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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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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側】權宦心頭硃砂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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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30: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婚配

  太子府裡,是先放出太子妃生病的消息,三日後才放出太子妃「病逝」的消息。

  事情算是塵埃落地了。

  但元興帝讓牛貴給他復盤了一下整個事件,才知道太子新立的那個嬪,說是和以前狐媚迷惑太子的一個妾生得十分地像。

  元興帝大怒。

  「他就過不了這一關了是吧!」元興帝還記得當初太子吐血的那個爛事呢!

  真真是天都要變了,性命前程攸關的大時刻,他這蠢兒子玩深情吐血的那一套。

  當時就氣得他差點從襄王變成了「先王」!

  「去!」他遷怒,「把這個女人給我處死!」

  牛貴沒說話。

  老內侍道:「懷著身子呢。」

  元興帝氣呼呼,道:「那就讓她生!生完再讓她死!」

  太子府裡發生這樣的驚變,葉氏也是驚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但太子妃沒了,太子就她一個嬪,其他都還是妾,論起來,竟然是她身份最高了。下人們競相往她面前來奉承。

  葉氏提心吊膽了幾個月,一直到過年,都沒什麼事。她漸漸地又把心放下來,以為日子真的就這樣下去,人生逆襲了。

  直到元興三年的三月裡,她生孩子。

  老內侍親自來了。

  這種差事,沒人愛接。都怕被太子記恨。

  老內侍疼惜年輕人們,便自己接了,親自來了,帶著鴆酒。

  穩婆抱了孩子出來恭喜:「是兒子。」

  太子臉上卻沒有喜色,只嘆氣,欲言又止。

  老內侍便進去了產房。他反正不是男人,也不怕什麼產房的血光之災。

  葉氏剛生完孩子,筋疲力盡。知道是個男孩,還以為自己終身有靠了。真的是安心得太早了。

  正迷迷糊糊地要睡過去,忽然被人掐住了下頜!睜開眼,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閹人指揮著兩個小監,按住她的手,掐住她的下頜,強令她張開了嘴巴。

  葉氏忽然明白要發生什麼,拚死地掙扎。

  但那杯鴆酒還是傾倒進了她的嘴巴裡。

  她一邊吐血一邊疼得在床上翻滾時,想起了一年前在齊王府裡那個塗著深色唇脂的閹人。

  他說要送她一場富貴。她得了富貴。

  他說不需要她為他做任何事情。他也信守了諾言。

  只他沒說,這一場富貴是多麼地短暫。

  離她十六歲的生辰就只有兩日了,昨夜發動起來的時候,她還和丫頭抱怨生辰趕在了在月子裡,今年又沒法過生辰了。

  如今果然沒法過了,她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十五歲。

  老內侍離去後,下人來請示。

  這一次,太子連情淚也沒有了。他深覺得女人都是來給他招災禍的,只擺擺手:「看著辦吧。」

  僕婦抱著新生的孩子來給他看,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便興致缺缺。他孩子很多,皇家守孝以月代年,皇長孫替江氏守了三個月,出孝了,下個月即將大婚了。說不定明年太子就也要升級做祖父,真不缺這一個孩子。

  他走後,皇長孫倒是來看了看這個孩子。

  他掐著嬰兒的臉,咬牙笑:「這就是我的弟弟啊?」

  新生兒的皮膚本來就皺,被他掐著嘴巴噘開著,皮堆起來,看著骨頭都變形了似的。

  沒人敢說話。

  三日後,這孩子夭了。

  像從沒來過這世間。

  這都是後話,按下先不表。且說元興二年九月裡,太子妃病逝,京城潛流暗湧,於遠在江州的溫蕙來講,根本毫無所知。

  這一年溫蕙還挺忙。九月裡發嫁了青杏,十月裡發嫁了梅香。然後她便一直追著銀線問,到底有沒有看上誰,還故意給她派差事,讓她往前面外院多轉幾圈。

  銀線咬死了:「沒有,沒有,說了沒有!」

  溫蕙:「嘖。」

  結果燕脂鬼鬼祟祟地找溫蕙:「少夫人,我要是告訴你銀線姐姐喜歡誰,有沒有賞?」

  溫蕙當下便擼了個鐲子給她:「快說,快說!」

  燕脂揣起鐲子:「她喜歡陸通。」飛快地跑掉了,還喊:「別讓她知道是我說的!」

  原來銀線喜歡陸通啊!怪不得她死也不肯說。溫蕙有點理解了。

  陸通是大管家的小兒子。大管家姓陸,聽這個姓就知道是賜了姓的世僕了。要按照下人間的派系來說,他是陸家嫡系,不是陸夫人也不是陸老夫人,他是陸正的人。

  而且陸通本人也是個眉眼清秀的青年,內院裡適齡該婚配的丫鬟,好多心裡都惦記著他。

  和別的丫鬟比起來,銀線容貌、身段、能力沒有一樣出挑的。怨不得她怎麼都不肯說,想來是覺得自己沒有希望。

  但溫蕙還是決定為銀線爭一爭。

  她去跟楊媽媽說了,托楊媽媽問一問。特別囑咐:「就問問,咱也不強求。」

  因她現在對自己陸家少夫人的身份很有自覺了。她若真是將陸通的娘叫到跟前來問,陸通的娘不管心裡願意不願意,大概率都會接住這門親了。

  只她覺得,縱然是給丫鬟配人,哪怕做不到兩情相悅,也最好是兩邊心甘情願。

  結親總不能結仇。

  但溫蕙沒想到,楊媽媽去了說了之後,第二日陸通的娘便來求見她,為陸通求娶銀線。

  陸通娘綢衫外罩著石青色比甲,髮髻綰得水油光滑,插一根赤金一點油。俐落體面,且深得陸夫人簡潔大方的精髓,一看就是家中積年的老人了。

  她笑吟吟地:「不知道我們家老三有沒有這個福氣。」

  溫蕙當然是喜出望外的,但她現在讓陸夫人訓導得也不是從前的毛躁性子了,很能沉得住氣了。溫和地與陸通娘商量過兩日給她答復。

  陸通娘笑著福身,去了。

  銀線已經羞得躲進了後罩房裡去了,誰叫也不出來。溫蕙不得不親自過去,堵住了門叉腰問她:「到底願不願意,你給個凖話!」

  銀線坐在床邊,只低著頭,使勁咬著嘴唇,卻半天不說話。

  溫蕙道:「好吧,我知道了,你看不上陸通。行了,我這就使人去回絕了陸通他娘。」

  說著就作勢轉身要走。

  銀線明知道她是裝作模樣,還是急了,一把薅住了她:「你回來!」

  溫蕙十分看不起她,反正左右無人,蹦出一句土話道:「恁地沒種!」

  銀線啐她,也蹦出一句土話:「俺才不是沒種。」

  好久沒說過青州的土話了,乍一說,還有點親切。

  銀線定定神,咬唇道:「我,我怕他自己不樂意。」

  溫蕙明白,因陸通實在是個俊俏的小夥子。他爹又是大管家,他大哥是陸睿的身邊長隨。他一家子在陸家的地位非常穩固。直白說,陸通是個搶手貨!好多丫鬟想嫁他。他可挑選的餘地很大。

  銀線道:「我這人沒一樣出挑的,我有自知之明的。他娘來求,一定是沖著你來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跟你一起長大的,情分不一般。我只怕他自己不樂意,被他爹娘按著頭答應。」

  溫蕙過去挨著銀線坐下:「那怎麼辦?喜歡的人求上門來了,總不能拒絕了吧?以後怕不後悔死你!」

  銀線咬了許久的唇,求溫蕙:「我想跟他見一面。」

  溫蕙一口答應了:「我讓相公安排。」

  晚上便跟陸睿說這個事,陸睿道:「這丫頭,還算拎得清。」

  溫蕙嗔他:「行了,別埋汰人了。你快給安排一下。」

  陸睿答應了。

  第二日平舟來喊銀線。溫蕙道:「大膽點!咱們山東女子,不能慫!」

  銀線道:「我才不是慫!」

  溫蕙道:「我知道,你怕委屈他。」

  溫蕙很懂的。

  就如陸睿娶她,其實是屈就的。雖然陸睿自己說,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可別的許多方方面面,或者在別的人眼裡,他還是屈就的。

  所以他讓她讀什麼書,學什麼東西,她都努力地去學。她也不穿他不喜歡的濃麗顏色,只作他喜歡的打扮。

  就想讓他少委屈一些。

  因溫蕙,實在愛著陸嘉言。

  喜歡一個人,便想給對方最好的。覺得自己不夠好,便不免生出惶恐,從而情怯。

  銀線現在便是這般。

  但溫蕙又覺得,緣分也是很奇妙的東西。

  譬如現在,她經過不斷努力,基本上已經是陸嘉言覺得合格的妻子了。可陸嘉言自己也承認,他喜歡上她,分明是在她還「不合格」的時候啊。

  銀線既然喜歡陸通,不該退縮,實該去試一試的。

  銀線在溫蕙的鼓勵下,鼓起勇氣去了。

  陸通被平舟叫到了垂花門外等著,兩個人在垂花門處見了一面。平舟識趣地走得遠些,讓他們兩個說話。

  他手攏在眉頭擋著陽光,遠遠地看著銀線好像挺緊張的,但是又一直叭叭叭不停地說著什麼。

  銀線姐就是這樣,話多,嗓門大,性子也直。平舟其實還挺喜歡她的。

  陽光裡陸通哥好像笑了。然後他也說了些什麼,話多嗓門大的銀線姐忽然就羞起來了,只垂著頭。

  陸通哥好像又問了什麼,等了片刻,銀線姐才紅著臉使勁點了點頭。

  行了!

  平舟吐出嘴巴裡叼的草葉。

  該找少夫人討賞去咯~

  銀線和陸通的親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丫鬟與尋常人家的女兒不一樣,通常十七八訂親,十八九出嫁,爭取多為主人效力個一兩年。

  銀線今年十八。先嫁的青杏和梅香,一個大銀線七個月,一個大銀線十三個月。銀線的親事定下來,商量好讓她明年出門。

  銀線悄悄告訴溫蕙:「我與他說,我樣樣不出挑,與他不般配。我怕因自己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他爹娘壓著他娶我。我說強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願意就說。」

  「他說,的確做親是要講究個般配。少夫人有意將陪嫁的大丫頭給他,他爹娘很高興。只他不如兩個哥哥能幹,現在在回事處當差,也不是特別出色,自己惴惴地怕配不上我。」

  溫蕙道:「瞧,我早說了,不去試試怎麼行。」

  她跟銀線咬耳朵:「陸通生得多俊呀,我跟你說,你不曉得,相公生得俊……」

  快樂死了!

  要親身體會過,才明白有一個俊相公是多麼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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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3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辦事

  元興二年過得真快。

  青杏梅香嫁了,寧兒彩雲提上來,進了正房伺候,又有新的小丫頭進了少夫人的院子。

  十一月裡,璠璠周歲了。

  當初璠璠出生,渾身泛紅,皮膚皺巴巴的,陸夫人就下了定論:「將來一定是個美人。」

  陸夫人果然沒說錯,璠璠百日的時候抱出來見人,已經潤如凝脂,眼如琉璃,膚白勝雪。把夫人們都稀罕得不行。

  陸夫人素來講究七情不上臉,都洋洋得意了一番。

  為著璠璠,陸夫人把她東次間裡的榻都換了,換了一架特別大的,比陸睿棲梧山房裡那六架仿古風的涼榻都還更大。

  每日裡溫蕙帶著璠璠一起去上房,璠璠在大榻上面隨便滾。

  她娘親在梢間裡練字,嘴巴裡還咬著點心。

  陸夫人看著這兩個,只覺得這小日子真是舒心極了。

  兒子也俊,媳婦也美,生出個小娃娃像個精緻的瓷人兒,叫人看著就開心。

  所以現在,全家最煩人的就是陸正了。

  因陸正問溫蕙的身子問了不止一次了,他又不能親自去問兒媳,當然得去問陸夫人。陸夫人可煩死他了。

  說來也怪,陸夫人從前很能容忍陸正的。

  陸正生得俊美,儀態不凡,若不論人品只論詩書,跟陸夫人共同話題還很多,仕途還算平順,也頗有些小意溫柔的手段——總之只要陸夫人不將他當個人看,就還能與他過得挺舒坦的。

  只從有了璠璠之後,陸夫人就真沒心思應付他了,只覺得他煩。

  陸夫人如今有了璠璠寶貝兒,就萬事足了。

  眼看著要過年了,陸正又問:「媳婦最近有動靜嗎?」

  陸夫人這火氣蹭蹭地就起來了。

  她笑著道:「老爺也還在盛年呢,也別光指望兒子媳婦,不如我再給老爺置個通房,老爺也努努力,讓老太太再抱個孫子。」

  這話總聽著哪哪都不對味,又說不出來哪錯。反正陸正覺得有點不得勁,只能道:「你看著辦吧。」

  陸夫人便笑笑:「好。」

  陸正感覺自從娶了媳婦之後,妻子身上出現了說不出的變化,尤其是自璠璠出生後,變化得更明顯——她變得愛笑了。

  從前陸夫人戴著賢妻良母的面具,雖然完美得讓人無可指摘,可也讓人心裡邊下意識地覺得遠。

  如今她笑得多了,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這會她嘴角掛著笑,雖然是似笑非笑的笑,隱隱帶點嘲諷似的,可卻十分靈動,隱隱有了幾分當年的模樣。

