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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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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側】權宦心頭硃砂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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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後輩

  突然這麼多隊伍入了京,京城百姓惶惶,俱都關門閉戶,昔日繁華的街上突然變得十分蕭條。只有五城兵馬司的兵士,一隊一隊地挨家挨戶地搜查。

  而皇城禁中,如今泰升帝自願退位了,宮裡沒有流血見刀兵,氣氛便輕鬆了許多。

  閣老們更是盤算著,這事最好能坐下說,坐著就解決了。

  襄王年紀不小了,閣老們年紀更大,站久了受不住。內侍們搬來椅子置於大殿之上,這些大人物們果然都坐下了。

  兵士們退出去,連著襄王世子、四公子趙烺等人都一併退出去,大殿上只剩下諸位皇子和數位閣老。襄王牽頭問起:「父皇到底是怎麼去的?」

  閣老們羞愧:「吾等亦不知。」

  原來景順帝殯天後,張忠便矯詔召了內閣入禁中,隨即將閣老們軟禁,逼迫他們同意立五十二皇子為帝。

  有人不從,張忠開了殺戒,殺了兩人。餘人便屈從了。

  一切儀程都簡化了,張忠等人匆匆將三歲的小娃娃推上了金座。而後閣老們雖得以還家,卻並無自由。因牛貴配合了張忠,控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

  京城和京衛營都在監察院的控制之下。

  諸王聽著,心中都對這一班閣老們鄙夷了起來,暗想,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實在是冤枉了文臣,只因景順帝晚年縱容,宦官擅權得厲害。京城禁衛早就都掌握在了宦官們的手中。

  或者簡單地說,掌握在牛貴的手中。

  當這等事發生,文臣們的確沒有辦法。只能盼著有人能進京勤王,果然盼來了諸藩王。

  閣老們只說:「陛下殯天之前,未曾聽說過有何不適。」

  正說著,常喜匆匆回來,稟報:「宮城守衛不肯交接。」

  代王和趙王一個不察,讓襄王佔了個先機,不想襄王想接手宮城防務竟不順利,心下暗喜。

  襄王問:「宮城防務,何人主持?」

  常喜還沒回答,陳閣老先說了:「牛貴。」

  原來宮城的防務在牛貴手裡。大家能順順利利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這大殿之上,是因為牛貴放了他們進來京城,又放他們進來宮城。

  牛貴的名聲太響,常喜不敢跟他硬來,便親自回來稟了襄王。代王心中一鬆,拿眼睛去看襄王這老哥哥。襄王毫無怒色,只讚嘆:「可知父皇多麼信重牛都督。」

  又道:「既是牛都督在主持,我便放心了。」

  一筆帶過。

  牛貴將五十二皇子送回了寢殿,交還給了張太妃。張太妃滿面驚恐,扯住牛貴的袖角哀求:「督公,督公給我個準話,我們母子可還能活嗎?」

  牛貴緩緩將自己的袖角從張太妃纖細秀美卻用力得發青發白的手指中拉出來,道:「這事不由我,我也,只是個奴婢。」

  張太妃抱著五十二皇子,望著牛貴遠去的背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做「皇帝親娘」的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像一場大夢。

  她十五承寵,十六生子,如今也才不過十九歲,卻覺得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

  牛貴送還了五十二皇子,折返大殿。各路藩王帶來的兵士們烏壓壓地守在外面,怕得有萬人。宏闊的廣場竟也顯得逼仄了起來。甲冑、兵器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森森地,使人壓抑。

  唯牛貴走在其間,十分平靜。

  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人,相貌十分普通,鬢邊已生了華髮。

  他穿的是華麗的蟒袍,這並非官服制服,乃是特別的賜服,皇帝御賜的恩寵。

  景順帝喜奢靡,給身邊的人賜下華麗的衣服,讓他們圍繞著他。昔日八虎一狼,俱都錦衣華服,或飛魚,或鬥牛,或麒麟。

  但賜了蟒袍的,只有牛貴一人。襄王說的沒錯,的確景順帝是極其看重牛貴的。

  牛貴走過去,他一個人的氣勢便壓住了這成千上萬人。無數人都屏住呼吸,目送著他一路踏上丹陛。

  這烏壓壓的人群中,也有小安。

  康順鬆了一口氣,一轉頭,發現小安還一直盯著牛貴的背影,嘴唇微動,喃喃地在說著什麼。

  康順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念叨什麼呢?」

  小安眼睛死死盯著漢白玉台階上牛貴的身影,道:「那衣服真漂亮!」

  少年的目光火熱熱地:「總有一天,我也要穿在身上!」

  大殿的門外也有許多人,是各部的將領和藩王帶來的親信人物們。

  牛貴走到哪裡,無數道目光便追到哪裡。他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畏懼的猜疑的或者厭憎的目光,只當他堪堪將要邁進大殿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一道不太一樣的目光。

  過於鋒銳。

  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很難忽略。

  牛貴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越過了幾個相貌明顯是皇家人的宗室子弟,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後。

  一個披甲青年站在一個宗室子弟身後,他相貌英偉,目光犀利,看起來是一個十分英俊的年輕男人。

  但牛貴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個閹人。

  無他,只因為是同類,有著相同的氣息,一望便知。

  那年輕人望著他的目光與旁邊的人都不同。他的目光既冷也燙,既藏著野心,也含著尊敬。

  一個後輩。

  牛貴笑笑,邁進了大殿裡。

  當他身形消失,殿門外的無形壓力才消失。眾人俱都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趙烺聽見他的世子大哥問身旁的人:「剛才牛都督是不是對我笑了?」

  趙烺微微退後些,肩膀後仰,貼近霍決,壓低聲音問:「剛才牛貴是在看世子還是在看……?」

  在看我。

  霍決低聲說:「在看你。」

  趙烺吐出長長一口氣,嘴角翹起,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意。

  大殿裡的大人物們都坐下了。見到牛貴去而復返,襄王招呼他:「牛都督,來坐。」

  椅子擺放得也有心,不是擺得兩排,而是擺成了一個圓。

  襄王自然坐在正中面門位置,留了一張空椅子給牛貴,正直直面對著他。

  待牛貴坐下,殿中的內侍們全都退了下去,沉重的大門要數人合力關上,在高闊的大殿裡生出了迴響。

  殿中除了諸王、閣老、牛貴之外,便只有兩個特別的人。這兩個人在椅子合圍而成的圈子之外,有案几、鼓凳,有筆墨紙硯。

  他們是史官。

  接下來這大殿裡進行的對話,將被記錄下來,在未來,便成為了歷史。

  只這記錄百年內大約都不會被人看到,會秘藏在宮廷深處。

  「牛都督。」代王看不得襄王一副彌勒佛般的模樣,搶先問,「父皇到底是怎麼去的?」

  牛貴簡明扼要:「先帝受妖道蠱惑,以處子心煉丹。宮中諸女惶亂,有九女合謀,以衣帶勒死了陛下。」

  他陳述得十分平靜,只他說完,整個大殿都死一般寂靜。

  兩個史官甚至聽見了自己血管突突的聲音。手抖著,有墨汁落在紙上,污了字跡。

  牛貴繼續道:「妖道現在還在宮中秘牢。九女當時死了七個,活著兩個,拷問時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活著,也在秘牢裡。」

  眾人神情都麻木。實在是景順帝的死法震撼,什麼妖道,什麼宮女,都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力了。

  老妖怪啊,在位了整整五十年,親兒子們都怕他怕得要死!最後,竟死在了弱質宮女的手裡!

  「這樣啊。」襄王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大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沉吟著說,「原來父皇是因為服丹過量,丹毒積重而亡。」

  襄王給這事定了性,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一二藩王當場以袖子遮臉,上了哭腔:「父皇啊……」

  實則景順帝兒子太多,記不記得這幾個孝子還是一回事呢。

  「殿下們節哀。」牛貴卻直接打斷了孝子們的哭喪,「如今眼下,旁的事都先往後放放,都不急,只有一事最急。」

  他道:「請議立新帝。」

  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史官的筆便跟著停下來。兩個人抬眼觀望,因錄史之時,當時情景,當事人語氣神態,亦很重要。

  襄王正色道:「牛都督說的是。父皇西去,國無儲君,該誰登位,正該議一議。牛都督……」

  襄王含著笑,問:「你認為該誰?」

  代王亦開口:「正是,都督說說,該我們兄弟哪一個登位?」

  趙王沒說話,只將目光投向牛貴。

  襄王和代王都目光炯炯,都知道牛貴的支持重要,並都覺得牛貴該是支持自己的。只有趙王雖在其間,神情卻十分淡漠。

  孰料牛貴卻道:「議立新帝,自然有閣部。」

  「殿下們實在抬舉我了。奴婢……」他撣撣衣擺,「乃是天子家僕,並非朝廷臣子。這等大事,並無資格參聞。」

  牛貴站了起來,道:「牛貴受命天子,只尊天子一人之命。這便去監察院恪守職位,只等新帝登基。」

  叉手沖眾人揖了一圈:「告退了。」

  袍袖一拂,轉身離去了。

  雖然他說的對,廢立這種事,全該是內閣的權力和權利。但形勢比人強,三王重兵逼宮,殿外鐵甲鋥亮,兵刃鋒冷,叫內閣怎麼選!

  牛貴最狡猾,燙手山芋竟直接甩給他們脫身了。

  閣老們心裡面只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內閣滿員時七人,二月景順帝殯天時,叫張忠殺了兩個,後又自六部提了兩個人塞進去,現在依然是七人。

  只當諸王將滾燙目光投過來的時候,七位閣老額頭上都冒出細密的汗珠。

  陳閣老最終開口說:「此事大,內閣也不能獨斷,召尚書們一起來吧。」

  三王同意了。只是縱召了六部尚書來,也只多了三個人而已。因著還有三個閣老兼著尚書呢。

  新被叫來的三個尚書,是一路從太和殿前廣場上穿過兵甲重重走進大殿的,進來的時候背心的裡衣都濕了。待被說明情況,絲毫沒有參與大事的喜悅,只在心裡用最惡毒的語言,問候了閣老們的十八代祖先。

  因趙家的人,殺起臣子來,從來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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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議立

  襄王自稱嫡長,認為合該「有嫡立嫡,有嫡長立嫡長」。

  代王直接質疑襄王的嫡「長」。因襄王並不真的是景順帝長子,先太子才是。襄王頂多算是還活著的嫡出皇子裡年長的。要非說「長」,其實還有比襄王年紀更長的庶皇子,只不過因為生母位份不高,只封了郡王,因膽小謹慎慣了,此次舉事也只觀望,沒有敢參與進來。

  要這麼算,襄王和代王都是嫡出皇子,一樣一樣的。

  代王道:「老王兄年紀這樣大了,原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為社稷操勞,為百姓辛苦的事,還是交給弟弟來吧。」

  襄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比起代王和趙王,的確他的年紀是太大了,像差著輩分。

  要知道,入京之前,他可還特意用黑色染料,把頭髮都染黑了呢。

  趙王冷笑:「父皇若想立你,早該封為儲君,或至少留下遺詔。既都沒有,便說明父皇自是看不上你。天下有能者得之,孤為大周戍守國門十餘年,其中辛苦艱險,只怕二位錦繡堆裡抱美人的,想都想不到。怎就有臉將大位視為己物?」

  個小藩王,各有依附,人人都想要從龍之功,又都是血緣兄弟,七嘴八舌地,便吵成了一團。有的還有宿怨,差點動手打起來。

  爭不出結果來,自然要逼著文臣們表態。

  然而外面重兵圍著,搞不好會掉腦袋,文臣們表個屁的態!

  最後,還是陳閣老道:「開大朝會吧,由百官共議。」

  殺七個閣老可,殺三個尚書可,總不能連百官都殺了吧。

  這個事,就是參與進來的人越多,大家都越安全!

