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一度君華] 不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1
發表於 2022-8-27 01:3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假象

  謝紅塵注視面前這個人,而眼前人目光空洞,似乎毫無知覺。

  周圍一片寂靜,他和這裡所有人一樣,不生不死,安靜地佇立於此。

  雷音達寂……

  謝紅塵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隨後,他五指劃過山壁,沾得一手塵泥。再將塵泥重新塗抹雷音達寂的面目。

  眼看那熟悉的五官重新模糊不清,他轉過身,心中如墜巨石。

  耳邊,岳迷花全然未察覺謝紅塵的異狀。

  他絮絮叨叨,仍是以往:「後來,我也拜入了仙門。你一直像大哥一樣照顧我。可……可你怎麼就去修習那勞什子邪功了呢?你已經貴為玉壺仙宗老祖,要什麼沒有啊你……」

  他說到傷心處,涕淚橫流。

  謝紅塵心中卻一片冰冷。

  一個古怪的想法驅動著他,他想重新翻閱謝靈璧的手札。

  他想知道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盡管內心急切,他卻也不曾催促。

  對於謝靈璧如今的下場,整個仙門,恐怕只剩二人惆悵。而如今,二人盡皆在此。

  一直等到岳迷花重新為謝靈璧更換新衣,又將他頭髮梳理整齊。

  謝紅塵終於將他送出羅浮殿。

  隨後,他找出了謝靈璧的手札。

  「今日祭拜祖師一念神步,發現結界破損,須入內修復。他這樣的神仙人物,其墓中不知是何情景。」謝靈璧的字跡,一筆一劃,記錄著當年發生的事。

  「我偷入了墓室,發現一念神步的墓穴是空的!怎會如此……」

  「不,墓穴不空!我在棺下石室,找到了一本禁書,和無數修習方法!我到底發現了什麼?」

  「啊,是靈魔鬼書……一念神步假死,躲在這裡修煉靈魔鬼書?這怎麼可能?」

  謝紅塵一頁一頁地翻閱。

  這手札初期記錄了謝靈璧的發現,但漸漸的,字跡開始潦草狂亂。

  「想不到,靈魔鬼書竟然是這樣一本功法。簡直令人震驚。可惜雷音達寂的法器遺失了……不,到底是遺失了,還是落到了一念神步手中?」

  謝紅塵耳邊似乎響起謝靈璧的聲音,他是那麼急切,又困惑不解。

  「我等了很久,一念神步並未再回來。我不確定他是死了,還是已經離開。」

  「靈魔鬼書如此玄奧,真真令人為之瘋狂。」

  「一念神步定是不會再回來了,而我的體質、根骨,根本不可能修習這邪功……」

  謝紅塵翻閱的速度漸漸加快,謝靈璧的手札越發凌亂潦草。

  「根本不可能成功。功法未成,我就將受盡反噬而死!」

  「這東西,除了雷音達寂那老東西,還有誰能修煉?這就是一個騙局!」

  「啊,雷音達寂。如果是那老東西的血脈,是否就可以……等等,靈魔鬼書有奪舍之妙法!」

  時間漸漸來到四百年前,謝紅塵好半天,終於下定決心,翻開了那一頁。

  那一頁寫著:「我取了老東西的精元,找個女人試試能不能誕育他的骨肉。這老東西被鎮壓多年,不知精元是否還能培育後代。」

  果然。

  謝紅塵盯著這一頁札記,旁邊就是靈魔鬼書的功法。

  他幾次想要翻開,最終都住了手。

  這功法到底有何引人入勝之處?

  就連一念神步也未能抵擋誘惑?

  謝紅塵思索許久,最終,他拆下手札的縫線,小心地抽出了這幾頁。

  謝靈璧喪心病狂,為了改變根骨,竟然想到取用雷音達寂的精元,培育新的身體。而自己同他,兩百餘年師徒恩情。

  當最後的外衣剝落,一切都鮮血淋淋。

  而這些,是不能見光的。倘若仙門中人知道他是雷音達寂的後代,必將人心惶惶。

  謝紅塵指尖火光一閃,這幾頁手札化為灰燼。

  而次日,仇彩令與一眾長老便找了過來。

  諸人神情嚴肅。

  仇彩令依舊先開口,道:「靈魔鬼書的功法,不可留存。謝靈璧的手札等一應心得,理應全部銷毀。此邪功塵埋多年,不可再讓其現世。」

  謝紅塵道:「這是自然。」

  說完,他忽而想到謝靈璧手札中的記錄,轉而道:「不過功法暫留也未嘗不可。若還有惡徒修習,我等起碼能夠降服。」

  這倒也是。

  仇彩令道:「你是宗主,你拿主意吧。只是紅塵,你年紀畢竟小,這些東西,還要是不要翻看,以免沉迷。」

  謝紅塵當然明白他的擔心,道:「仇長老放心。我總不能步家師後塵。」

  仇彩令皺眉,道:「他如今已是仙門罪人,你也莫再稱其為師了!你身為宗主,本就是白璧無瑕的人物。何必因他而自招污穢?」

  謝紅塵看向他,彷彿看到了冷漠的人心。

  他突然想起黃壤。

  若是黃壤在此,她會怎麼說怎麼想?

  而此時,黃壤正在餵洋辣子喝靈丹所化的水。

  她為小妖培養功體,比第一秋在行。

  畢竟夢外有謝酒兒,夢裡她自己又轉修過武道。

  她認認真真,替愛蟲培育功體。

  這洋辣子也爭氣,如今已經開了些靈智,知道去醫所偷吃靈草。

  大家都知道這是監正和司學的「愛蟲」,強忍著沒有將它踩死。

  而第一秋認真研究了黃壤給他的茶針,他發現茶針上的咒文與盤魂定骨針有共通之處。同時再看靈魔鬼書,他根據謝靈璧的修為,寫了半部解析。

  但這部功法,以怨念痛苦為食,顯然不是單單為了奪舍。

  長生嗎?

  因為不斷奪舍,所以身體與元神皆能不老不死?