  她雖然年紀大了,可依然是個美人。那些丫頭雖然嬌嫩,可真比起來,哪有虞家大小姐的風華與風情。

  陸正「咳」 一聲,道:「歇了吧。」

  眼帶期待,脈脈含情。

  陸夫人:「……」

  最近這老貨不知怎地了,常宿在她這裡。

  只陸夫人這年紀,陰陽調和了,也有助於養生,挺好的。

  元興三年的新年,陸家一家子帶著璠璠回了餘杭。

  璠璠做了好幾件緙絲紅襖,紮著小髽鬏,繫著編了金線的紅繩,宛然便是年畫娃娃。

  陸老夫人原本因頭胎是個女孩,不怎麼高興,結果見了璠璠也捨不得放手。賞賜的東西跟不要錢似的,讓人往溫蕙陸睿那裡搬。

  只還不讓溫蕙在她眼前,慈愛無比:「你自去找你嫂子、妹妹們玩去吧。」

  溫蕙樂得輕鬆。

  今年美中不足就是陸睿早早警告了她:「別又偷偷給我準備紅衣裳,都當爹了,不穿。」

  溫蕙:「嘖。」

  陸睿好笑:「這麼喜歡看我穿紅色嗎?」

  溫蕙道:「你穿紅色最好看了,看著就讓人心動。」

  陸睿抱著她想了想,咬著她耳朵說:「那給我做一件紅色寢衣,穿給你一個人看,脫給你一個人看。」

  穿讓人心動,脫讓人心跳。

  溫蕙吃吃地笑,決定給陸睿做個十件八件的紅寢衣。

  他嫌濃烈的顏色鬧心,偏鬧他。

  這一年在餘杭過年,大家都問陸睿:「今年下場嗎?」

  陸睿道:「肯定下。」

  秋闈耽誤了一屆,一晃三年過去,今年又該開秋闈了。

  大家便議論起來,親戚們誰家的誰誰和誰誰今年也要下場,各自什麼水平,誰肯定能過,誰可能三年後還得重來等等。

  陸老夫人心疼孫子,很想多給他幾個丫頭,便陸夫人叫來訓斥:「睿官兒身邊也沒個人服侍,你當娘的也太粗心了。」

  陸夫人一看她身側站著幾個漂亮嬌嫩的丫頭,便明白了,道:「專心備考呢。今年若往他身邊放人,勾了心思去,耽誤了秋闈,媳婦就成了陸家的罪人了。」

  陸老夫人一噎。

  丫頭們才不管爺們考試不考試呢,個個都狐媚著只想著討寵。年輕的哥兒若定力不足,的確容易被帶得分了心。

  陸老夫人也不想做陸家罪人,看了眼丫頭們,猶豫了。

  陸夫人道:「這幾個生得真俊,老爺如今身邊只有兩個妾了,冷冷清清的,我跟老太太求個臉面,賜兩個給我們,好幫我分憂,好好服侍老爺。」

  丫鬟們都奔著公子去的,聞言都目露驚惶,個個死命垂下頭。

  陸老夫人從前十分愛給陸正塞人,也樂得看陸夫人不開心的模樣。可如今好的她都想留著給陸睿,反倒十分不情願,

  只陸夫人都開口了,她一時想不出來什麼拒絕她的理由,到底還是指了一個給她。

  老妯娌們知道了,都誇:「看你這兒媳,多麼賢惠大度啊。」

  陸夫人如今給陸正提通房置妾室行雲流水一般,哪有什麼不開心的模樣。

  還得了賢惠的好名聲。

  便輪到陸老夫人不開心。又無處說,總不能說兒媳賢惠大度是不對的。

  但總是哪哪都不得勁。

  過完年,璠璠捲著許多的見面禮,十分富足地回了江州。

  陸夫人把新得的丫頭也送去了陸正的書房,讓餘杭的丫頭跟餘杭的丫頭掐架去。

  陸正的書房實是個溫柔鄉,丫頭們不管私底下怎麼掐,對陸正是個個溫柔,紅袖添香。

  今年是陸正在江州任上的第六年了,江州官場一片和睦,他跟上官的關係都不錯,到年底考評弄個甲等肯定是沒問題的。

  只是也該挪挪位子了。

  陸正在江州的任期裡考評一直不錯,又參與了修堤壩,算是一件功績。

  過完年他就開始籌謀了,做出了預算,要派得力的幕僚去京城吏部打點,準備著下一年換個更好的地方,或者升一級。

  履歷好看,關係跑到位,銀子使足了,應該問題不大。

  妻子賢惠,兒子用功,丫頭們嬌媚,仕途也算平順。

  陸正在溫柔鄉裡哼著小曲。

  人生沒什麼不滿意,就差一個孫子了。

  只希望兒媳婦要爭氣。

  元興三年五月裡,陸家的幕僚和管事便帶著重禮往京城去為陸正來年的調動跑動了。

  而此時京城裡,正出了一樁事。

  元興元年,襄王登基,趙王上了賀表。元興二年初,他上表賀新年,並跟新君伸手要兵甲補給。

  這個弟弟比西山關著的那個懂事得多了,先期幫他削弱了代王的兵力,後期更主動退出了奪嫡。元興帝看他還比較順眼,且他新登基,正要作一副明君模樣。北疆軍兵甲陳舊,也的確該換了。北疆防著胡虜,可不比內地衛軍只是屯田,兵部核實並做好預算,戶部便批了。

  恰逢新立了儲君,元興帝琢磨著也得給太子點成績讓他鍍鍍金,好看些,便把這個事交給他督辦了。

  因涉及趙王和北疆,趙烺和霍決有志一同地沒在這個事上使壞。

  他們真是想多了。

  這等事,何須他們出手。

  太子第一次辦這麼大的事,原也想辦得漂亮些,作出成績壓一壓弟弟們。只他有這麼大筆的銀錢過手,怎麼能不動心。太子也需要吃喝拉撒,美人珠玉香車寶馬門客幕僚,哪個不是吃錢的。

  何況在許多依附他的人中,更有精通此道者。手把手教太子怎麼做虛賬,怎麼吃回扣,怎麼以次充好。

  令太子大開了眼界,才知道原來官場上有這許多生錢的法子。

  只太子覺得自己拿錢拿得有度,不會影響大事。他到底過去在湖廣過閒散富貴日子過得多了,對官場認知還不夠深。

  最上面的人都伸手了,下面的人哪可能清廉自守?一層層的手伸出,一層層刮油水。

  終於元興三年,趙王拿到這批軍甲後,上的不是謝表,簡直就是罵表,把京城上上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元興帝叫這個能打善戰的弟弟罵得灰頭土臉。感覺吐沫星子都蹦出了紙面,啐到自己臉上來了。

  本來是個叫太子露臉的事,不想辦成了一個丟臉的事,元興帝惱火極了。他把太子叫到跟前大罵了一通。

  太子雖也認錯了,卻道:「趙王手握重兵,萬一有了異心,帶兵打到京城可怎麼辦。京軍三大營雖精銳,可北疆軍……您自己也看到過了。真要給他厲兵秣馬嗎?」

  北疆軍追著山西衛軍打了三個月,愣是把山西衛軍都逼出了些樣子,湖廣衛軍險些敗了。元興帝還記憶深刻。

  他聞言不禁猶豫了。

  齊王趙烺得知了元興帝的猶疑顧慮,卻專門去對元興帝說:「趙王叔要有那個心,根本就不會北歸。不,他早該帶著大軍直接南下,先奪取京城,坐了大位,哪怕北疆失些領土呢,先坐了大位再整頓邊軍、衛軍北伐,奪回來就是。以北疆軍的驍勇,完全可以做得到。」

  「皇祖父對諸王苛刻猜疑,都不曾對趙王叔猜疑過,便因趙王叔是天定的將星。」

  「父皇才是帝星,將星帝星,原該交映生輝,在史冊上留一曲佳話的。」

  「趙王叔當初走的時候,讓兒臣轉告給父皇的話,父皇可還記得?」

  「趙王叔說,至高位者,必須明白這一點。趙王叔對父皇滿心期待,父皇也請別辜負了趙王叔的一片心。」

  「父皇!」

  元興帝撫摸金座的扶手許久,嘆道:「趙王弟說得對,坐在這個位子上,不能蠅營狗苟。唉……」

  最後這一聲嘆,嘆的是長子身為一國儲君,卻沒有至高位者的眼界。

  這個事必須給趙王一個交代。內閣也十分惱火,因北疆實是國門,北疆若失守,胡虜能直接打到京城牆下來。從前京城就因為這個,曾經差點遷都。

  只這個事,該給誰來辦?

  若在景順朝,欽定的案子,毫無疑問就都給牛貴來辦了。

  元興帝卻猶豫了。

  他是極喜歡牛貴的,但內心深處,也始終存在著一分對牛貴的畏懼。他得了牛貴這柄刀,有一種獲得了父親的力量的成就感,但同時也知道,這柄刀太鋒利了,不好駕馭。

  牛貴能把一個案子辦成多大的滔天大案,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只怕這個事交給牛貴來辦,最後會無法收場,傷及太子。

  元興帝猶豫許久,最終給了趙烺一道手諭。

  「你來辦這個案子,你素來機敏會辦事,記得要辦得漂亮些,給你趙王叔一個交代。」他諄諄叮囑,「但把你大哥擇出來。老四,你把這事辦好了,你大哥自會感激你。以後爹不在了,你日子好過。」

  趙烺心情非常復雜。

  跟景順帝比起來,元興帝真的是個好爹了。他還是希望兒子們都能和和睦睦,都能善終的。

  只大家都走到這一步了,金座就在眼前,誰能放棄得了呢?

  他帶著復雜的心情回到齊王府,把手諭給了霍決:「我們辦得漂亮些,給趙王叔一個交代。」

  手諭裱著明黃色的祥雲紋綾錦,因是下給親王的旨意,用的是玉軸。每一處精緻的細節,都代表著權力。

  霍決將手諭捲起來,握在手中,抬起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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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辦案

  元興三年,京城的人認識了一個新的名字——齊王府永平。

  齊王府的永平拿著皇帝的諭旨,代齊王奉旨辦案。

  這個人手段酷烈,不亞於監察院。他從下面開始著手,一路往上掀,最終把兵部侍郎、工部侍郎都掀落了馬,下了刑部的大獄。兵部尚書眼看著不好,自己先上表求致仕。元興帝給了他一個體面,許他致仕了。

  內閣便空了一個位子。

  對於經歷過許多次腥風血雨的京城來說,這次的事情其實還不算什麼,頂多一場小風暴。因波及進去的都是相關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齊王做事有度,沒有牽連無辜。」

  但即便這樣,刑部的大獄基本上都滿了,弄到最後趙烺都有點不安,跟霍決說:「要不然……適可而止?」

  霍決知道他擔心什麼,跟他保證:「絕無構陷,全都查有實證。」

  趙烺鬆了口氣。他還是信霍決的。

  只他又琢磨了一下,道:「所以……竟敗壞至此嗎?」

  從前他在湖廣,也不是不知道吏治敗壞,只那干他什麼事。他的眼界被限在了襄王府裡,只想著跟兄弟爭搶利益。

  可現在,他的眼界已經高過了許多人。他心中有江山,自然眼睛看到的便是大局,想到的便是社稷。

  只要將這江山社稷當成是自己的,再看這些蠅營狗苟,就無法容忍了。

  霍決道:「其實,還有別的事。」

  他把幾份供詞給了趙烺看。趙烺看完,面色微變。

  「雖是攀咬出來的,也不是不能一起辦了,但跟北疆軍備的案子又沒有關係。」霍決道,「主要還是,涉及的人太多了,這麼得罪人的事,現在不適合咱們來辦。」

  趙烺慍怒,問:「那怎麼辦?就不管了嗎?」

  「那怎麼成。」霍決嘴角扯扯,「不是還有牛都督呢嗎?」

  北疆的案子基本上定案了,太子得了個「督查不力」的罪名,從裡面擇了出來,罰了半年的俸,在東宮閉門思過三個月——這三個月還是從五月裡就算起的,因七月裡皇長孫大婚,太子必須放出來充門面。

  皇長孫娶了肅國公的嫡長孫女為妻。肅國公府也是開國八公之一,老牌的勳貴了。

  按說該是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偏辦得冷冷清清。

  沒辦法,因七月裡,正是霍決查案子如火如荼,天天枷了人往刑部大獄裡送的階段。

  且太子雖然從裡面擇了出來,依附他的那些人可沒有這樣的好爹護著,宛如大樹上的枝枝杈杈,都叫霍決大刀闊斧地砍了去。讓太子成了光溜溜的光桿子。

  成了婚,便是大人了。

  但皇長孫沒有住在東宮裡。因東宮其實挺小的,就沒設計成幾代人合住。

  正常年月,皇帝有了兒子,很多在兒子十一二歲的時候便立了太子了。少年太子便住在東宮裡,一邊陪伴父皇母后,一邊接受皇太子應接受的教育。

  年紀大些,在東宮迎娶太子妃,立幾個嬪,生幾個孩子,一家子住在這裡。等到某一天,皇帝四五十歲突然嗝屁了,太子就原地升級了。

  從景順朝開始就不太對了——因景順帝實在活得太久了。

  景順帝成年登基,一登基便立了嫡長子作太子。那時候景順帝年輕能幹,一副中興之主的模樣,太子少年聰慧,未來可期。

  誰想到……太子在東宮讀書學習,成親,生子,納妾,生子,生子,生子……一直到,太子的兒子都要娶親了。東宮塞得滿滿的,大家擠著住。

  皇帝還活得比誰都健康呢!

