輕快起來了。

  又算時間,說:「那是不是七月裡就該已經回到青州了?」

  都覺得差不多。

  只現在航道上設的卡子依然沒撤,說明北邊的事還沒了結。

  「趙王統領的北疆軍實在是強軍,代王軍六倍於其,都被打得潰散了。現在京城的形勢十分微妙,風向開始偏向襄王。」陸正坐在上首告訴家人這些消息。

  他這一家,兒子是重點培養的對象,妻子不是無知婦人,便是年少的兒媳,都睜大一雙眼睛認真地傾聽。

  陸正對自己這一家人的素質還是十分滿意的。

  又聽到「襄王」了。溫蕙不免有些情緒微動,只也不敢亂跟公公打聽,因襄王與她乃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不是她該關心的人物。

  陸睿卻沉默,嘆一句:「京畿百姓苦。」

  陸正亦嘆:「若先帝肯立儲君,也不至如此地步。」

  然而老妖怪從來只管自己,哪管他死後洪水滔天。不,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死。

  食著以處子心煉成的紅色丹丸,他以為自己可以問天再借五百年呢。

  只是天道好輪回,何曾饒過誰。

  只陸夫人看了一眼溫蕙。

  她沒說話,溫蕙便知其意,笑道:「母親勿憂,我沒關係的。」

  因現在已經是八月中旬了,航道、陸路的關卡都還沒撤。便是明天就撤了,明天溫夫人就出發,也可能趕不及溫蕙的及笄禮了。

  陸夫人心中微嘆,隱隱有些內疚。

  他們此時拿到的消息還是六月底的消息,他們都不知道,山東衛軍的確在七月裡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鄉了,只回來得太晚了,鄧七的船已經張起帆,滿載著掠來的女子、人丁,離了岸。

  京畿百姓苦,山東百姓亦苦。

  山東布政使和同知都死在這場賊亂裡,最後是判官和都指揮使聯名給朝廷上奏了此事。一是通知了朝廷海盜劫掠,山東損失嚴重。一是跟朝廷要錢,要糧,還要女人。

  因此次女子損失慘重,許多軍戶家妻子女兒或死或失蹤,大概率是被劫掠了去。軍戶男人不可以沒有妻子。因軍戶乃是世襲,要為國家不斷的生下新的丁口,作為下一代的兵源。

  本朝革除了前朝衛所制度對軍戶家庭嫁娶管制過嚴的弊端,允許軍戶女外嫁,自由婚配,以防止軍戶們被壓榨得太狠活不下去逃亡得太多。但本朝跟前朝一樣,軍戶男人娶老婆還是難。時不時地需要朝廷給解決一下。

  譬如朝廷手裡有犯官家中女眷和罰沒的婢女僕婦時,便可以發配去給當兵的做老婆,生娃娃。

  這奏表走得軍驛快馬,七月底便到了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建國之初時設立,當時是實權衙門,二百年的變革下來,現在名義上是各級都司的直屬上級,其實已經是老武將們的養老衙門,基本不幹什麼實事。接到奏報,直接轉給了兵部。因海盜登岸不是小事,兵部立刻便往上呈交到內閣。

  只海盜登岸在平時自然是大事,可奏報呈上來的時候,代王和趙王還打得如火如荼,新君還沒個影兒。中樞看似有內閣和襄王共同主持大局,其實一直在扯皮。在這個背景下,山東被海盜劫掠的事,竟不是什麼大事了。反正現在錢、糧、女人都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山東再哭得響也沒有奶喝。

  先壓著。

  山東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朝廷相關的官員知道些。但人人都在關心眼前戰事,都擔憂自身安危,都焦頭爛額京城裡的流民、難民。山東的事報到京城,竟連個水花都沒有。

  如趙烺、霍決這樣的外來戶,就更不知道了。霍決就同溫蕙一樣,一直以為溫家人平安回鄉,再不會有什麼事。

  就在陸正把剛剛得到的兩個多月前的消息告訴了家裡人的時候,在京城,霍決卻受了傷,趙烺正在發脾氣。

  「說了只是跟著看看,怎麼如此拚命!」趙烺十分惱火,「這是鬧著玩呢?命沒了上哪把你拎回來?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人!我需要你立軍功嗎?需要嗎?你便是立了軍功又怎樣?你還能跟著王又章去當將軍嗎?」

  趙烺在湖廣出生長大,對京城所知十分有限。趙王北歸前,給趙烺點了幾個人名,都是能戰之將。

  趙烺原想著回宮就將趙王點的人名都報給襄王的。霍決卻在路上便提醒他:「如今府兵由世子和各位公子領著。衛軍有常喜,他手下自有將領。各個位子都有人了,我們貿然薦人,不太合適。」

  趙烺便留了個心眼,嚥下去沒跟襄王說。只說:「趙王叔已經將北疆當作了自己的家,他的心就不在大位,此次上京,不過是為著跟代王叔的一段私怨罷了。」

  襄王灑淚盛讚:「趙王弟心繫國疆,無愧為將星之稱啊。父皇泉下有靈,必感欣慰。」

  讚完一個識趣自己滾蛋了的弟弟,轉頭就給另一個不識趣的弟弟下了檄文討伐。

  家裡老父親還十分康健,還用顏料染黑了頭髮充年輕,趙烺一個庶子,大事上雖然可以參議,但做不了主。只能袖手看著他老爹爹和他代王叔掐架。

  他原也和大家一樣,以為這事就不該有什麼懸念的。湖廣衛軍人多呢,且山西衛軍都叫趙王叔給打成那個狗熊樣子了。

  以少敵多什麼的,趙王叔當然可以,代王叔……嗤!

  怎麼可能。

  結果就是大家都覺得不可能的事就發生了,玄幻!

  代王的山西衛軍愣是以少抗多,扛住了襄王的湖廣軍,玄幻!

  趙烺也懵了。

  可再看霍決,好像並不意外。

  他問:「你料到了?」

  霍決道:「猜想到一些,只不真的看看,也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對的。」

  這幾個月趙王打代王,但他兩家是私仇,並不與別家為敵。山西衛軍若進入一箭之地,別家——主要是襄王家的隊伍,便弓箭手支楞起來,將其喝退。

  只趙王騎兵快如閃電,說來就來了,強要借糧,他們也沒脾氣。

  趙王代王作戰的時候,會去觀戰的也不止霍決一個。各方人都有去看的。

  霍決看了幾個月,血一直沸騰,只每次小安都會扯他衣袖:「哥,打完了,回去了。」

  他的馬總是流連地原地轉兩個圈,才肯走。

  「屬下是眼看著山西衛軍面貌漸漸變得不一樣的。」他對趙烺道,「而我們的兵,都歇在軍營裡,雖也操練,沒真下過戰場,精氣神上便不一樣。」

  趙烺也不是沒去看過,就沒太看出來。不由感到,果然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霍決是軍伍出身,同樣的場面看在眼裡,看到的便與他看到的不一樣。心中暗省自己,自己不精通的專門的領域,要記得聽精通的人的建議。

  他與霍決商量:「現在空出幾個位子來了,我想將趙王叔薦的人都薦給父王,你覺得可行?」

  霍決沉吟,道:「再等等,世子也肯定先要薦人,我們先看看,世子結交了些什麼人。若那幾人已經投了世子,便不妙了。」

  趙烺道:「是呢,我想與他們結交,都不甚回應我。唉,還是吃了出身的虧。」

  這實在沒辦法。前陣子,整個形勢都開始倒向襄王,自然有人來與襄王府諸人結交。

  襄王府諸人不瞭解這些人,這些人也不瞭解他們。彼此看到的,不外乎是身份和官職。世子是正經嫡長,從小就立為世子,身份過硬,那些不能直接結交到襄王本人的,自然首選世子。

  也有人聽說趙烺受寵,也有來投。但都是些巴結不上世子,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趙烺縱看不上他們,也不能往外推。偏他想結交的人,對他不甚熱情。想來,也是因為他這庶子的身份,不想亂站隊。

  便再看了看,世子果真不負期望的薦了人,卻並不是趙王點名的人。趙烺鬆了一口氣。

  因人才太難得了,特別是對他而言。能讓趙王叔直接點名的人,被世子攏過去一個,他都心疼。好在沒有。

  只世子薦的人也不是太頂用,又打了幾場,膠著著。

  前幾日又大敗了一場,襄王都摔杯子了。

  霍決道:「薦王又章給王爺吧。」

  因被趙王點名的幾人之中,王有章年紀最大,鬍子都白了,現在在五軍都督府含飴弄孫地養老呢。

  趙烺對襄王說:「兒臣很想推薦個老將。只恐人家看不上咱們,恐怕得父王親自折節去請才行。」

  襄王最愛做這種三顧茅廬、禮賢下士、千金買馬骨的事了。聽趙烺介紹了這眼看著就快致仕的老將的生平,尤其聽他曾戍邊二十年,一拍大腿:「走,你跟我去!」

  王又章老了,原心裡其實十分盼著趙王能登大位。只趙王無心,他便縮在五軍都督府,等著致仕。因在景順一朝見了太多不得善終的,老頭子只想求個安安穩穩,

  只王又章沒想到自己躲不開,襄王都親自出宮拜訪他了,他若是再拒絕,雖沒站隊,也等同於是站隊了。

  老將軍得知是趙烺推薦的自己,看了他一眼。原先沒有將一個王府庶子看在眼裡的,現在終於也肯將他放在心裡估量估量了。

  終於還是投了襄王,披甲提搶,拖著一把花白的鬍子,又上了戰場。

  首戰告捷。

  只霍決得了趙烺的許,帶了府兵,跟著去了。

  王又章只當他是襄王府派來監視自己的,也許了。原也沒指望這伙吃穿都精緻的府兵能怎麼樣,更沒指望一個閹人能怎麼樣。

  不想這個年輕閹人,作戰一馬當先,一身悍勇。

  王又章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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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41: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今日

  趙烺聽說霍決受傷,也很懵:「不是說只是去見識見識嗎?」

  反正霍決當初是這麼說的。他手裡沒什麼人才,想著讓霍決多歷練一下不是壞事,才允了。不想霍決竟真上陣了,還受傷了?