  便議定三日後召開大朝會。

  景順帝之死,已經定性,當下便秘密處死了宮女,又將蠱惑了景順帝的道士定了腰斬。

  諸王也不出宮,直接在皇城中各自據了一處,暫時落腳。

  京城中陷入了一種並不能讓人感到踏實的「平靜」,只因諸王的軍隊一趟趟一回回地出現在京城的街道中。

  且有著大量壯年男子聚集的地方,總歸不會太平靜的。

  門被破了,錢被搶了,女人被糟蹋了,諸如此類的事難以避免。百姓哭著去官府喊冤。順天府尹一個頭兩個大。巡城御史這時候都不敢出門,個個龜縮了起來。

  五城兵馬司治理的是城市治安,平時對付的是盜賊宵小,可不是披甲執銳的精兵。尤其代王的兵和趙王的兵,都是北方人,十分凶悍。相對而言,襄王的兵稍溫和些。他們個子矮,沒有北方兵那麼高大魁梧。尤其你聽他們一口南方腔,鳥語似的,聽著就沒那麼嚇人。

  此時,便連往日裡人鬼避懼的監察院的錦衣番子們似乎都收斂了。雖他們依舊日日裡按時去衙門口報到,但進去了便一天都不出來,直到散值。白日裡從監察院的後院牆,倒能聽到從裡面的校場裡隱隱傳來的呼喝聲。

  原來監察院歸攏了人,壓著他們只在校場裡訓練,不得出門生事。

  監察院最早是從前朝的皇城司分化出來的,本只管著偵緝廷杖,後來連皇帝的侍衛儀仗、宮城防務也接手過來。

  同樣脫於前朝皇城司的還有管著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大周的五城兵馬司理論上和監察院不分統屬。然京城的人都知道,五城兵馬司東南西北中五個衙門口的指揮,都只聽牛貴的話。

  景順末年,宦官亂權、擅權實在常見,大太監們的手伸得都長。這其中,牛貴穩穩地,把京城的一切安防都抓在了手裡,沒有一個官員能逃脫他的眼線。

  監察院下設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負責自糾自察,更為旁人所知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專理皇帝的欽定案件,自設昭獄。於官員來講,一入其中,便如入了地獄,魂飛湯火,慘毒難言。

  霍決和小安特意去江米巷監察院衙門看了一眼。江米巷有五府六部,衙門林立。監察院衙門雜在其中,並不起眼。只除了進出的人衣衫特別華麗之外。

  小安讚嘆:「哥,他們的衣服真漂亮啊,比我們的還漂亮!」

  霍決道:「畢竟天子親衛。」

  王府豪奴,羨慕起了天子豪奴。

  這其中最漂亮的還是牛貴穿的蟒袍。蟒袍和皇帝的袞服十分相像,只少一爪。在飛魚、鬥牛、麒麟等賜服中級別最高。一個閹人,竟能穿著蟒袍伴駕,可以說是人生幾到了巔峰。

  小安握拳說:「我這輩子,也定要穿一回!」

  霍決站在街上,凝視了那陰森的衙門許久,轉身:「有那一天的。」

  襄王作為「嫡長」,理直氣壯地佔據了乾清宮——這裡乃是皇帝的寢宮,但五十二皇子因為還小,張忠也沒顧得上移宮,五十二皇子便到現在還沒有搬進來,一直跟著張太妃在後宮住著。

  代王沒搶過他,十分惱怒,佔了皇后的寢宮坤寧宮。

  這兩個嫡皇子都安頓好了,其他的小藩王也各自找了地方——大多是他們的母親昔年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有著他們幼年的回憶。

  只趙王與眾不同,他直接在太和殿前廣場立了軍帳,住到了軍帳裡。

  代王知道了,呵了一聲。

  襄王知道了,卻當著許多人的面嘆了一聲:「趙王弟苦啊。」

  這話一聽便有故事。霍決便去打聽。

  此次北上,萬先生郭先生都跟著來了,只他們都是湖廣的屢試不第的落第舉人,從前雖來過京城,也只是參加春闈,這皇家內闈的陳年舊事,他們也並不清楚。

  霍決去請教了襄王身邊的幕僚。

  果然襄王的幕僚是知道的。

  原來趙王和代王有宿怨。代王母親為后時,趙王生母是寵妃,風頭一時無兩。

  趙王小時候,著實過過幾年被景順帝寵愛的日子。只後頭皇后一個巫蠱行亂的名頭扣在了趙王生母的頭上,趙王生母被打入冷宮。

  趙王知是皇后陷害母親,衝到代王跟前揍了代王一頓,被皇后記恨在心,在景順帝耳邊吹了吹風。趙王便被分封到北疆苦寒之地,這許多年了,才是第一次回到京城。

  只他母妃早在冷宮中鬱鬱而終,化作一抔黃土。而景順帝一年比一年老,身邊的美人卻永遠十六七。

  大朝會之所以約定在三日後,而不是第二日就舉行,自然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緩衝。

  在等待的日子,街道上一隊隊的兵丁來來回回,又有許多馬車、轎子。京城的官員忙碌得彷彿過年,都在互相走訪,串聯。

  重兵退出了宮城,只因這許多兵丁在宮城裡才歇了一晚,便有宮娥被辱,又有珍寶丟失。許多隊伍都穿著一樣的大周兵服,也不知道是誰家幹的。

  親王們都將這宮城當作了自己的,也不願這樣的事發生,商議之後,便每人只留下二百護衛,餘人盡數退出禁中。

  第二日五城兵馬司捉到了逃跑的李九頭和錢耀祖,又徐振驚懼之下,投井而死。如此,八虎皆伏誅,景順年間的九大權宦,只餘牛貴屹立不倒。

  第三日召開了大朝會。

  朝會上吵成了一鍋亂粥,吵了一天,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霍決這兩日沒做什麼實事,忙於去傾聽去詢問。他雖多謀,可從前也只是陝西臨洮一個百戶之子而已,所知必定有限。

  信息不足夠,便更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待趙烺再看見他,問:「這兩天都沒看見你,你在幹嘛?」

  霍決道:「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到處去打聽,哪怕多知道一點,總歸有好處,有事不至於誤判。」

  他說完,沉默片刻,進言:「公子身邊能用的人太少。若有可用之人,務必留意招攬。」

  這可真是,真心替他著想了。

  趙烺到了京城,立刻便覺出來萬先生、郭先生的不足來。這二人不過是屢試不第的舉子而已,雖理論上舉人也可以做官,但大周本就有冗官之累,別說舉人,許多同進士在吏部排個一兩年的隊,也不得授官。

  萬先生、郭先生自知仕途無望,才投靠了趙烺做個幕僚,圖個安逸安穩。

  趙烺畢竟只是王府的一個庶出王子,真正有大才的人,又怎麼會投靠他。此時在這種大勢之下,便深覺得手中無人可用了。

  霍決不僅不嫉賢妒能,還替他想著。趙烺心裡感動得不行。

  他嘆一聲:「我又何嘗不想。」

  晚間襄王召集眾人議事,趙烺道:「你隨我一起去。」

  霍決便緊隨在趙烺身後。

  世子、三公子、七公子這回都跟著來了京城,也都自帶心腹。霍決跟在趙烺身後出現在這種場合裡,旁人便知道他是趙烺最心腹的那個人。

  殿中都是湖廣系的核心人物,一個個都有名有姓。霍決站在趙烺身後,並不強出頭,只安靜聽著。

  襄王頗煩躁,因他年紀大,雖佔了個「長」字,可也有一個短板——他離京離得早,大婚後便封到了湖廣去。而代王的母親,是景順帝最後一任皇后。那位皇后薨逝後,景順帝沒有再立后。

  代王離京離得晚,他離京城也近,京城的關係經營起來,遠比在湖廣的襄王便利許多。他在京城的根基比襄王深。

  如今局勢膠著,形勢並不對襄王利好。

  聽說代王的長史和幕僚們還在到處串聯,想要拉攏更多的人。襄王拍著腿說:「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然大家議了一個晚上,也拿不出什麼能實質上攪動局面的辦法來。

  「大郎,你說說。」他點名世子。

  然而襄王都沒有什麼好辦法,世子又能如何,無非是建議備更厚的禮物,許諾更多的條件,以拉攏朝臣。

  都是廢話,車軲轆話了。

  襄王很是不滿意。

  世子一頭的汗。

  自從兩個多月前陳氏那個事情開始,他就一直很倒黴。關鍵時刻病倒了,叫老四鑽了空子,斬殺了馬迎春,不僅大大地出了風頭,還將父王的心給攏了去。

  那之後,父王就經常誇讚老四,對他卻常常不給好臉。

  世子想著,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那個討厭的四弟。

  卻見老四趙烺正微微向後仰身,側著頭,傾聽身邊的英俊武侍附在他耳邊說話。

  他這個四弟好龍陽,男女通吃。那武侍如此英俊,還帶在身邊,怕不是個以色侍人的?這般重要場合,竟帶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人來。

  世子正想著,忽然看見,趙烺的眼睛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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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獻策

  世子看到趙烺也貼近那武侍,嘴唇動了動,像是求證什麼。那英俊的武侍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趙烺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眼中竟蘊著精光。

  世子忽地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襄王正低頭聽著幕僚說話,忽聽有人朗聲喚了一聲:「父王!」

  襄王抬頭一看,一個玉樹臨風的貴公子越眾而出,不是旁的人,正是他最喜愛的那個的兒子。他剛才因為世子的無能而積起的怒氣稍稍緩和,道:「四郎?」

  「父王!」趙烺沉聲說,「我們都走到這裡了,若在此功虧一簣,豈不痛哉!」

  「是呢。」襄王說著,拍拍身下椅,身前案。乾清宮是皇帝寢宮,這都是皇帝御用的。襄王此時此刻坐在這裡,要是誰告訴他,這些最終都不屬於他,襄王大概會跟這個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實是不能忍。

  「到這時候了,怎麼可能還指望著文臣磨磨唧唧,父王,這可是大位之爭!」趙烺沉聲道,「是時候,該流點血了。」

  殿中忽地靜下來。

  世子喝道:「四郎!休得胡說!父王乃是嫡長,國之正統!豈能自毀大義!」

  襄王所仰仗,是出身和年紀,厚著臉皮自稱一聲嫡長,硬往自己身上安了個正統的名分,佔著大義。

  但若他如趙烺所建議,對兄弟大開殺戒,他的正統性和正義性統統便沒了,他便失去了大義的名分。

  世子所說的在理,但襄王此時的心中,其實實是恨不得將代王趙王都殺死,好別擋了他登大位的路。只世上有些事,可以想,甚至可以做,卻絕不可以說。包括但不限於弒君、弒父、弒兄、殺弟、滅子等等。

  趙烺的話戳中了襄王心底的陰暗念頭,使得他面色變幻,一時沒說出話來。倒叫世子站出來說話了。

  孰料,四郎趙烺卻道:「那是自然,我們襄王府怎可以做這等事。」

  襄王和眾人愕然。

  趙烺道:「父王,代王所倚仗,是嫡出的身份,趙王所倚仗,是北疆的強兵。但他二人有宿怨,倘若使他二人互相動了刀兵,使代王失了大義,使趙王被牽制,父王覺得如何?」

  襄王眯起眼睛:「你有何計?」

  趙烺揖手躬身:「使人假扮北疆兵士,行刺代王,令二王相鬥,我們坐收漁翁之利。」

  襄王原抱著很大的期望,孰料聽了,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襄王的心腹幕僚嘆氣道:「四公子此計甚好,只想實行太難。咱們的人都是南方人,想扮北方人,特別是趙王的北疆兵士……倉促間,幾不可能。」

  南方人體型、相貌本就與北方人有差異,比這差異更大的是口音。一個口音露出去,便露了餡。這等離間計,若不露出些「正確」的口音,不給對方留下線索,又實現不了離間的目標。

  若給出時間,長久準備,也不是做不到。只眼下如此迫在眉睫,就不太可行了。

  這計策幕僚們不是沒想過,只不具有可實行性,稍一考慮,便放棄了。故而襄王聽趙烺獻的原來是這一計,便不免失望。

  不料趙烺並不窘迫,微微一笑,喚了聲:「永平。」

  便聽到有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應道:「在!」

  眾人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著著王府武侍服色的年輕男子站了出來,單膝點地:「小人永平,參見王爺。」

  這青年容貌英俊,也眼熟。他常跟在四郎趙烺身邊,襄王和幕僚雖不知道他名姓,也知道是趙烺心腹的人。

  只趙烺的癖好他們都知道,見這武侍生得英俊,眾人一直誤會他是趙烺的內寵。

  只此時看他單膝點地,一手扶著腰後刀柄,一手五指張開撐著地。雖身體垂首前傾,那肩背腰身,卻給人一種有力之感。

  毫無媚態,又不像是內寵之流。

  「這是兒臣身邊的永平,他出身軍伍,是北方人,是……」趙烺扭頭道,「你跟父王說說,是哪來著?」

  永平抬起頭,道:「小人籍貫山東,在陝西臨洮入行伍。小人不僅會山東話和陝西話,北方各地語言,小人都精通。」

  他雖跪著,也看得出那腿長而有力,骨骼高大,的確是北方人的體格。

  襄王看了他片刻,道:「你說兩句聽聽。」

  永平道:「小人籍貫山東,在陝西臨洮入行伍。小人不僅會山東話和陝西話,北方各地語言,小人都精通。」

  適才他用官話說,這一遍卻改了,每說一段,便換一種口音,一整段話說完,已經換五種北方方言的口音了。

  襄王與幕僚們對視了幾眼。

  永平又道:「這兩日小人與趙王的兵士說過話,北疆口音,已經全掌握了。」

  這一句,全用北疆口音說的。

  趙王雖出生在京城,去北疆待得久了,如今說起官話來都帶著這個味了。

  趙烺適時地補充了一句:「永平,即是斬殺了馬迎春之人。」

  此話一出,襄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是你麼。」

  斬殺馬迎春乃是趙烺所立之大功。襄王當然知道不可能是趙烺親自拔刀子捅死了馬迎春,甚至連這件事本身也該是謀士獻策。

  但一個上位者,本就不必文第一武第一。上位者只要有眼光,會用人,有魄力做決策就可以了。

  趙烺能採用此策,能有膽量親赴荊州去做這件事,還做成了。他就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

  而能夠成功執行既定謀略,斬殺了馬迎春的人,則是一個合格的人才。

  眼下,襄王太需要這樣的人才了。

  襄王的謀士沉聲問:「永平,這個事交給你來做,有多大的把握?」

  永平抬起眼。

  那雙眼,漆黑如夜,小心地隱藏著看不見的殺意,卻仍然刺得那謀士情不自禁微微後退了一步。

  四公子身邊,何時竟有了這樣的人?