  太子實在也受不了了,上書給皇帝,想搬出去住。

  景順帝許了,讓太子在外面另開府。太子帶著一大家子高高興興搬進了寬敞富麗的新家,憋了半輩子了,才舒心了幾天,就薨逝了。

  後來民間就有說法,便是說太子擅離其位,漏了龍氣,才薨的。太子就應該好好待在東宮裡才是。

  所以元興帝的太子雖然都三十多歲了,還是在元興二年底搬入了新修繕的東宮。

  但秦王府皇帝並沒有收回去,也是考慮到景順朝太子的情況和本朝太子的情況——都是年紀老大的太子,都是一大家子人,東宮擠不下。

  三月裡葉氏生了孩子,老內侍過來一杯鴆酒要了她的命,也是死在了東宮裡。

  皇長孫跟著先住進了東宮。待他七月裡成親,元興帝許他與妻子住在宮城外的舊秦王府裡。太子其他的兒子若成親,到時候也一併住進來。就太子始終留在東宮,雖然老大年紀了,也還得讀書學習。

  如此,既使太子不離其位,又解決了實際的居住問題。

  只如今,皇長孫要見親爹,就得入宮。

  「聽說父王近來頗多飲酒?」皇長孫來了便質問。

  太子煩悶:「我就喝點酒而已。」

  皇長孫道:「這裡離乾清宮才多遠,我都能知道,父王以為皇祖父會不知道?」

  太子把酒杯摔到地上:「你和我誰是爹?」

  皇長孫忍住氣,道:「現在正是我們家困難之時,兒只是希望父親振作起來。」

  「我怎麼振作!如今人也沒了,錢也沒了!」太子道,「也沒人敢投靠來……」

  「那些人都沒什麼用。」皇長孫卻道,「父親從一開始就找錯人了。」

  太子抬起眼來。

  皇長孫道:「牛都督,才是我們該籠絡的人。」

  太子道:「你當我不知道。他今年做壽,我送了多重的禮,他可曾多看我一眼?」

  皇長孫道:「牛都督在乎的根本不是金玉珠寶,牛都督需要的是我們的誠心。牛都督若真不在乎父王,之前何須出手相助?」

  看著太子瞪著的眼睛,皇長孫嘆了口氣:「父王到現在都不明白,沒有人因為父王是太子,便理所當然該幫父王。」

  太子沉浸在「嫡」字中太久了,總覺得什麼都理所當然。然而這裡是京城,是禁中。這裡是全天下最高聲宣揚著禮教卻又最視禮法為無物的地方。

  太子道:「牛貴那個人,一根筋的,他只效忠皇帝。我雖是太子,他也不會效忠我。」

  皇長孫根本不信這一套。

  他道:「父親在宮裡行事多有不便,牛都督那裡,交給我吧。」

  太子對結交牛貴已經不報期望,只揮揮手:「隨你。」

  北疆軍備的案子定了案,不僅辦得漂亮,且讓元興帝最滿意的是分寸拿捏得好。既把這個案子該擼下來的人都擼下來了,又沒擴大化,株連無辜。

  趙烺在元興帝的心裡很是加了幾分。

  誰知道趙烺得了嘉許,並沒有特別高興的模樣,卻又遞上了一份摺子:「審訊中,難免動刑,一動刑,難免攀咬。咬出些別的事來,永平有分寸,不亂出手,只我一個人知道,父皇看看吧,該怎麼辦,父皇定奪。」

  元興帝念叨了一句:「你那個永平啊,還挺能幹……」

  說著,接過來摺子打開看了看,臉色微變。過了片刻,把那摺子重重摔到案上,冷笑:「這就是國家的棟樑之才!什麼讀書人,一幫子偽君子!」

  他抬眼看了看趙烺。

  如今元興帝對趙烺非常滿意,覺得他很能幹,便道:「這個事,也你去辦吧。」

  趙烺籠起手來不客氣地拒絕了自己的親爹:「才不幹。我一個閒散王爺,這麼結仇的事,您找牛都督去。」

  元興帝:「……好吧。」

  元興三年八月,北疆軍備案落定,五品以上涉案者二十餘人,以下百餘人。這是元興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對朝臣開刀,第一次讓百官見到他彌勒佛般的笑容下的狠厲。

  太子雖然被擇了出來,但他吞下去的錢如數吐了出來。畢竟北疆的軍甲還要重新打造,沒錢不行。

  這一次,元興帝把督造的差事交給了齊王趙烺。

  元興帝將牛貴喚了去,給他看了趙烺遞交上來的東西:「你看看吧,朕要氣死了。國之肱骨啊!」

  牛貴展開看了看,毫不稀奇,那幫子讀書人,從來都是這樣的。他只抬眼問:「陛下想怎麼辦?」

  元興帝道:「你看著辦。」

  牛貴點了點頭。

  但他沒有立刻離開禁中,他去了老內侍住的小院裡。

  「找哥哥討杯茶喝。」他道。

  老內侍親手泡了茶。牛貴啜了一口,讚道:「哥哥這沏茶的手藝,無人能比。」

  老內侍道:「歲數大了,鼻子舌頭都不靈了,沏得沒有以前香了。」

  牛貴喝了茶,從懷裡掏出那摺子遞過去:「陛下讓我辦這個。」

  老內侍展開看了看,嘆道:「你又要辦大事了。」

  牛貴道:「北疆的事沒給我辦,我還以為自己要不得善終了。今天又把這個給了我。」

  牛貴和景順帝有時候話都不必說,一個眼神便能領悟帝王心思。可到了元興帝這裡,半路君臣,猶如二婚夫妻,兩人都有許多互相的試探和磨合。

  元興帝的反復,牛貴想知道原因。他直接來找肯定知道原因的人。

  老內侍道:「沒那麼復雜,他就是怕你。」

  牛貴:「?」

  老內侍道:「你的凶名我們在湖廣聽了,也是沒有人不怕的。」

  牛貴籠起手:「……好吧。」

  「我在湖廣,是聽著你的名聲一天天大起來的,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內侍道,「我原想著,你肯定早不記得我了。不想你一眼能認出我。」

  牛貴道:「我記性很好。」

  當年同一撥入宮,牛貴是個半大小子,老內侍是個清秀少年,比他身高高一截。

  他們都是從最底層的雜役開始做起的。個子矮的常受個子高的照顧。

  後來有一天,皇帝想看看樹上的鳥窩裡有幾個蛋。那個窩搭在了很細的樹杈上,一看就是無法承受成年人的體重,摔下來必死。

  四肢頎長身體消瘦的半大小子身手靈敏地爬上去把鳥窩摘了下來。

  皇帝喜歡他靈巧,把他送去學武。

  清秀少年做事細致會照顧人,被看中送到皇子身邊貼身伺候。

  後來皇子就封長沙,他們自此分別。再見面,一輩子過去了大半,頭髮都已經花白了。

  「當年分別時,說起未來。我說想飛黃騰達。」牛貴回憶道,「哥哥說,想得善終。」

  而現在,牛貴也想得善終。他羨慕老內侍:「哥哥是必能善終的,我還不一定。」

  老內侍摩挲著茶盞,緩緩道:「你不要拿對先帝的態度對他,他和先帝不一樣的,他……」

  老內侍想了一下,也沒法用「好人」這個詞來描述元興帝,因在他們的世界裡,哪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簡單地用好或者壞來描述的?

  他只能道:「他對身邊的人頗寬容,一時犯了錯,他也是能原諒的。他對自己的孩子,實是個很好的父親,只孩子太多了,便顯不出來。他和他的孩子,大多是這樣的人,只有景郡王暴戾些,和代王一樣,像先帝。」

  「他並沒有不信任你,他其實極喜歡你的。」老內侍道,「你已經成了一個象徵,他們這樣的人,都想獲得你的效忠。」

  「只北疆一案,涉及太子,他怕你出手太重,才沒給你。他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你別踩他這條線,就可以了。」

  牛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起來行禮:「多謝老哥哥。」

  臨行前,老內侍喊住他,道:「哥哥託大說一句,他若長壽,你也能善終。」

  牛貴凝眸片刻,點了點頭。

  元興三年八月,北疆案該判的判了,該殺的殺了。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都鬆了一口氣。

  孰料,監察院錦衣番子傾巢而出,直撲首輔陳閣老府邸。

  「監察院辦事!開門!!!」

  「監察院辦事!開門!!!」

  「監察院辦事!開門!!!」

  牛貴為錦衣眾簇擁著,心裡卻想著霍決。

  若只是攀咬,如何咬得出來這樣的大人物?這是通過什麼樣的蛛絲馬跡,又用了什麼酷烈手段,才審出了大人物的名號。

  小永平這辦事的手腕,頗有他年輕時的風采。

  首輔府的大門打開,陳閣老走出來,臉色有些發白,還算鎮靜地道:「牛貴,何事兵圍本官府邸?」

  牛貴抬起手,展開手中諭旨,告訴他:「監察院奉陛下旨意,緝查景順五十年陳其中侵佔四大倉儲糧及國庫庫銀之事。」

  陳閣老怒斥:「無稽之談,無稽之談!」只那眼中的恐懼洩露了出來,不免色厲內荏。

  番子們湧上去,陳閣老揮動雙臂掙扎:「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

  牛貴抬頭望著首輔家的大門,紅色的燈籠簇新華麗,顯然常換。

  當然知道你是誰。你們都是景順朝的舊人。

  但現在已經是元興三年,新帝登基已經三年了。你們這些舊人戀棧權力,不肯自己求去。

  可沒聽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嗎?是時候,該給新帝的人騰騰地方了。

  小永平摸出了這些,雖沒有自己動手,卻讓齊王呈給了皇帝。

  這正正是皇帝想要的。

  亦是齊王想要的。

  也是永平你,想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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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鄉試

  因秋季裡風向變了,江州的人北上,行船的速度沒有夏日裡快。陸正派去吏部為自己打點的幕僚和管事抵達京城的時候,正趕上了京城的另一場腥風血雨。

  景順五十年,皇帝駕崩,三王奪嫡。先後是趙王與代王,代王與襄王的亂戰。京畿百姓飽受戰火之苦,流離失所,大批百姓奔向京城求庇護。大街小巷上,都是飢餓流民的身影。

  又襄王隔絕南北,夏糧無法北上。地主、商人都囤積居奇,一度造成整個北方糧價暴漲和糧食短缺。

  為了抑制糧食價格,賑濟災民,常平倉庫存耗盡。在這種情況下,內閣開了四大倉。

  四大倉不屬於常平倉,而是大周朝兩度經歷過胡虜南下兵圍京城的慘烈後設置的戰備倉。

  正是因為有四大倉的存在,景順五十年雖然糧價昂貴,也沒有貴到天上去,雖然流民也有餓死,但也沒到慘絕人寰的地步。

  只等元興帝登基的時候,四大倉存量幾乎耗盡。

  元興帝佔了湖廣,又把持江南糧道,是個富戶,內閣天天追著他討債。元興帝自知理虧,捏著鼻子填四大倉的虧空,填了兩年才填得差不多了。

  誰料齊王府的永平此次緝查北疆軍備貪污案,卻從某個人口中得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酷烈拷問之下,揪出了這個事來。

  首輔陳閣老一干人等,在景順五十年不僅趁亂侵佔四大倉存糧,更是侵吞國庫,偽造證據,甩鍋給了張忠等人。

  景順五十年,三王奪嫡未定,襄王一脈還只是個外來戶。舊臣們幹的這個事,他們摻和不進去。十分安全。

  元興帝跟這班景順舊臣角力很久了,如今這麼大一件事送到了他手裡,他便告訴牛貴「你看著辦」。對牛貴,實在很有信心。

  牛貴知道了元興帝的底線,也明白他想要的,自然大辦特辦。

  陸家的人到了京城,正趕上這場腥風血雨。陸正指定了要打點、聯絡的幾個官員,竟只還有兩個人沒事,其他的都進了大獄。

  幕僚也有些傻眼,管事請他指示,也只能說:「我們先看看,看看。」

  暫先在京城落腳觀望。

  因為地域的距離和交通的速度,信息的傳播總是遲滯。

  京城的腥風血雨江南還不知情,八月裡準時開了秋闈。陸睿戶籍在餘杭,須得回原籍參加鄉試。江州和餘杭離得近,十分方便。

  為防路上意外,他提前了半個月便回去餘杭,只在山上的書房裡讀書,除了他自己的小廝、長隨,不許餘杭的丫頭隨便上山。

  這是哥兒們的關鍵時刻,親戚家的孩子也都在頭懸樑錐刺股。陸老夫人也下了嚴令,誰都不許打擾陸睿讀書。丫頭們便是有什麼心思,這時候也曉得輕重,都收斂了。

  實際上陸睿只是單純地討厭陸老夫人的人而已。

  他在山上十分逍遙自在,叫劉稻、劉麥兄弟倆給他掛了吊床,只穿件薄紗禪衣,襟口半敞著,晃晃悠悠地讀著餘杭的書鋪裡最新出的詩集。

  風流眉眼,愜意姿態,叫溫蕙看見了,又要心跳心動了。

  這就是嫁個俊相公的好處,怎麼看都看不厭。

  劉富一家自跟著溫蕙嫁到陸家,堪稱雞犬升天。

  劉富家的在溫蕙院子裡當差,丫鬟們都能幹,她實沒什麼好操心的,叫她自己說,簡直如白拿了一份錢。

  劉富如今帶著兩個兒子,都跟著陸睿。他會趕車,陸睿若乘車,他便做車把式,陸睿若騎馬,他便給牽韁繩。

  他和劉稻、劉麥功夫都很俊,這是溫蕙跟陸睿保證過的,這三個人都跟在陸睿身邊,也充個護衛,正正好。

  如今一家四口大大小小,都有月錢拿,還時不時有賞賜。這日子過得,比當初在溫家堡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做夢似的。

  小兒子劉麥現在尤其出息了,識了許多字,都能獨立地看懂話本子了,是全家識字最多的人。另一個識字的便是他哥哥劉稻,劉稻年紀大,識字晚,不如弟弟學得快,現在還在撓頭學習的階段。但日常認字,幫陸睿找個書冊之類的事倒也能做。