  下人回稟:「永平十分悍勇,主動請纓,立了戰功,還得了王老將軍的讚呢。」

  這並不能讓趙烺高興,反叫他十分惱火。因他現在,幾乎事事都與霍決商量,實沒有旁的人能夠替代他的位置。這樣倚重的人,趙烺是不能忍他這樣去冒險的。

  他當即便去了軍營,罵了霍決一通。

  霍決的確立了功,但比起些許戰功,趙烺更需要霍決這個人。

  霍決赤著上身,纏著繃帶,當即便要跪下謝罪。

  趙烺沒好氣地捉住他肩頭:「別搞這虛的了。我去跟王將軍說,讓你回宮裡來。」

  說完,便走了。

  霍決坐在行軍床上,許久都不說話。

  小安原端了一盆水進來,趕上趙烺在罵霍決,便站在了一邊。待趙烺生氣走了,他端著水盆過來,投了把手巾,幫霍決擦身上血跡。

  「哥哥想什麼呢。」他埋怨道,「可知我和公子聽到消息,可嚇死了。」

  霍決沒吭聲。

  小安投了把手巾,盆裡水便成了紅色。

  小安繼續勸:「我其實知道,哥哥出身行伍,我也知道哥哥在想什麼。」

  「可是,哥啊,咱們是什麼人?咱們是缺了東西的人啊。公子說得沒錯,哥哥便是再立了軍功又能怎麼樣呢?難道還能掌兵去?大周祖訓在那呢,哥哥別想了。」

  「哥哥須得明白一件事。」小安覺得對霍決不能留情,必得叫他清醒,悍然道,「哥哥便是殺敵再勇猛,也活不成趙王那樣的男人。」

  「咱們的目標不是做牛貴嗎?咱們吶,也只能做牛貴啊!」

  霍決閉上眼睛,握住自己的拳頭,捏得哢哢作響。

  一場夢就這樣碎了。

  因為小安說得對。

  披甲執銳,為國開疆這等事,自然有真正的男兒們去做。

  他們這些已經不算是男人的人,不配銀盔亮甲,只能依附在貴人身後,去做那些見不得光、不能讓貴人沾手的事。

  他其實早明白的,這一生,他都要活在貴人的影子裡,而不是陽光下。

  許久,他聲音喑啞:「……知道了。」

  小安籲了口氣。

  王又章首戰告捷,才送走了襄王世子派來的人,又聽稟報說四王子來了。

  王又章沒脾氣了:「又來一個塞人的。」

  他才打了一場勝仗,襄王世子就趕著來往他這裡塞人,塞的是幾個姓江的子弟,世子妃娘家的人,小公子的舅舅們。

  才送走了,得,四王子又來了。

  誰知道襄王四子趙烺並不是來塞人的,他是來要人的:「麾下永平,原是想叫他長長見識,才讓他跟著將軍的。早跟他說過,不得給將軍添亂。誰知道他年輕,一來血就熱了,竟上陣了。還好沒丟我的臉,立了些許功勞。只他是個閹人,要這軍功也沒甚用,將軍的人領了便是,不用管他。只我不許他再瞎搗亂,這便領他回宮去,特來與將軍說一聲的。」

  別人都是來塞人分功勞的,獨獨襄王四子趙烺是要把人領回去。王又章認真地看了看這福窩裡養大的貴公子:「我以為永平是王爺派來的人,原來是四公子的人。」

  趙烺歉意地道:「給將軍添麻煩了。」

  王又章道:「麻煩倒沒有。只我看他身手不錯,陣前也有章法,是什麼出身?」

  趙烺道:「他臨洮的,一個百戶之子,行伍出身,捲進了潞王案,淨了身配到了我身邊。」

  王又章恍然大悟:「怪不得,果然是軍戶子弟,我就看著像。」

  「就因他也是行伍出身,我才許他跟著來看看的,說好了只是看看,誰知道還是不聽話。唉,其實也可惜,若不是家裡壞了事,現在也是錚錚一兒郎。」趙烺惋惜,「只他現在這樣了,再多想也沒用,我還是領他回去吧。」

  王又章也惋惜:「可惜了。」

  嘆完,王又章又問:「永平領回去,什麼人替過來?」

  趙烺剛才在外面就看見了江家子弟了,聞言微微一哂:「我沒人來。將軍打仗何其凶險,又不是兒戲,我不給將軍添亂。」

  王又章看他的眼神又不一樣了,待趙烺告辭,轉身要走的時候,王又章忽地叫住了他。

  「我聽聞,是四公子向王爺力薦了我?」老將軍問,「只我與四公子從來不相熟,敢問四公子,因何知我,為何薦我?」

  趙烺道:「趙王叔北歸時是我去送的,他與我提起了老將軍和幾位將軍。眼下父王正需要得力的名將,老將軍最持重,戰功赫赫,我便薦了老將軍。我與老將軍的確不相熟,但我相信趙王叔。」

  王又章大為羞慚,道:「趙王北歸守土,我等原該送送他的,只……」

  趙烺忙道:「形勢特殊,老將軍不必自責。趙王叔連代王叔都能放過,可見胸襟豁達。決不會將些許小事記掛胸懷的。

  趙王最開始曾參與三王奪嫡,他雖然後來退出了,但他是個手中握兵的藩王,將來新帝會不會忌憚他、疑心他,都未可知。眾將唯恐被未來的皇帝記恨,都不敢去送他。當時城外送行的,除了閣老們,便只有趙烺。

  王又章知道襄王也懼怕趙王,派了個兒子去,現在知道,原來去送的便是這個四王子,竟不是世子。

  老將軍只羞得擺擺手,平了平情緒,對趙烺拱拱手:「四公子請放心,老臣既然是四公子薦的,必不敢丟四公子的臉。軍家事,不敢說必勝,只鞠躬盡瘁四個字,還是能做到的。」

  趙烺只是個宗室,他甚至連王世子都不是。王又章的身份,自稱一聲「末將」、「卑職」都可以。他偏自稱了「臣」。

  趙烺吸一口氣,壓住心跳,深深一揖:「我家前程,託付老將軍了。」

  王又章雖老,雄威猶在。他一接過軍隊,披掛上陣,連連捷報,襄王立刻就感到壓力輕了,大喜過望,與心腹們說:「天賜我將才!」可見氣運在襄王一系。

  世子就在下首,聽了老大別扭。因這將才是趙烺推薦的。

  只他偷眼看去,卻見趙烺竟無什麼得意之色。不由微怔。總覺得他這四弟,從來了京城,漸漸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過了些時日,霍決對趙烺道:「王家子弟這些日子去其他幾家串過,我們不妨再與這幾家聯絡聯絡。」

  說的所謂這幾家,便是趙王北歸前點名的幾個。只先前,趙烺想與他們親近,送禮下帖,人家只客氣著,就不接。

  趙烺意外:「你使人一直盯著呢?」

  霍決沉默道:「不然我還能為公子做什麼?」

  竟然還有脾氣了。

  趙烺無奈,道:「你上戰場也沒用,便是我將來登了大位,也不能讓你領兵,這是祖訓。」

  霍決只垂著頭,半晌,才道:「屬下僭越了。公子罰我吧。」

  趙烺卻有個好處,他對身邊的人,其實都還不錯。小安曾對興慶說「四公子寬仁宅厚」,也並不算是虛言,至少趙烺對身邊人的確稱得上一句寬仁。

  他只嘆了句:「你呀……」

  待再與那幾家下帖送禮,果然便接了,還回了禮。也不算就站隊趙烺,但至少從此建立了往來關係。

  萬先生、郭先生大事上雖漸漸不得用了,這會兒也被派出去跑動。

  霍決更是親自帶著康順、小安跑動。

  這日才從一家出來,騎馬往宮城方向去。京城裡如今許多流民,賣兒賣女常見,還有賣老婆甚至賣老娘的。這仗若是不盡快結束,只會更多。

  眼看著暑氣褪盡,天氣涼了下來,待到了冬天,只怕京城裡得一片凍死餓死。

  原街上若有看著穿得不錯的人過去,流民、乞丐總是會圍上去乞討一番,以至於弄得京城本土人都不大愛出門了。

  但霍決這一行人,馬速雖不快,卻都是彪悍男子,個個挎著腰刀。流民大多也是京畿百姓,眼力勝過小地方人許多,一看便知道是豪奴。若是個公子被圍著乞討,還能有一二善心,豪奴們只會給你當心一腳。便無人敢圍上來。

  霍決目光冷漠地掠過這些人。

  貴人們扇動翅膀,捲起颶風,便將螻蟻們碾得粉碎。

  這些人便是螻蟻,他也是螻蟻。本質上沒有區別。

  只這些人卑微乞討,他不會。本質上決不一樣。

  他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掃過,並未停留,投到了他們身後街邊的店鋪上,忽地便怔住。

  「小安。」他問,「今天幾號了?」

  小安道:「今天啊……九月十二了啊。」

  「都十二號了……」霍決呢喃。忽地勒住韁繩,下馬,朝街邊店鋪走去。

  流民不敢靠近他,紛紛避開,讓出路來。霍決徑直走到街邊一家雜貨鋪前。

  那鋪子外面平支著窗板,窗板上擺著些小玩意。

  不過是個小雜貨鋪而已,看店的便是老闆的兒子,見有穿得錦衣的人過來,忙招呼:「客官看看,有什麼中意的?」

  小安好奇,也下了馬,韁繩丟給從人,跟了過來。卻見霍決伸手從窗板上一堆小玩意裡單單挑出了一個泥娃娃拿在手裡。

  世間的聰明人,如陸睿,如小安,多數都有著遠強於旁人的觀察力和記憶力。小安記憶閃回,便想起了上一次看到霍決拿著泥娃娃,是在王府裡,夾道口,小芳。

  這一次,小安沒有看錯。

  霍決的眼中,真的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他拇指在那泥娃娃上摩挲了摩挲,摸出一塊碎銀子拋了過去。

  老闆兒子接了,道:「找不開……」

  霍決道:「不用找了。」

  老闆兒子是個傻實在,道:「這太多了。」

  一對泥娃娃不過一個大錢而已,砍砍價,七八個小錢也能拿走。

  錦衣的客人卻道:「值得。」轉身便走。

  老闆兒子在後面喊:「還有一隻呢。」

  錦衣客人道:「不要了。」

  老闆兒子道:「一對兒的呢!」

  錦衣客人沒再搭理他,上馬走了。

  泥娃娃都成對兒賣。

  一個老婆婆,便有一個老公公。一個小娘子,便有一個俊相公。一個小囡囡,便有一個男崽崽。

  只剛才的錦衣客人只拿走了紅色喜襖的小囡囡,卻丟下了男崽崽。

  「就一隻,不好賣了呢。」老闆兒子嘟囔。

  霍決把泥娃娃塞進馬鞍旁邊的口袋裡,翻身上馬。

  小安素來機敏靈巧,擅長察言觀色,竟安安靜靜地,一聲也不吭。

  馬蹄聲踢踢踏踏的。

  許久,霍決忽然道:「今天她及笄了。」

  小安與他並轡而行,聞言轉頭。

  誰?

  還能有誰,霍決拍拍那鼓起來的口袋。

  願你芳辰永好,無有煩惱。

  願你許嫁能遇良人,願他知你可愛,予你善待。

  你我此生,雖天定無緣,只還請……

  勿忘我。

  小安怔住,馬身落後了一步。

  霍決的馬走在前面,身姿挺拔,矯健有力。若不說,誰知他竟不是男兒。

  小安忽地,心頭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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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家宴

  到了中秋的時候,南北路卡依然未曾撤下,陸家人便知道溫夫人是鐵定不能趕來給溫蕙主持及笄禮了。

  好在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這幾個月來大家都已經漸漸有了心理準備。尤其是溫蕙,一直表現的平靜坦然,讓身邊的人也鬆了一口氣。

  只有陸夫人內心裡歉疚。

  因為她很明白及笄禮對一個小姑娘有多重要。溫蕙的心裡不可能真的不介意。

  她只是表現得不介意而已。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上一次的綁腳那件事雖然算是和諧地解決,沒有影響婆媳、夫妻間的關係,但這個孩子也像經過了一次洗禮似的變得不一樣了。

  不是剛到江州時因初來乍到而生出的小心翼翼、謹言慎行,而是真的懂得了,一個府裡、一個群體或者一個階層,必該遵守一些規則、規矩。

  離了父母懷抱的孩子,終究不能再隨心所欲。

  溫蕙,如今實實在在地是陸家兒媳了。

  中秋節陸家辦了場家宴。

  這是人在異鄉,該思鄉的時候。陸夫人特意將這場家宴辦得熱鬧些,便是為了緩解溫蕙的思鄉之情。

  江州溫度還是盛夏,但節氣上畢竟已經是中秋,九霄澄淨,月光如洗。園子裡滿黃蟹,菊花酒。對湖賞月,清風徐徐,波光粼粼。

  喬媽媽也有小桌,擺在了陸夫人斜側後。平日裡安安靜靜的陸正的三個妾室都出來露面了,坐了下首。

  溫蕙其實每日裡早上請安都會和她們碰一面,可在這府裡,就是感覺不到她們的存在。也是稀奇。

  她們每日請安只在正房外面給陸夫人磕個頭。溫蕙懷疑,一年到頭除了像這樣的喜慶日子,她們可能根本就見不到陸夫人的面。

  溫蕙現在還不太能理解陸夫人為什麼不叫妾室在跟前伺候。

  按規矩來說,妾室,本來就是伺候正室夫人,替正室夫人生孩子的。不是嗎?