  ……

  ……

  翌日,朝堂上又是一整天的爭吵。

  襄王、代王、趙王各有支持者。這其中,代王的支持者最眾,漸漸佔了上風。內閣七個閣老,有三人傾向於代王,兩人支持襄王,一人站定趙王。

  只趙王戍守北疆多年,著實名聲不錯,又有許多武將支持他。

  代王此時暗暗後悔,不該同意讓百官都參與進來,否則只由內閣決斷的話,他此時已經贏了。

  大家爭執中,襄王卻嘆了一口氣,道:「我年紀大啦,也不怎麼想和王弟們爭了。只趙王弟於國之功,實非我和代王弟能比,閣老們也要慎重考量考量。」

  代王大怒。

  襄王這個老頭子說什麼「不想爭」,鬼才信他。尤其他不為自己說話,卻將趙王的功勞擺出來,壓踩代王,用意更是再明顯不過了。分明是看代王佔了上風,想攪渾這灘水。

  「襄王兄此言差矣!」代王道,「王兄須知,趙王弟並非以親王身份領兵,他在北疆,乃是有實職的!」

  親王這個身份,雖可以有幾千府兵,但除此之外,並沒有旁的兵權。趙王之所以領兵,是因為年紀很小便去了北疆,從來不躲在王府中耽於安樂,而是放下身段跟著北疆的將領歷練。

  他漸漸磨礪出了鋒芒,並為北疆將領接納,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

  後來胡虜壓境,北疆統帥意外戰死,群龍無首之時,趙王以親王之尊一邊向京城發去急報,一邊暫時接管了北疆邊軍,迎擊胡虜。

  這一仗打得艱苦,卻最終還是贏了。

  趙王將軍權抓在了手中,他一直自苦,這時候才第一次體會到人生快樂。

  他不願放下這兵權,便買通了張忠。張忠在景順帝跟前進言,道:「趙王純孝呢,當年受封離京的時候,就說『去了北疆,替父皇守土』。」

  趙王當年的確說過這個話。這勾起了景順帝的一些回憶,想起了趙王也曾是自己十分疼愛的一個孩子。

  景順帝孩子太多,能有幸得他疼愛過的便十分難得了。

  當時景順帝身邊的道士還不是後來這個蠱惑他以處子心煉丹的道士,但那道士亦已被買通。景順帝叫了他來問。他道:「夜觀天象,北有將星升位,乃國脈長久之相。」

  既然是將星不是帝星,那就是臣子,就不是會奪他皇位的需忌憚的人。這樣的人替他守土,國脈自然長久。

  景順帝便御筆親批,將北疆的邊防交給了趙王。

  只趙王是以實職領兵,非以親王之身領兵。代王爭辯的,是要將趙王的軍功只落在實職上,與「親王」這個身份剝離開。

  因一個守土的將帥,原就該為國盡忠的,既是分內事,又憑什麼來給「親王」身份加分。

  襄王卻道:「話雖這麼說,只我們兄弟除了趙王弟,又有誰領了實職,好好為父皇分憂過呢?」

  代王便被噎住。

  趙王雖不知道襄王為何突然幫他說話,但趙王極恨代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他當即便道:「襄王兄過譽了。」

  襄王擺擺手:「你該當的。」

  「今天我看就到這裡吧,我這把老腰不行了,估計諸位閣老也差不多。大家都回去冷靜一下,明日再議。」襄王站起來,嘆道,「進京好幾天了,都忙著吵架,還沒來得及祭祭我母后,實是不孝。諸位娘娘,王弟們該祭的也祭祭吧。不管怎樣,生養我們一場呢。」

  景順帝其人,不僅涼薄而且苛刻。

  他身邊常伴著青春紅顏,然分封出去的皇子上書想將自己的母妃請出宮榮養,他卻又不許。

  紅筆硃批:【朕還沒死。】

  皇子們只能作罷。

  然深宮何其寂寞,年輕新寵過了二十歲便都很難再見到老皇帝的面了,何況那些孩子都長大去了封地的老妃子們。

  歲月磋磨著生命。從前有孩子在身邊還能慰藉一二,等孩子去了遙遠之地,此生都可能再也見不到之後,皇子們的母妃們,都將生命消磨在了深深宮闈裡。

  襄王漫不經心地瞥了趙王一眼。

  趙王眼中,果然閃過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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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挑撥

  【趙王曾三次上書,想要接他的母親出宮榮養。直到李庶人在冷宮鬱鬱而終。可知道趙王是個純孝之人。】永平說,【若大家都祭其母,趙王必會前往冷宮,庶人香消玉殞之地。】

  他說:【這是第一步。】

  【代王其人,心胸狹小,睚眥必報。一件小事能記恨許多年,伺機報復回去。】永平說,【當年趙王曾狠狠揍過他,此事他記恨多年。若知道趙王前往冷宮弔唁,以他記仇又刻薄的性子,使其近人煽動,必能說動他往冷宮去看趙王笑話。】

  他說:【這是第二步。】

  他又說:【第三步簡單,我們偽裝是趙王的人,伏擊代王。】

  【自然不能真的殺死代王。否則「殺死代王」的帽子一旦扣在了趙王的頭上,趙王辯無可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乾脆殺上大位。】

  【趙王所統,乃是北疆精銳,若盡出,湖廣承平已久,衛軍絕不是邊軍之敵。不可將趙王逼到絕處。】

  他說:【還有第四步……】

  待全說完,他道:【這事中,最關鍵的便是,襄王府,一定要看起來乾乾淨淨。】

  襄王府必須不能對任何宗室兄弟動刀兵,只能以嫡以長為尊,站穩大義的名分。

  待那青年都說完,殿中很是靜了片刻,能清晰地聽到眾人的呼吸聲。許久,襄王才道:「正是。」

  他問:「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青年垂首:「小人,永平。」

  「哦,永平。站起來說話。」襄王問,「你怎地對代王、趙王都瞭如指掌?」

  霍決道:「這幾日小人沒做別的,全部時間都用來打探消息。」

  襄王不信:「這等消息,找什麼人打探?」

  這其中最關鍵的信息,還不是趙王上書求景順帝放親娘出宮,而是「趙王純孝」、「代王記仇又刻薄」。這必得是對一個人不說十分瞭解,也得瞭解個八九分,才能做出的判斷總結。

  霍決抬眼:「找了昔日貼身伺候先帝之人。」

  景順帝在時,雖然有八虎伴駕,但八虎早權勢赫赫,又各有其職,早就不做貼身伺候的事了。景順帝身邊貼身的,都是他們的乾兒子、乾孫子們。

  八虎過於顯赫,掩映之下,這些人便不起眼了。

  陡然間,景順帝死了,如今八虎伏誅了,這些人便不僅能失去了主人,還失去了依靠,惶惶然如喪家犬。

  他們自然是很想再尋個貴人依附,只三王入宮後,心思全在議立新帝這等大事上,根本沒有人想起他們。這些人完全被貴人們遺忘了。

  直到,一個自稱來自襄王府,叫作永平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永平」便成了這些人能抓住的最後的浮木。霍決想知道什麼,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永平沒有問到的,他們也搶著說。

  人人都想變得對別人「有用」。只有有用的人,才有資格活下去,才有機會往上爬。宮闈之中,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

  一個貴人是很難對貼身的人保持秘密的。因此這些貼身的人知道的東西,實在多得超乎旁人想像。

  霍決陳述完這些,抬起眼,對襄王道:「先帝雖身在禁中,卻對每一位親王,都瞭若指掌。」

  只這一句,襄王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媽的老妖怪!活著的時候讓人害怕,死了還這麼嚇人!

  幸好死了!

  襄王突然有點後悔不該搶佔乾清宮,總覺得老妖怪還在什麼地方「看」著他似的。

  這中被「看」著的感覺,已經伴隨了他幾十年了。

  只昨晚在殿中,大家看著那個叫永平的青年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什麼時候,四郎身邊竟有了這樣一個人?

  今日,襄王在眾人面前走出了第一步。

  果不其然,當日晚,趙王便前往冷宮弔唁其母。

  這個消息極快地送到了代王耳邊。代王聽說趙王去了冷宮,又聽了人慫恿,哈哈大笑:「去看那小婦的死處嗎?痛快,痛快!來人,我們一起去,讓我好好安慰安慰我趙王弟。」

  代王走出了第二步。

  在通往冷宮的半路上,霍決走出了他所說的「簡單」的第三步。

  霍決所選之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看著不似南人的。這其中還有康順。

  人數不多,只有十個人。黑衣蒙面,在夜色裡殺將出來。

  代王身邊的有幾十衛士,霍決這十人雖勇武,也沒有勇氣激發到能敵住幾十人的地步。那種,都須得心底存一口氣,有一口氣撐著,才能發揮超乎尋常的悍勇。

  而埋伏刺殺這中事,很難激發這種悍勇。何況霍決本來就沒打算真的殺死代王。

  他號令呼喝,都用官話,只那官話,又帶著能讓人聽清楚的北疆味道。

  「小婦之子,竟敢誘殺我!」代王被護衛重重圍住,惱怒至極,「給我活捉!」

  便有人不敵,陷入敵手。

  康順也險些失陷。霍決刀出如電,夾攻康順的兩個兵士便慘號聲起,鮮血飛濺。霍決捉住康順的肩膀,猛地往後拖。

  康順清楚地聽到霍決在自己耳邊喝道:「斷後!」

  這兩個字,自然還是帶著北疆腔。甚至不再是帶著北疆腔的官話,這是純純正正的北疆腔調。

  彷彿一個人在危急關頭,來不及掩飾,露出了真實口音似的。

  康順感到頭皮都麻了。

  麻了一瞬之後,康順才想到:斷後?什麼斷後?

  任務之前,霍決沒有交待什麼「斷後」,交待的是「一觸即走」。

  他對另八人許諾,過了今晚,等著他們的便是富貴。那八人都是湖廣兵士,因身材高大才被選中。

  永平說的「斷後」,是什麼呢?

  康順隨即便知道了。

  斷後便是霍決對襄王說的第四步。

  康順聽見了撕裂空氣的聲音。精鋼的弩箭幾乎是貼著他和霍決射過去。

  還在對面的夥伴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有人許諾給他們富貴,實際給的卻是滅口。

  在十個刺客之後,黑夜的影子裡還埋伏著弓弩手。

  霍決對襄王說:【便任務失敗,也不能暴露襄王府。須得有最後一道保險。若有人陷落,不能留活口。】

  這第四步,十名刺客裡,只有霍決一人知道。

  若無霍決那一拖,康順此時也是屍體了。

  「護駕!護駕!」

  鋼弩射過來,死的不僅是陷落的刺客,還有代王的護衛。幾個貼身的護衛撲到了代王的身上為他做肉盾。幸而刺客的弩箭射得不準,他們幾個和代王都毫髮無傷。

  只衝在前面的幾個兄弟倒下了。

  兩個刺客逃跑了,弓弩手也消失了,只留下八具魁梧的屍體。

  代王氣得炸了,指著前方:「去,那個小婦養的是不是還在前面,給我調人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大家都很安靜。襄王坐在上首閉目養神。趙烺的目光散落在地板上。襄王的三個心腹謀士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最坐不住的,大概是世子了。

  他總是忍不住去瞟一眼趙烺。

  今夜的事能不能成呢,他想。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想法。

  他自然是不敢期盼事敗的。因這事牽連著整個襄王府的命運,也牽連著他的命運。

  只這事如果叫四郎的人辦成了,於四郎就又是一件大功……

  世子正胡思亂想煩躁著,殿門忽然打開,兩個黑衣人衝了進來。

  當先一個面罩拉下,露出一張英俊的臉,正是趙烺手下那個叫永平的狡悍內侍。

  襄王倏地睜開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那個人身上。那個永平沉聲道:「幸不辱命。」

  襄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現在就等著了,不知道他們……」

  話還沒說完呢,已經有內侍疾步進來稟告:「王爺!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殿中安靜了一瞬。

  襄王一掌拍在了案上,連道了三聲:「好!好!好!」

  他盯著霍決道:「永平,竟全如你所料!」

  霍決垂首躬身:「不過順天應命。」

  代王和趙王「打」起來,可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兄弟倆擼袖子打架。而是趙王在冷宮憑吊完,眼角猶有淚痕,便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了代王手下的撲殺。

  幸而趙王自己便十分悍勇,身邊跟著的亦都是北疆精銳。

  代王調了人手來撲殺,趙王人數雖寡,卻竟然殺出了重圍。

  之前諸王和內閣協商後,使大軍退出了禁中,諸王每人只留二百衛士。

  所有這些衛士加起來有兩千來人,大多數駐紮在太和殿前廣場。其餘的都退出了午門,在皇城之外駐紮了一小部分,大隊人馬還是駐紮在京城外,各自紮了營。

  代王調動人手的時候便同時下了命令,廣場上正在休息的趙王兵營,便如代王一樣,毫無預兆地遭到了代王兵士的突襲。

  殺聲一起,各路兵將都是一個激靈。只大家鑽出帳子一看,卻發現隔壁軍營的人也是一臉茫然又警惕地看著自己這邊,再一看,一聽,已經有人在喊「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喊話的自然是襄王早安排的,因為他只需要代王和趙王互相傷害就行了,他還必須把整個事件控制在一定範圍一定程度上。盡量避免對「他的」皇城和京城造成太大傷害。

  於是各路兵馬大眼瞪小眼地,乖覺地給趙王、代王的人騰出了地方。偶爾也有人殺昏了頭,舉刀衝他們來。眾人只用兵刃將對方推回去:「不干我們的事。」

  都是行伍之人,大家觀望著,都看出來,趙王的人雖然是被突襲,卻不慌亂。真正在邊疆風雪磨礪出來的邊兵,和養尊處優的王府府兵,實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趙王在後宮突圍後便來到了太和殿前廣場和自己的人匯合。

  這時候廣場上的趙王軍隊已經反客為主,將代王的人殺得七零八落的,

  趙王歸來,更是有了主心骨,悍勇之氣逼人。周圍其他營帳的人都抱著兵刃悄悄向後退了退。

  趙王回到營地,略問兩句情況,知道是代王軍突襲,怒氣沖頂。他當即拔刀,提高聲音,對四周高聲道:「此我與代王之事,望諸位王兄、王弟莫插手,若插手,休怪我趙鈞無情。」

  小藩王們聽說打起來了,都嚇得只想往安全的地方跑,只不知道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但決不敢往太和殿廣場跑的,廣場上只有駐紮在此的將領。趙王的話,原是說給這些人,讓這些人轉達各自主人的。