  反正更精緻的事,還有平舟呢。

  平舟今年也十三歲了,個子比落落和燕脂都高了,脫了孩童模樣,有了少年的輪廓。

  去年年底就開始不讓他再進內院了,棲梧山房的書童換了個新的小孩。

  劉麥瞅著陸睿悠哉的模樣有點沒底,跟平舟咬耳朵:「公子怎地……也不溫溫書呢?」

  平舟詫異道:「公子溫書的時候,你沒看到嗎?」

  陸睿每日裡有固定的作息和時間安排,就跟溫蕙練功一樣,也是雷打不動的,都是自律的人。

  「不是,我是說……」劉麥撓頭道,「像小東房的誠公子、西二房的明公子那樣,頭懸樑錐刺股,熬著夜讀書溫習那種。」

  平舟一樂。

  「咱們公子不用。」他年紀雖比劉稻、劉麥都小,卻是陸睿身邊的老人了,「咱們公子考院試的時候便是案首。」

  「原預備著景順五十年的鄉試下場的,誰知道那年就偏取消了。公子平白又多了三年時間,如今要下場,若還要頭懸樑錐刺股地熬夜讀書,這三年都白瞎了去了?」他道,「你也對咱們公子有點信心。」

  原來是這樣。

  劉麥撓撓頭,再看過去,陸睿在吊床上,已經枕著手臂小寐。

  八月裡餘杭暑氣還盛,他躺在樹蔭裡,斑駁破碎的光點打在他臉上。鼻樑嘴唇都好看。

  公子從前就是個美少年。當年他去青州提親的時候,劉麥跟著堡裡其他的孩子一起圍觀過他。只覺得是個神仙似的玉人,讓他們這一群小孩子看傻了。

  去年公子便已及冠,劉麥覺得,公子及冠之後,一天一天地比從前更好看了。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人的氣韻也會變化,縱面孔沒有太大變化,陸睿一天天地年長起來,更做了父親,書卷靈氣,風流韻味,成熟氣度,已經不是昔日少年時可比。

  這陽光樹蔭裡的青年,愈美愈醇,叫人迷醉。

  很快到了鄉試的日子,陸氏一族今年要下場的有十多人。其中有一些,是年紀已經三十好幾,參加過不止一次鄉試的了。

  真正大家看好的年輕兒郎,其實只有六個人。

  陸睿便和這些從兄弟、族兄弟甚至族叔族伯們一起出發了。

  待考完,出來的各人臉色不一。

  有沮喪的,有忐忑的,有自信的。劉稻劉麥兄弟倆偷著往他們公子臉上看去,陸睿只扇子掩面,打了個哈欠:「走了,回去補覺。」

  大家也不敢問,也不敢提。

  陸老夫人縱然心焦,也一樣。聽說陸睿回來就睡,更心疼。只說:「誰都不許問,惹他心煩。到時候揭榜了自然便知道了。」

  三日後揭榜,陸氏一族裡,有個考了幾回的陸睿的族伯中了,被看好的六個少年郎中了三個。這一場,共有四人得到了舉人的功名。

  這其中,解元的名字自然寫在榜首。

  浙江解元:餘杭陸睿陸嘉言。

  消息傳回江州,陸正和陸夫人只點頭微笑,覺得理該如此。

  他二人這麼平靜,溫蕙有滿腔的歡喜,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了。使勁強壓著,只那嘴角哪壓得住。

  陸睿作為解元,自然在餘杭有一番應酬。比送信的人還晚了幾日才回來。

  先拜見過父母,講述了考試的情況和後面場面上的應酬。又回到院子裡抱了抱女兒,叫僕婦們準備好洗澡水,在床前解著衣服與妻子說:「你等等我。」

  等什麼?自然等小別勝新婚。

  那妻子卻不想等,扯住他的襟口,踮起腳便吻了上去。

  陸睿被推到了拔步床的槅扇上。

  妻子如此熱情,做丈夫的豈能認輸呢。陸睿手一揮,放下了帳子。

  小東西今日裡像火燒一樣,裡面滾燙。

  陸睿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家的這個小東西,最愛他……有學問的樣子。

  偏他,很有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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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朋友

  溫蕙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好像曾經一度漂浮到了雲上,身不由己,如浪起伏。

  她忍不住囈語。

  待眼前的朦朧散去,看到的卻是陸睿撐頭含笑的模樣。

  「我、我怎麼了?」她茫然地問。

  「傻子。」陸睿摩挲著她,笑嘆,「自然是『來了』。」

  溫蕙茫然了許久才明白過來,發出長長的喟嘆,「這就是『來了』啊……」

  陸睿輕笑,俯下去細細吻她:「你問過許多次『來了』是怎麼回事,我早與你說了,等你年歲再長些,自然就知道了。否則再與你描述,你也體會不了。」

  不管是正經的《房中八家》還是陸睿那些不正經的私藏裡面,都提到過「來了」,還做了許多描述。只溫蕙一直體會不到,追著陸睿問,陸睿也只是笑。

  因《房中八家》中也明白說了,女子身體成熟得晚,初嘗雲雨後,往往數年都嘗不到登頂的滋味。

  有些女子甚至是生了兩三個孩子之後,身體徹底成熟了,才識了滋味。還有許多女子,甚至終生沒有見到過峰頂的景色。

  溫蕙便是一直沒有登過頂。陸睿一直都知道,只她還青澀,陸睿也沒辦法。

  不料今日終於是來了一回。陸睿頗有種終於將她養熟了的欣慰感。

  手下不免用力,眸色幽深起來:「……再試一回?」

  帳子又晃動起來,還間雜著溫蕙不滿的嘟囔。

  「不公平。」

  「你一直都有。」

  「我才剛有。」

  「唔唔……」

  聲音被堵住。

  小別勝新婚的夫妻容光煥發,叫人看了都嘴角含笑。只一對璧人一起去給陸夫人請安,也入不了陸夫人的眼,陸夫人眼裡就只有璠璠了,抱著哄著,真真心肝寶貝。

  待陸夫人把璠璠放到地上,璠璠張開雙臂晃晃悠悠過來。小孩子走路踮著腳尖,有種要摔倒的感覺。陸睿忙伸出手去。

  璠璠行雲流水地晃了一個弧形的軌跡,完美地繞過了他,直奔溫蕙:「娘~」撲進了溫蕙的懷裡。

  陸睿:「……」

  大家只笑得不行。

  一家人坐下說話。

  陸睿這次從餘杭回來,是與人結伴回來的。

  他道:「是趙府台的表侄。」

  溫蕙現在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一聽這關係,便知道:「是泉州林家的?」

  趙府台的母親是泉州林氏女,當初溫蕙及笄,陸夫人請了她作正賓。兩家走得頗近。

  「梓年兄是準備去京城參加春闈的,他半年前就出發了,一路慢悠悠邊走邊看。到了餘杭趕上秋闈,就想看看榜再走。餘杭的邱府台設宴招待新舉子們,他也去了,便認識了。交談起來,是個頗值得一交的人。」陸睿道。

  溫蕙下意識地說:「這位林公子,學問一定也很好吧。」

  溫蕙自然而然地覺得,學問很好的人,自然也會跟學問很好的人互相欣賞,彼此水平差不多,才能玩到一處去。

  陸睿是浙江解元,他覺得值得一交的人,理所當然也該是學問很好的人。

  不料陸睿卻摸摸鼻子:「梓年兄的學問……咳,還行吧。」

  溫蕙:「?」還行,那不就是不行嗎?

  陸夫人直接道:「說吧,他長於何處,讓你喜歡?」

  特特地與母親妻子來說,自然是因為陸睿與這林梓年十分相投,真當成個朋友,才想著告訴家人的。

  陸睿道:「梓年兄的志向就不在科舉,讀書也就是為個出身。」

  只要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一家便不用繳稅,見官也不必拜。甚至還有人帶著資產來投靠,掛在他名下避稅。所以只有窮秀才,沒有窮舉人。

  若中了進士,那便是人尖子了。

  陸睿道:「他是個走過很多地方的人,他還出過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有光。

  溫蕙看到了。她喜歡那光,又害怕那光。太亮,讓人覺得抓不住。

  陸夫人扭頭問溫蕙:「泉州林家,你說說。」

  這是考教她了。

  溫蕙想了想,道:「林家在泉州是百年大族,出過狀元,出過閣老。他家有大周最大的船塢,能造海船。又豪富,不輸揚州鹽商。趙老夫人的兩個兄弟好像都致仕了,她幾個侄子在哪裡做官我忘記了。」

  陸睿誇她:「長進了。」

  溫蕙啐他,道:「趙老夫人人可好啦,她特別喜歡咱家的璠璠呢。」

  陸夫人現在,對溫蕙十分滿意。

  誠然若去定向深談,便能看出來溫蕙學問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正如喬媽媽所說,真過起日子來,學問又真是對女子最無用的東西了。

  她道:「林家豪富,參與了海貿吧?」

  「正是。」陸睿道,「梓年兄少時便跟著出過海。」

  溫蕙在青州長大,對海不陌生,驚訝:「家裡人竟許嗎?」出海風險多麼大啊,那樣的大家公子,家裡怎許他出海?

  陸夫人瞭然:「偷跑的吧?」

  陸睿便笑。

  果真是偷偷溜上船的。

  「他偷跑上船,等船上的人發現時已經晚了。他跟著出去了兩年,大開了眼界。」他道,「只回來後險些被他父親揍死。」

  陸夫人道:「那必須的。」當初陸睿在溫家跟著去打獵,她都擔驚受怕呢。

  溫蕙也道:「要是我,叫他生不如死。哼!」

  少女時也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如今當了娘,又失去親人,深知生離死別之苦。想到這等頑劣孩童,竟一跑兩年,爹娘該是如何的揪心。沒揍死他,都是輕的。

  唉,女人們。

  尤其是陸夫人和溫蕙,說這話的時候還都直直地盯著他。陸睿無奈,保證道:「我肯定不會作這等事的。」

  又道:「只梓年兄見識與常人不同,我與他相談,頗開闊胸臆。」

  「行了,知道你喜歡他。」陸夫人道,「改天請來,叫我們見見。」

  陸睿笑道:「已說好,他明日就來。」

  第二日果然這位林梓年便登門了。

  他姓林名華,梓年是他的字。他比陸睿大個七八歲,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眉眼間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勃勃之氣,很是年輕的感覺。的確是叫人一看就容易心生喜歡的人。

  陸睿有心與他結為通家之好,不僅帶他拜見了陸夫人,還領他見了妻女。

  林華見著溫蕙口稱弟妹,兩邊相互見了禮。待璠璠抱出來,他「哎呀呀」地喜歡得不行,扯住陸睿道:「訂給我家,訂給我家!我三子只大你女兒兩歲!」

  嚇了溫蕙一跳。

  陸睿道:「且等你兒子長大了帶來我看看再說,若長得醜了,不行。」

  林華道:「你便是看我,也知道我兒子醜不了。」

  陸睿:「呵。」

  溫蕙掩袖一笑。

  陸睿跟溫蕙道:「我們的飯擺在書房那邊。」

  溫蕙道:「好。」

  陸睿帶林華逛了園子,移步到棲梧山房。院中擺著涼榻,二人便在露天的院子裡用了飯,又飲酒暢談。

  林華道:「春闈你準備何時動身?待我表弟回來,大家一道去京城吧。」

  陸睿道:「從我們這邊走,最遲十二月必須動身了。只我頂多和你們走半路,難得北上,我還要往山東去一趟。」

  林華眼睛一亮:「是去你岳家那裡?我記得你說過,你岳父舅兄們都是行伍中人,可是要去衛所軍堡?」

  陸睿道:「正是。」

  林華道:「帶我去,帶我去。一直想見識見識衛軍,只不認識什麼人。」

  兩人便說起當今衛軍,陸睿談起他瞭解到的許多情況,嘆:「一朝久立,便有許多積弊,偏眾人居於其中,縱知不好不對,也難以對抗。」

  就如吃空餉這個事,便是連他岳父溫緯、他舅兄溫柏都不能免俗。只他們比旁人略節制些罷了。

  在青州的時候,他還去了附近的楊家堡,是溫蕙大嫂楊氏的娘家。真是不比不知道,溫家堡的人看起來只是貧民而已,楊家堡的人看起來直如乞丐。

  劉富知道底細,告訴他:「楊百戶狠哩,墾出來的肥田都成了他家的。他們堡裡跑的人最多,一到檢閱就跑來跟咱們堡裡借人。回回氣得大奶奶罵他,還得大爺勸。」

  又說起景順五十年鄧七劫掠那一遭,講了溫夫人的事跡。

  林華聽說溫夫人竟是力戰而亡,肅然起敬。又道:「冒犯一句,我適才多看了弟妹一眼,見她身姿頗有些矯健味道,與尋常女子不大一樣,莫非……」

  溫蕙現在雖然談吐舉止已經與從前很不一樣,但她自幼習武,那身姿是改不了的。眼睛利的人一掃便能看出來。林華便是個眼利之人。

  陸睿笑道:「她家傳的功夫,嫁了人也不肯撂下。每日晨起,要先打拳練棍,自律得很。」

  林華扇子在手心一拍:「果然!」

  他羨慕道:「我年少時就希望能娶個這樣的,到時候出去耍,帶著她一起。夫妻兩個一起走天涯,多麼美。」

  但終究家裡給他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出個門瑣瑣碎碎的事情極多。他便常一個人在外面亂跑,很久不回家。

  待回家了,這裡那裡,東一張西一張的,便能瞥見許多她作的詩。

  都是閨怨。

  陸睿失笑,道:「你死心吧。我與她們說起你小時候出海,我家這個說,若我敢這樣,落到她手裡,叫我生不如死。我跟你說,女人家,你別指望了。」

  「哎,連弟妹都這樣嗎?」林華頗失望,搖頭嘆息,「算了算了,不說女子了。」

  「說起鄧七,他這幾年不怎麼親自露面了,他的乾兒子們死了兩個,倒有一個新認的很厲害,這兩年名聲響了起來,叫作冷山……」

  兩個人從衛軍聊到海防、海盜、海貿。林華學問不出色,見識卻是陸睿的同窗、朋友中最廣的。二人已經在來江州的路上聊了一路了,到現在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林華乾脆就不走了,留在了棲梧山房,兩個人抵足同眠。