  皓月當空,氣氛正好。

  陸正拈鬚微笑。他少與兒媳見面,此時關心一下:「我彷彿記得前些日子,你母親開始教你學畫了?」

  溫蕙心虛地偷瞟了一眼陸夫人。陸夫人已經把臉別過去了。

  溫蕙坐直身體,做恭順狀,乖巧回答:「母親雅擅丹青,兒媳十分嚮往。只兒媳實在沒什麼天賦。此等雅事若強求,反而失了本意。母親已打算教兒媳些別的了。」

  陸正哈哈大笑。

  這媳婦,如今竟也知道把「我不行,學不會」展開了委婉說了。可知妻子這半年的調教,沒白費心血。

  果然,女人家出身略差些實沒什麼,又不需要她們去經世濟國,內宅而已,教一教,養一養,就是了。

  陸睿嘴角含著笑,熟練而優雅地用蟹八件給肥美的母蟹開了殼,把一隻螃蟹收拾得乾乾淨淨,最後是蟹肉蟹黃盛在如碗一般的殼子裡,又隨手自几案上的花瓶裡掐一朵菊花斜斜放在上面,才放到溫蕙面前。

  這實在是,顛覆了溫蕙對吃螃蟹的印象。

  生平第一次,吃螃蟹沒有弄髒手。

  只她十分想喝酒。家裡自釀的菊花酒一倒進杯中便一陣好聞的香氣。

  偏陸睿當著父母的面,臉上笑得溫和極了,卻管得十分嚴厲,只許溫蕙喝一點點。待溫蕙又朝酒壺伸出手,他便用涼涼的目光逼得她只能半路轉個彎,拿了一塊點心。

  因她酒量的確不咋地,在陸睿面前撒撒酒瘋還行,要當著公婆、姨娘們的面撒酒瘋的話,就兩個人一起丟臉了。

  又給上房裡有體面的大丫頭們賜了凳子,端出彩頭來,一起行起了酒令。

  溫蕙這才知道,原來姨娘們也都讀過書的,個個都能紅袖添香。

  陸正這公公卻不知道溫蕙行不行,不免拿眼睛去看她。看了兩巡,到兒媳這裡,竟也能從從容容地對上,不露怯。

  教到這個份上,這兒媳便可以應付基本的場面了,不至於在外面丟臉。

  陸正就徹底把心放下來了。

  陸正還作了詩,陸夫人也作了首與他相和。陸睿也作了一首。

  溫蕙老老實實聽著。

  只想不到張姨娘竟也作了一首,聽起來還不錯——溫蕙這半年,不僅提前背完了《詩三百》,還開始讀別的詩詞了,雖不會作,但也會品了。

  只她拿眼睛去看。

  陸正拈鬚讚了句:「不錯。」

  陸夫人神情便未曾變過,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再正常、自然不過。

  溫蕙又去看姨娘們。

  張氏得了讚,自然是帶著謙虛的高興。范姨娘、李姨娘也並不多口舌,只那嘴角,於夜色燈火中,讓溫蕙隱隱看到一抹似笑非笑。

  溫蕙又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因平時與姨娘們幾乎沒有接觸,溫蕙今日裡才知道姨娘們都讀過書。且姨娘們明顯不像她是填鴨一般在這半年裡硬補課。她們顯然是從小就讀過的。

  夜風裡,溫蕙隔著燈火望著那幾桌的女子,隱隱覺得……范姨娘、李姨娘,並不是作不出詩來的。她們只是不作而已。

  范姨娘接近而立,李姨娘還在花信年華,張姨娘是三人中最年輕的,她八月初才過了十九歲的生辰。她實際上比陸睿才大了不到一個整歲。

  溫蕙原不知道的,只她天天去上房,那日裡聽丫鬟稟報才知道的。陸夫人只道「照往年份例」,賞下了生日的賞賜。

  溫蕙既知道了,也不能裝作不知道。姨娘們雖沒打過交道,但從來也客客氣氣的。溫蕙便請教喬媽媽。自己該怎麼做。

  喬媽媽說:「不管親近不親近,喜歡不喜歡,在禮數上多做一分,便能讓別人少說一嘴。原就是捎帶手的事。」

  溫蕙回去便尋了兩匹料子,使劉富家的送過去給張姨娘做賀禮。又打聽了一下另兩位姨娘,一位十月生辰,一位正月裡生辰,都記下來。

  做姑娘的時候,這些事都有母親嫂子操心,如今做媳婦,都得自己來了。

  一場家宴頗盡歡,深夜才散。連陸正都喝醉了,連連作詩。陸睿和溫蕙便告退。

  才轉身,聽見陸夫人喚了范姨娘:「你最穩妥,照顧好老爺。」

  范姨娘屈膝應了,親自上去攙扶,和丫鬟們一起攙著陸正。

  公公和姨娘的事,原不該做兒媳的多看的。陸睿握著溫蕙的手,便扯了一下,將她扯回頭來。

  溫蕙也臊了一下,趕緊跟著陸睿走。

  只心裡面忘不了剛才一轉頭看到的畫面——陸夫人的側顏在燈火裡,朦朧了那些細紋,忽略年齡,實在是個美人。那美人還坐著,卻給人以居高臨下之感。淡淡地,用再尋常不過的口氣,將酒醉的丈夫推給了別的女人。

  姨娘明明站著,但向她屈膝垂首。憑空地,好像矮了一截。

  一種從前只隱隱的感覺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的婆婆,以身周的氣息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將自己和丈夫的妾室隔開在了兩個世界裡。

  她的世界允許溫蕙進入,寧靜淡泊,平和馨雅。

  但不允許妾室進入。

  離開園子,入了內院,大家便分道揚鑣朝不同的方向去了,漸漸聽不到人聲,甬道寂靜了起來。

  陸睿本來牽著溫蕙的手,走著走著,卻接過了青杏手裡的燈籠,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少夫人隨便走走。」

  黑漆漆的甬道有什麼好走的,要走剛才怎麼不在園子裡走呢。銀線心裡吐槽著,還是和青杏一起福身:「是。」

  陸睿又對平舟道:「你也回去。」

  平舟便也提著燈籠轉身往回走,自己先回了棲梧山房去。

  幽長的甬道上很快便只剩陸睿和溫蕙。

  溫蕙今日被管著,喝得少,只一點點飄,還算清醒。拖著陸睿的手晃呀晃,抬頭看著天上圓盤似的月亮道:「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

  燈火的微光中,陸睿橫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那樣好看,那一眼卻叫溫蕙心驚肉跳。

  溫蕙才屏住了呼吸,陸睿便提起燈籠,噗地吹滅了。黑暗中,溫蕙聽見了燈籠落在地上的聲音。

  緊跟著,人被他推到了甬道的牆上。他撐著牆,溫熱的唇堵了過來,身體緊緊貼了上來……

  喝了酒,熱情得像火。

  也只有喝了酒,那些平日裡在腦子裡做了無數遍的事,才敢放肆地真做出來。

  這一次溫蕙沒醉,陸睿醉了。

  唇放肆,舌放肆,手也放肆。

  ……

  溫蕙被陸睿送回房的時候,大家都假裝沒看到她那微腫又有光澤的紅唇,和臉頰上還沒褪下去暈紅。

  溫蕙快速地洗漱過就滾到了床裡。她其實有好多話想說,偏今天值夜的是梅香,不是銀線。雖她現在跟青杏梅香也熟稔親密了,到底沒有親密到和銀線那種可以無話不說的程度。只能憋著,一個人在床上煎魚似的翻身。

  男人有時候真的嚇人啊。怎麼身體還會變化呢?

  所有男人都這樣的嗎?還是只有他?

  陸嘉言硬拉著她的手去……溫蕙當時太羞了,沒敢問。明明身週一片黑暗,她還嚇得緊緊閉上眼睛。

  他喘息的聲音都好像還在她耳邊似的。

  溫蕙蜷起身體,抱緊了被子,總覺得……好像圓房這個事,和她想的很不一樣呢,好像有什麼她很不懂的事情在裡面。

  要是誰能來跟她說說就好了。

  溫蕙不知道,在她擔憂圓房的時候,這府裡也有別人但擔憂著她的圓房,就是她婆婆陸夫人。

  陸夫人使人收拾了那套三進的院子,看了看黃歷,九月初十,重陽的後一日是個吉日,宜遷居。正好溫蕙是九月十二的生辰,趕得上。

  溫夫人不能來,為著補償溫蕙,陸夫人決定給她好好地辦一場及笄禮。

  給客人的帖子都是陸夫人親自執筆的,都已經送了出去,也收到了答復。一切都準備上了。

  讚者、正賓都請好了。原本溫夫人若來,溫夫人是親娘,由她作主人,陸夫人打算做笄者。如今溫夫人顯然是過不來了,陸夫人打算自己兼了笄者和主人。

  那一日外院、內院的宴席安排,笄禮用的衣衫、髮簪都妥當了。

  一切的一切,都妥妥當當了。

  然後陸夫人開始考慮起圓房的事來了。

  因及笄的那天,也是陸睿和溫蕙圓房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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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41: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壓箱

  要按照陸夫人現在的想法,其實再往後晚一年兩年,讓溫蕙再長大一些再圓房,實也是可以的。因她總覺得溫蕙還有太多東西要學。總覺得她還小。

  說來也奇怪,半年之前,她並沒有這種感覺。

  那時候只想著好好地安排一下,讓這個兒媳盡快補一些硬短板,等親家母過來讓她看一看,我們陸家沒有錯待你的女兒,然後便可以讓兒媳在親家母的指點下,和兒子穩穩妥妥地圓房了。

  只現在,都變了。

  陸夫人這心情,也十分復雜微妙。

  教溫蕙越多,這種「啊,她還小呢」的感覺便越是強烈。總覺得,留給溫蕙的時間不夠。及笄時就圓房,太早。

  可就這兩個孩子現在對看一眼都情意流動的模樣,陸夫人這過來人又明白,要說推遲圓房,別說陸睿不樂意,恐怕連溫蕙自己都不樂意。

  此正是,情濃時啊。

  且現實點說,要推遲圓房,下人們還不定怎麼編排溫蕙呢。指不定就能說出「少夫人不得夫人喜愛」的話來。陸夫人對人的惡,從來不憚於直面。

  所以不管她如今心情如何,溫蕙是肯定要和在九月裡和陸睿圓房,真正做夫妻的。

  男孩子自有通房丫頭帶著知人事。但溫夫人來不了,溫蕙這邊,就需要有人教導她了。

  這日,趁著溫蕙在上房的時候,有上房的丫頭悄悄到院子裡來找劉富家的,傳陸夫人的話:「夫人問,少夫人嫁妝裡可有『壓箱底』和冊子?」

  劉富家的一聽:來了!