  偏這時,襄王出現了在了太和殿的高台上,亦提高了聲音,道:「趙王弟!我等兄弟,何至於刀兵相見,有話坐下來說。」

  在場的人都不禁在心中暗讚了襄王的膽氣和擔當,果然不愧於這一個「嫡長」的頭銜。

  趙王的兵刃上猶滴著血,冷笑道:「王兄不必勸了。賤婦害死我母妃,我與賤婦之子,早該做個了結了!」

  襄王落淚:「後宮婦人之爭,竟要壞我兄弟手足之情嗎?」

  襄王大婚後受封,就藩湖廣的時候,代王和趙王都根本還沒出生,今次乃是他與這兩個兄弟平生第一次會面。他來談什麼手足之情實在可笑。

  只他表現得著實比旁的藩王強上太多,趙王便對他存了一分禮敬,至少沒有當面指著他的鼻子罵「我與趙雍有個屁的手足之情」之類的。

  只他不耐煩看襄王這假惺惺的眼淚。

  他的人已經將馬都牽來了。趙王翻身上馬,冷冷道:「趙雍先欲殺我,襄王兄不妨與他去談談手足之情。」

  襄王等這許久,就是等著這個話。

  他深吸一口氣,當著兩千多人的面,大聲「震驚」道:「什麼!竟是代王弟先動手殘殺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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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雪恨

  趙王實在厭煩這些語言上的陷阱、機鋒。這些日子為了給代王添堵,他實在已經說了比過去一年說的都多的話。

  只現在終於不必囉嗦了。

  待襄王喊出那一句「代王弟先動手殘殺手足」後又喊了一句「怪不得他走西華門匆匆出宮了」,他看了這老哥哥一眼,一踢馬肚,一行騎士轟隆隆奔馳出太和門,從東華門出宮,直奔安定門去。

  趙王的大部隊駐紮在安定門外,代王的大部隊駐紮在廣寧門外。

  趙王心知今日之事有蹊蹺,但趙王已經不在乎了,能和代王直接刀兵相見,他樂意。

  待趙王的人轟隆隆穿過太和門消失,襄王拂了拂衣袖,滿意地對身邊人道:「去,跟牛都督的人說一聲。刀兵無眼,水火無情。代王弟和趙王弟既攔不住,以防萬一,咱們皇城,便關門落鎖吧。」

  皇城牆高三丈,一旦關門落鎖,便成了城中城。攻打的難度還強過尋常縣城和一些小府城。

  關門落鎖,皇城裡的人便可以悠然地隔岸觀火了。

  襄王心情十分愉快地往後面去。他那些王弟們姍姍來遲,還驚慌失措。他做兄長的,還得去安撫這些弟弟們。

  趙烺原是跟著襄王轉身了,走了兩步回頭,卻看見霍決還站在漢白玉欄桿前,凝望著下面廣場。

  剛才一陣廝殺,丟下不少屍體,還有傷兵。趙王的人便是傷的,剛才也都帶走了,屍體都駝在馬背上帶走了。這剩下的都是代王的人了,已經有人開始收拾。隔壁幾家軍營,亦有來幫忙的。

  隱隱也聽到有哭聲。

  生死之前,便是大男人,也會哭。

  趙烺站住,喚了聲:「永平?」

  霍決轉身跟上,趙烺看出他眉頭鎖著,落後前面人群幾步,壓低聲音問他:「怎了?」

  霍決沉默片刻,道:「趙王的精兵,實比我預想的還強。」

  他是軍伍出身,看看下面的情況便能看得出來。相差不多的人數,趙王軍毫無準備被突襲,但是短短時間內就開始反攻了。

  趙烺神情凝住。

  霍決低聲道:「我擔心代王軍不能相抗。」

  襄王想要的,是趙王和代王互相傷害互相牽制。但若一方強過另一方太多,就做不到這個「互相」了。

  趙烺想了一下,不信道:「趙王叔只帶了一萬人來。」

  此次會師京城,三王之中,趙王帶的人最少。他的軍隊雖然精銳,卻是在北疆實打實地戍守邊疆,防範胡虜,不像內地衛軍那樣只是屯田墾殖,方便抽調。

  趙烺是王府貴公子,對軍伍的強弱簡單地只以人數來判斷。霍決明白,不親眼看一看,這等人是不會明白的。他只能道:「再看看吧。」

  大晚上的,代王和趙王分別出城集結隊伍,當晚就殺起來了。

  原因為諸王入京入宮,這幾日京城和宮城都大門洞開,以方便諸王的人進出。現在這一打起來,全京城都驚動了。百姓聽著馬蹄聲,都縮在家裡瑟瑟發抖。

  閣老們又驚又怒。明明可以坐下談的事,怎麼就打起來了呢!當即便叫鎖宮門、關城門。

  京城防務全在牛貴手中,這是他的分內事,他倒是十分配合,當下便將趙王和代王關在了城外,要打便在城外打,不使他們禍害京城。諸王也傳令各部,只警戒,不參與。

  京營官兵一整夜沒敢睡,幸好趙王與代王都認準了對方,只捉對廝殺,倒不擾別家。

  第二天天亮了,兩邊打了一夜,也都停戰,各自歇了。

  閣老們去調停。

  此時趙王已經得到消息,原來在代王撲殺他之前,先被別人伏擊刺殺過。刺客話音中,是北疆腔。

  「這是有人陷害咱們!這哪個王八蛋!」他麾下大將惱怒。

  做這種事陷害於他,自然是誰得利最大,誰就是幕後主使了。只要長腦子都想得到誰得利最大。

  大將問:「怎麼辦,還打嗎?」

  「打。為什麼不打。誰當皇帝我不在乎,但不能是趙雍。」趙王擦著刀,手腕一動,刀身轉過來,映出他堅毅的眉眼和冷笑,「我和賤婦之子,必有一死。」

  趙王不是嫡出皇子,年紀也比襄王和代王都小,禮法上來講,基本輪不到他來登大位。他本身對那個位子也沒有特別強烈的想法,這趟來京城,一是想回來看看,二是來阻止代王登大位。

  在他的記憶裡,比起苦寒的北疆,京城是個溫暖如春的地方。

  母妃懷抱溫軟,笑容慈愛。宮娥們甜美,隨時準備著他喜歡吃的點心。小監們活潑,陪他開心玩耍。

  景順帝薄情冷酷,自他封去北疆後,再沒許他進京過。「回京城」也是他心底一個執念。

  只沒想到這許多年後終於回來,沒有記憶中的溫暖甜軟,只有高牆冰冷,宮闈陰暗,輝煌軒闊之下,是惡水肆流。

  這樣的地方,竟被他心心念念痴想了許多年。

  「去,跟楊閣老說,」趙王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大將斜眼看他:「這等於咱們把這事認下了?陷害咱們的王八蛋不得笑開了花?你不氣?」

  「不氣。」趙王道,「我還想謝謝他。」

  大將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只帶了一萬人,代王可有六萬人,這還沒算你另外幾個依附他的兄弟帶的人呢。」

  趙王道:「衛軍什麼樣,你不知道?六萬農夫罷了。」

  「那倒是,只是咱們的帶的人還是太少。」大將偷眼瞧著趙王臉色,試探著說,「要是把隊伍都拉過來,憑咱們,也不是不能把你拱上那個位子……」

  趙王淡淡道:「大軍都拉過來,北境防線空虛,胡虜趁機南下,到時候,你的腦袋擰下來給我祭旗?」

  大將摸摸後脖子,覺得比起讓趙王登大位,似乎還是自己的腦袋踏實長在脖子上更重要呢。悻悻道:「那還是算了。」

  灰溜溜地去給代表內閣來調停的楊閣老傳話去了。

  楊閣老在趙王這裡調停不力,陳閣老在代王那裡也沒能說服代王。

  代王脾氣暴躁,一茶盞砸在地上,茶水都濺到了陳閣老的衣擺上了。他惱怒道:「我堂堂皇后所出嫡皇子,和他個小婦生的求和?要想和解也行,讓趙鈞一路跪著過來,給我負荊請罪。」

  這話說出來,陳閣老便直接回城去了。

  因他心中明白,代王這是仗著人多兵多,根本沒把趙王的一萬人放在眼裡,一心想跟趙王了結舊怨。

  此次諸王中,代王的隊伍人最多。他自己的人再加上另幾個小藩王的人,能湊個七八萬大軍。

  便是襄王,也只才帶了四萬人上京而已。畢竟他離得遠,交通、糧草都不如代王便利。

  在代王的心中,因有著這碾壓式的人數優勢,才有這強橫的態度,已經把大位視為己物。

  閣老們回到宮中和藩王們一碰頭,互通了情況。

  襄王嘆道:「他二人有母仇,難以化解。咱們沒辦法,只能盡力護著京城百姓免受兵禍。不管怎樣,先緊著京城和皇城。」

  代王和趙王間的舊怨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原不多,只昨天和今天,忽然很多人就知道了。要追問,誰也說不清消息到底是哪裡來的,總之忽然間自己就聽說了這個事。

  只大家談起這事,若說趙王恨代王,畢竟生母是為代王之母害死,此等大恨,不難理解。只代王恨趙王……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趙王當年痛打過他一頓。

  此人心胸之窄,實不是英主之相。

  山東都指揮使帶著山東衛軍抵達京城的時候,便看到這麼一副奇觀——

  一夥兵在打另一夥兵。京城大門緊閉,京衛營的人在城頭上袖手紮堆看熱鬧。

  城外還有別的兵紮營,雖警戒著,但眼看著兩伙人真刀真槍地廝殺,也只用眼睛看著,並不管。

  待派出去打聽的斥候回來,才知道:「趙王和代王昨天夜裡打起來了,昨個打了一夜,今天歇了一上午,下午又打起來了。」

  又道:「諸王已經進京了,五十二皇子已經禪位,新皇還沒選出來,現在什麼都還沒定下來。」

  山東漢子們直接傻眼:「那咱們怎麼辦?」

  調他們來是為了拱衛京師的,為啥,為的是不讓藩王們進城啊。

  山東都指揮使問:「北平都司的人來了沒?」

  斥候說:「來了,在左安門那邊紮了營。」

  山東都指揮使騎著馬就過去了,北平都指揮使見著他,一把薅住:「我就等你來呢。」

  他告訴山東都指揮使:「說是張忠的亂命,現在五十二皇子也禪位了。京城裡有藩王們和閣部共同主持大局,不需要咱們拱衛京師了。可咱們出來這一趟,人吃馬嚼的,我去跟五軍都督府掰扯,一群養老的老頭子,屍位素餐,我說什麼,他們都兩手一攤,叫我自己去跟兵部算賬去。我就等著你來,一起呢。」

  山東都指揮使想的也是這個事。

  他們兩個一拍即合,便一起去叩京城門,表明了身份,城頭垂下吊籃,將兩個人吊進城裡去跟兵部扯皮去了。

  溫百戶父子三人原是以為往京城來必定要生要死的,哪知道來了之後是這情形。他家不過一小小百戶,聽從上峰命令行事即可,也操心不了這等大事,只能天天扛著槍聚成一堆津津有味地閒磕牙。

  「脖子上繫紅巾的是趙王的北疆軍。」

  「袖子上紮黃巾的是代王的山西衛軍。」

  「山西衛軍人多,可北疆軍真能打。遇上就打,打不過就跑。他們全是騎兵,跑得也快,山西人氣得跳腳哩。」

  溫松又說:「咱們啥時候能進城看看?頭一回來京城呢,不能進都進不去吧?」

  溫柏說:「這啥時候,還想著進城逛?這是給你逛京城的時候嘛!」

  溫松唉聲嘆氣,十分遺憾。

  一家父子三人又忍不住互問:「襄王在這裡,連毅會不會……?」

  「會嗎?」

  「不會吧?」

  「不是發到王府為奴嗎?又不是刺配充軍。」

  「那大概不會吧?」

  「肯定不會!」

  因為趙王和代王打起來,還不肯接受調停,議立新君的事自然就擱置了。不論藩王們還是內閣都十分無奈,只能先觀望著。

  所有人觀望著,今天看趙王軍打代王軍,明天看代王軍打趙王軍。

  觀望了十來天,端午都在這天天喊打喊殺中過去了,誰也沒能過個踏實節日。眾人不免抱怨,漸漸軍心渙散,開始思鄉。

  再看見趙王軍和代王軍打起來,還忍不住罵罵咧咧,指指點點。覺得是這兩家耽誤了議立新帝,搞得大家都不能回家。

  「不就是兩兄弟鬥氣互捶嘛,」溫松道,「我和我哥我弟常這樣。」

  後來溫松回想起自己當時說的這話,真不知道那時候哪裡生出來的這種錯覺。

  因這一日,東方才剛泛出一線淺藍,太陽都還沒升起來,正是人熟睡最深,最難醒的時刻。

  城牆上抱著長槍打盹的士兵在震顫中醒來,以為地動了。

  城外各兵營的馬匹都騷動起來,久不經戰陣的各地衛軍、王府府兵都被大地的震顫驚醒,一臉茫然:「怎麼了?」

  這時,城牆上瞭望的士兵臉色發白,指著遠處道:「趙趙趙趙王!北北北疆軍!」

  這一日,趙王的北疆軍精銳盡出,馬蹄滾滾如雷,京城大地震顫。

  經過了十來天的試探,北疆軍終於露出了在邊疆風雪中磨礪出的鋒利獠牙。一萬鐵騎挾著風雷般的氣勢,撲向了還在沉睡中的六萬代王軍。

  這不是尋常人家的兄弟互捶。

  這是掌著數萬刀兵,含著血仇,臥薪嘗膽走到今日的高位者的復仇。

  趙王亦在這鋼鐵洪流中,身披黑甲,手握長刀,戰馬疾馳。

  母妃,兒長大了,卻來晚了。

  趙王催動胯下戰馬,疾風一樣,手背青筋暴起,緊緊握住了刀柄。

  母妃,今日,兒與你雪恨!