  他想不明白。

  但不論如何,謝靈璧已經受刑。再如何玄妙的功法,倘若沒人修煉,自然也不用再提防。

  世界似乎重回正軌。

  息音依舊住在莊子上,鮑武偶爾過去,兩個人相處久了,已如老友。息音甚至會為他裁衣,同他聊些家長里短。

  鮑武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但卻會聽上老半天。

  息音和他是不同的。

  她的人生,沒有刀光劍影。只有這安然如水的年月,和歲歲榮枯的綠苗。

  鮑武甚至覺得,這樣也好。

  謝紅塵依舊在玉壺仙宗,當著高高在上的宗主。

  隨著修為精進,他聲望日隆。只是這些年,無論怎樣的女子愛慕,他都一一婉拒。

  第一秋因著有謝靈璧的功法重鑄功體,漸漸成為仙門之中另一領袖人物。

  洋辣子也重鑄了功體,第一秋為他取名黃洋。他跟黃壤、第一秋住在一起,日日淘氣。後來受其父影響,他對鑄器也頗感興趣。

  第一秋便索性帶著他,在鑄器局做事。

  何惜金等人夫妻恩愛,及至後來,屈曼英閒極無聊,甚至又生了個幼子。黃洋甚至也有了愛慕的女子。

  而師問魚一直在圓融塔中修煉,這一世平順至此,簡直完美。

  這一天。

  黃壤正帶著育種院的學子培育新種,學子們為她帶了許多吃食。

  她吃不了,索性便分給佃戶。

  而此時,一個佃戶拿著桂花糕,好半天,道:「我家伢兒最喜歡桂花糕了。」

  黃壤聞聽,隨口道:「這裡還有,你且帶回去給孩子。」

  不料,那佃戶紅了眼,好半天搖頭道:「我家伢兒不見了,怎麼也沒找著。他爹天天買醉,去年摔了一跤,現在還癱在床上……」

  她抹了抹眼睛,咬了一口桂花糕,卻無論如何嚥不下去。

  黃壤只覺心跳加快,她深深吸氣,若無其事地問:「幾時的事?沒有找過嗎?」

  那佃戶道:「兩三年了,哪都找遍了。第三夢先生,您說咱這樣的人家,怎麼就這麼苦啊……」

  兩三年……

  不不不,也許與先前的幼兒失蹤案無關。

  小孩子走失,也並不是什麼奇事。

  黃壤沒有再說話,但也沒了再育種的心思。

  她回到宅子裡,黃洋跳出來,道:「娘,我爹偷我私房錢,你管不管!」

  黃壤沒有心思同他打鬧,許久說:「你爹人呢?」

  黃洋見她神情鬱鬱,不由道:「在廚房,他硬要下廚,說何掌門他們都會做幾個小菜,他不能落後於人。還非逼著我也一道學!」

  黃壤答應一聲,踏進廚房。

  果然,第一秋正在做飯。

  屋子裡溢滿了菜香。

  「今天回來這麼早?」第一秋皺眉。

  黃壤站在他身後,許久,伸手抱住了他。

  第一秋微怔,又掂了掂勺,方道:「……要在這裡嗎?容我先將那臭小子趕出去。」

  黃壤沒有說話,她又猶豫了很久。

  第一秋察覺到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如今,還有幼兒離奇失蹤嗎?」黃壤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問出這一句。

  第一秋微怔,道:「未接到上報。」說到這裡,他陡然嚴肅起來,問:「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黃壤沉默了很久,也許,只要自己不戳破這層紙。夢境便能永遠延續下去。

  但是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初仙茶鎮的黃壤了。

  時光重疊交錯,她幾世為人,早已經明白——踩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幸福,只是虛假的表象。

  她將臉貼在第一秋背上,道:「那……你再替他們查一查,好不好?」

  第一秋道:「這是自然。我會命各州府重新上報這些年的可疑案件。」

  黃壤緩緩鬆開了他。

  若蒼天允我一願,希望這只是件普通的走失案。

  黃壤這般想。

  可次日,第一秋接到各州府衙門的卷宗,發現這些年,各地怪案頻發。

  父母痛失愛子、恩愛夫妻離散……

  每一卷案宗,都像是一片陰雲,籠罩在這片看似晴朗的天空之上。

  玉壺仙宗。

  謝紅塵正在修煉,冷不丁卻迎來一位稀客。

  ——第一秋。

  謝紅塵再見他,仍覺如眼中揉入了一粒沙。

  但他依舊烹茶相待,問:「監正來此,所為何事?」

  第一秋單刀直入,問:「謝靈璧是否還被困在玉壺仙宗?」

  「這是自然。」謝紅塵皺眉,不悅道:「難道你懷疑其中有假?」

  第一秋終於道:「謝紅塵,民間幼兒還在失蹤!真正用他們修煉邪功的人,可能不是謝靈璧!或者說,不止謝靈璧!」

  謝紅塵手中杯盞一頓,那一瞬間,他腦海裡,閃過謝靈璧手札上的零星記載。

  「一念神步……」他喃喃道。

  第一秋問:「什麼?」

  謝紅塵閉上眼睛,片刻之後重又睜開,道:「吾師手札上曾經記載,他在一念神步墓中發現了靈魔鬼書。他還說,一念神步應該還活著!」

  二人目光對視,真真頭皮發麻。

  而此時,二人也同時想到另一個人。

  謝紅塵道:「阿壤,她一定知道什麼!」

  第一秋瞥他一眼,糾正道:「謝宗主若是仍不肯承認她已嫁吾為妻,至少也請稱她為一聲黃姑娘。」

  而這句糾正,成功換得謝宗主一聲冷哼。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2
發表於 2022-8-27 01:3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代價

  如意劍宗。

  屈曼英的小兒子何殊滿月。黃壤和息音都趕了過去。

  黃壤抱著何殊,小小的嬰兒,散發出一股奶香。黃壤愛得不行。

  屈曼英和息音、黃均正閒坐喫茶,見她喜歡,不由道:「你跟第一秋成親也這麼多年了,何不自己生一個?」

  她這麼一問,息音和黃均都不由看過來。

  黃壤臉一紅,道:「姨母說的什麼呀!……我和他都忙著吶。」

  屈曼英哈哈大笑,道:「瞧瞧,嫁人這麼多年,還害羞呢。」說完,她轉向黃均,道:「你也不小了,就沒個中意的?」

  黃均不擅言辭,當下道:「沒有。」

  屈曼英說:「再要沒有,姨母隨便給你指個。」說完,她看向息音。

  息音道:「妹妹剛出月子,少說些吧。」

  「這就嫌我煩了?」屈曼英絲毫不覺,道:「聽說你跟那個……」

  她後面的名字沒說出來,就被息音慌張打斷:「曼英!」她神情嚴肅,搖搖頭道:「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黃均和黃壤一起逗著何殊,何殊叭嘰叭嘰嘴。逗得姐妹二人哈哈大笑。

  屈曼英見息音迴避,只好道:「好好好。但是身為老友,我還是希望你能想開些。黃墅畢竟被囚這麼些年了,你只要有這心思……」

  息音道:「我很好。曼英,我什麼心思也沒有。」她轉而看看黃均和黃壤,道:「只要她們倆安好,我再無他想。」

  屈曼英只餘嘆息,道:「我只是怕你遺憾。阿音,人生短暫,何必自苦?」

  息音搖搖頭,不再說話。

  一旁,何殊開始啼哭。

  黃壤忙把他抱回屈曼英懷裡,屈曼英拍著他輕聲哄。黃壤看了半天,忽而一陣煩惡。

  她捂著嘴,胃裡一陣一陣地冒酸水。

  屈曼英見她神情有異,不由問:「怎麼了?」

  黃壤搖搖頭,道:「我還要趕回農田,姨母和母親多聊聊罷。」

  她這一聲「母親」,叫得也雲淡風輕。

  息音卻聽得眉頭舒展,她道:「也別總忙著良種的事,多關心自己的身子。」

  黃壤答應一聲,捏碎一張傳送符。

  傳送符光華熄滅之時,她已經回到了上京。但一陣一陣的眩暈,讓她扶牆嘔吐。

  朱湘路見,不由奇怪:「司學,您這是怎麼了?」

  黃壤心中也有些懷疑,但她到底羞澀,道:「我暈這傳送符,休息一下就好。」

  朱湘本是個沒心沒肺的,當下道:「那您坐會子。」

  還是黃洋路過,見黃壤面青唇白,這才扶著她去找裘聖白。

  裘聖白為黃壤一把脈,立刻眉毛一豎。他正要說話,黃壤輕輕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裘大夫,我母親這是怎麼了?」黃洋問。