  就這樣,同食同睡了好幾日。

  直到趙家的公子也從原籍回來江州,林華終於被他姑祖母趙老夫人使人來喊回去,溫蕙看陸睿的眼神都有點不對。

  陸睿:「?」

  陸睿直覺得那眼神不是什麼好眼神,待放了帳子掐著她問:「想什麼呢?」

  溫蕙吞吞吐吐地問:「林梓年,咳,是不是喜歡你?」

  果然沒想什麼好事,不該給她看那些個私藏的東西的,都學壞了。

  陸睿笑著承認:「是,他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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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31: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男人

  大周龍陽之風頗盛,文人尤其以為雅事。陸睿以前在書院就曾被同窗示愛過,只他不好這個,婉拒了。

  溫蕙「啊」了一聲,推開陸睿騰地坐起來,眼睛睜得溜圓,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陸睿要笑死了,扯她腮幫:「又胡思亂想了是吧。以後別翻我那些私藏。」

  溫蕙道:「憑什麼你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她扯著陸睿的寢衣,瞪圓眼睛:「那你和他……」

  陸睿卻道:「我和梓年,都不好斷袖分桃。」

  溫蕙:「咦?」

  「他的確喜歡我容貌,」陸睿笑道,「所以他老說,若我是女人就好了,他定要娶我。又總想把璠璠拐到他家去做媳婦。可得把璠璠看好了,以後不管是誰家的小子,若長的比我醜,都不配做我女婿。」

  溫蕙啐他:「你是想璠璠一輩子在家嗎?」

  陸睿只笑得得意,驕傲死了。

  溫蕙又重新躺下。陸睿撐起頭:「不疑神疑鬼了?」

  「你跟我說清楚不就好了。」溫蕙道,「他就是喜歡好看的人嘛,我懂。」

  陸睿頗驚異:「真懂?」

  溫蕙道:「懂啊。」

  喜歡分很多種,有些能讓你眼睛移不開,腳走不動,但不一定是淫思。

  「就看見這個人,忍不住想『啊,好美啊』。」溫蕙道,「我也會有這種感覺,但我也不是那個啥。」

  陸睿更驚異:「誰?」

  溫蕙:「嗯?」

  陸睿十分之好奇:「讓你覺得『好美』的人是誰?」

  溫蕙理所當然地道:「還能是誰。母親啊。」

  有時候一抬頭,看到陸夫人坐在榻上,執著棋子照著書打譜子。日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肩頭、鬢上,光線裡有塵埃浮動。

  常有那麼一瞬,溫蕙會覺得像看到一幅畫。

  還有喬媽媽,她總是十分安靜慈愛,舉著水晶鏡看書,連皺紋中都藏著安詳。

  也很美。

  甚至銀線的粗憨,燕脂的頑皮,劉富家的坐在陽光的廊下對眼前生活的心滿意足。

  都很美。

  聽她清脆道來,陸睿安靜許久,嘆道:「你實該好好學學丹青的。」

  溫蕙惱道:「我學了!認真學了!沒那天賦!」

  但她有一雙畫者的眼睛,能看到美,就和他一樣。

  陸睿喃喃,忍不住親了親她的眼睛。

  溫蕙幸福地閉上眼,又睜開,看著丈夫風流的眉眼,問:「陸嘉言,是不是好多人喜歡你?」

  陸睿承認:「是。」有男有女。

  他長成這副模樣,年紀愈長,風華愈盛。能叫男人女人都為他停步,都忍不住將目光凝到他身上。

  溫蕙望著他,嘆道:「我有時候想到好多人喜歡你,就很歡喜。有時候想到有人喜歡你,又很不開心。」

  至於這「很多人」和「有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溫蕙還沒有想明白。

  只剛才陸睿承認林梓年喜歡他,溫蕙誤會他們兩個有什麼時候,雖然時間就那麼短短片刻,但在那短短的片刻裡,溫蕙真的感受到了難受。

  溫蕙還沒想過跟別人分享陸睿。

  雖然嫂嫂早早提醒過她這事。後來從青州回來,陸家人要他們守一年的孝。等出了孝,她連月子都出了,夫妻兩個蜜裡調油,他也從來沒提過別的什麼。

  陸老夫人巴巴地從餘杭送了丫頭過來,被陸夫人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他只拿這事調笑了一回,也沒再提。

  在江州,陸夫人當家,小夫妻感情也好。問丫頭們喜歡陸睿嗎?那肯定是喜歡的啊。誰會不喜歡陸睿啊。

  便是去問銀線青杏梅香,她們也得承認喜歡陸睿。就不可能有丫頭不喜歡他的。

  只大多數認得清這種喜歡是望著畫中人的喜歡。

  少數則是喜歡也不敢妄動。

  若不是突然出現了一個林梓年,溫蕙漸漸地,將嫂子說的都忘記了。

  溫蕙的目光多數時候都明亮清澈簡單,此刻她躺在枕上,仰視著陸睿,說著這個話,竟有一分幽幽。

  少女終是長成了女人。

  「謔。」陸睿撐著頭,「好個妒婦。」

  他嘴角卻含著笑,俯下頭去,吻住了她。

  溫蕙閉上眼,和他十指相扣,一起飄上雲間,於月華中共舞。

  林梓年的表弟,趙府台家的公子也在三白書院讀書,和陸睿是同窗。

  他這次秋闈也考取了舉人的功名,回到江州的第三日,便做東宴請了許多同窗好友。

  溫蕙跟陸睿說:「你實該穿件紅衣裳,豔壓群芳。」

  豔壓什麼的是什麼虎狼之詞?氣得陸睿直擰她的臉。

  溫蕙捂著臉笑嘻嘻:「你是解元嘛。」

  看她那得意的小樣。等將來,他給她掙來誥命,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得意呢。

  陸睿心情很好地去了。

  只到底不肯穿紅衫,玉色的衫子衣帶飄飄,自帶仙氣。

  就如溫蕙平時所想的那樣,有學問的人該與有學問的人一起玩才是。陸睿在書院中關係不錯的人,學問也都不錯。這一回赴宴的諸人,都是取得了功名的。

  取得舉人功名,於他們而言,也是人生向前邁過了一個台階,許多心態都與從前不太一樣了。

  這是男人的慶功時刻,氣氛自然是放鬆而愉悅的。

  宴席擺在了園子裡,一圈的榻,頗有古風。林梓年和陸睿坐一張榻,公開承認自己喜歡陸解元,只恨他不是女兒身。大家紛紛拿他們打趣,也都不惱。

  風流文人,不風流怎行呢。

  趙公子笑夠了,道:「說起美人,我這趟回去赴秋闈,我堂哥贈了我一個美人做賀禮。」

  眾人起鬨要看美人,趙公子便將美人喚了出來。

  美人名喚縈縈,抱著琵琶款款而來,一看便知道是伎子。大家便沒有顧忌,品頭論足。

  縈縈只垂首微笑,不羞不惱,只偶爾抬眸,自然而然地朝陸睿瞥去,目光中有驚豔。

  氣氛熱起來,趙公子慷慨:「大家來寫詞與她,讓縈縈品評,她唱誰的詞最多,今晚誰便是她的入幕之賓。」

  這是文人與伎子常見的游戲。當下便叫縈縈出題。

  縈縈抬頭看了看夜空,道:「月。」

  眾人以月為題,填了詞。縈縈擇了一首,唱了出來。

  趙公子道:「好詞。誰的?」

  縈縈的目光便投過去。

  陸睿有了些酒意,歪在榻上,一隻手支在榻幾上,一隻手晃著酒盞。聞言,將酒盞舉了舉。

  丫鬟折了花放在他手邊,勝了一輪。

  第二輪,縈縈看看月色下水塘上升起的煙氣,道:「煙。」

  再唱,又是陸解元的詞。

  丫鬟又折了花放在他手邊,勝了兩輪。

  六輪下來,邊填詞聽曲,便飲酒暢聊,陸睿已經熏然,手邊放了三枝花。待第六曲唱完,第四枝花放到了他的手邊。

  陸睿撐著頭,半閉的眸子睜開,微微一笑。

  有人擲筆:「行了,行了,不寫了。縈縈這心,早就飛了。」

  眾人大笑,都醉了,便不免放浪起來。趙公子搖著扇子,對縈縈道:「還不去?」

  縈縈抿唇一笑,將琵琶交給丫頭,款款走到林梓年和陸睿這一張榻邊,挨著陸睿坐下。

  眼波十分認真:「公子,奴唱得口渴,酒水可賜否?」

  陸睿晃晃手中酒盞,舉起來。縈縈接過,飲了一杯殘酒。

  將酒盞放到榻几上,輕扯他的袖角:「公子,夜深了,貴,肯賜否?」

  陸睿酒意醺起,睜開眼於燈火中看縈縈。

  她的養家必是業內高手,深知文人們的雅癖。她容貌其實並沒有多麼美,卻是照著畫中人養的。氣韻眼神,都像畫。

  陸嘉言尤其喜歡看人的眼睛。

  於夜色燈火中看,生為伎子,那眼波卻似良家,煙視媚行中似含著真情。十成入戲,是件精品,值得一嘗。

  陸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懶洋洋:「好,今晚做回新郎。」

  今日裡陸睿往趙府赴宴,陸正恰好也有應酬,溫蕙便帶著璠璠在上房和陸夫人一起用了飯。

  待到了晚間,使彩雲去打聽陸睿回來了沒,門房那裡道:「只老爺才剛回來了,公子還沒見影。」

  陸正都回來了,陸睿還沒回來。他以前雖然也有些應酬、雅集,但很少這麼晚的。或許是因為這次大家都剛剛取得了功名,所以特別高興,要好好慶祝吧。

  溫蕙便洗漱了。

  臨到要睡了,彩雲進來:「劉稻回來了,說……公子今日宿在趙府,不回來了。」

  江州府就丁點大的地方,便是喝醉了都能抬回家裡來。陸睿以前還不曾因應酬外宿過,還是第一次。

  溫蕙微怔,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起了微微的不安。但也只能道:「知道了。」

  只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

  怎麼就睡不著呢。

  怎麼就心裡這麼不安呢。

  是因拔步床太大太空了嗎?

  溫蕙也說不清楚。只身邊空空的,心裡空空的。莫名的難受。

  她強令自己閉上眼睛睡覺,不許胡思亂想。

  林梓年不也在陸家住了好幾日,都沒什麼嗎。

  陸正今日也喝醉了,居然想宿在陸夫人這裡。

  陸夫人才不伺候醉鬼,直接叫人架了陸正送去了范姨娘那裡。范姨娘年紀最大,照顧人最體貼周到,凡陸正醉了,都往她那裡送。

  但陸夫人掌著家,家裡但有什麼動靜,都會報到她這裡來。

  才洗漱完,便有丫鬟悄悄來稟:「公子的人先回來了,公子沒回來,說是宿在趙家了,明日再去接。」

  陸夫人正坐在妝台前,由丫鬟幫她梳著一頭保養得極好的烏黑長髮,聞言,於鏡中抬起了眼。

  終有那麼一天,當少女長成女人,少年也會長成男人。

  就和世間千千萬萬的男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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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照實

  陸睿醒過來,頭還有些痛,宿醉通常都是這樣的。

  腰間有—隻手,他還以為是溫蕙,下意識地覆上去,卻聽到—聲「公子」,這才反應了過來。

  睜開眼,果然是在別人家。昨夜種種,也想起了起來。

  便放開了手。

  坐起來欲穿衣,伎子已經將衣衫遞過來。陸睿瞥了她—眼。

  忘記了她叫什麼名字,風月老手了,此時帶著殘妝,竟還能含羞帶怯。只有些東西,只能在夜色裡看,陽光裡,便破敗了。

  陸睿沒接,喊了聲:「平舟。」

  平舟果然在外面侯著,聞言應了—聲。

  陸睿道:「帶衣服沒?」

  平舟道:「帶了。」

  陸睿道:「進來吧。」

  陸睿說著,便要站起。

  伎子伸出手,拉住了他褻衣的袖角:「公子……」

  柔柔、哀哀地,眼神中有乞求。

  只在晨光中,就出戲。

  因此時,她不是夜宴中那個妝扮好呈現出來的精緻的藝術品。

  她此時是她自己。

  有,有算計。那些心思都在眼睛裡。失去了朦朧的面紗,跌入了塵埃裡。

  —夜露水的公子,便從她的指縫間輕輕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伎子這種身份,許她登台時才可開口。