  ……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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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嚮往

  五月中旬,趙王精銳盡出,一戰擊潰代王六萬大軍。

  代王軍人數雖眾,氣勢上卻比北疆軍差得遠了。

  因藩王真正的心腹軍隊其實就只有府兵而已。一個親王可以有兩千到五千的府兵,這是朝廷禮制規定的額度。但養兵自來是最最費錢的一個事,實際上到底有多少,還得看這親王的荷包裡有多少錢。

  所以看府兵人數多寡,便可知道一個藩王是窮是富了。

  而地方衛軍,乃是為國守土,原不歸藩王轄制。

  景順帝活著的時候,監察院的耳目無處不在,代王也沒有膽量跟地方都司勾搭。這一回是因為景順帝殯天,新帝年幼,代王和襄王才奪了地方兵權。

  只是若讓衛軍勤王,扛著「正國本扶社稷」的大旗,以從龍之功為餌,衛軍倒也還能一戰。可如今是什麼?是兄弟私仇。其他藩王的府兵、衛軍都看熱鬧呢。代王終究只是個地方藩王,也沒有什麼太好的名聲,在山西衛軍中並無什麼聲望。這形勢下,想讓衛軍為他捨命激戰,衛軍……不大樂意。

  趙王卻是全然不同的情況。趙王在北疆戍守多年,與北疆將士一同浴血奮戰,身先士卒,早就和北疆軍融為一體,在北疆軍中極受擁戴。趙王之恨,便是北疆軍之恨,趙王之仇,便是北疆軍之仇。

  趙王刀鋒所指,北疆軍將士惟其馬首是瞻。

  故而當趙王動了真格的時候,看似龐大的代王六萬大軍,一戰便潰散了。

  代王沒死,全憑運氣好。

  因京郊一戶鄉紳碰巧在前一日獻了女兒。這一晚代王沒宿在營中,宿在了鄉紳的莊子裡,才逃過一劫。

  待代王被內侍衝進鄉紳小姐的閨房搖醒,實不敢相信:「敗了?怎麼會敗?我們有六萬大軍!」

  而趙王只有一萬人!

  然而鐵一般的事實就在眼前,一萬人擊潰了六萬大軍。侍衛們顧不得與他掰扯真還是假,把代王從鄉紳小姐的床上直接架走。

  趙王軍一戰擊潰代王軍,沒有發現代王,便沒有追殺。因這些人終究不是胡虜,是大周的衛軍。他們若敢提刀殺上來,北疆軍便殺,他們若跪地繳械,又或者四散奔逃了,北疆軍便不管他們。

  沒找到代王,趙王十分恨恨,卻也得先顧眼前。潰兵他們不管,兵刃糧草卻得收繳。

  沒辦法,誰叫趙王窮。

  最大的收獲是俘虜了代王的匠人營。除了二百匠人,還有兩萬斤精鐵。

  代王心在大位,原做好了可能要與京衛軍或者其他兄弟大戰一場的準備,後勤物資準備得足足的。這下子,樂得趙王的大將嘴都合不攏:「不愧是山西啊!」有煤有鐵!

  又埋汰趙王:「襄王也有錢,就你,咋就封到咱們這個窮地方來?」除了冷還是冷,啥也沒有。

  山西有煤鐵,湖廣是魚米之鄉,這兩地都十分富庶。因為太富了,以至於景順帝都眼紅,派了馬迎春去湖廣監稅,派了馮蠻蠻去山西監礦。這些稅監、礦監是獨立於三司之外的,他們從地方上收上來的錢,並不進入國庫,而是直接入了景順帝的手。

  因為即便是皇帝,想從國庫裡掏錢,也得內閣同意。閣老們頂住就不同意的話,皇帝一文錢也別想動。

  代王的幾員大將敗退之後和代王匯合,又陸續收攏散兵。最後清點人數,六萬大軍還剩四萬多。竟少了一萬多人!

  也並不就是都戰死了,實際上北疆軍手下留了情,並沒有像對胡虜那樣大開殺戒。這一萬多人大多是潰散了沒收攏回來,有的乾脆就趁機逃了。

  只這個數字實是驚呆了代王。這與代王之前的想像,落差太大了。

  因落差大,代王根本無法接受。他盛怒地指責諸將無能。將領們自然要分辯一二,惹怒了代王,代王斬了一員大將。眾將遂不敢再辯。

  代王嚥不下這口氣,重整軍隊,歸攏糧草,百般警戒著修整了一日。隔了一日,四萬大軍發動起來,滾滾壓向安定門外。

  代王認定,先前的潰敗全是因趙王無恥偷襲,山西衛軍沒有準備所致。

  這也不是全無道理。山西衛軍的確懈怠且沒有準備。

  實是因為,北疆軍來來回回小股試探了十來天。每遇便戰,一觸即走。以至於像山東衛軍這種旁觀的軍隊都覺得「就是兄弟鬥氣互捶」而已。山西衛軍將領兵士內心裡,早也都生出了這種感覺。

  直到趙王亮了獠牙,山西衛軍諸人才醒過來。

  這一次,山西衛軍重整旗鼓,又拉上了幾個藩王的府兵,湊出五萬人,鬥志昂揚地殺將過去。代王不信碾不死趙王的一萬人。

  孰料安定門外只有野草,別說軍帳,連埋鍋造飯挖的坑都平了。北疆軍憑空消失。

  山西衛軍面面相覷之時,卻有如雷馬蹄聲自後方響起……

  北疆軍能以一萬人擊潰趙王的六萬人,歸根結底有之前故意麻痺山西衛軍的原因,亦有偷襲的原因。當山西衛軍重整旗鼓,嚴陣以待的時候,就不再存在這些計謀和運氣的成分了。

  兩軍正面交戰,只能是硬碰硬。

  刀鋒對刀鋒,血肉碰血肉。

  北疆軍如烏雲捲著風暴而來。

  騎兵的衝擊需要力量,力量由速度而生。故而先前他們埋伏在遠處,留出了足夠加速的距離。奔襲至此的時候,帶起來的不止有速度和力量,還有排山倒海的氣勢。

  山西衛軍最外排的長搶手鼻尖冒汗,緊緊地握住手中兵器,冰冷的的槍尖向前斜上,對準前方黑壓壓撲殺過來的北疆騎兵。

  鐵蹄如雷逼近,兵器的反光折射晃眼,腳下的大地震顫。身在其中的人,耳朵都被這聲音震得感覺不真切。連眼睛看到的,似乎都不真切了。

  直到兩軍相撞!

  交鋒!

  兵器入肉!

  馬匹的影子從眼前一晃而過,已經不能靠眼睛,只能靠從兵刃傳到掌心的觸感。是刺空了?還是穿透了?

  有騎兵從馬上跌落,也有衛軍頭顱飛起。血濺了一臉,不知道是敵軍的還是袍澤的。

  只這一臉熱騰騰的血,那些失真了的聲音和扭曲暈眩的畫面忽地都真切起來了。耳邊是殺聲震天,眼前是殘肢亂飛。

  再不是之前的試探。這硬碰硬的戰場上,這以萬人為單位的搏殺,沒人能再留手。對旁人的留情無異於自殺。

  總之兵刃到了眼前,人到了眼前,雖穿著一樣的戰衣,但紅巾與黃帶不同,那便殺!殺!殺!

  此時若有人能從高空俯瞰,便會看到北疆騎兵拉開隊伍,像一柄長長的鐮刀,飛快地從山西衛軍的表層刮過、脫離、盤旋、掉頭,再刮過。

  北疆軍每過一趟,便將體積龐大的山西衛軍「刮」掉一層。

  一層又一層地,當這柄刀再次撲殺過來的時候,終於不再滿足於只刮過表層。這一次,鋒利的刀入肉了。

  自上空向下俯瞰的話,便看到那「刀」入了肉,從皮與肉之間狠狠刮過,便有一塊「肉」被從龐大軀體上切割了開來。

  衝擊的騎兵像雙刃的滾刀,當這一輪的衝擊過去後,那一塊被切割下來的「肉」已經消失。

  這一場接觸戰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

  聽起來時間不長,但在戰爭中,接近一個時辰拼盡全力的廝殺,已經足夠使一個壯漢脫力。

  對騎兵來說,更要考慮馬力。因戰馬疾馳衝戰,消耗的馬力、人力尤甚於步兵。尤其這種以少對多,騎兵雖然中途會換馬,但若不保留足夠的馬力,便可能無法做到及時地脫離戰場。

  金鑼及時地響起,北疆騎兵毫不猶豫地開始脫離戰場,俐落地結束了這一戰。

  這一戰,趙王以少敵多,以一萬人硬扛了代王五萬人。滾滾而來,瀟灑而去,留下滿地殘屍,打得代王心生懼意。北疆騎兵之悍勇,實令人喪膽。

  而心生懼意的不止代王一個人,還有在安定門上觀戰的,以襄王為首的諸王。

  安定門下這一戰,令代王失去了睥睨兄弟的驕傲,令襄王失去成竹在胸般的笑容。

  因這二人一直以為,兄弟們都是差不多的。無非手中人多人少,錢多錢少的區別而已。只安定門外這一戰,令襄王和代王終於認識到,趙王與他們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令人心中恐慌。

  當然也有人不恐慌,反而神馳心往。那便是趙烺和霍決。

  北疆軍脫離戰場消失在遠方的視野裡,城樓上觀戰的諸王和閣老們都下了樓,趙烺和霍決都還站在箭垛邊,盯著下面一片狼藉,哀鴻遍野的戰場。

  他們兩個誰都不說話,異常地沉默。

  許久,趙烺忽然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喟嘆。

  「趙王叔……」他呢喃,「他只長我兩歲啊……」

  霍決懂那一聲喟嘆裡包含的復雜情感。

  趙王啊,活成了男人心中的「人樣子」,怎能不令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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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登岸

  從這時開始,代王和趙王再不是小打小鬧。

  代王倚仗人多,趙王騎兵精銳。他兄弟二人之爭,給京畿帶來了實打實的兵禍。

  這兵禍不來自於北疆軍。因北疆軍紀律森嚴,倒不曾擾民。山西衛軍在編的,也尚有約束。真正造成了兵禍的,是山西衛軍那些潰散之後避戰不肯歸隊的散兵游勇。

  正如趙王所說,衛軍其實根本就是農夫。沿海的衛軍尚可一戰,像山西衛這種內陸衛軍,久無戰事,平日裡基本上就是屯田,也就比普通農夫多了些訓練而已。

  在北疆軍眼裡,沒打過幾場實戰的軍人,都不算真正的軍人。

  那日趙王偷襲,一戰擊潰代王六萬大軍,許多人被嚇得肝膽俱裂,寧可做逃兵也不願意歸隊。

  只做了逃兵又吃什麼喝什麼?總不會天上掉下來。自來逃兵坐地為匪,都再常見不過。都做了逃兵了,有家回不得,律令規定,戰時逃亡,杖刑一百。一百杖,足以打死人了。既都這樣了,再做些壞事,就也沒什麼了。

  人的惡性,便是這樣解鎖的。

  京畿百姓便水深火熱起來。北平都司諸衛也被張忠宣調拱衛京師,如今都在京城,本地反倒空虛,叫這些散兵游勇鑽了空子,禍害了許多百姓人家。

  京畿百姓不堪其苦,連河間府和真定府的百姓都紛紛奔逃京城,哭求庇護。

  閣老們十分惱怒。

  因京衛中,京城三大營乃是京城之本,是閣老們最後的手段,輕易不想動。便想調派天子親軍去掃蕩逃兵,然而天子親軍都在牛貴手裡,沒有一個天子給牛貴下命令,誰都調不動。

  想讓襄王幫忙,襄王拒絕了:「恐趙王弟和代王弟誤會孤,變成三家亂戰。」

  囿於交通運載的能力有限,襄王北上只帶了四萬人,比起代王還稍處於劣勢,但並沒有把趙王的一萬人放在心上。

  在襄王和代王這兩個養尊處優的貴人的心裡,真的的確把打仗這件事的輸贏簡單地歸結於人數多寡和糧草是否充足上。在真打起來之前,他們是萬萬想不到,趙王一萬人硬生生能扛住代王的六萬大軍。

  襄王的心裡,原只把代王當作真正的對手,可現在,趙王把他嚇破了膽。

  因為北疆按編制,該有十萬大軍。趙王要是有辦法撈錢,養個十二萬到十五萬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趙王手裡有十好幾萬這樣的精兵……襄王只這麼一想,冷汗都下來了。私下裡已經跟幕僚們達成了共識,不到萬不得已不跟趙王刀兵相見。

  六月中旬,趙王的北疆軍跑到襄王的湖廣軍這裡「借」糧草,報上來,襄王都咬牙同意了:「借給他!」

  唯恐給趙王一個開打的藉口。

  好在北疆軍對湖廣軍沒什麼敵意,拿到了糧草就跑了,常喜才鬆了一口氣。

  只襄王是個富戶,趙王窮,打代王消耗又大,便時時跑到襄王這裡來打秋風吃大戶。搞得襄王又氣又惱,還沒辦法。只能安慰自己:「給他糧草,是助他打趙雍。」

  襄王最不缺的就是糧草,他封了南北交通,使南方糧食不能北上。雖這些糧食也不算在他的手中,但糧食就在那裡不會長腳跑掉,他若需要,不論是徵是買,總之不會缺糧。

  北方卻大不相同了,雖則走海路也可以往北方運糧,但有能力走海路的畢竟只是少數。這等同於掐著朝廷的脖子。閣老們已經為這個事糾纏了他好些天。他只哼哈著,就不鬆口。

  北平都指揮使和山東都指揮使這些天差不多都算是住在兵部了。

  京城有三大營,有天子親軍,諸王也進城了,雖則現在外面一直在打,只限於趙王和代王之間,其他諸藩王並沒有參與。閣部覺得事情都還在掌控之下,且京城的兵已經太多了,京畿百姓現在最怕的就是見到當兵的。便想讓北平都司和山東都司諸衛退歸屬地。