  她愁這個事好一陣子了,此時聞聽陸夫人伸手了,大大鬆了一口氣,忙道:「有,有!」

  丫頭道:「你帶上,跟我來。」

  劉富家的悄悄進屋找到了那口箱子打開。

  那兩樣東西本來就用包袱皮包得嚴嚴實實的,直接掏出來,抱著跟著往上房去了。

  去到那裡,丫頭將她引進了廂房裡。喬媽媽坐在那裡等她。

  見到劉富家的,喬媽媽問:「夫妻之事,親家太太可是要你來教少夫人?」

  劉富家的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哪行呢。太太是將東西交給我保管,打算到時候親自來教我們姑娘的。誰知道就過不來了。」

  「既這樣,你就不用管了。」喬媽媽道,「這個事,我來吧。」

  劉富家的如釋重負:「那可太好了!我這半個多月都在愁呢,實不知道怎地跟姑娘說呢。您老肯伸手,再好沒有了。我代我們太太謝謝您了。」

  說著,就屈膝要給喬媽媽行禮。

  因她說是代溫夫人,喬媽媽便伸手攔了,不受這一禮,只笑眯眯道:「都是為著小夫妻和諧,一家人美滿,何足謝。」

  劉富家的雖只是個農婦,但喬媽媽經過觀察,也看出來她是個心思簡單的人,老實木訥,勤快踏實。不夠聰明的人,能做到這樣,便夠了。喬媽媽並不嫌棄她。聰明人對這些實心眼子的踏實人,往往還挺喜歡的。

  劉富家的這半年感慨頗多,此時見喬媽媽只面對自己,也恪守規矩,深覺得陸家是規矩人家。內心裡實在為溫蕙感到高興。

  溫蕙此時正在正房的東梢間裡跟著陸夫人學指法呢。因她於丹青一道上實在沒什麼天賦,陸夫人也不強求,放棄了之後,這幾日開始教她學琴了。

  溫蕙覺得,琴還挺好玩的!聲音也好聽!

  只陸夫人不這樣覺得。

  陸夫人在受苦!耳朵受苦!

  雖才教了幾日而已,不該這麼早就下結論。但陸夫人已經有預感,這一個怕是又要無疾而終了。

  有丫頭悄悄進來,給陸夫人使了個眼色。陸夫人會意,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溫蕙玩得挺開心,只她如今與從前大不一樣了,雖開心著,行了禮還記得壓著步速,不蹦蹦跳跳了。

  其實除了琴棋書畫這些需要天賦的東西之外,其他的如禮儀規矩之類的事,只要不是個傻子,只要真的肯用心,哪有學不會做不到呢。

  說到底還是當時,沒真的放在心上。溫蕙自己也深深反省過了。

  真放在心上了,便也能做到了。便一時還不能像陸夫人那樣優雅有風度,起碼也有規有矩了。

  她出去時,還遇到了喬媽媽帶著個丫鬟進上房。丫鬟手裡還抱著一個包袱。溫蕙還跟她們打了招呼。

  喬媽媽笑眯眯地,沒說什麼,放她去了。待她走了,叫丫頭把那東西放進了次間裡。

  丫頭們都退下了,次間裡只有陸夫人和喬媽媽。喬媽媽便解開了那包袱皮。

  一個瓷南瓜,下面還壓著一本冊子。

  陸夫人先揭開了瓷南瓜的蓋子。

  此是民間常見之物,因常常藏在女子嫁妝箱子深處,故名為「壓箱底」。揭開蓋子,裡面是空心的,正中是一男一女的交歡的瓷像。

  男人腰粗腿短,女人一臉受刑的猙獰樣。

  陸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蓋上了蓋子。又抽出那冊子,嘩啦啦一翻,立刻扔回到桌上。扶住額頭:「快,該燒燒了,該砸砸了,別讓孩子們看見!」

  真是辣眼睛!

  她忍不住抱怨:「這是什麼人畫的?畫成這樣,孩子看到了,還不得嚇著?當夫妻事是個什麼可憎可怕的事呢!」

  畫技爛這樣,也配拿畫筆?真是辱了畫筆了。

  喬媽媽掩口笑:「外面買的都是這樣的,你沒見過罷了。」

  陸夫人道:「總之這不行,趕緊處理掉。」真是在她面前多擺一刻都讓她眼睛疼。

  她又道:「還是用咱們的吧。」說完,忽然感慨:「我沒生女兒,原想著這東西再用不上了呢,沒想到……」竟還能傳下去。

  只陸夫人那東西收起來許多年了,喬媽媽已經不管庶務,便喚了楊媽媽進來。

  楊媽媽一聽,便掩口笑了:「當然知道在哪,好好收著呢。」

  又對喬媽媽道:「當年我嫁人,還是您拿夫人這一套東西給我講的呢。」

  三個人便都笑了。

  喬媽媽也懷念起來,微笑道:「這一套啊,還是姑娘從肖家帶到虞家的。當初我外嫁的時候,肖媽媽也是拿這一套給我講的。後來又輪到我給你講……」

  姑娘說的是金陵肖家的姑娘,也就是後來的虞家老夫人,陸夫人的親娘。

  肖媽媽是陪著肖家姑娘嫁到餘杭虞家的教養嬤嬤。

  肖媽媽一手調教出了喬媽媽,喬媽媽一手調教出了楊媽媽。

  世家女身邊的大丫鬟,以這種師傅帶徒弟的形式一代一代帶出來。所花的心血,比一些小門小戶的平民家養女兒都多。

  這樣培養出來的丫頭,未嫁時是俐落能幹的大丫鬟,嫁了後是得力的管事媳婦。如喬媽媽、楊媽媽這種最心腹、最得力的,最後一路走來,便成了僕婦之首。

  喬媽媽如今已經不理庶務,已經是榮養的狀態,在陸夫人身邊安享晚年了。

  陸夫人也生出了感慨,道:「肖媽媽是什麼樣子,我都模糊了。她去得早,只還記得小時候她抱過我的。腦子裡有個她拿糖逗我的畫面,其他再沒有了。」

  一晃幾十年了,自己都已經是娶了媳婦的人。

  那些曾經的韶華時光,都哪去了呢?

  昔日的良人,又哪去了呢?

  楊媽媽親自去開了庫房,找到了一隻箱子起出來。

  每年庫房都要收拾,東西都要晾曬、保養、維護。便連這東西,也都保存得好好的。外面包著的包袱皮,還是去年新換的呢。

  這東西肖家女傳給了虞家女,虞家女傳給陸家婦。以後,就歸少夫人了。

  楊媽媽含著笑,輕輕拂了拂。

  重陽節又開了家宴,陸夫人親自養出來的兩盆綠菊也搬出來賞玩。

  陸夫人有一間花房,養了許多花。溫蕙跟著陸夫人去玩過。雖有專門侍弄花草的人,可有一些特別精緻的,陸夫人還會親自下手養。

  溫蕙沒見過綠色的菊花,盼這兩盆綠菊很久了,終於到了花期,如期盛開了。

  溫蕙嫁到陸家半年多了,眼界已經不同,比從前識貨多了。

  她可是知道,就這兩盆綠菊,剛帶到江州被人知道了,便有人千金來求的。是真的出價一千兩。

  但是陸夫人並不缺這一千兩,直接便拒了。又嫌這來求的人張口就談錢,實是十分地庸俗,不是雅人。

  後來另一家則不同,好好打聽了陸夫人的喜好,以一副古畫來求個扦插。這家有誠心,陸夫人才給他家插了一盆。

  從前溫蕙看這些事只看個熱鬧,如今溫蕙看,眼光便於從前有許多不同。能覺出來,自己漸漸與從前的確不同了。

  這不同卻是很好的,大概就是,常人所說的熏陶吧。

  重陽第二日,九月初十,溫蕙挪了院子。搬進了那間更大更寬敞的三進院子裡去。

  只這新院子的佈置又跟從前的舊院子略有不同了。因陸睿的許多東西也一併搬進來了。

  一進門正堂裡掛的中堂更大副,畫的卻不是蘭草兔子了,卻是一副雪山霧松圖。

  但正房的東次間和梢間,將來都是溫蕙最常用的起居場所,陸睿給她畫的都是花鳥圖,十分清麗雅緻。兩種不同的風格在同一所房子裡,融洽地融合在了一起。

  待圓房後,陸睿便會和溫蕙一起在這裡生活。棲梧山房便給他作了書房。陸睿的丫頭們,溫蕙原以為該併進新院子裡來,不料基本都留在了棲梧山房,只有年紀最小的兩個跟著來了新院子。

  陸睿告訴她:「年紀大的有兩個該發嫁了,其餘的,給我看著書房。」

  但溫蕙已經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

  她已經十分明白,跟進新院子的兩個小丫頭,是後來才進了棲梧山房的,是陸夫人安排進去的。

  留在棲梧山房,不管是準備發嫁的,還是留著照看書房的,都是從餘杭帶過來的。都是陸老夫人安排到陸睿身邊的。

  陸睿這是,借著成親圓房的機會,甩脫了陸老夫人的人呢。

  挺好。

  時間終於還是走到了九月十二。

  縱親人不能來到身邊,溫蕙還是終於及笄了。

  及笄禮辦得十分盛大,正賓請的是趙府台的母親,趙家太夫人。身份上來講,她是江州女眷裡身份最高的。出身上來講,她是泉州林氏女,年高德劭,倍受尊重。

  陸判官的夫人,為著兒媳請了趙老夫人做正賓,自己親自做笄者。

  那一根插進陸家少夫人髮髻中的白玉簪,雕刻簡潔,瑩潤如脂,通體無暇。一看便是世家裡傳承下來的古物。底蘊全在那幽幽的光澤中。

  聽說陸家少夫人的母親因為外面的形勢無法渡江而來,但江州的女眷們看著這場盛大的笄禮,尊貴的正賓,便知道陸夫人是多麼看重這兒媳了。

  一時有女兒的夫人們都羨慕了起來。

  當初陸家初到江州,陸睿一露臉便被許多夫人記掛了。誰知道譴人去打聽,卻說已經訂了一個軍戶女兒。

  夫人們心痛不已,只覺得暴殄天物。

  只如今,看那陸少夫人進退行禮都挑不出毛病,待她受誡完,陸夫人親自為她插笄,再抬頭,一張面孔瑩瑩有光。

  便虧著心,夫人們也沒法說她配不上陸睿陸嘉言。

  笄禮在白天,中午內院裡開了宴席。

  待宴罷客人散去,溫蕙回到自己院子裡才喘了口氣,喬媽媽便來了。

  身後的丫頭,手裡還抱著個包袱。

  溫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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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27: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準備

  要真論起底蘊來,金陵肖家還甚於餘杭陸家。金陵肖家的女兒傳了幾代的東西,美輪美奐。

  那東西是蓮花狀,下有荷葉,內芯裡含著蓮蓬。蓮蓬可以揭開蓋子,便看到裡面精緻的瓷人。腰細腿長,姿態優美。

  當真是,又精緻,又美麗,又清晰。什麼都能看得明白。

  溫蕙眼睛不眨地足足地看了好幾息。

  終於看明白的一瞬,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下,好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都通了!

  原來,夫妻、男女、生娃娃……,竟是這麼一回事!