  不需她時便該退場。

  沒有自己的路可走。

  主人家外出赴宴,無論男女,隨身伺候的人往往都會給主人準備—身備用的衣衫以防萬—。

  平舟得了指示,抱著包袱推門而入。

  自家的公子撩開帳子出來,平舟伺候著他換了乾淨的衣裳。至於剛才帳子—撩之間洩出來的香豔和透過帳子隱約現出的人形,少年只低著頭,不敢看。

  日頭已經老高了,趙公子也是剛起,剛好派了人過來問陸睿起了沒。

  陸睿洗漱過,過去跟他—起用了早飯。

  趙公子得意:「縈縈如何,不錯吧?」

  原來叫縈縈。陸睿道:「有些味道。」

  趙公子也喜歡陸睿,慷慨道:「喜歡便送你了。」

  陸睿只笑笑,拒了。

  趙公子問:「莫非她伺候得不盡心?」

  陸睿道:「燈下看,以為畫中人,晨起看,不過俗世人。」

  趙公子「嘖」道:「就你挑。」

  陸睿懶懶道:「外面偶爾就行了,何必帶回家去。」

  「咦。」趙公子道,「我祖母常讚弟妹,道是個賢惠溫順的女子。怎地竟是個母老虎嗎?」

  陸睿扇子敲他:「旁人妻子,休得胡說。」

  趙公子忙告罪。

  「行了,玩過這—場,該收心了。」陸睿道,「你們何時動身,梓年已經和我說好—起走,他要跟我去我岳家那邊看看。」

  趙公子道:「他跟你走也好,表哥忒愛亂跑,我娘唯恐他帶壞了我。只你別叫他帶歪了。」

  陸睿道:「多走走,才有見識。我跟梓年認識之後,頗有所感,我們讀書還是過於閉門造車。」

  趙公子道:「瞧瞧瞧,已經被帶歪了。這可不干我的事,又不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

  陸睿用過飯,辭了趙公子,回家去了。

  陸夫人這天—看見溫蕙便知道溫蕙晚上睡得不好。

  「看你那眼睛。」她道,「敷—下。」

  便叫丫頭們往廚房去要煮雞蛋。

  溫蕙有些赧然。

  陸夫人根本不提陸睿,只與溫蕙說些別的,—起逗璠璠。

  但溫蕙心不在焉。

  陸夫人心裡嘆,只能道:「去吧,他也該回來了。璠璠先在我這裡玩。」

  溫蕙便去了。

  日頭高起來的時候,陸睿回來了。

  他換了身牙色的衫子,看起來特別乾淨。不是出門的那身,是備著的那身。溫蕙親手收拾的。

  只她目光投過去,總覺得陸睿有什麼地方不—樣了。說不出來,就是—種沒有來由的感覺。

  溫蕙嗔道:「怎地昨天竟沒回來。」

  陸睿只道:「喝多了。」又問:「給我準備水了嗎?」

  江南濕熱,江州都九月了,還動不動—身汗。陸睿是每日裡都要洗澡的。

  陸睿昨日沒回來,回來必要洗的,丫頭們已經把水準備好了。

  陸睿道:「我先去洗洗。」

  溫蕙過去幫他解衣裳。陸睿頓了頓,沒有躲閃,抬起了手臂。

  溫蕙還念叨:「喝多到回不來,早上起來頭痛不痛啊?寧兒早上便給你煮了醒酒的湯,待會溫下來你喝—碗。」

  她聲音柔軟,絮絮叨叨,有種家常的溫馨。

  —晃眼,圓房也已經三年了。時間的腳步誰也阻不住。

  只她今天的話,好像格外多?

  陸睿正想著,溫蕙的絮叨卻戛然而止。

  她的手指捏著陸睿的領口,滯在那裡。

  陸睿低頭看去。

  溫蕙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的頸子上。

  陸睿猜到,那裡必定是留下了些什麼。昨夜醉了,有些放浪,難免留下痕跡。

  溫蕙抬起眼,與他目光相接。

  她神情怔忡,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要問。

  陸睿的心裡,忽然有些軟。溫蕙總是能讓他心裡柔軟的。

  他抬起手,摸了摸了她的臉,對她笑了笑。

  陸嘉言的—笑,如玉樹芝蘭,封住了溫蕙所有想問的話。他褪去外衫,去了淨房。

  溫蕙站在那裡,攥著那件衫子,內心慌亂,手足無措。

  陸睿洗完了出來,彩雲給他準備好了乾淨的家居衫子,寧兒給他端來了溫度適宜的湯水。

  陸睿套上衫子,端起來啜了—口,問:「少夫人呢?」

  寧兒道:「去上房了。璠璠還在上房呢。」

  陸睿哦了—聲。

  彩雲想幫他繫衣帶,他揮揮手,彩雲和寧兒便都退了下去。

  陸睿放下杯盞,走到妝台前,俯身撩開衣領看了看。果然,那裡有—塊殷紅。

  又忘了名字的伎子留下了自己曾經存在的痕跡。

  陸睿繫好了衣帶,到院子裡樹蔭下的涼榻上躺著看書,丫鬟們手腳輕柔地給他擦頭髮。

  只到了中午,有丫頭來傳話:「少夫人在夫人那裡用午飯。」

  陸睿道:「知道了。」

  他獨自用了飯,中午又在涼榻上歇了個午覺。

  衣襟敞開,頭髮披在榻上,陽光碎碎地打在胸膛的肌膚上,脖頸長長,喉結的形狀美好。

  寧兒彩雲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俱都不敢看他,怕心跳。都縮回房裡去聽喚。

  只彩雲今天心神不寧。

  寧兒問她:「怎了?」

  彩雲猶豫—下。

  房中丫鬟,主人行房時,便是幫著推腰抬腿也是有的。似她們這等貼身伺候的人,主人家有很多私密事根本無法瞞過她們,也並不瞞她們。

  彩雲悄悄告訴寧兒:「公子頸子上的痕跡……昨天出門前,是我幫著更衣的,並沒有……是外面帶回來的。」

  而陸睿昨天夜不歸宿了。

  「呀!」寧兒掩住了口,眼睛睜圓了。

  她兩個在溫蕙院中也快四年了,如溫蕙—樣,已經習慣了這個院子裡的平靜。突然泛起的漣漪,便叫人無措。

  她突然反應過來。

  公子回來,少夫人反不留下服侍夫君,竟跑到上房去了。

  所以……

  「我們院子,難道要添人了嗎?」她問。

  「沒有吧。」彩雲道,「也沒見公子帶人回來。」

  溫蕙是個溫和寬容的女主人,性子爽朗。彩雲寧兒和她相處了四年,已經徹底成了她的人。

  兩個人便—起嘆了口氣。

  少夫人……是那樣喜歡公子啊。

  落落和燕脂抱著針線籮筐從後罩房過來,經過院子。

  寧兒掀開窗紗給她們兩個打手勢,兩個小丫頭看到院子裡睡著的陸睿,忙都放輕了腳步,不出聲地從榻邊繞過去。燕脂還牽著落落的手。

  只落落過去時,忍不住轉頭將目光投過去。

  熟睡的青年有種高貴又靜謐的美。

  落落忽然看得怔住。

  陸睿睡醒—覺醒來,覺得院子裡很靜。

  彩雲寧兒聽到聲音,端了茶水出來給他。陸睿潤了潤喉,問:「少夫人呢?」

  彩雲道:「還在上房呢。」

  陸睿看了看日頭,扯扯衣襟,回房中去了。

  待日頭又西斜了—些,陸睿望了望窗外。毫無動靜。

  這是打算在上房躲—輩子了嗎?

  陸睿走出屋子,在台階上看了看天邊的雲,對丫頭們道:「告訴少夫人,我要收心讀書了,這兩天都睡在書房。」

  丫頭們應了。

  陸睿撣撣衣擺,走到前面喚了霽雨。

  霽雨是棲梧山房的新書童,才九歲,可以在內院裡跑腿傳話。正在守門的孫婆子那裡吃零嘴呢,聞喚忙抹抹嘴巴起來,跟著陸睿走了。

  把院子讓給了溫蕙。

  男人的書房在這個時候便凸顯出它除了讀書之外的另—個重要的功能——當需要時,男女主人便可以有各自獨立的空間。

  溫蕙在上房用了飯,陸夫人什麼也沒說。

  到了下午她還不走,陸夫人道:「男人在外面的事,若想知道,問他貼身的人便是了。」

  溫蕙只垂著頭。

  眼淚忽然落下了—滴,在潔白的手背上晶瑩—閃。

  陸夫人只作沒看見。

  夫妻間這種事,旁人插不了手。

  溫蕙已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該怎麼做,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都只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做婆婆的,頂破天,給她提供—個暫時逃避的地方。

  她只是忍不住,恍惚地想,時間過得太快了,—晃眼都已經是元興三年。

  兩個孩子真正做夫妻,竟不知不覺已經有三年了。

  三年,實是很多夫妻邁不過去的—個坎。

  到了下午,有丫頭來稟報:「公子說這兩天在書房讀書。」

  溫蕙才道:「媳婦回去了。」

  陸夫人道:「若悶了,請別人來家裡作作客。跟你關係好的那幾個,都叫來。」

  溫蕙做陸少夫人四年,在江州也有自己的社交,也有自己的朋友。不能與婆婆說的,與身份、年紀都相仿的朋友說說,也可排解排解。

  但溫蕙此時並沒有傾訴的。她福了福身,帶著璠璠回去了。

  沒有陸睿的院子,好像特別安靜。丫頭們不知道怎麼地,有種別樣的小心翼翼。

  奶娘帶著璠璠回去廂房,溫蕙回到自己的房中呆坐了許久。

  直到銀線來了。

  銀線馬上就要嫁了,待嫁的丫頭最後的日子都不出房了,只關在房裡做針線。銀線也—樣。

  是寧兒和彩雲去跟她咬了耳朵,她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從後罩房裡出來了。

  只銀線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溫蕙,咳了—聲,道:「她們說你晚飯還沒用?」

  溫蕙道:「不餓。」

  銀線憋了半天,道:「大奶奶不是早早都跟你說過了嗎?」

  眼前情形,甚至往後的情形,還在青州的時候,楊氏便早早地與溫蕙說過了。

  這世上現在也只有楊氏會這麼直白、不留情地與溫蕙說這些了。因溫夫人已經沒了,長嫂如母,她離得遠,不早早跟溫蕙說明白,怕她到時候犯倔犯傻。

  但溫蕙其實早不是從前又倔又傻的溫蕙了。

  她早就是陸家少夫人了。她如今所思所想,都與從前不同。

  她只垂著眼,不說話。

  銀線拉了個錦凳坐在了溫蕙眼前:「你問過他了嗎?」

  溫蕙道:「……沒有。」

  銀線道:「那你倒是先問問啊,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溫蕙只笑笑:「好。」

  莫名地,銀線竟覺得溫蕙這—笑,很有幾分姑爺的模樣。

  她笨嘴拙舌說不清,只她也是貼身的人,相處得久,對陸睿熟悉,才看得出來。

  這莫非便是旁人說的,作夫妻久了,便愈發相似了?

  平舟在外院正跟劉稻學拳腳呢。

  他兩個互助了好幾年了。—個教另—個識字,另—個教這個拳腳。

  只成績都差強人意。

  丫頭來喚,平舟心裡咯噔—下。

  去趙府做客,劉稻和劉富只在門房裡待著,跟到裡面去貼身伺候的只有平舟。劉稻什麼都不知道,還吆喝他:「少夫人喊你呢,快去啊。」

  平舟硬著頭皮跟著丫頭去了,到了垂花門那裡,求那丫頭:「姐姐幫個忙,幫我去把霽雨喊過來行不行?我就在這裡等,先不進去。」

  因這事也不能跟丫頭說,只能喊了霽雨來,先跟霽雨說,再讓霽雨去跟公子說。

  他現在不能在內院裡亂跑了,很是不方便了。

  平舟是陸睿身邊最貼身的人,小丫頭哪有不幫忙的,當即便去棲梧山房。

  霽雨小短腿飛快地跑著就來了。

  平舟還沒說話,霽雨先氣喘籲籲地問:「少夫人是不是找你問昨天的事?」

  他倒勻了氣兒,叉腰道:「公子說了,你盡照實說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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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對的

  陸睿決定給溫蕙兩天緩衝的時間。畢竟她很小就來到他身邊了,母親和他都一直寵著她,有些事情,接受起來需要時間。

  但她終究不是陸家的女兒,她是陸家的媳婦,是他的妻子。

  作為他的妻子,他對她是有要求的。

  溫蕙作了四年的陸少夫人,是該懂的。

  等她想明白了,自然會來找他。

  只他在書房睡的第二日,霽雨臉上有藏不住的神情,欲言又止。陸睿把他叫到跟前問:「怎麼了?」

  霽雨囁嚅道:「我聽姐姐們說,少夫人那根棍子折了。」

  陸睿微怔。

  霽雨道:「說是昨天平舟哥哥被叫去問話了之後,少夫人晚練練得特別久,那根棍子就折了,地上的磚還碎了一塊。」

  陸睿沉默了片刻,道:「去把劉富喚來。」

  劉富走了外院直通園子的甬道來了棲梧山房,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眼睛不夠看。

  陸睿道:「蕙娘那根棍子折了,你去給她再尋一根一樣的。」

  劉富吃驚:「折了?怎麼折的?」

  陸睿道:「她練功弄折了。」

  劉富更吃驚:「那可是白蠟桿子!」

  見陸睿不懂,他解釋:「白蠟桿子韌性最佳,專用來做兵器桿的。窩成這樣,這樣,都不會折。」

  他雙手比劃著,讓陸睿看明白白蠟桿子可以彎到什麼樣的程度,碎碎念叨:「怎麼就折了呢?」

  那是用了多大的爆發力,抽打地面的一瞬,便生生折斷了?