  裘聖白看了黃壤一眼,隨口道:「一點風寒,吃點藥就好了。」

  黃洋這才放了心,裘聖白開了方子,有意將他支開,道:「外面抓藥。」

  「好嘞!」黃洋答應一聲,飛快跑向藥房。

  裘聖白這才看向黃壤:「怎麼個意思?」

  黃壤微笑,問:「我……可是有喜了?」

  裘聖白哼哼了兩聲,道:「不然呢?這麼些年,你要再沒有,老夫真要懷疑第一秋行不行了……」

  黃壤忙阻住他的話,道:「這個您不用懷疑。另外,這事……也請替我保密。」

  「保密?」裘聖白顯然不明白。

  黃壤只好隨口解釋:「我……想挑個時機,親口告訴他。」

  裘聖白明白了,夫妻情趣嘛。他道:「隨你。你是妖體,沒那麼孱弱,安胎藥什麼的,喝不喝都可。」

  黃壤起身,忽而道:「第一秋的事,感謝裘大夫。」

  裘聖白一頭霧水,問:「何至於此?」

  他並沒有第二夢的記憶,自然也記不得,他在夢裡夢外,照顧了第一秋許多次。

  黃壤也沒再解釋。

  她與第一秋成親多年,老早也想過要一個孩子。

  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她心裡並沒有多少喜悅。

  她心事重重,一路來到第一秋的書房。

  可書房裡,第一秋不在。

  黃壤摸了摸並無任何感覺的小腹,心裡又甜蜜,又忐忑。她坐在書案後,案上堆滿了卷宗、典籍。

  「書桌永遠都這麼亂……」黃壤隨手替他收拾,也看到那些典籍,大多與靈魔鬼書有關。

  黃壤隨手翻開一本,只見裡面寫著:「雷音達寂邪功蓋世,殘害生靈。一念神步三次入塔降魔……」

  第一秋翻閱此書,或許沒有發現什麼。但黃壤卻第一時間發現了兩個字——入塔!

  一念神步入塔降魔,入的什麼塔?

  黃壤對於「塔」可真是太敏感了!

  她入夢之時,曾見過師問魚所站的九重高塔。

  而宮中確實建有圓融塔,塔高九重,八面玉階。

  如今,雷音達寂也有塔。

  為什麼雷音達寂也住在塔裡?

  單純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黃壤開始查找圓融塔的來歷,而第一秋是司天監監正,工部也在其下。他這裡對所有建築的草圖,都有存檔。

  黃壤從開國之時,一直翻查到現在,並沒有發現圓融塔的記載。

  怎麼會沒有?!

  黃壤出門,正好看見李祿。她忙抓住李祿,問:「李監副,宮中圓融塔,建於何時?」

  李祿微怔,道:「下官入朝廷之時,已經有之。」他細細思索,不由也跟著奇怪,「我從未見過圓融塔的草圖。也不知建造它的工匠。」

  他似乎也察覺不對,喃喃道:「陛下如此喜歡之物,竟不知何人所建……不應該……」

  而正在此時,福公公匆匆趕來,道:「司學大人,陛下想育一良種,召您入宮見駕!」

  師問魚……

  黃壤心頭一跳——師問魚終於主動召見自己了。

  為什麼?

  可並沒有時間讓她多想。福公公道:「司學大人,陛下催得急。這就走吧。」

  黃壤看了一眼李祿,李祿聽說是師問魚想育一良種,自然也不起疑。他道:「那下官就不耽擱夫人見駕了。」

  黃壤其實也想見見師問魚,她心中有太多困惑。

  她輕聲嘆氣,對福公公道:「公公請。」

  皇宮,圓融塔。

  黃壤站在塔下,再度打量這九重高塔。高塔無言,黃壤實在是很想知道——當年一念神步入塔降魔,它是否也曾親眼見證。

  她抿了抿唇,毅然踏入塔中。

  這裡與往常一樣,壁畫、銅階,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跟隨福公公,緩步上塔。

  塔上九重,師問魚依舊隔簾而坐。黃壤沒有跪下,福公公再三示意未果,最後只得道:「陛下,司學大人已經到了。」

  「退下。」師問魚的聲音威嚴而蒼老。

  福公公連忙應是,很快便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他離開,師問魚這才道:「夢中一切可好?」

  他毫不拖泥帶水,黃壤卻要從千頭萬緒中,問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她說:「陛下為何引我入夢?」

  師問魚輕笑,半天道:「當然是因為謝靈璧,他對朕的行蹤,實在太過關注了。」

  他這說法,黃壤其實有幾分相信。至少她每一次入夢,都謝靈璧的削弱都肉眼可見。她問:「陛下煞費苦心,僅僅只是為了謝靈璧嗎?」

  「問得有趣。」這個問題,師問魚不答,他反問道:「你認為,還應該是為了什麼?」

  黃壤皺眉,許久道:「這圓融塔,是一件法寶嗎?」

  師問魚倏然抬頭,面上笑容頓失。過了許久,他重又淡然,道:「你是最應該相信朕的人,因為盤魂定骨針之痛,只有你明白。對不對?」

  黃壤沉默。

  師問魚道:「在這裡,你有夫君,有尊長,有姐姐,有母親,有養子。甚至很快,你會有親生骨肉。讓朕想想,夢外你有什麼呢?」

  黃壤繼續沉默。夢外的她,被困在身體的囚牢,連動一動都不可能。

  她一無所有。

  師問魚笑道:「當初朕挑中你,你也一直不曾讓朕失望。黃壤,好生享受當下,何必過問因果?即使結果再壞,難道還能比夢外慘烈?」

  不會了。黃壤默默地想。夢外的她,身中盤魂定骨針,不言不動宛如活死人。而第一秋被謝靈璧所傷,幾乎臟器全露。

  謝紅塵被謝靈璧奪舍,生死不明。

  息音死了。

  黃均遠嫁,一生平庸。黃洋根本沒能與她相逢。

  黃墅卻好端端地活著。

  她沉默不語,師問魚道:「回去吧,好生照顧朕的皇孫。」他提到皇孫,黃壤抬眼看過去。

  師問魚淡淡道:「第一秋雖然被剝奪國姓,但他畢竟是朕最寵愛的皇子。這天下,早晚也是你們的。」

  話落,他似乎是倦了,道:「夢裡沒有你的神仙草,朕其實很寂寞。」

  黃壤心中一驚,脫口問:「什麼神仙草?」

  師問魚道:「你為父親培育的神仙草,後來第一秋也用它孝敬了朕。」

  當初自己為了麻痺黃墅,特地培育了神仙草的變種。

  他什麼都知道。

  黃壤心驚肉跳!

  師問魚卻不以為意,道:「不用緊張。朕是皇帝,是人間主宰。朕當然只會讓人間越來越好。你是個再清醒不過的孩子,自然知道應該聽誰的話。對不對?」

  說罷,他揮一揮手,示意黃壤可以離開了。

  他並沒有打算對付黃壤。他有足夠的信心相信,黃壤不會背叛他。

  這是當然的。

  夢裡黃壤有夫有子,名利雙收,親長俱在。

  習慣了這般生活的她,哪裡還能忍受夢外的不生不死呢?