  北平都指揮使和山東都指揮使白跑一趟,一路靡費糧草不菲,不能虧空,找兵部討要糧草。兵部不給,便不走。

  但兵部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如今襄王掐斷南北交通,今年的夏糧都過不來,北方全面縮緊,雖有內閣硬壓著,如今市面糧價也已經漲了好幾倍。手中有糧的,都扣著以備萬一。

  便一直扯皮到六月底。

  如今京畿情況不好,內閣終於是批了條子,給了錢糧,著北平、山東諸衛各歸其衛,沿路掃蕩為禍京畿的散兵游勇。

  北平都指揮使和山東都指揮使拿到了錢糧,才終於肯拔營,調頭回轉。

  溫家父子三人得知要回家了,都十分高興。

  待在京城,若有仗可打,拼了性命掙個封妻蔭子也不是不成。只現在這是啥?只看著別人打仗,他們閒得要發芽。

  且京城就在眼前,卻進也進不去,乾眼饞,更可氣。

  他們初到京城的時候,趙王和代王就已經打起來了,那時京城大門已經關了,進出只能靠吊籃。

  直到後來,京畿百姓不堪兵禍之苦,紛紛向京城奔逃求庇護。閣老們觀望著,覺得代王和趙王並無意禍害京城,便有人提議開城門放逃難的百姓進城。只襄王堅決不肯:「那兩個打成這樣,萬一發了瘋怎辦?趙鈞昨日才從我那裡拖走了許多糧草,他要是覺得不夠,打起京城富戶的主意怎辦?」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妥協,每日永定門開放一個時辰放百姓進出。

  這也是因為襄王的大軍便駐紮在永定門外,也成為了一道屏障,不管是代王還是趙王,若突然發瘋想殺進城,先得突破襄王四萬大軍的屏障。

  溫松十分想進京城見識見識,奈何守衛京城的京衛營十分嚴厲,只許逃難的百姓進京,其他不管是諸王各部還是北平、山東諸衛的兵士,一律不許入城。

  溫松只能望著京城高高的城牆興嘆。

  溫柏給了他後腦一巴掌:「行了,以後總會有機會再來的。好容易能回家了,你不想媳婦?」

  「想啊!咋能不想!」提起媳婦溫松就開心了,「咱平平安安回去,她們肯定都開心!」

  「那還囉嗦!收拾拔營了!」

  「收拾著哩!別老踢我!」

  京城之行雖沒什麼收獲,但也沒損失。最重要的是,父子三人平平安安,這就比什麼都好。一路掃蕩了些潰散逃兵,七月中旬,山東諸衛踏入了山東的地界。

  軍驛站的守兵一看到他們便大叫:「回來了!」

  便有百姓聞訊而來,大哭:「可回來了啊!」

  都是本鄉本土的,還以為是軍士家人呢。衛軍們還道:「別哭,咱都沒事,去得晚了,諸王都入京了,咱也沒撈著仗打,都平安回來了。」

  哪知道鄉親們大哭道:「你們怎麼不早幾天回來!海盜來了呀!」

  軍士們的笑容僵住。

  且說四月下旬,山東都司收到京城發來的命令,召衛軍拱衛京師,諸衛集合開拔。只登州衛、威海衛、靈山衛等幾處沿海衛所還留了兵士駐守。除此之外的兵力基本抽調一空,山東腹地便是一種空虛的狀態。

  溫緯不在的情況下,溫夫人也把百戶所管理得井井有條。

  旁的百戶夫人只管個家務事,只大家都知道,溫百戶的夫人是女中豪傑,下得廚房上得廳堂,一桿紅纓槍舞起來,還能殺得盜匪膽破。

  她在軍堡中,十分地有威望。溫緯不在,也無人也生事。

  只到了五月底,楊氏忽然胸悶乾嘔。她是生過的人,自己心裡有數,悄悄與溫夫人說了。

  溫夫人又驚又喜,忙叫黃媽媽把堡裡郎中給喊了來,給楊氏切個脈,果然是滑脈之相,有喜了。

  溫家如今還只有虎哥一個,這又要來一個,溫夫人喜上眉梢,又與郎中說:「來都來了,與我二兒媳也切個脈。」

  汪氏聽說楊氏又有喜,頗羨慕。她這個月也還沒來月事,只她月事原就有些不準,又沒其他什麼徵兆,便沒往上面想。

  不想郎中切了脈,「噫」了一聲。溫夫人問:「怎了?」

  郎中說:「有些像,拿不準,若是,必是月份太小,超不過一個月。」

  溫夫人原只是捎帶手,不想切出了驚喜。

  倘若汪氏也有了,按郎中說的算算時間,則楊氏是溫家兄弟從江州一回來就懷上了,汪氏則是山東衛軍出發前才懷上,前後腳!

  郎中只道:「不準哩,不準哩,過些日子再看看。」

  郎中走家串戶,見識多。為這懷沒懷上的事,在許多家裡便是一碗滋補的紅糖水還是婆母迎面啐一口「不下蛋的母雞」的區別。因此拿不準,他是不肯說準話的,以免得婆母到時候空歡喜,遷怒媳婦。

  溫夫人怎能不懂,笑道:「有沒有都沒關係,切個平安脈就好。」

  汪氏聞言,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十來日,汪氏起身,丫頭端來早飯。汪氏夾起一塊小鹹魚,還沒入口,先一陣噁心乾嘔。

  郎中再來切脈,給了凖話:「有了。」

  兩個兒媳同時有喜,溫家雙喜臨門了。溫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楊氏因著孕期反應大,溫夫人已經不叫她管家,自己先接手了過來。如今兩個兒媳都吐得跟什麼似的,啥事也幹不了了,溫夫人上下操勞,毫無怨言,還開心得不得了。

  她每日裡還念經,一是祈丈夫兒子們平安歸來,一是祈女兒生活安穩,一是祈媳婦們生產順利。

  哪知道菩薩並不很能聽到她的聲音。

  七月裡,靈山衛燃起了烽煙。

  許多年未曾上岸的大盜鄧七,登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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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攻守

  那一天溫夫人眼皮老跳。

  她念了兩刻鐘的佛經,那眼皮子也沒消停下來。便拿出磨石磨她那桿紅纓槍的槍尖。

  這槍許多年了,槍桿子是木製的,叫她握得都包漿了。當年嫁妝一點點賣掉,老太婆想把這桿槍也拿去賣掉,她死死抓住不放手。

  兩個人僵持著,溫緯總算說了句人話:「這個不行,得留著。」這桿紅纓槍才避免了被賣掉的命運。只老太婆又說:「這個好,給你男人用!」

  還是溫緯說「她那桿輕,我用著不趁手」才作罷了。

  其實溫緯用的是一桿鐵槍。溫夫人賣了嫁妝才給他打出來的。

  鐵槍若保養得好,槍桿也能鋥亮,厚著臉皮吹噓一句「我這是精鋼亮銀槍」,能唬唬不懂行的人。

  真正的亮銀槍精鋼打造,若更好的,添加秘銀和其他一些只有鐵匠們才懂的東西,那槍桿便鋥亮如銀,又鋼又韌。若做到這樣,便可稱一聲「寶槍」了。

  凡使槍的,莫不想要這樣一桿。只太貴了,一般人家置辦不起。

  亭口甄家祠堂裡倒供著一桿,是傳家鎮宅之寶。

  溫夫人少女時代偷偷摸進去拿著耍了耍,叫她爹發現了,一頓好揍。後來她死擰著非要嫁給窮小子,她爹氣得不跟她說話,撂了一句「以後過得不好,別回來哭」。

  她那時年少氣性大,也撂了狠話:「既嫁了,便是溫家的人,自然不來。」

  父女便這麼決裂了。

  後來,後來的後來,溫夫人午夜夢迴想起來,不知道多悔恨。只她是個死要面子的,自己選的人家,硬扛著也得把日子過下去。

  嫁妝賣了貼補家裡,給男人打了桿好槍,手把手地教他。

  終於後來,男人出人頭地了。

  男人有出息後,主動帶著厚禮去亭口甄家聯絡感情。只溫夫人和她爹都是個死倔的,都不願意先低頭。就這麼一直不冷不熱地,直到老爺子去世。

  溫夫人每每心裡不靜的時候,便磨她這桿槍,磨著磨著心裡便靜了。

  只這天,卻怎麼都靜不下來。到溫杉衝進來,著急地喊「娘!點了烽煙了!!」時,她才恍然,原來是冥冥中有預感啊。

  烽煙一道一道地飄起來,警示著海盜登岸。誰都想不到那些烽煙會起得這麼快,彷彿諸家衛所都根本不存在似的。

  溫夫人登上高牆,大吃一驚:「怎麼都到了這裡??靈山衛的人呢?王八蛋是沒敢出戰嗎?」

  還是溫杉一句話解了溫夫人困惑:「靈山衛沒什麼人了!英娘說,好些人跑去靈山衛和登州衛借人呢!」

  溫夫人瞬間明白了。

  這是種惡因,結惡果了。

  大家空餉吃得太多,手裡都沒人。此次應召北上京師,不能像過去應付巡檢那樣互相借人充場面了,便打起了沿海衛所的主意。因沿海幾個衛所位置重要,沒有抽調,留了他們警戒沿海岸線。

  哪知……

  此時再氣再恨都沒用。

  先敲鑼把人都收攏回軍堡裡,關大門。老人、少年、粗壯婦人甚至年輕媳婦都提了棍子、鐮刀,緊張地準備起來了。

  誰知道先迎來的不是海盜,是徐家百戶所來求救的人。

  便是英娘家。

  百戶所之間原就該相互支援協助,何況這是英娘派來求救的,這不能不救。

  溫緯原是給溫夫人留了五個人的。現在整個軍堡裡,除了溫杉,便只這五個人是正經的軍士了。

  溫夫人把這五個人都給了溫杉,又點了五個老漢和幾個獨臂瞎眼的殘兵,好歹湊了十來個人,往徐家所去了。

  這一去便沒再回來。

  等到天黑還沒見人回轉,溫夫人的心就沉下去了。

  軍堡裡的人不敢睡,已經安排了人在牆上警戒。都是老、少、殘和婦人。如今軍堡裡,都是這些人了。

  楊氏和汪氏原也都會些功夫,不是那等提不起刀的柔弱女子。偏她二人現在有妊,一個比一個吐得厲害。

  溫夫人當晚便以照顧的名義將她兩個和虎哥都叫到她的上房來歇著。實際卻瞞著旁人,和黃媽媽悄悄帶著兩個媳婦去上房後面後罩房的淨房。這裡是丫鬟僕婦們用的地方。

  那淨房的角落裡,挪開兩隻空馬桶,掀開草墊,下面原來竟有個地窖。

  「若有事,你們幾個便去下面躲。」她說,「裡面都收拾好了,有水有餅子有肉乾,能撐好幾天。」

  汪氏的臉發白,楊氏還算鎮定,握著溫夫人的手道:「不至於,不至於!阿杉一定能回來的!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長媳的鎮定頗讓溫夫人欣慰。家裡能有這樣一個女人在,便是男人有什麼,也能把門戶撐起來。

  她道:「以備萬一。」

  但那個萬一果然來了。半夜時分,海盜們夜襲溫家堡。

  軍堡裡敲起了鑼,驚起了原本睡得就不踏實的人們。預排好的老人和壯婦都上了牆,稀稀落落地射下一片箭矢。

  人不夠,弓不夠,箭也不夠。因都被男人們帶走了。

  那只能用別的,有準備好的石頭塊子,朝下面扔,砸死一個算一個。

  對方射上來的卻是火油箭,朝著天上射,高高地射進軍堡裡,便有房子燒起來,把牆頭照得亮亮的。

  老人瘦,婦人粗,少年弱,都被照得真亮亮的。溫夫人在牆上,都聽見了下面響起來的噓笑聲,也看見了火光裡鋥亮的兵器反光。

  大盜鄧七在東海經營多年,他的人裝備甚至比衛軍還精良。

  牆頭不斷有人中箭,一個跟頭掉下去,不知道生死。大約是不會生了,只有死。

  只老幼婦孺們都知道,此時不拚命,只會更淒慘。傳言東海海盜生食人肉,還吃小孩的心,年輕女人則被他們搶回去糟蹋,不停地給他們生孩子,直生到死。

  牆下面那些眼中露著惡意的青年男子們,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由這樣的女子生下來的。他們長在海盜窩裡,天然就成了海盜。

  誰也不想落到那樣的命運,這生死時刻,便是婦人們都拚力奮戰。

  鋼爪勾住了牆頭,有人攀著繩子爬上來,粗壯的農婦鐮刀便狠狠地砍過去,劃爛對方半張臉,眼珠子都勾了出來,直接摔了下去。只婦人待想用鐮刀割斷那繩索,卻被箭矢從眼睛貫穿了頭顱,噴著鮮血倒了下去。

  又有老人跟爬上來的海盜互相掐著喉嚨在地上翻滾。老人曾經也是衛軍,因年老退了下來,由兒子頂上去。當年的悍勇還在,力氣卻不再了。終於被海盜掐斷了氣,滿是褶皺的手垂落在地上。