  喬媽媽毫不難為情,微笑告訴她:「男歡女愛,夫妻敦倫,人之大道,並不羞。魚水之歡,若和諧,也是人間美事。夫妻若想美滿長久,不要小瞧此道。」

  溫蕙忍著羞認真聽著。

  老媽媽給她講明白了男女間該如何行事,孩子如何孕育,一個月裡何時容易受孕。

  這是基本知識,是一個成年女子該具備的。

  接下來的,就全是額外的,是年長女性私下裡才會傳授給親近的年輕女性的。

  其中固然有如何讓男子更喜歡的技巧方法,更多卻是教導新娘如何避免受到傷害,如何保養和保護自己的身體,夫君什麼樣的要求是必得拒絕的,譬如月事期間要求行房等等。

  因這些,不是婆家教給媳婦的,這其實是母親傳給女兒的。

  溫蕙完完全全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待喬媽媽離開,她一個人還坐在那裡恍恍惚惚呢。

  銀線送完了喬媽媽回來,見她這模樣,還以為她累了,問:「你要不要歇個午覺?」又伸手摸上去:「這包袱裡是什麼?」

  溫蕙猛醒過來,撥開了銀線的手,按住了那個包袱,看了一眼,又忙分出一隻手,按住了那畫冊:「這、這個不能動的!」

  銀線:「……」

  今天是圓房的日子,銀線有點明白了,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是那種東西嗎?」

  溫蕙啐她:「別問,你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說得就跟你不是黃花大閨女似的!好吧,今天晚上你就該不是了。

  銀線哼哼兩聲,問:「這個要怎麼辦?」

  溫蕙轉著腦袋看了看屋裡。

  銀線說:「要不然收床底下的抽屜裡去?

  對對對,床底下有抽屜呢!那個地方別人不會隨便動的!溫蕙忙點頭。

  溫蕙在家的時候,睡的都是火炕。拔步床這個東西,以前只聽賀家的莞莞說過,沒見過。真正見著,是嫁過來之後。

  她先後兩個院子裡都是拔步床,新院子更大,房間也更大,裡面配的這張拔步床,竟比先前院子裡那張還更大。根本就是一個木頭小房子了。

  不說床有多寬,便是腳下的腳踏,銀線晚上值夜的時候,都能在上面打滾。

  床頭有椅子櫃子,床體下方還有一排四個抽屜。這東西放在那,正好。

  只銀線把「包袱」收進床下,扭頭卻見溫蕙手裡還攥著那冊子不撒手。銀線:「?」

  溫蕙清清嗓子,假假道:「我休息一會兒,你也累了,去歇歇吧。」

  銀線心知肚明,看穿不拆穿,嘬嘬腮幫子,走了。

  溫蕙這才坐到床邊,又站起來,放下了帳子。

  江州九月還跟夏天似的,用的還是薄如蟬翼的綃紗帳子,又透氣,又透光。雖是半透明的,但放下帳子,一個人待在木頭小房子似的拔步床裡,才有安全感,才敢大膽地翻開那畫冊細看。

  不知道什麼人畫得這麼好看。

  溫蕙學畫雖不成,但好歹陸夫人講的許多基礎理念已經瞭解了,在陸夫人那裡看精品看得多了,眼光自然也就上來了。看著便知道這線條流暢,意境優美。

  那些人體畫得都十分美麗,雖做著讓人面紅耳赤的事情,卻引人嚮往。再後面,很多注意事項都是手寫的。看筆跡卻陌生,並非陸夫人手筆,卻也是一筆好字。

  字裡行間,都是告誡,唯恐有疏漏,一片愛心都浮在紙上。

  這是……虞家老夫人嗎?

  溫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總之忽然聽到了槅扇門推開的聲音,嚇得她一個鷂子翻身就滾到了床裡面躺下,一聲不敢吭。

  進來的卻是銀線,她放低聲音問:「醒了嗎?該起了。」

  溫蕙含糊道:「就起,等一會兒。」

  她雖裝著剛醒的模樣,然而銀線是什麼人,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一聽她這音色、呼吸,就知道她沒睡。銀線翻個白眼,道:「那你咪一會兒再,我過一刻來喊你。」又出去了。

  溫蕙鬆了一口氣,忙將那冊子也藏進抽屜裡,又躺下來,才覺出來睏來。

  今天及笄禮本來就挺累人的,剛才又一直精神亢奮,這一鬆下來,下午的睏意就襲來了。竟真的打起盹來。

  待一刻之後,迷迷糊糊呢,被銀線推醒了:「醒醒,醒醒,該起了。今天還有事呢!」

  溫蕙原習慣性想捲被子賴床,聽到這句忽地一激靈醒了。是了,今天,還要圓房呢!

  一桶桶的熱水便往淨房裡抬,不是平常的淨水,不知道加了什麼,熬成了淺淺的褐色,散發著淡淡的香。

  溫蕙喝了盅溫茶,便開始洗浴了。

  銀線從外面給她帶來消息:「前面的客人聽說都到了。」

  「都是同窗嗎?」溫蕙泡在水裡玩花瓣。

  銀線說:「平舟說也有先生,有姑爺的老師呢。說老爺都出面了。」

  先生是先生,老師是老師。

  先生是書院的教員,教課、佈置作業、管理學生。

  能稱「老師」的,那是得陸睿行過拜師禮,磕過八個頭,才能喊一聲「老師」的。是一輩子的關係,特殊情況下,甚至可以代行父職,幫弟子訂個親,娶個妻什麼的。

  今日裡內院笄禮,宴席在午間;外院的宴席則在晚間。

  晚宴規模不大,只一桌。也不是陸正做主人,是陸睿做主人,邀請同窗好友和親密的師長。

  因圓房不算是禮,沒什麼儀式,但俗話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小登科實在是人生四喜之一。不開個宴慶祝一下,到底感覺缺了什麼似的。

  溫蕙這個澡洗得是平時的三倍時間。扶著出來時候,覺得腿都泡軟了,沒力氣。

  丫鬟們團團圍住了她,給她擦頭髮烘頭髮,給她身上摸上香香的膏脂。今天的洗澡水不知道煮了什麼進去,洗出來皮膚特別滑。

  溫蕙想起來那些精美圖畫中,男子握著女子、掐著女子的畫面,脖頸不由得就熱起來。

  就跟以前許多次,陸睿掌心的熱度一樣。

  她今日的晚飯十分清淡,用完之後又重新了洗漱了。丫鬟們將她的頭髮通了,抹了少少髮油,那頭髮便跟一匹亮黑的緞子似的披在身後。

  也不給她挽髮髻,只用髮帶鬆鬆地綁了。

  天色都黑了,也不見陸睿來,反倒是喬媽媽又來了一回,看了看,一切都妥當了,在床上鋪了一塊白綾。又問溫蕙:「書都看了?」

  溫蕙自然知道所謂「書」指的是什麼,臉紅紅的,道:「看了。」

  喬媽媽笑眯眯地:「不怕,不怕。已經叫人去前面給他說了,少喝酒。」又道:「他若真醉了,我攆他回去,明日再圓房也行。」

  溫蕙臉更紅了。

  喬媽媽陪著她說了會兒話,院子裡有了響動。喬媽媽含笑起身:「我去了。」

  溫蕙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隔著牆和窗,隱隱聽見院子裡喬媽媽似和陸睿說了幾句話,聲音模糊,說什麼呢?喬媽媽好像笑著嗔了什麼,還有丫頭們喊「媽媽慢走,小心腳下」的聲音。

  不一會兒,陸睿進來了。

  他不愛大紅大綠的濃麗顏色,今日喜慶日子,難得穿了件緋紅色的衣裳。是陸夫人特意要針線上為他裁的。

  這個人明明穿紅色如此好看,偏平日就不肯穿。

  陸睿走進內室,便停了下來,站在那裡望過來。

  溫蕙也抬眼望去,她一看陸睿的眼睛,就知道他醉了。

  陸睿若醉得不夠深的時候,說話行事都彷彿與平時無異,旁人看不出來。喬媽媽定是也沒看出來。只有溫蕙最知道。因陸睿一醉,看她的時候,那眸子便亮得嚇人。

  溫蕙才想站起來,陸睿已經大步走過來,踩上腳踏,到了她面前,直接開始解腰帶。

  溫蕙一晃,扶了一下拔步床的雕花圍欄。還沒說話,陸睿已經問:「洗澡水準備了吧?」

  溫蕙定定神,道:「備好了,在裡面。」

  陸睿把外衣脫下丟在床頭的椅子上:「我先去洗個澡,叫丫頭們進來。」說完,便去了淨室。

  溫蕙按了按胸口,才喊了丫頭們。銀線、梅香和青杏都進來了。

  溫蕙道:「相公去洗澡了,你們伺候著。」

  銀線猶豫了一下。

  梅香是陸睿身邊出來的,對他的東西更熟悉,道:「我去準備衣裳。」

  青杏便道:「我去伺候。」

  溫蕙點了頭,兩個人便分頭去了。

  銀線悄悄問:「我要幹什麼?」

  溫蕙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她兩個都有點茫然。因家裡面,沒成親的哥哥身邊只有小廝,沒有丫頭。成親的哥哥屋裡有嫂子安排。

  銀線會貼身伺候溫蕙,如廁都沒問題。可面對陸睿就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貼身伺候身為男子的姑爺。虧得還有青杏和梅香。

  那兩個動作很俐落。

  淨室進去,還有屏風擋著,耳朵能聽見青杏是在裡面隔著屏風問了聲,才好像繞進去。

  梅香很快取來了陸睿的衣裳,也進了淨室,聽著也是先問了一聲,繞過去了屏風。

  溫蕙和銀線大眼瞪小眼。

  溫蕙猶豫:「你要學著點嗎?」

  銀線還是大閨女,羞於貼身伺候男子,老神在在地:「有她們倆呢,不用我吧?」

  梅香和青杏都很快就出來了,很坦然自若地道:「公子說不用我們了。」

  青杏看溫蕙和銀線都還傻傻地不知道該幹什麼,抿嘴一笑,提醒:「少夫人也該換寢衣了。」

  兩個傻子才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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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許諾

  這個銀線能幹得了。專門為今天晚上準備的寢衣就在床頭的櫃子裡呢。她趕緊拿出來,伺候著溫蕙換了。

  大紅的深衣,薄薄地貼在身上。

  跟房間裡燃著的龍鳳紅燭正相映襯,洞房花燭的感覺便有了。

  但溫蕙的緊張大家都看出來了。尤其是床上還鋪著那麼顯眼,讓人臉紅的白綾。

  三個人便都沒走,在床邊圍著她,取了梳篦幫她重新順頭髮,幫她揉捏手臂放鬆,陪她說話。

  她們的年紀,都比溫蕙大。

  很快淨房門口有響動,陸睿這麼快就洗完出來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白日裡肯定也洗過了,不過再去去身上的汗和酒氣罷了。

  他來的時候穿的衣裳尚是緋紅的,洗完了出來,穿的卻是和溫蕙一樣,極濃、極正的大紅寢衣。

  世間最喜慶的顏色穿在他身上,臉龐身周竟似籠著水霧煙氣似的,好看到讓丫頭們都低下頭不敢正視了。

  陸睿揮揮手,丫頭們一起福個身,一起往外走。

  溫蕙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銀線。銀線也回頭看了一眼她,咬咬唇,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也跟著青杏銀線出去了。

  沒辦法,女人嫁人,都有這一天的。

  溫蕙站了起來。

  她的頭髮解開了,長長的,又滑又亮,瀑布一樣垂在身後,垂在身前。

  大紅的寢衣,纖腰一束。

  這是女子在內室裡才有的模樣,除了丈夫,再不會有別的男子看到。

  陸睿走過去,踩上腳踏,反手放下了拔步床的帳子。

  這拔步床有兩層槅扇,就如院子有兩進一樣。陸睿走到溫蕙身前,反手再放下了內層槅扇的帳子。

  小房子似的拔步床裡,便朦朧了。

  長髮披腰,實是一個女人最不設防的模樣。陸睿忍不住手指輕輕撩起她的長髮,柔順的髮絲在他指間滑動。

  氣氛明明這樣的旖旎,溫蕙卻……控制不住地往陸睿下面瞟去……

  陸睿:「……」

  陸睿又好氣又好笑,捏住溫蕙的下巴抬起來:「往哪看呢?」

  溫蕙跟他臉對臉,偏不敢跟他對視,眼睛往一邊斜著看去,道:「沒,沒看……」

  溫蕙嘴上這麼說著,卻想起了中秋夜那個晚上,在漆黑的甬道上。她握住過的。她當時不太明白,只不過是順從了他而已。

  現在她全都懂了。想起那個尺寸,真、真的要進去嗎?