  盤魂定骨針的苦痛,別人或許不知,但他可再瞭解不過了。

  黃壤默默地出了塔。

  師問魚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錯。

  她根本無從反駁。

  自己現在就應該回去,告訴第一秋,自己有了身孕。

  從此以後,相夫教子,培育良種,在這個世界裡安穩度日。曾經自己苦苦追求的,名利尊榮,這裡信手捻來,應有盡有。

  只要自己不在乎。

  不在乎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正在付出怎樣的代價。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3
發表於 2022-8-27 01:3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破夢

  黃壤剛走出皇宮,黃洋已經迎上來。

  「母親!」他手裡還提著方才裘聖白開的藥,顯然在這裡等候已久。

  黃壤問:「你守在此地作甚?」

  黃洋道:「聽說陛下傳召母親,我……我心中不安。想著母親抱恙在身,我便趕了車駕,過來守著。」

  黃壤上下打量他。

  夢境中時光匆匆,她甚至沒能好好地打量這個孩子。

  如今的黃洋,已經褪去了幼時的模樣,變成一個俊朗的少年。

  「母親為何這樣看我?」黃洋神情奇怪,以往的黃壤,總愛同他打打鬧鬧,並不是個嚴母。可此時,她的神情顯然過於沉鬱了。

  黃壤問:「小辣子,你有煩惱嗎?」

  黃洋道:「沒有啊。母親大人為何又叫我小辣子?我叫黃洋!」

  他很不喜黃壤這般隨意起小名的行為。黃壤道:「為什麼?人生在世,怎會毫無煩惱?」

  黃洋將她扶上車駕,自己駕車往司天監行去。

  「可我本是樹上一蟲,因遇到父親,這才有一段奇緣。我有母親助我幻化成人,又有父親教我鑄煉法器。世人煩惱,在我眼中,乃是曾經不可求得的奇趣。又怎會當作煩惱?」

  他說得認真,黃壤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母親這麼問,是因為您有什麼煩心之事嗎?」黃洋忽然問。

  黃壤被這個問題一頂,只覺得肺腑難受。

  「我只是在想你方才的話。」她喃喃道。黃洋說,世人煩惱,在他眼裡已經是不可求得的奇趣。而對於自己,又何嘗不是?

  難道真要破夢,再回到那具囚牢一樣的軀殼?

  不……

  真是再也不想了。

  黃壤坐在馬車上,車駕平穩地駛向司天監。

  司天監,第一秋和謝紅塵一併入內。

  幾乎同時,黃壤撩起車簾,從馬車上下來。

  監正大人下意識上前幾步,扶住夫人的手,助她下車。

  謝宗主眉心微皺,並不言語。

  黃壤搭著第一秋下了車,回頭看見他,不由一愣。

  謝紅塵這才輕施一禮,道:「阿壤姑娘,好久不見。」

  黃壤回了一禮,道:「謝宗主大駕光臨,司天監真是蓬蓽生輝。」

  謝紅塵不喜黃壤這樣的客套,這讓他覺得,二人生疏至極。而一旁,監正大人道:「去了何處?手為何這般涼?」

  說著話,他半擁著黃壤,一路進了門。

  謝紅塵緊隨其後,黃洋酸溜溜的,道:「這兒子若不是親生的,就是奇怪。連看都不容易看見哈?」

  第一秋這才瞪了他一眼,道:「閉嘴。」

  黃洋生來皮癢,非要被父親大人訓斥了一句,這才滿意。他悻悻地將馬車交給下人,又將方才裘聖白為黃壤開的藥取出來,自去替黃壤煎藥。

  第一秋擁著夫人,帶著謝紅塵一路來到書房。

  謝紅塵盯著他攬在黃壤腰間的手,只覺礙眼無比。他道:「監正可否先將手挪開,容我等談談正事?」

  第一秋冷哼一聲,將黃壤讓到書案後坐下。黃壤無視這兩人鬥嘴——有些人,似乎生來就不合。

  她問:「謝宗主為何與家夫在一起?」

  「家夫」二字,總還算妥帖。第一秋這才道:「近日我調閱了案卷,發現這些年又多了許多奇案。像是有人在故意製造凡俗怨恨。我懷疑謝靈璧脫逃,這才去往玉壺仙宗查證。阿壤,我懷疑……世上除了謝靈璧,還有其他人修習魔功。」

  黃壤心中一頓,謝紅塵道:「家師已經受刑,千真萬確,絕無虛假。如果還有人修習魔功,這個人是誰?」

  他看向黃壤,道:「阿壤姑娘曾不止一次向在下提過怪夢。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其中原由?」

  二人目光匯聚,看得黃壤想要躲避。

  沉淪夢境的感覺真是太好,為何破夢?

  她目光垂地,過了許久,道:「曾經,我交給夫君一柄茶針,夫君可還記得?」

  第一秋驀然想起。他自袖中抽出這根透明的茶針,道:「夫人曾交待不可遺失,為夫一直隨身攜帶。」

  謝紅塵目光聚集,見這茶針身如寒冰,通透無瑕。

  他接在手中,觀察許久,道:「此為何物?」

  第一秋道:「是很古怪的法器,其上咒語,與盤魂定骨針頗有共通之處。」

  謝紅塵反復打量,一時之間,也看不出其中奧妙。

  黃壤一語驚人,道:「如今,我等皆身處迷夢之中。此物若融化,怪夢便將甦醒。」

  隨著她出話一出,整個世界似乎卡頓了片刻。下人入內奉茶,杯盞尚未放到茶前,便以一種怪異的姿態停住。

  第一秋和謝紅塵都察覺了異樣,二人倏然起身。下人卻又繼續奉茶,世界之中,時間繼續流動。

  黃壤一直等下人離開,復又說道:「而此針,正是我入夢之時,一灰衣道人所賜。」她回身,看向第一秋,道:「前不久,我親眼見到了這個道人。他正是……當今陛下,師問魚。」

  第一秋和謝紅塵久久不言。

  許久,謝紅塵說:「可師問魚凡人根骨,並不見多少修為。」

  黃壤隨後又道:「今日,我發現一事十分巧合。而我剛剛發現此事,陛下便召見了我。」

  第一秋心中一跳,問:「他說了什麼?可有為難於你?」

  黃壤搖搖頭,道:「他極力勸說,讓我不要破夢。」

  謝紅塵怔住,道:「不要破夢?難道夢外,有何不如意之處?」黃壤看過來,謝紅塵迎著她的目光,道:「否則阿壤姑娘何以猶豫不定?」

  這個人,真是敏銳。

  黃壤道:「夢外,謝宗主被謝靈璧奪舍。而謝靈璧修習的魔功,在得到了謝宗主的軀殼之後,威力大增。我等俱非對手。家夫為護我,已經重傷垂危。」

  她一字一字,講述夢外的慘狀。

  卻惟獨沒有提及自己。

  第一秋和謝紅塵皺眉,此事若是以往,他二人定然不信。

  可此刻,二人心性動搖,竟然也開始思索起這離奇之事。

  第一秋問:「方才夫人說,你發現一事非常巧合。何事?」

  黃壤已經無可隱瞞,她道:「我發現典籍上記載,一念神步三次入塔降魔。而我入夢之時,陛下也正是站在九重高塔之上,賜我入夢茶針。宮裡,圓融塔找不到建造者。這豈非可疑?」

  「圓融塔……」謝紅塵猛地站起身來,道:「我們必須去一趟宮中,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第一秋皺眉,思索許久,他問黃壤:「夫人已經幾次入夢?如何破夢?夢醒之後,夢外的世界,有何影響?」