  又不知道誰的血濺射過來,濺了滿手。

  溫夫人帶著村人鏖戰到天亮,殺得渾身是血,不知道從牆頭挑下去多少人。才打磨的槍尖感覺都鈍了。

  晨光亮起的時候,溫夫人知道這軍堡是再守不住了。她咬牙下令:「撤!」

  大家胡亂砍了幾刀,跟著溫夫人撤下了牆頭。攀爬上來的海盜先不追殺,先拉同伴上來,再下去開大門。待群盜一窩蜂湧入,自然先奔著軍堡裡最高最大的宅子去。

  眾人撤回了溫家,關上了大門,上了栓。溫家的院牆便成了最後的屏障。

  府裡的下人們雖臉色發白,但也立即送上食水——戰了這麼久,每個人都需要補充體力。

  「趕緊填兩口!」溫夫人喊,「我們再殺出去!守在這,只能等死。」

  眾人臉上悲切,都明白的。軍堡的高牆都不能保護他們,何況溫家的院牆呢。只大口地往嘴巴裡塞麵餅,多吃兩口,多點力氣,哪怕逃命也能跑得快一點啊。

  溫夫人趁這個空檔趕回了上房,把楊氏、汪氏、虎哥都塞進了後罩房淨房的地窖裡,托給黃媽媽:「交給你了!」

  楊氏只不肯鬆開她的手:「娘!!」

  溫夫人硬是把她的手掰開:「我帶著人引開他們,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出來,什麼時候徹底沒聲音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楊氏含著淚,仰頭看著溫夫人扣上了地窖蓋子。

  溫夫人鋪上草墊,拿兩個空馬桶擋住那角落,臨走又一腳踹翻了正在用的馬桶。穢物灑了一地,讓人看著就不想進來。

  她看了一眼,覺得看不出痕跡,毅然轉身出去了。

  海盜們開了軍堡門,便直奔最高最大的宅子來了。

  溫夫人提著槍回到前院的時候,海盜已經在外面砍門了。僅有的幾個老頭子頂著門,女人們都面露悲慼驚恐,有人在哭。

  溫夫人紅纓槍往地上一頓:「我們殺出去!待會門開了,我頂在前頭,你們找機會逃!」

  最後的求生機會了,眾人都點頭。

  舉棒子的舉棒子,舉刀的舉刀。溫夫人喝一聲,幾個老頭子一起後撤,門轟然一聲就被撞開了。

  溫夫人發一聲喊,一桿紅纓槍帶著殘影刺過去,如銀蛇吐信,蛟龍出海,一息間就連著刺死了三個,殺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眾村人吶喊著,跟著衝殺過去,借著一衝之力,竟真衝出了大門。

  「跑!」溫夫人大喝。

  年輕丫鬟、媳婦們驚惶逃跑,只有幾個老頭子和悍勇壯婦還跟著溫夫人廝殺,邊戰邊退。

  海盜們果然被吸引了,甚至沒有往溫家大宅裡衝。

  因海盜們上岸,都是有原因。縱宅子裡有些財物,其實也遠抵不過他們在海上劫掠商船來得豐厚。

  海盜上岸的最大目的,還是為了掠人。

  女人。

  岸上住民都有編戶,沒有戶籍的海盜在岸上行動多有不便。但自古錢帛動人心,錢給夠了,總有一二良民願意幫著海盜探聽岸上消息。

  如今新舊皇帝交替,諸王舉事,山東諸衛被抽調去拱衛京師這麼大的事,大盜鄧七自然得到了消息。

  山東空虛,鄧七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當即便發了船往山東登岸。

  原以為至少沿海諸衛要有一戰,豈料沿海和內陸竟一般空虛,輕易便可將軍堡攻破。

  一路便殺到了溫家堡。

  老人不必多想,一刀砍死。

  少年能擒住便捆起來帶回去充實人力。

  太小的孩子一腳踹飛,或者紮在槍頭挑著玩也行。

  只女人是必須抓住的,尤其是年輕女人。

  但,這個憑一桿紅纓槍不知道殺傷了他們多少兄弟的胖婦人,必須死。

  海盜們緊緊咬著溫夫人不放。

  溫夫人對軍堡裡地形更熟,她在巷間竄來竄去,殺了幾個正強掠女人的海賊。但更多的女人被擒住,發出尖叫,被扛起來就掠走,她實在無能為力。

  眼前人影一晃,幾個海賊堵住了她的去路。溫夫人二話不說,槍尖一抖,虛影晃動著便刺過去。只她戰了一夜到現在,剛才也沒來得及吃一口食物補充體力,已近力竭。

  溫夫人心知,這一回自己大概是要交待在這裡了。但即便這樣,能多殺幾個海賊,便多殺幾個!

  她頭髮散亂了,反手一捋,把一把頭髮捋過來咬在嘴裡,不讓遮擋視線。長槍和鋼刀交錯,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右肩被劃了一刀,血飛濺了一片。溫夫人只咬著頭髮,硬撐著這一口氣不洩。

  身後突然發出重響。

  溫夫人長槍劃個半圓逼退身前幾人,轉槍回防,向後看去。

  卻原來是有賊人從背後偷襲她,被個突然竄出來的乾瘦女人舉著瓦罐,一瓦罐砸在了後腦。

  那賊人被砸得踉蹌撲到在地,但隨即手臂一撐便跳起來,反手一刀,便將那乾瘦女人的一條膀子削了下來。又一刀劈在那女人頸間,將她砍死。

  天已亮,房屋在燒。

  天光和火光把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照得真亮亮。

  那一條膀子飛起來,便落在溫夫人眼前的泥地上。

  手腕纖細。

  很多人都說,她可能是溫家堡裡最瘦的女人了。

  從前她有顏色時,大家說她瘦得狐媚。後來她顏色漸漸沒了,大家說她瘦得像鬼。

  ——田寡婦。

  看清了是她,溫夫人這一口氣,忽然便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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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曾經

  溫家堡的田寡婦,是個半掩門子,軍堡裡一多半的男人都睡過她。

  但田寡婦,曾經只是一個寡婦。

  軍戶人家都貧苦,若遇上個心黑手狠的百戶大人,剋扣軍餉,強佔屯田,那便沒法活了。

  溫家堡的人比較幸運,溫百戶大人是個心善仁厚的人,大家在他手底下討生活,都還能活得下去。

  但雖然這樣,為了換一注彩禮錢給兩個哥哥娶媳婦,田寡婦還是在十一歲上就送到婆家去做了童養媳。

  溫夫人對她並不熟悉。後來會知道她,是因為她的丈夫死了,婆家要把她再嫁人,或者說,再賣了。

  在貧苦人家裡,嫁女兒和賣女兒,沒有多大分別。

  但寡婦又不太一樣,一個婦人若寡了,娘家和婆家常為了爭奪她的再賣權而起爭執。和氣些的兩家一邊分一半彩禮錢也是有的,脾氣大的直接抄傢伙械鬥強搶也是有的。

  田寡婦的情況有點不一樣。因她的兩個哥哥,在那幾年裡先後因剿匪戰死了。她爹老田頭也斷了一條腿,從膝蓋那裡直接截肢了。

  老田家就這樣絕戶了。

  這樣的,若在別家軍堡,早就被趕出來自生自滅。一份餉銀,幾畝薄田,就都歸了百戶大人。

  只老田頭運氣好,他趕上了溫緯這個大善人,一份餉銀養著他,讓他活下去。

  聽到了女兒新寡的消息,他便知道那婆家必要將女兒再賣,便到溫家門前去哭。

  青州衛是個實土衛所,意思是溫緯不僅僅是管著操練這一百一十二人,還要管著屯田、給養和所轄地區的民政。簡單地說,在自己轄區裡,百戶什麼都管。

  所以才有那句話,叫作「軍堡門一關,百戶大如天」。

  溫家堡大門一關,溫緯便有權力決定這堡裡每一個人的命運,一點不虛言。

  因老田頭的女兒嫁到了另一個百戶所,溫緯便點了幾個人,帶著老田頭一起去調停了。

  具體怎麼跟另一個百戶調停便不說了。總之最後,溫緯將田寡婦帶回了溫家堡。

  田寡婦還過來給溫夫人磕了個頭。

  她不說話,只磕頭。伏下去的時候,一把細腰讓溫夫人印象深刻。

  後來溫夫人才知道。她嗓子壞了。

  她小時候在婆家被餓得很,燒飯的時候偷吃了一口,叫她婆婆發現,掐著她的下巴將一碗滾燙的粥灌了下去。

  她那一回差點死了,後來活過來沒死,但嗓子壞了,說話如劈柴,便不怎麼說話。

  溫夫人很憐憫她,還叫人給了她一口袋粗糧。

  只溫夫人沒想到,田寡婦一把細腰,不止讓她印象深刻,也讓溫緯印象深刻。

  終有一日,溫緯身上帶著酒氣回來說,睡了田寡婦,要把她納回家裡做個妾。

  溫夫人大怒,當即便爆揍了溫緯,又抄起一根洗衣棒,要去教訓那忘恩負義勾引她丈夫的小淫婦!

  她怒沖沖闖進田家,老田頭只抱著一條腿縮在窗下牆根不敢說話,叫她直闖了進去。

  那小寡婦坐在床邊,像個木頭人似的,見到她衝進來,才抬起了眼。

  「賤人!」溫夫人恨得咬牙。她嚴格看管了溫緯這些年,沒想到在小寡婦這裡破了功,怎能不恨!當即便將一根棒子高高舉起,怒目道:「老娘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小蕩婦!」

  田寡婦麻木地看著眼前凶神惡煞,滿臉猙獰的溫夫人,抬起一隻手。

  她在婆家這些年,從來沒吃過飽飯,不止腰細,手腕也細得彷彿一捏就斷。只那細如蒲柳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跡,像刀子一樣地紮了溫夫人的眼。

  溫夫人渾身都僵住了。

  田寡婦又抬起另一隻手,也是一圈青紫痕跡。

  兩隻手腕併在一起,那顏色很重,可以想像得出來她當時是怎樣地掙扎,和溫緯這王八蛋是用了多大的力氣鉗住她的手。

  那根棒子落下來,砸在破舊的桌子上。

  桌子塌了,棒子折了。

  溫夫人臉色鐵青,只氣得渾身發抖。

  田寡婦是個半啞子,不說話,只看著她。因為此時此刻,溫夫人才是決定她命運的人。

  溫夫人轉身就走。

  院子裡,老田頭還縮在窗戶底下,抱著腿,埋著頭,唉聲嘆氣。

  他能怎麼辦?他又老又殘,全靠著百戶大人的善心活著。

  百戶大人在屋裡睡他閨女的時候,他也就只能縮在這裡,攔也不敢攔,喊也不敢喊。

  只能聽著他閨女那劈柴似的難聽聲音,一聲一聲地。

  他兩個兒子都死了,也沒有孫子,媳婦們都被娘家要回去了。把這個小閨女搶回來,原是為了把她嫁在堡裡好就近給他養老,不想叫溫緯給睡了。

  溫緯這一睡,田寡婦在溫家堡是別想找男人嫁了。

  倘若田寡婦能進溫府,老田頭也能稱得上是雞犬升天。只這個念頭,老田頭想都不敢想。

  溫家堡誰還不知道溫緯有多懼內啊!

  老田頭現在只害怕溫夫人大怒之下會不會將他們父女倆一起攆出軍堡,任他們自生自滅去!

  溫夫人倒沒攆老田頭和田寡婦走。但她回去瘋了似的將溫緯打得胳膊都脫臼了之後,也沒有許他將田寡婦抬進門。

  為了溫緯,她和娘家鬧翻不往來,賣盡了嫁妝,受了老虔婆半輩子的磋磨,好不容易半截入土了終於苦盡甘來的時候,若讓溫緯抬個年輕寡婦進門……

  那溫夫人這一輩子,就活成了個笑話!

  溫緯傷得不輕,好幾天不能出門。

  待稍好些,叫人裝了一口袋細糧,割了五斤肉給老田頭送去。算是賠了睡了田寡婦這一回。

  一個寡婦叫睡一回,竟值五斤肉?

  軍堡裡尋常人家,到了過年的時候才捨得割一斤半斤的年肉。聽說溫緯給了一袋細糧五斤肉,都覺得老田頭賺了。

  不愧是百戶,手面真大!

  只是後來看著溫緯不再往田家去,男人們就動了心思。

  自古便是,寡婦門前是非多。

  老田頭一個獨腿老頭子,田寡婦一個弱女子,實在不能震懾旁人。便總有人半夜翻牆去摸田寡婦的門子。

  有一回老田頭去打,叫人踹了當心一腳,躺了半個月,便叫這些人活活氣死了。

  他一死,家裡沒了男人,那份餉銀自然不能給田寡婦。溫緯便多吃了一個空餉。

  田寡婦的日子卻難過了起來。她家裡原有的幾畝地,早在哥哥們戰死,老田頭沒了腿之後,就漸漸賣掉了,只還剩下兩畝賣不出去的薄田,自己扛著鋤頭去侍弄。

  那一天,旁邊地裡正耕作的鄰人一抬眼,看見光天化日的,田寡婦叫兩個男人捂著嘴給拖到小樹林裡去了。

  一個百戶所裡就這麼多人,都是認識的。鄰人猶豫了一下,最終沒多管閒事。徑自回去吃午飯去了。

  再回到地頭上的時候,看見田寡婦頭髮散亂,坐在田埂上發呆,像個傻子。

  鄰人嘆口氣,過去問:「沒事吧?」

  田寡婦那眼神都是木木的,忽地站起來,轉身走了。

  鋤頭都還在地裡呢。

  鋤頭是一個家庭裡多重要的財產啊!就這麼丟在這裡不管了?

  敗家娘們!

  只是從這天之後,田寡婦不再下地,她開門迎客,做了半掩門子。

  男人們圖新鮮,都去找她,起初一陣子,她的生意是很好的。後來漸漸也就那樣了。畢竟大家都窮,偶爾奢侈一回,也不能老奢侈。

  黃媽媽跟溫夫人啐她:「她怎麼不去死!」

  溫夫人心裡也不是沒想過,都這樣了,田寡婦怎麼就不去死呢?