  忍不住顫了一下。

  陸睿眼睛瞟了一眼床上鋪好的白綾,再看她,嘴角勾了起來:「已經懂了?」

  溫蕙不敢說這個話題,磕磕巴巴地道:「那個,天晚了,早點歇息吧。」

  陸睿一笑,眉眼間盡是風流:「好。」

  放開了溫蕙的下巴,拉開了她的衣帶。

  溫蕙只覺得身體像被定住,一動都不敢動。

  陸睿俯身貼過去,手伸到她背心處,抓住了那衣裳,緩緩地向下拉……

  從肩頭開始至全身,微涼的空氣一寸寸侵襲。溫蕙睫毛顫動,背心起了雞皮疙瘩。

  陸睿鬆開手,大紅的寢衣落在了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腳踏上。

  ……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京城裡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流民,哭爹喊娘,賣兒鬻女。北方的天氣已經寒涼起來,可以預見等冬季來臨,必有凍死餓死。

  襄王又收到捷報,歡喜得多御了一女。

  牛貴坐在書房裡,搓著手指呢喃王又章的名字。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小安對霍決說:「哥,睡了!」

  霍決嗯了一聲,小安吹熄了蠟燭躺下,很快呼吸平穩綿長。

  霍決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又睜開。他側過頭去,拿起枕邊穿著紅襖的泥娃娃,翻身坐起,拿在手中摩挲。

  今日,溫家叔父和嬸嬸,會給她好好地辦一場笄禮吧。

  十五及笄可許嫁,她……長大了。

  月華透窗,冰涼似水。他回憶著溫蕙長大的面龐,幻想著她在儀式中插笄的模樣,於青色月華中,竟想得痴了。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南穀賤傷農,有地的農民失去了土地,成為了佃農。佃農無力繳租,成為了奴僕。豪門大戶擁有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僕,更多的糧食。

  江州城裡,亦有賣兒鬻女。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州陸府的一處三進院子裡,三個大丫頭在討論誰值夜。

  銀線只是個鄉下百戶家的丫頭,沒有正經地受過調教,總是羞,又不能捨了溫蕙獨自在這裡,遂和梅香一起睡在了次間裡,隨時聽喚。

  內室裡,點了八根龍鳳紅燭。盡管放下了兩層綃紗帳子,陸睿依然能將溫蕙每一處都看得清清楚楚。

  「蕙蕙,別怕……」他在她耳邊呢喃,與她十指相扣,溫柔地吻著她緊閉的眼,微顫的睫毛,低低地道,「你我自此結髮,共走一生。」

  溫蕙睜開眼,便看進了他繾綣的眸子中去。她看許久,沉溺進去,輕輕地「嗯」了一聲,互相許了一世的諾言。

  陸睿笑起來,細細吻她。

  沉了下去。

  溫蕙體驗到了生命的奇妙。

  一個生命,竟真能包納另一個生命。

  兩個不同的生命,竟真能融為一個。

  而進入一事,自母系氏族消失,父系氏族興起,便充滿了男人對女人宣告佔有的儀式感。

  溫蕙此時此刻,深切地體會到了「被佔有」的感覺。只是佔有她身體的人,是她深深歡喜,滿心愛戀的陸睿。他的氣息包圍著她,在她的生命裡拂動漣漪,奏著韻律,她感受到的,便是發自神魂的滿足與快樂。

  她與他,終於是做了真正的夫妻。

  世間已經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年輕的兩個人彼此愛戀,血氣旺盛,精力充沛。夜裡幾次要了熱水擦洗。

  紅燭燃了一夜,至天明,還能聽到綃紗帳隱隱傳來的聲音。

  「蕙蕙,乖。」

  「翹起來……」

  「塌下去……」

  第二日,陸夫人迎來了新婚的夫妻。

  劉富家的端著托盤到陸夫人跟前,喬媽媽揭起罩布。陸夫人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

  再看小夫妻,拿眼一掃,便知道這兩個傢伙定是折騰了一夜未睡,眼下都青黑著。

  從此嘉言有了妻子,從此蕙娘有了夫君。

  陸夫人心中忽然微酸,生出了說不出來的歡喜又悵然。

  彷彿生命中的一個時代結束了,又一個時代開啟了。

  在這時代的輪替中,她的韶華都逝去了。

  「行了。」她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們回去吧。」

  陸睿和溫蕙得了她體諒,回去狠狠補了一覺。

  午飯時間都過了,青杏先用了飯,換了銀線去。銀線用完飯回來一看,內室的門依然還緊閉著,有點頭痛:「還沒起呢?」

  青杏卻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間。

  銀線噤聲,豎起耳朵一聽……內室裡隱隱,有響動。

  昨天響了一夜了!還沒夠嘛!銀線的頭更疼了。

  青杏掩口悄笑。

  梅香也回來了,一起捂著嘴笑。

  銀線壓低聲音嘀咕:「你們怎麼都不羞呢?」她們兩個還能大大方方進淨室伺候陸睿呢。

  青杏小聲說:「咱們做丫鬟的,哪還有羞的餘地,自然是主人叫做什麼,便做什麼了。」

  梅香伸手戳銀線肩膀:「倘若我們兩個都不在跟前,公子洗浴叫你伺候,你便不伺候了?」

  銀線想了想,那肯定不能,誰叫她是丫頭呢。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幾句。

  梅香道:「別抱怨了,咱們算好的,這種時候不叫咱們進去。我跟你們說,姨娘院子裡的丫頭還要幫老爺推腰的……」

  推什麼?什麼腰?為什麼推腰?

  銀線不敢想,想了渾身都要燒起來似的。也不敢問,怕露出來自己「不懂」。又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梅香道:「是寧兒告訴我的。她娘在灶上,人面廣,什麼都知道的。不信你問她去。」

  三個丫頭壓低了聲音在外面嘰嘰咕咕,內室裡結束了一戰,終於喚人要水了。

  青杏和梅香有志一同地一起戳銀線:「你去!」

  銀線也知道,作為貼身的大丫頭,自己是必須得過這一關的,去拿了毛巾放在盆裡,自水火爐上取了溫水注入,硬著頭皮端了起來。

  青杏幫著開了門,梅香貼在耳朵上指點她:「放在床頭的椅櫃上。」

  銀線點點頭,進去了。

  拔步床有兩層綃紗帳,銀線撩開外面一層,便有奇怪的氣味撲面而來,微濕腥羶,像苦杏仁,也有點像梔子花。莫名就讓人心慌。

  裡面還有一層綃紗帳,半透,隱隱地能看到裡面人形。陸睿正撩了起來,起身坐在床邊。

  他赤著腳,倒穿著褲子,上衣卻只是披著,敞著襟口,露出年輕結實的身體。

  銀線一眼都不敢看他,規規矩矩地把水盆放在了椅櫃上。

  哪知這時候溫蕙嘟囔了一句什麼,陸睿笑著回頭跟她說話。銀線下意識地還是扭頭看了一眼。

  目光越過了陸睿撩起在帳子的手臂,落到了裡面。

  杏黃的緞子夏被,一截纖腰,半個雪背。白雪中盛開點點紅梅,一瞥間,滿眼的靡豔。

  鄉下丫頭哪見過這場面,血都要沖到頭頂,紅著臉匆忙忙退出去了。

  陸睿投了毛巾,回到床裡給溫蕙擦拭,道:「你這丫頭不行,怎地恁地害羞,這怎麼做事?」

  溫蕙嗔道:「她還是大姑娘呢,你別逼她啦。」

  家裡哪個丫頭不是大姑娘呢,誰還能因為害羞不做事了。陸睿看出來了,溫蕙這全是偏袒。

  但她嫁過來,陪嫁的就一個半路到身邊的婆子,一個還沒長大不太頂用的小丫頭子,唯一能用的就是這個銀線了。雖粗憨些,卻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同。

  陸睿其實是個對身邊人要求十分高的人,但也對銀線格外寬容些。

  投了毛巾給她擦拭。溫蕙昨夜裡羞,不叫他給擦,他還不幹。

  「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是我的,又不叫旁人看到,有甚可羞。」

  昨夜裡,他握著她的足踝,挑著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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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28: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塵埃

  王又章不愧是宿將。原襄王被代王打得十分狼狽,他頂上來之後,風頭眼看著就順過來了。情況的發展似乎都在趙烺和霍決的預期之中。

  只他們沒想到,趙烺推薦了王又章給襄王,卻壞了別人的計劃。

  這個別人不是旁的人,正是小安心心念念的監察院都督牛貴。

  牛貴的手指修長,指節粗大,指腹上有明顯的的繭子。但指甲卻打磨得圓潤光滑,手背的皮膚也細膩,指甲處養護得連一絲倒刺都沒有。

  左手的無名指和中指上,戴著兩個碩大的寶石戒子。手指輕叩几案的時候,閃爍著光芒。

  「沒想到襄王府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他緩緩地道,「趙烺啊……」

  沒想到一個庶出王子比襄王和世子更有膽色。

  沒想到趙王肯指點他。

  沒想到王又章能認可他。

  導致眼下的情況比牛貴期望的走向略有了些偏移。

  不過人生本來就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沒想到」,而牛貴也很擅長處理任何一個「沒想到」。

  雖然原本,他是期望襄王的情況更糟糕一些的,再糟糕一點,才是他出手的時候。可現在,襄王自己把風頭扳過來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再乾坐下去了。

  從諸王入京,牛貴就擺出了純臣架勢。可這場大位之爭,他其實從未袖手過。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尋個更好的時機和姿態登場而已。

  四王子趙烺這個意外的存在,打亂了他的規劃,不過也沒關係,既然如此,那便提前下場吧。

  早一些,晚一些,都沒關係。

  這場大位之爭,由他來終結。

  十月,襄王和內閣在乾清宮前殿正為許多事爭執著,牛貴一身蟒袍,踩著皂面官靴,踏入了正殿。

  他一出現,殿中忽然安靜了一瞬。

  因為牛貴絕不會隨隨便便地出現在什麼地方,他若出現,也不會給人帶來什麼陽光燦爛的感覺,只會有一種陰雲蓋頂的森然感。

  景順帝一死,八虎就成了紙老虎,誰都敢對他們開刀。襄王和代王尤其黑吃黑吃得滿嘴流油。但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敢對牛貴甩臉色。

  「牛都督來啦。」襄王對牛貴尤其和顏悅色,「可是有事?」

  牛貴叉手行個禮,轉頭質問內閣:「五城兵馬司的人跑到咱家那裡哭,說京中已經亂透了,這些天光是流民械鬥都好幾起了,賑濟的糧還跟不上,眼看著天寒地凍了,臘月裡寒潮來了要還這樣,恐怕就要凍死人了。咱家受命先帝,承著警衛京城之責,也不能眼看著京城就這麼亂下去。故而想問問大人們,是什麼章程?」

  陳閣老沖襄王拱手:「殿下聽到了,如今京中情況已經惡化成這樣了,還清殿下憐惜京畿父老,放開糧道。」

  襄王沒想到陳閣老一招斗轉星移就把問題甩過來了,暗罵一聲,臉上只作為難狀,才想要開口推諉,豈料牛貴先開口了。

  「陳相此言差矣。」牛貴道,「代王尚未束手認罪,若現在就放開江南糧道,商人們為了逐利,哪管什麼正統什麼是非,說不得便有人要資敵。」

  大殿裡忽地落針可聞。

  官場上的人,聽話都得會聽音,會摳字眼。牛貴說:正統,是非,資敵。

  都是雖嫡非長的皇子,誰是正統?兄弟爭位,誰是誰非?資敵,敵是哪一個?