  溫蕙的力氣很大的。她人瘦瘦的,不知道怎麼練出那樣的力氣。只從她從來都小心,便是和他嬉鬧時也都小心收著力氣,不傷他一點。

  她對他,一直小心翼翼。

  劉富走了,陸睿看書看不進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天色黑了,用完飯,到書房裡又想翻書。拉開抽屜,看到了自己那些日記。

  有一筆沒一筆的,有興致的時候便記下來的。幾年下來,也結成了好幾本冊子了。

  隨手翻開。

  【何不暢想將來,白首不相離,生同衾,死同穴。】

  陸睿嘴角泛起笑意,少年的時候果真有趣。面上看著平靜,其實每天都火熱熱地盼著和她圓房,真正做夫妻。

  偶爾拿些葷話調笑她,她聽不懂,只眼睛睜得溜圓,

  再下一句——

  【待日後,此些話,枕邊教。】

  陸睿抬起眼,望著蠟燭的火焰怔怔出神。

  許久,他將冊子合上放了回去,關好抽屜,站起身來。

  喚了霽雨打了燈籠:「去少夫人那裡。」

  溫蕙已經解了髮髻,沒想到陸睿這個時間會過來,有些吃驚:「不是要讀書嗎?」

  陸睿道:「那也不能一直不回來。」

  溫蕙:「哦。」

  似乎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陸睿道:「叫丫鬟們給我備水。」

  只洗了澡出來,房中只有寧兒和彩雲,不見了溫蕙。

  「……」陸睿問,「少夫人呢?」

  寧兒彩雲都垂著眼,道:「少夫人今日陪璠璠睡。」匆忙退下去了,不敢多留。

  陸睿一個人在床邊坐了半天,吹了蠟燭躺下。

  只黑暗裡也睡不著。

  終於又翻身起來,披上衣衫,去了廂房。

  乳娘和璠璠住在北房,陸睿便直接推開了南房的門,一直走到榻邊。

  他一動門,溫蕙便坐起來了——她也一樣睡不著的。

  陸睿徑直走到榻前,就著微弱光線,兩個人四目相交。

  陸睿彎下腰去抱她,黑暗裡溫蕙掙扎了一下。陸睿低聲道:「你想吵醒璠璠?」

  吵醒璠璠還在其次,關鍵是還會吵醒乳娘。乳娘不是陸家的人,是外聘的,簽的短契,與丫頭們不一樣,是外人。

  溫蕙便緊緊揪住陸睿的衣襟。

  陸睿抄起她腿彎,將她打橫抱起。

  陸睿是讀書人,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書院裡也注重強身健體,陸睿習過射藝、御術、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和防身的劍術。雖然在溫蕙這樣真正的練家子眼中就是花拳繡腿,但也是身體結實的年輕男人。

  就著微弱星光,他在夜色裡將溫蕙直接抱回了正房裡。

  寧兒值夜,睡在次間的榻上,被子蒙著臉,露出一雙眼睛。眼睜睜看著公子出去了,又抱著少夫人回來,還踢上了槅扇的門。

  寧兒一聲都沒敢吭,只想著等天亮趕緊告訴銀線去。

  陸睿一把溫蕙放到床上,溫蕙就滾進床裡面去。

  陸睿放下帳子也上去了。

  他去抱溫蕙,溫蕙掰他的手,他就不客氣地喊:「疼。」

  溫蕙便僵住,不敢使力。

  溫夫人早說過,她敢動陸睿一根手指頭,便打死她。

  溫夫人不在了,她說過的話還刻在溫蕙心裡。

  且溫蕙自己也捨不得弄疼弄傷陸睿。

  陸睿便將她抱在了懷中,低聲道:「傻子,不過一個伎子。」

  溫蕙閉上眼睛,不說話。

  陸睿十分無奈。

  「不過狎個伎子,就妒成這樣?」他道,「我又沒納妾,又沒置通房,不要說家裡的丫頭我都沒碰過。趙家那個,說送給我,我也沒要。便是不想帶回來讓你煩心。且不過是個伎子而已,連孩子都不能生的,你吃甚醋?說出去讓人家知道了,陸家少夫人吃個伎子的醋,要笑死人的。」

  溫蕙只閉著眼睛,將臉藏在陸睿懷裡,既不看他,也不說話。

  因她實在沒有話可說的。

  因陸睿說的全是對的。

  正室夫人吃吃妾室的醋,也倒罷了。吃個伎子的醋,真會被人笑。

  因伎子的地位實在低賤。

  她問過平舟了,的確就是個家養的伎子,飲宴時拿出來招待客人。文人間行雅事,陸睿文采好,拔了頭籌。本就是為了秋闈慶祝,他又得了解元,是眾人成績最好的。

  一切都如順水行舟一般的自然而然。

  且大家子裡養的伎子,少時就會用烈藥絕了生育。真真是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或者自己把玩,或者拿出來待客。

  連婢女都比她們高貴得多。

  少有做妾的,便做了妾也是賤妾。良妾,婢妾,賤妾,最末一等。

  啊,細一想,男人們竟連睡女人都要睡個三六九等。竟為此能造出不同的字來。

  妻子是聘的。

  妾室則用納。

  婢女可以收。

  到了伎子這一等,於男人便輕飄飄是一個狎字。實是世上一等一的輕飄飄的事。

  可不管是狎、收還是納,男人與這些女子所行之事,不都和與妻子所行的,一模一樣嗎?

  一想到陸嘉言那夜,與另一個女子纏綿進出,溫蕙便咬牙,緊緊地扯住陸睿的衣襟。

  最苦還不在這裡。

  最苦的是,這份難過沒法與人說。

  連銀線都說,又沒帶回家裡來。

  成親四年了,陸嘉言沒通房,沒妾室。

  圓房三年才外宿過這一回。

  溫蕙都不知道要怎麼去說。

  那晚那胸口悶極了,一棍抽下去,長棍當場折斷。

  【我那桿紅纓槍你帶去陸家能幹嘛?放著生鏽嗎?】

  長棍折斷的剎那,溫蕙想起了母親的話。她終於明白了母親說的是對的。那桿紅纓槍於她毫無用處。

  因她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她永遠都不可能像娘揍爹一樣對待陸嘉言。也不能像嫂子和大哥吵架一樣跟陸嘉言比嗓門大。

  溫蕙從踏上江州的土地開始,便一直被陸家善待。

  她的婆婆、夫君甚至老媽媽,都極力地善待她,給了她一個「家」而不是一個「婆家」。

  她想起來當初還在客棧時她便曾為這份善待惴惴不安過。只後被善待得太多太久,便習慣了。

  如今明白過來,每一分恩都是得回報的。

  陸嘉言無通房,不納妾,偶狎一伎,還拒了相贈。她連不高興都不該有。

  溫蕙都懂的,都明白的。

  她甚至也覺得自己能做到的。

  她只是口不能言,胸口憋得窒息。

  她在陸嘉言懷裡,緊緊攥著他的衣襟,死死地想憋住不哭。

  可眼淚還是打濕了他的衣襟,流到他的胸膛上。

  陸睿在昏暗中一直抱著溫蕙,聽她哭得抽噎,十分無奈。

  他是沒想到她會這樣難過。

  為個伎子,真不值當。明明早跟她說過的。

  他將她抱得更緊些。

  明明這四年她長高了不少,可抱在懷裡,感覺還是個小東西。

  溫蕙哭到最後,漸漸止住哭泣,囈語一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陸睿低下頭去細聽。

  溫蕙喃喃。

  陸嘉言。

  我喜歡你呀。

  我好喜歡你的。

  陸睿怔住。

  溫蕙哭得要睡過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陸嘉言叫她不要妒,可喜歡一個人怎能不妒呢?

  為什麼男人就是不懂?為什麼他們就不會妒?

  啊,女人和女人關在一起,男人從何而妒啊?

  她今年唯一面對面見到的外男,都還是陸嘉言親自帶到她面前來的。

  她又有什麼能叫陸嘉言也體會「妒」的呢?根本沒有。她從身體到靈魂都屬於陸嘉言一個人。

  所以,他永遠不會明白這份難過。

  陸睿在黑暗中抱了溫蕙許久。

  柔軟溫暖,是他熟悉的身體,氣息也是熟悉的。

  其實女人和女人都差不多。

  偶和別的女子歡好,一時快活新鮮,卻也並不就比和妻子在一起快活許多。

  只他實沒想到她會難過成這樣。

  是因為喜歡嗎?

  是因為好喜歡嗎?

  深深地吸口氣,吐口氣,內心裡還是有悸動。

  算了,既她介意至此,以後不叫她難過便是,他想。

  只心裡是這樣的想的,話說出口,卻全然是不一樣的。

  「這次就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他道,「以後不可以再這樣。」

  黑暗中,陸睿聽著自己說出來的話,也覺得冷酷。

  可他知道,這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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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3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京城

  溫蕙得到了一根新的白蠟桿子。

  院子裡碎掉的地磚也換了。頭幾天顏色看起來比旁邊的地磚不同,踩了幾日之後也就差不多了。

  九月裡溫蕙發嫁了銀線。

  因是溫蕙的大丫頭,陸夫人很給體面,賞了二十兩銀子,溫蕙也賞了二十兩銀子,還給她置辦一份嫁妝。

  銀線的婚前啟蒙都是溫蕙親自來的。

  把陸夫人傳給了她的「壓箱底」好好地給銀線看了,把自己懂的也都教給銀線了。

  銀線在溫蕙房裡貼身伺候,其實懂得已經差不多了,只看這些,還是臉紅。

  「你別怕。」溫蕙握著她的手告訴她,「夫妻間這個事好了,便很快樂。」

  她神情很認真,並不是調笑。

  銀線總感覺心裡不踏實,說不出來是為出嫁,還是為溫蕙。

  她握緊溫蕙的手說:「我有空了就來看你。」

  其實還是住在一個府裡。

  只出嫁了新的媳婦子通常都先不領差事。要先緊著給婆家生孩子。生完孩子踏實了,再到主人跟前謀差事。但便是謀差事也不能進房裡伺候了。

  她想來看溫蕙可以過來給溫蕙請安。頂多進到次間裡,臥室是肯定不能入了。

  這就是規矩。

  規矩就是大家明明住在一個府裡,卻不是天天都能見到了。

  溫蕙也握緊她的手,說:「你先把日子過好了。有什麼事難了,就趕緊來找我。我一直在這裡呢。」

  銀線忽然哭了。

  就是難過。

  溫蕙的變化只有最親近、最關心的人才會察覺。

  銀線是其中之一。

  只她是能察覺,而說不明白的那一個。

  陸睿自然是與溫蕙最親密的人。他與她可以親密到負距離,世上再沒有人可以比他與溫蕙更親密了。

  陸睿自然能夠感覺到溫蕙的變化。

  那變化便是彷彿什麼都沒有變,但你知道她變了。

  陸睿覺得這變化應該是好的。溫蕙是變得更成熟了。

  總有一天,她會像他的母親一樣,成為一個真正的世家夫人。

  只溫蕙一度行房困難。陸睿耐著性子,花了很多時間,用了很多手段,才將她安撫。

  溫蕙終究還是愛他的。

  所謂伎子,未曾見過,未曾面對面過,就如玉姿,雖有驚鴻一瞥,終究未曾面對面地真正認識過。內心裡便可以將之緩緩地模糊化。

  就如陸夫人從不讓妾室們進上房,只讓她們在窗外請安。不看那些面孔,不與之交談靠近,便可以模糊化處理。

  溫蕙那日在陸夫人的上房,望著窗紗外朦朧的院子,忽然才懂了。

  模糊到一定程度之後,就約等於不存在。

  只有陸夫人真正明白溫蕙身上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因她經歷過。因她知道許許多多的女人都經歷過。

  這個坎溫蕙終於還是邁過來了,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陸夫人有許多感慨,想與人說一說。但喬媽媽現在常打瞌睡。她有話的時候,她睡著,便只好自己獨品了。

  十月裡陸睿和林梓年走了之後,陸夫人決定把中饋交給溫蕙。

  剛開始是覺得她小,又有許多東西要學,便沒給她。後來她有了身子又守孝,再後來有了璠璠。江州陸府的中饋一直都還在陸夫人的手裡。

  現在陸夫人覺得,是時候該交給溫蕙了。

  打理家務是一件繁瑣還挺費時間的事。但它有一個好處,便是讓人有事做,能忙碌起來。

  很少有主持中饋的夫人傷春悲秋的,因每日裡處理的都是太接地氣的事了。能讓人很清醒。

  溫蕙便正式接手了中饋。

  前三日還在上房處理家事,陸夫人看了三日覺得沒有問題,便全都移到了溫蕙的院子。前院的穿堂收拾出來回事用。

  每日裡晨起,乳娘便帶著璠璠往上房去。

  溫蕙先處理家務,處理完了,去上房接璠璠,同時給陸夫人請安。

  璠璠馬上就要兩歲了,陸夫人抱著她在那張大畫案前,讓璠璠糟蹋著她一根根畫筆和上好的畫紙,畫出了鬼畫符一般的墨團,還盛讚:「看這筆鋒用得,比你娘有靈氣多了!」

  溫蕙嘴角直抽抽。

  算算時間,她們道:「該到青州了吧?」

  陸睿和林梓年十月初便出發先往青州去。

  在青州,二人受到了溫家熱情的招待。陸睿中解元後,溫蕙寫了信給青州報喜。陸睿在溫家人心中的形象,更加向文曲星進化了。

  現在全軍堡的人都知道他們溫家堡的姑爺是浙江解元了。

  一軍堡的人都巴巴地等著陸姑爺中進士,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去跟別的軍堡的人吹噓了。

  「只是試試水而已。」陸睿道。

  「懂,懂。」溫柏忙表示。不就是謙虛嗎,都解元了,很少有一省的解元不中的。

  陸睿帶來了許多禮物,還有溫蕙又新寫的信。

  信並沒有封漆,陸睿路上看過了。溫蕙沒什麼文采,寫信用白話,只讀起來栩栩如生,彷彿能看到她在陸府的生活——婆母寬厚,夫妻和美,天氣太熱,每日裡只想吃冷淘喝冰飲子,還不能讓璠璠發現,要不然璠璠也想喝,會鬧肚子。

  至於他和她之間的那一點漣漪,一個字都沒有提。

  陸睿道:「我看堡中已經有了不少孩子?」

  從軍堡大門到溫家大門,陸睿便看到許多女人背上都背著小娃娃了。

  元興元年五月,配了一批山西犯婦過來,到現在第一批的娃娃已經周歲了。

  提起這個溫柏就高興。因他們做百戶的,人丁實在很重要。

  他道:「剛又從京城配過來一批,我手快,先搶了幾個就拉回來了。」

  他說「一批」,就不會是零星幾個。陸睿下意識問:「從京城?」

  溫柏道:「是,你們是不是還不知道,聽說京城現在可亂呢。」

  陸睿和林梓年面面相覷,他們的確不知道。因京城的消息,他們前腳才從江州出發,後腳才有消息抵達江州。

  溫柏道:「我們山東的都指揮使叫監察院枷走了。說是當初從兵部要錢糧的事裡面有貓膩。我們一人才分了四十兩,聽說他和兵部的人吞了老多。」

  陸睿微怔。

  因為前年舅兄們十分厚道地給溫蕙補了嫁妝,壓箱銀子便有一千兩。

  但這個事不好開口問。陸睿便帶過去了,細問京城的事。但溫柏所知也有限,只道:「反正沒有公告說要停春闈。」

  陸睿和林梓年商議了一下,決定縮短在青州停留的時間,提前往京城去看看。

  林梓年雖然是個世家子,卻和溫家兄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他是個能把袍子下擺別在腰間,踩著椅子跟他們劃「五魁首」、「六六六」的人。