  黃壤答道:「這是第三夢。夢醒之後,已經死去的人,開始重現於世上。我總感覺,夢外的世界受到了破壞。」

  第一秋的三個問題,她回答了兩個。

  謝紅塵道:「第一秋,事不宜遲,我等要立刻搜查圓融塔。」

  第一秋道:「他畢竟是當朝皇帝,即便真要搜查,也理應由我前往。」

  謝紅塵當然反對,他道:「師問魚如今實力深淺,你如何得知?」第一秋還要反駁,謝紅塵後面卻緊跟了一句,「萬一他當真修煉邪功,而你被他奪舍。你要阿壤姑娘怎麼辦?」

  第一秋沉默。

  謝紅塵起身道:「事情緊急,莫要逞強。你放心,若查清師問魚與靈魔鬼書無關,我也自會妥善處置,絕不會影響朝廷顏面。」

  第一秋回身,看向黃壤。

  黃壤心中憂慮難言。即使是第一秋和謝紅塵聯手,她也並不樂觀。

  正在此時,黃洋端了一碗藥進來。

  「母親,藥好了。」他隨口道。

  第一秋關切道:「發生何事?為何喝藥?」

  黃壤摸了摸黃洋的頭,道:「一點風寒,不礙事。走吧,我隨你們前往圓融塔。」

  三人一同走出房門,忽然,黃壤又回身。她走到黃洋面前,端起他煎的藥,一口一口,緩緩飲盡。

  藥很苦,她臉上笑意卻十分溫柔。

  小辣子,其實遇見你,又何嘗不是一場風流奇趣?

  黃壤將碗放回桌上,又看向黃洋,交待道:「去做你最想做的事,等我回來,講給我聽,好不好?」

  黃洋抓了抓頭,笑道:「那孩兒去找朱兒。她是朱湘少監的徒弟,長得很好看。明日兒子將她領回來,母親瞧一眼,好不好?」

  黃壤微笑,道:「好。」

  黃壤答完,回身跟著第一秋和謝紅塵,向皇宮而去。

  第一秋忽然問:「夫人,在夢外,我們是否也是夫妻?」

  黃壤沉默,謝紅塵很快察覺到了這沉默。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整個人也顯得格外輕鬆。他道:「看來,監正大人這也不過一場美夢。」

  監正大人冷笑:「總好過有些人,夢裡也是孤獨終老。」

  謝宗主回以一聲冷哼。

  二人雖然鬥嘴,卻也一路趕往皇宮。黃壤至始至終,沒有提及懷孕的事。她已然經歷過,太多的別離與不捨。何必讓夢中人也跟她一起難過?

  皇宮之中一片寧靜。

  第一秋帶著謝紅塵入內,只是經過了簡單的盤問——他本就有出入皇宮的資格。

  三人暢通無阻,一路來到圓融塔前。

  九重高塔像一尊巨獸,沉默地俯視著他們。

  謝紅塵道:「阿壤留在塔外,我等入內一觀。」

  黃壤並不同意,道:「我們三人共同進退。」

  而塔下,守衛已然警覺,問:「監正大人前來,可有陛下傳召?」

  第一秋看向謝紅塵,謝紅塵緩緩點頭。二人同時動手,塔下守衛只來得及一聲喝斥,隨後便被囚於劍光之中。

  謝紅塵留下一座劍陣,輕輕鬆鬆便困住宮中這波守衛。

  隨後,二人踏入塔內。

  黃壤覺得奇怪,這一切簡直順利得不像話。

  謝紅塵和第一秋自然也不敢大意。二人開路,沿塔而行,直上九層。黃壤跟著二人身後,只見塔中一切如常,壁上壁畫張牙舞爪,像是隨時都要復活一般。

  而九層高塔之上,師問魚依舊隔簾而坐。

  他面前香爐裡,香煙裊裊升起。

  「你並沒有聽朕的話。」他輕聲嘆息,「真是個傻孩子。」

  黃壤沉默,半晌道:「是啊。」

  師問魚不緊不慢地向香爐裡添了一勺香料,道:「小丫頭,盤魂定骨針,沒有別的解法。」

  黃壤愣住,師問魚回身,隔著半透明的簾子,與她對望。

  他緩緩問:「所以,即便是此針永不得解,你也要與朕為敵嗎?」他的聲音含笑,然而笑中卻帶著肅殺,「十年囚禁,不足以讓你嘗盡此刑之苦。所以你甘願永世受刑,不生不死嗎?」

  黃壤隔著簾,在這個人面前,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

  這個人像一個神明,俯瞰著人間。凡俗悲歡愛恨,都在他一念之間。

  黃壤迎著他的詰問,許久方回應道:「這要看,陛下到底想做什麼。」

  師問魚微怔,黃壤說:「我經歷三夢,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天下蒼生,世間生靈,應該被尊重,而非任由誰玩弄。」

  「玩弄?」師問魚輕輕笑道,「這個說法很好,朕很喜歡。」

  而趁他說話的間隙,第一秋與謝紅塵自左右包抄而入。二人幾乎同步衝入師問魚,準備將他擒下再說。

  這二人配合無間,此事本應十拿九穩。

  可是……他們穿過了師問魚!

  師問魚明明就坐在簾後,燃香端坐。

  可謝紅塵和第一秋卻根本不能接觸他。

  他像是只有一個影子。

  黃壤微怔,但她立刻反應過來!

  「你……你不在此夢之中!」黃壤盯著師問魚所用的香料,厲聲道:「這香料……是神仙草!而這一夢我根本沒有培育什麼神仙草的良種!你在夢外!」

  師問魚輕笑:「三個傻孩子,你們對靈魔鬼書和圓融塔一無所知,竟然便妄圖擒下朕。」他看看第一秋,道:「尤其是你,我的孩子,你真讓我失望!」

  說罷,他手一抬,福、祿、壽、喜四位公公,自塔下上來。

  四個人將謝紅塵、第一秋、黃壤圍堵在塔中。

  三人汗毛陡豎!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4
發表於 2022-8-27 01:3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三章 底牌

  圓融塔中,福、祿、壽、喜四位公公緩緩上來,將黃壤和第一秋、謝紅塵圍堵在塔中。

  師問魚仍然站在諸人面前,神情淡漠。

  黃壤仔細觀察塔中情形,她帶著謝紅塵和第一秋闖塔,不過是想瞭解師問魚。

  現在師問魚對他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瞭若指掌,他是個高高在上的棋手。而黃壤等人不過是他的棋子。

  一個小小的棋子,如何對抗棋手?