  雖然當趙王決定北歸之時,京城的風向已經壓倒性地倒向了襄王。但當時誰知道真打起來,會是這樣的尿性呢!

  八九月的時候,襄王隱隱被代王壓著打,京城的風向又開始動搖了。要不是襄王及時換上了王又章,一連串捷報,將勢頭扳了回來,先前積聚的人氣,早就散了。

  但即便是這樣,即便到了現在,除了襄王自己以自己的名義給代王發了一道檄文,京城的臣子也從來沒有一個人明明白白地說誰是誰非,定下來誰是我誰是敵的。

  不到最後,焉知道鹿死誰手。他們這些京城的官員,其實誰做皇帝都能混下去,萬不可給自己絕了退路。

  所以誰都想不到,一直表著姿態不插手議立新帝的牛貴再一出現,一張嘴便定了基調。

  牛貴,竟然比任何人都更強硬地站隊了襄王!直接拋棄了代王!

  這意味著什麼,殿中的人都明白。

  因為牛貴正如他自己所說,受命先帝,警衛京城。他的手裡不僅有皇帝親軍,景順帝極其信任他,還把本該五軍都督府掌握的京軍三大營也交給了牛貴!

  當時,張忠立了五十二皇子後,便想矯詔奪取京軍。他的一個乾兒子覺得是大功勞,搶著去立這功。

  只張忠在宮裡再沒等回這乾兒子。跟著詔書一起原樣送回來的,是乾兒子還滴著血的頭顱。

  張忠這時候明白了自己其實已經從老虎變成了紙老虎,但他也沒有辦法。

  他以新帝名義發出的旨意都被內閣壓住。文臣根本不聽他的。他也支使不動牛貴去殺這些人。想自己動手殺,卻發現原本牛貴「配合」他派去限制文臣人身自由的番子,搖身一變成了文臣的保鏢。

  文臣們心裡也明白。

  其實就是博弈,親王們既長且強,大家都不看好幼帝,但親王們還沒有人出頭,京裡的人便都先蟄伏觀望著。

  有牛貴壓著,都還能安穩蟄伏。誰曾想過這個讓百官聞之變色的閹人,這時候竟成了他們的保護者。

  及至趙王和代王的檄文先到京城,張忠又調不動京軍,便只好矯詔各地衛軍拱衛京師。才有了北平都司和山東都司到京城走這一遭。

  才有了鄧七聞聽山東空虛,故而登陸劫掠這一趟。

  才有了溫夫人死不瞑目,牽掛著月牙兒的這一念。

  冥冥中,皆有因果。

  待三王竟比山東衛軍都先抵達京城,顯然是早有準備,不是倉促起事,張忠終於明白,京中必有人早與諸王勾結,早早便洩了消息。

  只景順帝在時,在牛貴的監察院嚴密監控之下,又有什麼人竟敢與地方藩王勾勾搭搭?

  這個問題張忠直到看到牛貴在他面前緩緩拔出了腰刀,世界旋轉,一顆頭顱落地之時,才終於想明白。

  沒人敢。

  除了牛貴自己。

  襄王坐在上首,閣老們坐在下面。世子在襄王側邊還能有個椅子,趙烺和其他兄弟在外圍只有鼓凳坐。

  此時,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牛貴。

  這一局棋,牛貴終於伸手落子。

  而所有人都明白,以現在的局勢,他一下場,便意味著勝負。

  「天不可無日,國豈能無主。代王擅動刀兵,阻礙新君立位,令京畿百姓飽受戰禍之苦。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別拖到過年了。」牛貴微微頷首,終於說出了讓襄王欣喜若狂的那一句,「出動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吧。」

  京軍三營,按照牛貴的想法,本是該在襄王更狼狽一些的時候再下場的。那樣,他下場的姿態就會更好看一些。

  誰知道有了變數,不能再觀望了。

  牛貴狹長的眸子越過了文臣們,向坐在外圈的襄王府諸王子瞥過去。視線落在四王子趙烺身上,卻發現他有掩飾不住的震驚和激動歡喜。

  牛貴目光微凝,旋即收了回來。

  襄王這邊的情況他實時地關注著。

  四王子趙烺薦人的時機拿捏得非常好,不急不躁,等到世子的人扛不住的時候,他才出手。一出手,便是一個王又章。

  與這份沉穩、果決相比,他此時的表現卻又浮躁了些。

  不難理解,畢竟是一個從小在錦繡堆裡長大的庶出王子而已。必是麾下有得力謀士。

  趙烺作為上位者,能擁有這樣的人才,能聽建議,能採納之,能成功,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甚至優秀的上位者了。

  至於那謀士是誰,以後總會知道的。

  這大殿之上,有親王,有王子,有閣老,有史官。但此時此刻,一個閹人站在大殿正中,落子定了全局。

  霍決與其他的幕僚們都站在更外圍的金柱之後。屏著呼吸,只看著那一手攪動風雲,摁定了乾坤的閹人。

  明明相貌普通,但裹著黑底平金繡的蟒袍,竟讓人覺得光彩奪目。

  景順五十年十月,牛貴站定襄王,出動京軍三大營圍剿代王。

  形勢急轉而下,十一月,山西衛軍大敗潰散,代王逃竄。山西的後路已經被切斷,襄王唯恐代王南逃更難抓捕,非但沒有放開南北通路,反而大量增派人手嚴把關卡。

  代王一天沒抓到,襄王便一天不能安心登基。

  但牛貴果然是厲害,他說不拖到過年,便當真沒有拖過年。

  代王分了數個替身迷惑襄王的追捕,他真身卻是在天津衛被牛貴捉住的。好險便讓他逃出海。若出了海再想緝拿,那可真是千難萬難了。若捉不到他,以襄王的性子,睡覺都沒有一天踏實的。

  牛貴把代王拎到襄王面前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胖子,一撩下擺,終於跪了下去。額頭結結實實地觸到手背,道:「天祐殿下,幸不辱命。」

  襄王坐在金座上,望著牛貴伏下去的脊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能坐得穩了。

  景順五十年十二月,代王被監察院都督牛貴擒獲。

  來年正月,襄王以嫡皇子繼位,改年號元興,自詡正統。

  南北通路撤了關卡,北人南下,南人北上。各種消息與貨物川流不息。

  元興元年正月,官驛的快馬、快船發往全國各地。

  官驛的速度,已經可以說是世間最快的傳播速度。二月,便抵達了南昌府,在江西又以南昌府為中心,向外擴散,最終到達了江州。

  景順帝嫡皇子襄王登基,改元元興,大赦天下。

  但大赦名單裡,不含潞王案涉案者。

  潞王也是嫡皇子,年紀比襄王還長,他還有苗裔遺留在世,就在京城西山裡圈禁著。縱他已經死了,襄王也不會去給他翻案。

  景順帝嫡皇子代王被新君貶為郡王,另有藩王依附者四人,貶為庶人,一併圈禁在西山。

  景順五十年因戰亂,江南江北的秋闈都耽擱了。正常若要參加元興元年的春闈,如四川、湖廣之地,則要在景順五十年十二月就得出發前往京師。如雲貴、廣東等地,還要更早出發。顯然來不及。

  內閣商議後,將元興元年的春闈推遲到了七月。

  這是考慮到了驛報的傳遞時間和最遠如雲貴廣東等地奔赴京城的時間定下來的日子。

  但考慮到戰亂遺留的許多因素,元興元年並沒有增開秋闈的恩科。

  又因頭一年的秋闈取消了,新一年沒有開恩科,陸睿原本設想的在景順五十年拿下鄉試,然後下一年去京城試試水的計劃便被耽擱了一屆。

  一屆便是三年。

  溫蕙安慰他:「你還都未及冠呢,我們那裡有些秀才,中秀才的時候都已經當爺爺了。」

  「無妨。再等三年吧。」陸睿倒豁達。也是因為年輕,覺得人生長遠,有的是時間。

  他對溫蕙說:「這個不著急,著急的是岳母那邊。她一定很擔心你。」

  關卡一撤,被隔絕了許久的南北像開了閘的洪水似的,互相往對面沖。

  陸家比普通人家還更早得到了消息,立刻便派出了管事,帶著許多禮物,往青州去了。

  陸睿道:「你別急,雖晚了,沒趕上你及笄,也請岳母過來做一回客,好好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溫蕙也思念溫夫人,心心念念地:「就想讓她看看呢,看了她就知道不要成日裡瞎擔心了。我好著呢。」

  陸睿笑著攏攏她頭髮,親了親她紅唇。

  蜜裡調油。

  南北交通重開,便有大宗的商品流動起來。江道、運河上船隻往來,穿梭如織;陸路上馬車首尾相連,車隊一趟一趟地過。

  國家一旦有了主人,民心都安定了。還活著的流民回歸本土,也都散了。

  一切似乎都從戰火裡挺了過來,恢復了從前的繁華。

  只失了地的農民,失了自由的佃戶,賣出去的妻女,死去了的親人,離散了的家庭,都再追不回來。

  時光宛然如舊,人人皆是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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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過年

  元興元年的新年,陸正是帶著一家子回餘杭過的年。

  不僅祭了祖,還把溫蕙的名字「青州衛百戶女溫氏」記在了族譜上,陸睿的名字旁邊。

  溫蕙特意為著過年裁了身紅襖子。大紅遍地金繡的百子多福,領口滾了雪白的貂毛。

  她穿出來給陸睿看的時候,陸睿直接樂了。一邊笑,一邊搖頭。

  溫蕙惱道:「明明很好看,你為什麼就不喜歡紅色?」

  「也沒有不喜歡,只是覺得鬧心。更喜歡淺色罷了。」陸睿道。

  溫蕙道:「過年喜慶呢,又是回老家,讓長輩們開心開心嘛。」

  一邊說著一邊喚丫頭拿出來,原來竟是悄悄給陸睿也裁了大紅的圓領袍,還是跟她一樣的料子,不過金線繡的是蟾宮折桂。

  陸睿挑起了眉毛:「原來早有預謀?」

  溫蕙抱著他的腰撒嬌:「你穿紅色最好看啦,我一看見就移不開眼睛,像天上下凡的神仙郎君似的。過年呢,就穿一穿嘛。」

  陸睿想了想,道:「要我穿也行,不過……」

  他將她圍在懷裡,附到她耳邊,講了他的條件。

  溫蕙的耳根都紅了,狠狠瞪他一眼。

  陸睿擁住她,含笑:「我知你能做到的。」

  溫蕙是練武的筋骨,輕鬆就能下個一字馬,沒有什麼做不到的。只看她願意不願意了。

  溫蕙擰他的腰,陸睿按住她手,挑眉:「你總得付出點什麼吧?公平交易,不行了算了,又沒強迫你。」

  溫蕙耳根發熱,可又真的很想看陸睿穿紅衣裳的模樣,恨恨地答應了。

  陸睿得逞,笑吟吟地抬起手:「好,給為夫更衣吧。」

  陸正和陸夫人一見著這對金童玉女就笑了。

  陸夫人破天荒地發出一聲:「謔?」

  陸睿就知道會被母親笑話,但他有賺頭,也不惱,矜持地說:「過年呢,喜慶些也無妨。」

  溫蕙一身紅襖,還是陸正非常喜歡的吉祥圖案。陸正捋著鬍子點頭,竟也跟兒媳開起了玩笑:「蕙娘這看著竟像年畫裡走出來的福娃娃。」

  待去走訪陸氏親族們,大家都被這一對小夫妻驚豔,真個一對璧人。

  陸老夫人頻頻被老妯娌們羨慕,神情都和藹了許多,不留陸夫人和溫蕙:「去忙你們的吧。」

  溫蕙心想,怎麼幾個月不見,老夫人都變得和藹了?竟不磋磨她婆婆了?