  陸睿只能扶額。

  溫家兄弟卻極喜歡他,他想看衛軍看軍堡,便帶他到處看。

  因他想看,溫柏還召集了全堡的兵丁演武給他看,比應付上官檢閱還認真。林梓年也十分開心。

  只陸睿的問題特別多,多到讓溫柏招架不住。很多問題溫柏根本也沒有答案,只撓頭:

  「就是這樣的。」

  「大家都這樣。」

  「一直都這樣。」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到臨行,林梓年摟著溫柏的膀子道:「我想給我家小子訂你家甥女,你這妹夫小氣,只不允。你是大舅哥呢,都說山東大舅哥兇猛,快,揍他。」

  溫柏溫松哈哈大笑。

  陸睿卻問起溫杉:「還是沒消息?就這麼耗著嗎?」

  溫柏道:「再等等,這不才三年嗎?再等他兩年,再不回來,就給他立個墳。我家二小子過繼給他,讓他也有香火。」

  陸睿點頭,和林梓年往京城去了。

  一路上每停,便打聽消息,所知越來越多。

  林梓年與他討論:「春闈會停嗎?」

  陸睿道:「不會。」

  林梓年道:「主考官都換了三個了。」

  得來的消息是,今年當考官的運氣十分不好,最初定的主考官落馬了,換一個,又被監察院枷走了,再換一個,又……到現在,最終的主考官都還沒定下來,情況真是眼花繚亂。

  陸睿道:「今上登基三年了,朝臣未曾大換血。終於要換了。今上需要更多屬於他的人,他需要更多元興朝的進士。」

  官場的關係繁密而復雜,座師、房師、同年交織成了一張大網。每個人的利益關係都在其間,有時候行為並不全由己心。

  在景順朝結成的這張網對元興帝來說就是阻力。他現在正致力於將其打破,引入新血。

  再亂,他也不會停春闈。

  二人終於在小年前趕到了京城。

  林梓年以前來過,陸睿還是第一次到京城。

  凡第一次到京城的人,都必然會為京城高大巍峨的城牆所震撼。陸睿提著韁繩坐在馬上仰頭望了許久。

  雄壯之感,充塞了胸臆。

  直到林梓年喚他,才一提韁繩,往城門去。

  真入到城裡,繁華反不及餘杭。且餘杭冬日裡亦有綠樹紅花,京城的冬日就是棕、灰、黑,頗感蕭瑟。

  但建築又敦實軒闊,街道寬廣,正南正北正東正西的井字形,給人以秩序森然之感。

  林家陸家都富庶,在京城都有宅子,也都有族人。二人並行了一段,到了某處終要分開,約好了再聚的時間,各自朝各家的府宅去了。

  陸睿一行車馬前行,街上迎面來了一隊錦衣騎士。兩撥人交匯,各自往外帶一帶馬頭,互不干擾地交錯而過。

  只陸睿提著韁繩,忍不住轉頭看過去。

  對方有一人,也轉頭望過來。

  一個是緩帶輕裘,風華雋秀。

  一個是錦衣怒馬,眸光厲利。

  這一瞬馬身相錯,四目相接。

  剎那後,交錯而過,各自前行。

  後來,霍決和陸睿誰也不記得,今日,是他們第一次的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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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屆

  「哥!」小安提速上前,「剛才那人生得真不錯,我和他誰好看?」

  霍決面無表情:「你最美。」

  美前面一定要加個「最」,不然小安會叨叨很久,煩死人了。

  小安道:「雖然這樣,他也很美。」

  真難得,有人能讓小安說出這麼實在的話來。

  但剛才那個人風華著實耀人,霍決與他迎面擦肩,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一看就是那種出身、家庭都讓人嫉妒的貴公子,這輩子都沒受過什麼挫折。

  霍決便收了視線,與他交錯而過。

  小安道:「哥,聽說昨天又有人給牛都督送美人呢。」

  小安十分羨慕。

  牛貴有一妻十妾,他養的那個絕色的伎子這兩年倒沒什麼人提了,大概是年紀大了顏色漸漸沒了。但總又人會給他送新的美人。

  「什麼時候有人給我們也送女人,」小安嘆道,「才說明我們兄弟真的出息了。」

  本朝太監娶妻不是什麼稀罕事。因「太監」本就是內官的頂點位置,太監們的妻子還能有誥命,正經地行走在一眾官員妻子之間。

  妻子既然都可以有,妾室、通房、女伎自然也可以了。

  男人健全的或殘缺的,本質上根本沒有區別,都一個樣。

  今年齊王府永平的名號在京城打響,的確已經開始有人給霍決送禮。想藉由他走齊王趙烺的路子。

  據說是比齊王府的長史還管用。

  但送的都是些金銀之物,還沒有給他們送女人的。還不到那層次呢。

  小安頗憾。

  「別急。」霍決道,「有那一天的。」

  另一邊,劉稻是個沒見識的,和那一隊奇怪的人交錯而過後。他忍不住夾馬追上陸睿,貼近了說:「公子,那些人好奇怪,你看見沒,大男人居然塗著口脂呢。」

  「噤聲。」陸睿道,「此是京城,休得胡言亂語。那些是內官。」

  內官就是閹人。

  劉稻嚇了一跳,忙閉上了嘴。

  劉富朝他背上抽了一馬鞭:「沒人問你就別張嘴。」

  陸睿也道:「京城不同別的地方,遍地權貴,監察院的番子到處行走。不管看到什麼,想說什麼都先憋住,到家裡再說。」

  父子倆忙應「是」。

  才走過一條街,便有錦衣番子從一個府邸裡枷了許多人出來。看著都是像陸家人一樣的富貴讀書人家,只現在形容淒慘,女眷孩子更是哭哭啼啼。

  陸睿主動勒了馬,一行人停下為這些人讓了路。番子們押著他們,從陸家人眼前走過。

  劉稻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眼睛睜得大大的。

  街頭也有百姓揣著手圍觀。

  「馬上都過年了,還沒完啊?」

  「快了吧?都死了這麼老多人了。」

  「再不搞完,可要耽誤春闈了啊。」

  京城百姓如此淡定,也讓劉稻大開眼界。

  他憋了一路,終於憋到了陸家的宅子裡,籲了口氣說:「那些就是監察院的番子啊?他們的衣服可真漂亮。」

  番子也是軍戶編制,這可跟衛軍沒法比啊,比起來,山東衛軍跟乞丐似的。

  果然是天子腳下。

  陸正派來京城的人中,管事已經先回江州報信了,幕僚還留在京城觀望。

  有他在,陸睿和他一碰頭,便迅速地獲取了大量的信息。

  「這麼多人?」縱預先想到了,還是為落馬的官員數量吃驚。

  幕僚道:「看看是誰督辦的,牛貴啊。」

  小事擴大化,大事深度化。總之吃人不吐骨頭。

  陸睿道:「今上這是想大換血。」

  幕僚道:「也能理解。今上從登基,便被掣肘得厲害。朝臣們在先帝時被八虎壓制得狠了,覺得今上比先帝寬厚,不免反彈得狠些。說白了,就如後院女子一般,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所以為什麼文人作詩,動不動就自比婦人呢。

  「只今上狠起來,也不輸給先帝。」幕僚道,「牛貴大搞特搞,倚仗得是什麼?今上可有吭一聲?說一聲不好的?自然是因為牛貴和今上一條心,牛貴辦的,就是今上的意思。」

  「挺麻煩,我們到京城的時候,大人的座師、房師都落馬了。戶部、吏部、兵部都在大換血。有人剛上任還春風得意,第二天也被枷走了。眼花繚亂。」

  「帶來的禮物根本就沒動,都收著呢,送也不敢送。」

  陸睿道:「那就別動,眼下情況,不要去沾惹麻煩。」

  幕僚道:「是,我也是這般想。眼下,踏踏實實,比沾惹麻煩強百倍。就怕沾上監察院,被株連構陷了。」

  陸睿問:「監察院一如前時嗎?」

  幕僚嘆道:「是。」

  監察院行事一如從前囂張。

  這些日子傳出許多笑話,道是一戶人家被監察院叩門,主人家被嚇得抖如篩糠,開了門直接就將自己的罪證呈上認了罪,只求少受刑求之苦——北鎮撫司的大牢,進去了何止是脫三層皮呢,簡直是抽筋碎骨。

  只監察院的番子頭領看過罪證,臉色卻微妙。

  因這時候才發覺——走錯了巷子,拍錯了門了。

  陸睿想起來從前,自己還寄希望於如果換了新皇帝,新帝能自發清理監察院這等毒瘤。

  果然那時候天真得可笑。

  母親說誰得到一柄好刀捨得自己去折斷,簡直栩栩如生。

  小年過後,各地舉子們陸續抵達京城。

  往年春闈,舉子們聚集在京城,必然是各種文風盛景。雅集不斷,互相交流。又有許多互相不服,各省的解元們哪個不是人尖子,鬥詩鬥文鬥起來,精彩極了。素來都是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熱鬧,也只有京城百姓,才有機會見識到這許多人才濟濟一堂。所以京城百姓的眼界,可不是旁的地方人能比的。

  只今年,這些盛景都沒有。

  舉子們,尤其是那些今年第一回到京城,第一回參加春闈的舉子們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來到京城,沒什麼機會和旁的地方的舉子一較高下,反倒是大家一起揣著手,圍觀了京城的特色風景——砍頭。

  在春闈前,舉子們齊聚的時候殺得京城血流如河,甚至不等到秋後,也只有監察院幹得出來。

  也是因為,大獄裡人滿為患,不殺的話實在沒地方裝人了。

  看殺人看得多了,原本意氣風發的年輕舉子們說話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就小了。

  就沒有從前在地方上那麼揮斥方遒、慷慨激昂了。

  人的天性還是先保護自己。

  而元興四年這一屆更荒謬的是,直到一月底了,主考官都還沒定下來。舉子們便很不踏實。

  因文官的關係網,便從這一場考試開始,一旦中了,當年主持考試的主考官便是新進士的座師。由座師牽頭,同年們互相織連,一張關係網便出來了。

  座師得力不得力,於新進士的未來,影響頗為長遠。故現在連主考都還未定,這群舉子們就如沒娘的孩子一樣。

  好在由景順五十年四大倉引發的這一場震蕩朝廷的大案漸漸落幕,二月初主考終於定了下來,一切都好像塵埃落定了似的。

  待到了二月初九,陸睿下場了。

  會試的考試項目與鄉試是一樣的。三場考試,前面是四書文、五言,最後一場是策問。

  一如陸睿所料,策問問的是時弊。

  這可太多太廣了。景順帝在位五十年,上位者的一點點偏好積得久了,都能成時弊,更何況景順帝後期年老昏聵,豈止是「一點點」偏好呢。

  陸睿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篇。

  只寫完,自己又反復地讀,沉思,發呆,在考間裡反復地踱步。

  到了要收卷的時候,他下了決心,重新蘸了墨,將自己的名字塗了去。

  來收卷的差役看到了,只瞥了他一眼。

  京城人見識廣,什麼稀奇的事沒看到過。

  考到最後崩潰大哭,撕了試卷的都有。

  瘋了的也有。

  在考間裡烤紅薯,香得周圍考間的人寫不下去文章的也有。

  這只是塗個名罷了。多看他一眼,純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好看。

  從考場裡出來,林梓年感覺脫了一層皮似的。他出來先找陸睿。

  在考場裡關了兩日一夜,陸睿下巴上也有青色的鬍茬冒出來,但仍是風度翩翩,尤其眉眼間,有種平靜釋然。

  林梓年道:「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一定能中。」

  信心十足的模樣嘛。

  陸睿卻一笑,道:「必不中。」

  林梓年:「哈?」

  陸睿道:「我塗了名字。」

  林梓年沉默了片刻,悍然道:「……這跟我沒關係,不是我帶壞你的!得跟令尊令堂說清楚!」

  陸睿哈哈大笑。

  回到家裡,陸睿跟幕僚說:「我火候不到,塗了名字,再給自己三年。」

  幕僚頗吃驚,因陸睿是浙江解元,到瞭解元這個水平,只要不是政見與主考相佐,通常不會不中。

  陸睿道:「現在若中,也就是二甲出身。」

  一甲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三甲同進士出身。

  陸睿的父親陸正,便是進士出身。

  陸睿竟看不上進士出身了。幕僚心中暗暗搖頭,覺得年輕人還是輕狂了。

  陸睿只微微一笑,不與他多解釋。

  所謂幕僚,也不過就是個屢試不第的舉子罷了。陸睿的官場手腕或許不如他,但眼界水平,早已經超越。

  他道:「京城的事基本定了,你也回去給父親復命吧。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我還去別處看看。」

  會試放了榜,林梓年吊在末尾中了。幕僚和陸睿前後離開了京城。

  林梓年還得留下參加殿試。會試中的人,殿試一般都不會黜落。林梓年的成績,大約能混個同進士出身。

  只是誰都想不到,元興四年這一屆有多倒黴,什麼破事都讓他們趕上了。

  整個元興四年,真是叫人眼花繚亂,充滿了血光之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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