  可現在,小小的棋子被迫站直了腰,想要看一眼棋手的實力和意圖。

  福、祿、壽、喜四人同時向第一秋拱手,道:「小殿下,得罪了。」

  話落,四人同時化身黑霧,向此攻來。

  他們四人居然也在修煉靈魔鬼書。

  黃壤心知自己修為低微,她憑借靈活的劍法躲藏在第一秋和謝紅塵之後。時不時還能對二人予以策應。

  四團鬼霧獠牙猙獰,謝紅塵和第一秋並肩御敵,腳下皆是森森黑氣。

  第一秋自懷中快速取出一個細口小玉瓶,打開瓶塞。玉瓶開始吞吐這黑色怨氣。顯然,這些年他並沒有停止對靈魔鬼書的研究。

  黃壤借著交戰,劍氣劈開牆邊書櫃。書櫃裡各種典籍散落一地。

  漫漫紙頁之中,黃壤抓住其中一頁,道:「心劍……一念神步,果然是你!」

  「一念神步?」聽見這個名字,第一秋和謝紅塵都皺緊了眉頭。

  師問魚目光變得很奇怪,許久之後,他方淡笑道:「一念神步……啊,已經好久沒有人這般稱呼朕了。」

  福、祿、壽、喜四人攻擊越發猛烈,但俱不言語。

  謝紅塵手中心劍清光湛湛,燒灼著黑霧,發出滋滋的聲響。他問:「你……本是仙門傳奇人物,也曾斬妖除魔、衛道誅邪,為何淪落至此?」

  「淪落?」師問魚到了此時,終於有了幾分談興。他道:「你等不知仙道奧妙,自然短視。朕即將問鼎仙道之巔,談何淪落?」

  第一秋與謝紅塵共同抵禦四團黑霧,他從震驚中回神,問:「一念神步,你……不是我父親?」

  「我當然是。傻孩子。」師問魚笑道。

  黃壤借助二人之力,用心劍劈開其他書櫃抽屜,想要翻查更多。事到如今,多瞭解師問魚一分,他們就多一分勝算。

  聽見第一秋的話,她提醒道:「奪舍!」

  第一秋醒悟過來,喃喃道:「這麼多年,你一直在奪舍自己的皇子皇女……」

  師問魚端坐於香爐之前,裡面香煙裊裊,正是夢外黃壤培育的神仙草變種。他吸食著煙霧,道:「三千年前,本座三次入塔,誅殺邪魔雷音達寂。這並不容易。那個老東西,有通天徹地之能。但是,因為難逢敵手,他三次放我逃生。」

  師問魚盯著爐中煙霧,似乎陷入了記憶的沼澤:「我見識了圓融塔的神威,深感自己非他之敵。但是……我苦心鑽研多年,終於鑄造一法寶,可以制他。」

  他並沒有說是何法寶,然而黃壤已經知道。她說:「盤魂定骨針。」

  師問魚輕笑,道:「正是。鎮壓雷音達寂之後,本座獲得了整個仙門的景仰敬重,成立了玉壺仙宗。」

  提到「玉壺仙宗」,他不由看了一眼謝紅塵,復又笑道:「彼時少年熱血,名韁利鎖滾滾而來,反而覺得一切值得。」

  謝紅塵一劍劈向喜公公,第一秋也看出四人之中,喜公公最弱,他立刻配合謝紅塵,二人合力,想要挑破這處弱點。

  謝紅塵沉聲道:「難道不值嗎?」

  師問魚沉吟片刻,道:「一戰之後,我身負重傷。舊疾復發,肉身崩潰,元神衰弱。而我無能為力,只能任由自己日日老病……」

  後面發生的事三人都已明白,黃壤劈開書案,找到了幾根盤魂定骨針。她說:「所以,你又找出了靈魔鬼書!」

  師問魚長嘆一聲,道:「此書確實神妙,而且最初,他所消耗怨氣極少。而身中盤魂定骨針之刑的人,人人怨恨痛苦。這讓本座修行事半功倍。」

  謝紅塵心中悚然:「所以,你將此針作為整個仙門處置重罪者的刑器!」

  師問魚沒有否認,只是道:「可後來,它需要的怨氣越來越深重。仙門哪有那麼多重罪者?」

  他話說得隨意,黃壤等人卻聽得心頭一沉。

  「於是,你離人骨肉、殘害生靈,妄圖製造更多的怨恨痛苦?」謝紅塵怒道,「家師根本沒有拐帶幼兒,真正的幕後主使是你!」

  師問魚淡淡道:「後來,本座的肉體實在撐不住了。我的心跳越來越慢,肉身也開始腐爛……我只能假死脫身,躲在墓中,繼續修煉。直到被謝靈璧無意間發現。」

  黃壤很快察覺其中不對,她問:「你畢竟是玉壺仙宗的祖師,為何懼怕謝靈璧?」

  「懼怕?」師問魚冷哼一聲,道:「本座何懼他一豎子?只是當時身份不便罷了。」

  他說身份不便。於是三人已經明白,第一秋一語道破:「你當時已經奪舍他人!」

  師問魚也不迴避,道:「本座找了個女人,生下一子。可肉體凡胎之身,與吾元神太難契合。吾藏身於那具軀殼之中,日日備受煎熬。」

  他提及奪舍自己後代,言語間毫無憐憫。直如使用一個容器一般。

  「被謝靈璧發現之後,本座離開墳墓,創立王朝,另闢江山。」他說得輕描淡寫。

  黃壤卻道:「你創立新的王朝,只是因為靈魔鬼書奪舍成功之後,仍需要以龐大的怨念支撐。而再沒有什麼,比掌握江山社稷的君主更容易製造民怨!」

  師問魚輕輕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第一秋道:「所以,如今你生下如此之多的皇子皇女,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挑一副適合自己的軀體罷了。」

  這句話,他並無疑問,只是冷靜的陳述。

  果然,師問魚問:「不然呢?」

  許是因為參透生死,他從始至終,皆目光淡漠。

  黃壤喃喃道:「所以夢外,你不惜向所有皇子皇女注入虺蛇血,想要改變他們的體質。」

  師問魚道:「欲成大事,便只能不顧私情。」說完,他看向黃壤,道:「就比如你,你一心敵視老夫,連腹中孩子也絲毫不顧。」

  「孩子?!」他驀地提及此事,第一秋手中劍勢一滯,「什麼孩子?」

  就是這一慢,福公公所化黑霧已經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謝紅塵一劍刺入壽公公體內,黑霧之中,頓時滴落一片鮮血。他回身一劍,擋開了福公公。

  黃壤腳步一移,來到第一秋身邊,隔著重重黑霧,她與他背脊相抵。然而這樣的戰局,也並沒有多少兒女情長的時候。

  黃壤只得道:「南柯一夢罷了,無甚可說。別分心!」說罷,不待第一秋再說話,她又笑道,「大不了出了夢,我再替你生一個。好不好?」

  第一秋微微一滯,他知道黃壤說得對。

  此時此地,哪怕自己一心相護,又能如何?

  一雙名為無奈何的手掐住他的頸項,讓他吐字艱難。

  師問魚說:「你看,你也懂得這般無奈了,對不對?」

  黃壤不允許他影響第一秋,道:「陛下膝下如此之多的孩子,從未心疼過一人。你們父子二人,真是半點也不像。」

  師問魚哼了一聲,臉色已經沉下來。

  而謝紅塵終於再找準一個破綻,他一劍刺入一團黑霧。壽公公被當胸刺中,終於恢復人形!他捂著胸口,連連後退,血流如注!

  師問魚見狀,瞳孔微縮,卻也毫不驚慌。

  他轉而道:「謝紅塵……真想不到,謝靈璧竟能養出你這樣的弟子。當年仙門盛傳第一劍仙根骨靈秀,本座只當是傳言誇大。今日一見,確乃天賦奇才。」

  謝紅塵對這樣的誇讚,卻是容色冰冷。他道:「家師一念入邪,自然罪有應得。但他執掌玉壺仙宗之時,也確有功於天下。」

  師問魚道:「本座原以為,少了個謝靈璧,玉壺仙宗便再無威脅。想不到忽略了你。」

  他看向第一秋,語聲和藹,問:「小八十六,你便再替為父做一件事,好不好?」

  第一秋只覺荒謬:「陛下不會認為,此時此地,我還會為你所用吧?」

  他眉峰微皺,知道事情不會這般簡單。

  果然,師問魚笑道:「你可知,夢外,謝紅塵和黃壤是何關係?」第一秋挑眉,謝紅塵也是心中一凜。

  師問魚含笑道:「夢外,黃壤乃玉壺仙宗宗主夫人。二人百年夫妻,對外一直恩愛和美。」

  他字字紮心,便是謝紅塵也是心頭茫然。這一走神,他差點被福公公咬住咽喉。

  謝紅塵一劍逼退面前黑霧,然其手腕也被骷髏的尖牙劃傷。他鮮血滴落塔中,其聲沙啞:「阿壤?怎麼回事?你不是說……」

  他一句話剛出口,整座圓融塔突然劇烈顫動!