  陸夫人卻知道是沾了溫蕙的光。因老夫人不想跟溫蕙一起待著,怕被妨了。又不能只使喚兒媳婦不使喚孫媳婦,便乾脆兩個都放她們去。

  兩個人心情都很輕鬆。陸夫人帶著溫蕙這次把餘杭陸氏親近的族人差不多都認了一遍,待到女兒家回門的日子,還帶溫蕙去虞家做了客。

  陸家有多大,虞家有多大,溫蕙這回是真的見識到了。

  陸睿以前在餘杭便住在曾經陸老太爺住過的山上的院子,這回回來溫蕙跟著他一起住了進去。一整座小山就只有他們,寂靜得還以為是身在什麼空幽野外,其實是在陸家。

  虞家的千畝荷花池也看到了,但現在季節不對,聽說夏日裡好看死了。

  在虞家做客又見到了幾位舅母,還見到了小舅母家的貞貞表妹。

  貞貞其實年紀比溫蕙大,但她比陸睿小,喊陸睿哥哥。所以也得喊溫蕙嫂子,所以她是妹妹。

  溫蕙心知這種人家的女兒,絕不會像他們軍堡裡那樣,兩個姑娘家也敢為個後生打一架。但小舅母刁難過她,她心裡也是做好了應對貞貞的刁難的心理準備的。

  哪知道貞貞其實十分嬌軟好說話。

  偶爾她飛快偷瞥一眼陸睿,你也能看得出來她心裡還是有愛慕的。但也能管理好自己,止乎於禮。陸睿待她也守禮,互相行個禮,喚一聲「妹妹」,受她一聲新婚的道賀,便再沒什麼了。

  因男子同男子一起,女眷同女眷一起,溫蕙不可避免地得同貞貞和其他幾個陸睿的虞家表姐妹們打交道。

  真交談起來,發現貞貞的性子竟和溫蕙竟有點臭味相投——都是家裡么女,都是在父母手心裡倍受寵愛。有些小性子,也軟軟的,可可愛愛的。

  到告辭的時候,兩個人竟都有些不捨。

  貞貞還說:「嫂嫂要再來玩啊。」

  溫蕙雖嘴上答應了,卻也知道不太可能。因她是媳婦,和未出閣的姑娘不一樣,她得跟著陸夫人應酬,哪像貞貞還可以無憂無慮。

  有點羨慕呢。

  待溫蕙走了,貞貞同姐妹說心裡話:「沒見之前,是不服氣的。實在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裡,嘉言哥哥看不上我們姐妹,竟看上個軍戶女。」

  「哪知道見了,她又好看又可親,讓人喜歡。再看嘉言哥哥看她的目光,嘉言哥哥對我們從來都是疏冷萬重山,何曾這樣看過我們?」

  「旁的不說,便說我們誰有本事,竟能讓嘉言哥哥穿他最討厭的紅色?」

  「現在我明白了,這種事,哪有什麼輸和贏,緣分到了,月老自然將他們兩個劃作了一對,旁人又有什麼辦法呢。」

  溫蕙答應了陸睿,陸睿踐行諾言,穿了好幾回那個紅衣,床笫間便追著溫蕙討債。

  溫蕙因答應過,只能還債,遂了陸睿的心,與他做了些羞羞的事。

  但溫蕙也覺得自己賺了。因陸睿穿紅衣裳,實在好看,走到哪裡,何止她一個人移不開眼。

  真,神仙一樣的郎君。

  衙門口都是正月十六開印,陸正得提前幾天返程。

  陸正又哭著想讓陸老夫人跟他去任上。陸老夫人也含淚:「母親也念著你,只母親年紀大了,不願意挪動,你得了假常回來便是。」

  陸正道:「因是在江州,離得近才能回來。若日後去了北方,離得遠又怎辦?」

  陸老夫人抹淚:「到時候再說。」

  溫蕙發現她這公公頗愛哭,有些頭痛。

  因陸正一跪,呼啦啦,陸夫人、陸睿和溫蕙都得跟著他跪。溫蕙低著頭,偷偷去看陸夫人和陸睿。

  卻見陸夫人只微微垂頭,神情十分地平淡。陸睿一張臉,和陸夫人有幾分神似,反正是看不出神情的神情。

  前面上演著母慈子孝,溫蕙卻老神在在地,心想,陸睿乍一看眉眼生得像公公,可接觸久了才覺得,他各方面其實都更像婆婆。

  江州到餘杭的水路向來通暢無阻,掐著時間,正月十五白日裡回到了江州,晚上還得了陸夫人的許,跟著陸睿出門看燈去了。

  二月裡,朝廷的邸報和詔書來了,春闈推遲,但沒有開秋闈的恩科,陸睿的人生規劃被耽誤了一屆,溫蕙還安慰了他,好在他自己也豁達。

  溫蕙於琴道上比丹青上更沒有天賦,陸夫人決定不折磨自己,放棄了。

  最後,不抱著什麼期望開始教溫蕙下棋,誰也沒想到,溫蕙的天賦原來在弈之一道。

  也不是說多天才,但的確是有靈氣的,上手幾天,陸夫人便發現了。相當驚奇地對陸正說:「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自娶了兒媳婦,陸正發現妻子的話都變得比從前多了,也頗有趣,道:「怎地媳婦回來江州便不穿她那紅襖了,多喜慶。」

  這一點上,陸夫人頗看不起溫蕙,沒好氣地道:「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不喜歡。」

  陸正哈哈大笑:「媳婦願意依從兒子,怎地你這做婆婆的反不開心?」

  陸夫人不解釋,跟陸正有什麼好解釋的。但她心下頗恨恨,因她同溫蕙說了數次:「你不要管他,你自去穿你自己喜歡的。」

  溫蕙只笑著答應,卻還是穿淺淺淡淡顏色料子的衣裳更多。

  只因為陸睿更喜歡這樣的。而溫蕙喜歡陸睿,溫蕙喜歡被陸睿誇「漂亮」。

  偶爾她穿得濃麗了,陸睿雖也不會說不好,卻總笑著搖頭。

  陸夫人也不能強她,轉頭跟喬媽媽說:「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明白,『自己』實在比『夫君』更重要。」

  喬媽媽啐她:「人家蜜裡調油的時候,你總惦記以後的洪水滔天,便是換作當年的你,也不會聽。」

  陸夫人才被噎住。

  只這日陸正回來,卻跟陸睿和陸夫人說了個不太好的消息:「大盜鄧七,聽說七月的時候劫掠了山東。」

  陸夫人和陸睿都吃驚:「消息可靠嗎?」

  陸正道:「比較可靠。是第一撥南下的北方商人帶來的消息。只是大家之前都關心京城的事,沒多關注。才漏掉了。」

  也是有北方商人來給陸正送禮,京城的消息陸正該有的都有了,因有個山東的兒媳,便想起來隨口問問山東的情況,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陸正道:「只知道頗為慘烈,具體怎麼樣這人也沒去親看。」

  他頓了頓說:「我們的人去了,至多四月便該回來了,到時候便知道了。這個事,我看,先不要和媳婦說了。」

  陸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陸夫人。恰陸夫人正看過來。

  母子兩個四目相撞,在這個時候心有靈犀。

  陸夫人道:「還是告訴蕙娘吧。」

  陸正道:「她還小,何必讓她擔憂。」

  陸睿道:「她不是孩子了,以後也是當家夫人。」

  既是當家夫人,便得有當家夫人的擔當。

  且陸夫人和陸睿也從自己出發,倘若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有人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善意隱瞞你。以他們兩個人的性子,那是決忍不了的。

  溫蕙比他們想的更沉穩。

  她乍聽消息,像是屏了一瞬的呼吸,臉色也白了一瞬。

  但隨即,她垂下眸去沉思。

  在她不說話的時候,陸家三人也都沒說話,房間裡很安靜。

  過了片刻,溫蕙抬起眼睛,道:「若是七月裡,按說我爹他們差不多回山東了。若是能趕上,應該沒什麼事。」

  「若是趕不上……」她沉默了片刻,強笑著說,「我爹便是走,也定會給我娘留下十個八個的人的。有這些人在,我們軍堡把門一關,也沒那麼容易被攻破。再說了各個軍堡之間,原就有著互相救援的責任,要真撐不住,我娘也會派人向別家求助。但其實,鄧七要是上岸,主要還是為了劫掠人口,他不想損耗太大的,軍堡不好攻,他看明白,自然就繞過去,往鄉野村莊去了抓人了。」

  她又道:「再說了,安東衛、靈山衛、威海衛、登州衛、萊州衛,這些海防衛所任何情況都不會擅離。便是朝廷要抽調衛軍,這幾處衛軍也會留下。鄧七要上岸,先得打一仗。海防衛軍十分彪悍的,比我們強好幾倍,鄧七也沒那麼容易就衝過來。」

  她從小跟著哥哥們一起聽,家裡也沒人攆她不許她聽,知道的其實不少。

  只是她也想不到和理論上的知識比起來,現實有多麼骨感,山東在當時空虛到了什麼程度。

  誰都沒想到她年紀不大,竟還知兵事。

  說實話,一個小小百戶實算不得什麼「將」。但溫蕙竟也有點將門虎女的味道了。

  陸家三人才對她刮目相看,又聽到她自言自語似的:「對,就是這樣,肯定的,沒那麼容易的……」

  陸睿母子互相看一眼。

  陸睿伸手,牽住了她的手。

  陸夫人溫聲說:「是,你說的有道理。」

  溫蕙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只天道何曾憐惜過人,愈是不期望發生的,愈是偏要發生。

  南北關卡一撤,陸家便派了人往青州去。同樣,溫家一聽說交通撤卡了,也是第一時間便讓溫松往江州來了。

  江州才停了修江堤的徭役,開始春耕的時候,陸家沒等到派去的管事回轉,先等來了陸睿的二舅兄溫松。

  溫松風塵僕僕,身上有孝,帶來了沒人想聽的噩耗。

  溫夫人抗擊海盜力戰而亡,得了旌表。

  溫蕙的三哥溫杉救援徐家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溫百戶意外墜馬傷到後腰,癱瘓在床。

  如今溫家堡,百戶名義上還是溫緯,但由溫柏權代著。

  以及,溫松帶來的許多箱籠,是給溫蕙補的嫁妝。

  「就,在京城的時候……得了些賞賜。」溫松不大順暢地說,「我們兄弟分了分,給蕙娘也分了一份,算給她補個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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