  她死了,多乾淨,多省心。大家都能活得痛快些了。省得她一想起來,就心裡堵得難受。

  可田寡婦偏不去死。

  她不太能說話,又沒人幫持,便常有男人欺負她,賴賬不給。

  有一回溫夫人出門路過,便看到人們圍著,指指點點,還笑。

  過去一看,田寡婦正跟一個男人拉扯。男人扯著她頭髮踢她,她被扯得彎著腰面孔朝下,兩手卻死死地揪住男人的衣襟就是不肯放。

  一問才知道,男人原答應了給一張大餅的,誰知道提上褲子就不認了,想賴。

  都這樣了,她為什麼還不去死啊!

  溫夫人心頭才閃過這個念頭,田寡婦彷彿感受到什麼似的,側起了頭,與她視線相撞。

  那雙眼睛裡,野狗一樣的生命力驚了溫夫人。

  ——因為不想死,所以不去死。

  是人,哪有想死的呢。

  憑什麼叫人去死!

  溫夫人嘴唇動動,終於咬了咬牙,撥開眾人衝過去,揚起馬鞭便一鞭子抽在男人臉上:「王三寶你是不是男人!一張餅你也賴!」

  田寡婦放開了手。溫夫人將男人抽倒在地上,抽得他鬼哭狼嚎,滿地打滾地求饒。

  溫夫人一腳踹在男人身上,怒喝:「去,拿兩張餅來給她!」

  她是百戶夫人,甚至可以說,她才是這個軍堡裡真正當家做主的人。王三寶哪敢反駁,一瘸一拐地去取了兩張大餅給田寡婦。

  田寡婦接過來,緊緊抱在懷裡。

  溫夫人馬鞭一甩,攥住,在空氣裡劃了一個圈,對所有人說:「再有讓我看到這種狗屁倒灶賴賬的破事,先一頓抽,再雙倍賠給她!我話撂在這兒!誰不服站出來說話!」

  自然沒有人敢站出來。

  女人們眼中有忿忿神色,也不敢反駁百戶夫人。男人們訕訕,還有人道:「咱可沒賴過,就王三寶不要臉。」

  溫夫人鞭子空抽一下,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都滾!」

  人們便作鳥獸散了。

  只溫夫人始終不敢回頭看一眼田寡婦。

  總覺得田寡婦在她背後好像在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個,麻木得像木頭似的人。

  那之後,溫夫人盡量不從田寡婦門前過,盡量不跟她碰面,盡量不跟她對上視線,直到現在——田寡婦一條膀子被斬得飛起來,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了溫夫人的身前。

  手腕細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比當年更細了。

  她的力氣這樣小啊,一口瓦罐敲在人後腦上,愣是沒碎。

  溫夫人嘴巴張開,咬住的頭髮滑落。

  撐了一夜的那口氣洩了。

  數柄鋼刀,紮透了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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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3 01:3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別聽

  溫夫人臨死前,就像大多數人那樣,回顧了自己的一生。

  少女時代很快樂很幸福。這種快樂幸福,到嫁人便戛然而止了。

  小樹林裡她撞見了那個俊後生偷學她家的槍法,她將他痛打了一頓。誰知道要走的時候,那後生伸手捉住了她的腳踝,趴在地上滿頭泥滿臉土地求她:「剛才那一記回槍,我沒看明白,怎麼槍尖就轉過來了?」

  他眼睛生得真好看。扛著打,也想跟她學槍法。

  後來在小樹林裡,她偷偷教,他偷偷學。

  有一天她扶著槍桿糾正他姿勢,他卻忽然抱住了她……

  後來她死活非要嫁,爹罵娘哭也不成。娘說的那些話她都聽不進去,只聽得進溫緯的話。

  溫緯說,我家窮,但我疼你一輩子。

  她信了,而後,這個男人就給了她一生最狼狽的日子。

  嫁了之後才知道,女人家一身功夫有什麼用呢?

  那村婦再愚昧再潑賴,她守節十幾年一個人拉扯大了溫緯,溫夫人是一根手指頭都不能碰她的。

  年輕媳婦遇到會在大街上當場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哭罵媳婦不孝的婆婆能怎麼樣?只能一敗塗地。

  她到現在還清楚記得有一回,溫緯跪在她腳邊扯她的衣擺哀求:「你就跟咱娘磕頭賠個罪吧。」

  那時候,她挺著七八個月大的肚子,只能扶著腰慢慢地、慢慢地跪下去。然後聽著身邊那個說要一輩子疼她的男人發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的聲音。

  老太婆坐在門檻上,一條腿耷拉在地上,沒了剛才嚎啕大哭時的哀戚,眼睛裡閃著惡狠狠又得意的光。

  溫夫人到現在也沒忘記那目光。

  後來陸大人流露出要跟溫家結親的意思,她欣喜若狂!陸大人是什麼樣的氣度做派啊,他的妻子絕不可能是那等無知村婦。

  後來陸夫人來了,溫夫人關注她比關注陸公子還緊張得多。

  那婦人十分地孤傲哩,看得出來她不大看得上溫家,可她從不曾失過禮,眼中也不曾有過針對月牙兒本人的惡意。

  溫夫人知道陸夫人規矩大,月牙兒嫁過去,必要有一段適應的時間會辛苦。

  可那些辛苦算得了什麼呢。

  白日裡才被婆婆嫌生的孩子夭折了,沒給老溫家開枝散葉,晚上和丈夫行房的時候,那婆婆卻又在外面拍著窗櫺罵你狐媚,一天到晚就知道勾著男人家做那等事。男人生生叫她親娘給罵得硬不起來了。

  要經歷過這等狼狽,才知道什麼叫真苦。

  比起來,在一個說話溫聲細氣的斯文婆母跟前,哪怕端碟布菜,站著立規矩,溫夫人都覺得十分的好了。

  只不知道她這份苦心,月牙兒能不能體會。

  那傻妮子眼睛裡全是陸嘉言,她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就跟她當年一年,覺得自己一身好功夫,有什麼可怕。一心相信男人會真的疼她一輩子。

  溫夫人有些話,便沒有急於與她說,決定讓她自個先去陸家感受一下,親身體會婆家和娘家的區別。

  大半年的時間,足夠傻妮子明白過味來了。到時候她過去了,再細細教她,她定然便能聽進去,也能聽得懂了。

  只人算總是不如天算,誰知道皇帝突然就死了呢。一下子就風雲變幻,南北隔斷。

  而她……是再去不了江州了。

  溫夫人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後悔,不該留著許多話,想著等以後去江州再教給月牙兒。

  譬如落落,月牙兒可能明白給她一個落落是做什麼的嗎?

  男人們打著開枝散葉的名目,不肯承認骨子裡的好色,可他們其實都是一個樣的。

  陸嘉言那樣風流倜儻的一個公子,怎麼看都不是會守著月牙兒一個人過的男人。與其將來出現什麼拿捏不住的人,還不如用自己身邊的人。握著身契,生死都由著月牙兒,好拿捏。

  只她自己尋不到能讓人家陸公子看得入眼的人,便去向賀夫人求助。賀夫人把妾室管理得多好,一個個在她身邊站著,連咳嗽一聲都不敢,更不敢狐媚作妖。

  當家夫人話不必說得白,稍露口風,便彼此心照不宣。賀夫人憐她一片愛女心,割讓了落落那丫頭給她。

  落落其實是賀夫人為著莞莞的未來夫婿準備的。

  莞莞和月牙兒年紀差不多,落落這個年紀,等女主人生了孩子,漸漸和夫君情淡疏離的時候,她正好長大,可頂用了。

  她是個官奴婢呢,比普通的奴婢還卑賤,不能放良,一輩子翻不了身。想要自己的孩子體面,最好的就是把孩子給嫡母去養。

  她的一生都得依附月牙兒,月牙兒好,她才能好,月牙兒若敗,她也沒好果子吃。

  那是個聰明的孩子,等她長大了,會自己領悟這一層利益的捆綁。到時候,能做月牙兒的幫手。

  只這些,都還沒來得及告訴月牙兒呢。

  月牙兒不聰明,傻傻的,若不給她講明白,她自己能想得通嗎?又倔起來怎麼辦?

  溫夫人的視線看到了離她不遠處田寡婦那條手臂。那手腕真細呀。

  溫夫人想起來自己也曾窈窕婀娜過,那時候溫緯的眼睛也在她腰上移不開,看她的時候像看個仙女。

  她這最美好的年華,便在貧窮和磋磨中逝去了。待到推著男人終於出息了,她已經腰如水桶,臉上生出皺紋,悍名在外。男人的眼睛便落在別人的腰上移不開。

  若不是低嫁,若不是溫緯的出人頭地有她莫大的功勞,對她虧欠良多,若不是她有一對硬拳頭,早就活成了別人眼裡的笑話。

  溫夫人的臉貼著被血浸濕的泥土,手指摳進了泥裡。

  她恍然發現,她的一生就像月牙兒看的那些話本子,不管前面怎樣,後面反正是在半截入土時,才終於苦盡甘來了。

  月牙兒曾問,這值嗎?

  她惡聲惡氣地不許她多問,不許她多想。因這等事,若真去想,便心裡堵得夜半睡不著,夢裡都心慌。

  可月牙兒問得對啊,這樣的一生,值嗎?

  溫夫人無法回答,她只後悔沒把那根紅纓槍陪嫁給月牙兒。原不該硬按著那丫頭,壓著她的天性的。

  她後悔不該逼著月牙兒讓她信那些書上的鬼話。後悔不該一味地告訴她要聽話。

  因溫夫人一生將盡之時才驚覺,她教給月牙兒的那些,未必是對的。

  她自己都活成了這樣子啊!

  所以月牙兒……不要聽娘的!

  不要聽娘的啊!

  不要聽!

  溫夫人臨終前,不擔心丈夫和兒子們,因世道對男人實在寬容很多。她心裡牽掛的,只有傻乎乎又遠嫁了的小女兒。

  她無比悔恨,沒有早早將該交待的事都跟月牙兒交待清楚。

  可她趴在地上,身上失去力氣,漸漸冰冷,知道自己再沒有辦法去江州了。

  以後,誰能教月牙兒這些呢?

  溫夫人漸漸模糊的眼前,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女子窈窕的輪廓。那婦人如蘭草萱花,清雅高傲。

  可她雖然對月牙兒不滿意,面對月牙兒的時候,卻十分地耐心。從沒失過禮。等她終於開口把親事定下來的時候,她做的便件件都講究,沒有一點敷衍。

  她想早點把月牙兒接過門,那點小心思,溫夫人十分懂。可人家做得漂亮啊,叫溫家人全然拒絕不了,只能把女兒送過去。

  似她這樣的人,該是很驕傲。驕傲到不屑於用些低劣下作的手段噁心人。她想做什麼,擺明車馬,走陽謀。

  兒子們去看了,也說她是個好的。也許,是個可托之人吧。

  溫夫人嘴唇微動,閉上了眼睛——

  【親家,我這女兒……托給你了。】

  海盜們劫掠一番,帶著財物和女人們上船,揚帆離去了。留給青州衛一片血紅泥濘。

  溫緯帶著溫柏溫松瘋趕回來的時候,堡裡見不到多少人,卻一片素縞。藏起來的人都出來了,給死去的人收斂。

  溫家的大門掉了一扇,都還沒裝上。許多地方有火燒過的痕跡。

  溫家父子衝進去,入眼便是雪白靈堂。

  楊氏、汪氏跪在靈前眼睛通紅地看著他們。

  溫家父子都傻了,溫緯直接呆住,說不出話來。溫柏顫聲問:「娘呢?阿杉呢?」

  楊氏、汪氏伏地大哭。

  景順五十年二月,五十二皇子繼位,年號泰升。四月,泰升帝禪位,因無新君登基,暫復年號為景順。

  景順五十年四月,山東都司應張忠矯詔,往京師拱衛。

  景順五十年七月,東海大盜鄧七自山東登陸,山東諸衛空虛,如入無人之地,燒殺劫掠,擄走女子數百。

  許多衛所因無有男丁防衛失陷。

  百戶溫緯之妻戰亡,子溫杉失蹤。

  百戶徐宏之妻被殺,女英娘失蹤。

  千戶賀綸之妻自縊,女莞娘失蹤。

  青州之地,哀聲四起。

  景順五十年,對許多人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年。

  在北方京畿之地,許多人為兵禍害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南北隔絕,整個北方的糧價都漲起來了,日子難過起來。

  然而不管內閣怎樣使力,襄王都沒有放開航道的意思。

  襄王此時的心情並不輕鬆。

  因為趙王用這一萬騎兵,已經將代王軍打得潰散得只還剩下三萬人了。

  襄王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原本在他心目中,代王才是他登大位的最大敵手。可現在提起趙王,他都心驚肉跳。

  比襄王心情更糟糕的當然就是代王。

  代王初到京城時,原本處處佔優勢,手中的兵最多,支持他的臣子最多。誰知道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被趙王折騰得情勢急轉直下。

  代王現在恨趙王恨得咬牙切齒。

  只是恨也沒有用。現在的情況是,趙王追著代王打,人少的追著人多的打。

  從藩王到內閣,到眾臣子,尤其是之前想站隊代王的人,現在心情都十分微妙。

  甚至整個形勢都微妙了起來。

  許多人把本來已經伸出來的腳又收了回去,本來看準了要站的隊,又猶豫了起來。因站隊這等事,站好了雞犬升天,站不好可能就萬劫不復。

  在這種矛盾復雜的形勢下,代王自己已經快先堅持不住了。

  代王素來就是個脾氣暴躁心胸狹小之人,且一直自視甚高。可惜趙王這一次,直接把他打到自我懷疑。如他這等自視甚高的人,常常很難接受這種巨大的反差,自己便先崩潰了。

  就在代王即將崩潰的時候,北疆傳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胡虜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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