  師問魚身子一歪,不由扶住香爐!

  而塔壁之上,符文飛速轉動,如滿壁飛花!

  師問魚神情怔忡,好半天,他吐出一個名字:「雷音達寂!」

  「雷音達寂?」黃壤耳中捕捉到這個名字,不由看向師問魚。而師問魚看向謝紅塵,目光順著他被血染紅的衣袖漸漸下移。

  只見謝紅塵滴落的鮮血,浸入塔中,似乎被塔吸收殆盡!

  「你到底是什麼人?」師問魚喝問,聲音之中,竟然多了幾分厲色。

  黃壤和第一秋同時看向謝紅塵。

  這次兩個人都作了同一個想法——這個人,真他娘的是個天選之子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5
發表於 2022-8-27 01:3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四章 威逼

  謝紅塵也意外,而此時,圓融塔晃動加劇。

  師問魚厲聲道:「抓住黃壤!」

  隨著他一聲令下,福、祿、壽、喜四人不管不顧,衝向黃壤。

  黃壤修為本就最弱,在四人不顧生死的衝擊之下,立刻就被福公公纏裹包圍!

  而祿、壽、喜三人也被謝紅塵和第一秋重傷!

  二人正欲衝上前解救黃壤,但福公公所化的黑霧,瞬間咬在黃壤肩頭,硬生生撕下一塊肉。

  黃壤咬緊牙關,並不出聲。第一秋和謝紅塵卻不敢再前進一步。

  師問魚好不容易掐訣穩住圓融塔,頓時沉聲道:「吾兒,吸取祿、壽、喜三人功力,殺掉謝紅塵!」

  謝紅塵眉頭微皺,不由後退一步,離第一秋遠些。

  第一秋只是略一猶豫,福公公又是一口啃在黃壤胳膊。

  「住手!」第一秋忙道。

  師問魚沉聲道:「別讓朕說第二次!」

  黃壤傷口劇痛,及至此時,她終於知道夢外的第一秋,承受了怎樣的疼痛。

  她說:「別相信他,他不會殺我!」

  師問魚道:「朕從來沒有想過殺你。但是你實在太不聽話!」他又轉向謝紅塵,仔細打量他,許久,瞭然道:「你是雷音達寂之子?這般看來,確有幾分相似。」

  「雷音達寂的兒子?」黃壤捂著傷口,即使是這種境遇,她還有心八卦,「雷音達寂不是很早就被盤魂定骨針封印了嗎?」

  謝紅塵閉口不言,顯然並不打算提及自己的身世。

  ——雷音達寂確實一直被刑囚在玉壺仙宗的密室之中。

  謝紅塵到底是怎麼來的,就連他自己都不敢多想!

  謝靈璧到底是使用了多下作的手段……

  謝紅塵漠然道:「若他知道如今一念神步的下場,只怕也會覺得可笑。」

  果然,這句話惹來師問魚一聲冷哼:「吾兒,你還等什麼?」

  第一秋看向黃壤,黃壤道:「四位公公不是你的心腹嗎?陛下為何要讓第一秋吸取他們功力?」話到這裡,她驟然明白,「你一直想要第一秋的身體,只是因為他的功體尚不成熟,這才一直悉心培養。」

  她細數這幾夢,道:「三夢之中,你除了想讓我除掉謝靈璧,也一直在培養第一秋的軀體!」

  師問魚冷笑,道:「吾兒不必聽她挑撥,如今謝紅塵的身體為父也十分滿意。你殺了他,夢外他也會被削弱。為父自然能夠奪舍他。到了那時,你依然是我最寵愛的兒子。」

  第一秋只是略一猶豫,福公公又撕下黃壤一塊皮肉!

  第一秋只能從法寶中掏出黑傘,開始抽取祿、壽、喜四人的功力。

  謝紅塵目露憂色,道:「第一秋,我看過靈魔鬼書的手札。他奪舍之後,需要無窮無盡的怨念以維繫功體!他修煉至今,已經不知做過多少大奸大惡之事。你難道還要繼續作他鷹犬,受他擺布嗎?!」

  黑傘將祿、壽、喜三人的功力盡數抽取,轉移到第一秋體內。

  黃壤幾次想要偷襲福公公,但反被撕咬。血染紅了她半邊裙衫,第一秋隔著法寶的符文,向她看過來。

  各自無奈。

  第一秋很快吸收了三人的功力,他身上黑氣繚繞,連紫色的袍服也看不清。

  他看向謝紅塵,猛一運功,整個人化作一團黑霧。

  「很好。」師問魚輕聲道,「靈魔鬼書,也很適合你啊。」

  第一秋一步一步,向謝紅塵走去。他滿身黑霧繚繞,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惡鬼。

  謝紅塵心劍在手,欲言又止。

  第一秋不敢停下,他只是略一停頓,黃壤身上便添一處傷口。他只能戰!

  謝紅塵也明白,多說無益,無論如何,師問魚擒住黃壤,就是拿住了第一秋的命門。

  第一秋所化的骷髏張開血盆大口,向他撲來。謝紅塵手上心劍再不容情,一劍斬落!

  黑霧滋滋作響,卻也蠶食著心劍!

  黃壤輕聲嘆息,道:「我必須要破夢了。夫君,我實在是……捨不下這夢中的一切。」

  她這個人,幼時貪名逐利,出嫁後又希冀那麼一點愛的回應。受刑後被囚於山腹,日日夜夜,所盼所求盡是自由。

  及至入夢,一夢為復仇,二夢意難平。

  只有這第三夢,她真真切切地為了自己而活。

  可惜光陰短暫。

  「我連西城的包子都沒吃夠。」黃壤嘀咕了一聲,她右手籠在袖中,握住了那枚茶針。福公公所化的骷髏,意在挾持她,卻並沒有打算殺她。

  黃壤猛地出手,茶針劃過那片黑霧。只聽一聲慘叫,黑霧猛然退散,血噴湧出來,地上一片刺目的鮮紅。

  黃壤退至塔邊,又看了第一秋一眼。

  這次得罪了師問魚,日後恐怕也無法再入夢了。

  但無論如何,總不能真讓第一秋去殺謝紅塵。且不說謝紅塵罪不致死,師問魚又有幾分可信?

  她抬手,將冰冷的茶針抵在自己咽喉。

  師問魚瞳孔縮緊,黃壤手上施力,痛……

  她只覺得痛……

  茶針刺穿了雪白的頸項,血線如泉水般溢出來。

  第一秋再顧不得師問魚的命令。他褪去霧狀,一把將黃壤攬進懷裡,黃壤抬起手,溫暖滑膩的血沾染了他半邊臉頰。

  茶針開始緩緩融化,水珠混著血,向下滴流。

  黃壤痛得渾身顫抖,自盡這樣的事,恐怕自己以後再也沒有勇氣了。

  她看向第一秋,好半天才艱難地道:「別、別殺謝紅塵。我覺得,師問魚沒那麼容易奪舍。否則,他不會對謝紅塵如此忌憚。」

  她說得累了,輕喘了一陣,方才道:「他在等待時機,我甚至懷疑,他如今軀體十分衰弱,並沒有什麼戰力。不然……不至於被謝靈璧嚇退……」

  第一秋半抱著她,一手輕輕撫摸她的小腹,許久道:「好。」

  黃壤喉間被血嗆住,咯咯作響。可茶針融化需要時間,她依著第一秋,道:「謝、謝紅塵……你在夢外,被謝靈璧奪舍,你要趕、趕過去,殺掉謝靈璧……奪回身軀……」

  謝紅塵垂眸,眼前佳人臉色蒼白,已近彌留。

  可她字字句句,仍是交待他們。

  謝紅塵問:「你呢?我能為你做什麼?」

  黃壤微怔,及至最後,卻默默搖頭。手中的茶針,隨著黃壤生機的流逝,漸漸融化。黃壤緊緊握住它,像是握住了時間。

  她閉上眼睛,許久道:「第一秋,我好想回到我們城西的宅子。城西的豆包、炒米、煎餅……我都沒有吃夠呢……」

  縱是再不願傷感,第一秋仍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的夢境,誰又願意清醒呢?

  世界是融化的蠟,漸漸的,眼前所有世界扭曲消散如煙。

  第一秋再度清醒時,他整個人被黑霧啃噬,內臟已經清晰可見!世界在亦幻亦真之間交替,有片刻凝滯!

  第一秋趁著這片刻,猛地向後一個翻滾。

  第三夢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所有人腦海。整個世界開始甦醒!

  第一秋迅速蓄力,察覺自己在第三夢中,因為吸取了謝靈璧以及祿、壽、喜三人的功體,修為大進。

  他並不知道師問魚為何要費盡苦心,為他積攢如此深厚的修為。

  第一秋回過身,看見黃壤就在他身後。她坐在輪椅上,不言不動。就連目光也空洞無神。

  ——在第三夢之中,她從未提及過,夢外的自己。

  可謝靈璧近在眼前,他連這一個眼神都是奢侈。

  他回過神,憑著夢中所增長的功力,整個人猛然化霧!靈魔鬼書需要消耗大量怨氣,他只能直撲謝靈璧!

  第一秋發了瘋般撕咬他,那些黑霧,一絲一縷都成了他的養分,修補著他的身體。而謝靈璧在夢中經受了盤魂定骨針之刑,此時縱然發瘋咆哮,卻功體大傷!

  他只能撕扯身邊的其他皇子,周圍留下一片片碎肉殘屍。黑色的怨氣自屍體上升起,又被他吸入腹中。他一邊殺人一邊回復著自己的功體!

  而就在此時,玉壺仙宗的長老們紛紛趕到!

  這波長老,因著年紀大了,人人怕死。

  他們上來也不對戰,只用法寶一味限制、消耗謝靈璧。

  忽然,眾人只見上京城外,一個形容枯瘦的老者向此奔來!

  眾人凝目望去,真是又古怪又詭異。

  來的正是「謝靈璧」。

  他當然並非謝靈璧本尊,實則是被奪舍的謝紅塵!

  他手上困八荒的鐐銬只解了一隻,因為奔走太急,病體孱弱,臉上皆是不正常的潮紅。

  玉壺仙宗的長老們見了他,俱是一臉戒備。

  而此時,謝紅塵撐著病體,再化心劍在手。

  他在空中畫下一個古怪的法咒符文,劍光向此斬落。剎那間,只見千星俱碎,萬點光芒,齊齊匯入謝靈璧體內!

  謝靈璧舉劍反抗,然而突然之間,他的身體裡似有什麼禁制被觸動。

  星光入體,匯成一個奇異的法符。

  他驀然想起,當初奪舍之時,所用的並不是靈魔鬼書!

  是謝紅塵主動將軀體換給了他。當時他得意忘形,甚至沒有想過謝紅塵是否暗藏殺招。

  空中黑霧瞬間散去,披著謝紅塵身軀的謝靈璧猛然墜地。他呼吸不暢,無法聚力。而第三夢的損傷,也讓他雪上加霜。

  他倒在地上,看見另一個人穿著自己的軀殼,緩緩向自己走來。

  「謝……謝紅塵……」他顫抖著道,「你在自己體內種下禁制……你……早有預謀!」

  謝紅塵蹲在他身前,安靜地注視他:「我說過,此事之後,我與師父恩義兩絕,互不相欠。」

  謝靈璧嘴裡呼呼有聲,正在此時,空中一陣腥風!

  只見四團黑霧向此而來。

  諸人抬頭,卻是福、祿、壽、喜四人殺來!

  四人毫不猶豫,齊齊衝向謝靈璧、謝紅塵二人,就準備趁二人身體互換之際,除而後快!

  黃壤坐在輪椅上,第三夢甦醒之後,她又陷入了這生不如死的境地。

  那些屍山血海、陰謀詭計,跟她似乎再無關係。

  苗耘之推著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是留是逃。

  而空中又是一陣腥風,一大片黑霧自空中升起。

  眾人大驚,以為是又出了什麼魔物。只有苗耘之喃喃道:「第一秋……他也修習魔功?」

  黃壤的視線裡,只見第一秋身化黑霧,黑霧如骷髏,向福、祿、壽、喜四人撲殺而去。

  謝紅塵見狀,也再不猶豫。他握住謝靈璧的手,將其掌中奪舍的符文與自己掌心相對。其他長老見狀,紛紛為自己宗主護法。

  第一秋與福、祿、壽、喜四人纏鬥一刻鐘,謝紅塵猛然睜開眼睛!

  他手中心劍再出,一劍斬向喜公公!單此一劍,第一秋便知道,謝紅塵已經換回了身體。

  四人之中,以喜公公修為最弱!而夢中他被第一秋吸去修為,如今當再減三成!

  謝紅塵一劍攻向他,可見早知破綻。果然,他一劍出,喜公公當場受傷,現出原身!

  其他長老並不敢拚命,只從旁掠陣。

  第一秋與謝紅塵再度聯手,福、祿、壽、喜四人,節節敗退。

  謝靈璧換回自己的軀殼,經過這一奪舍,他軀殼更加虛弱。他仰頭望天,第三夢中盤魂定骨針之刑所帶來的損害,在他元神與身軀合一之後,終於全部暴發出來。

  他嘴角顫動,卻說不出一句話。甚至連想要抬抬手都做不到。

  昔日玉壺仙宗的老祖,而今倒在地上,泥水玷汙了他的衣衫,他卻無法動彈。

  仇彩令此時方才來到他跟前,盯著他看了半晌,恨恨道:「留著你也是替宗門丟臉。」說完,他伸出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扼斷了謝靈璧的咽喉。

  圓融塔上,師問魚居高臨下,安靜注視著戰場。

  因為謝紅塵和第一秋十分警覺,福、祿、壽、喜四人根本找不到時機對黃壤下手。

  此時,黃壤正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

  而上京出了這樣的大事,終於將仙門其他大能紛紛驚動。

  何惜金、武子丑等人紛紛捏碎傳送符,向此而來。

  一時之間,上京街頭幾乎聚集了仙門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屈曼英第一時間找到黃壤,待看見輪椅上的黃壤,她幾乎落下淚來。

  而就在此時,圓融塔突然動了!

  整座塔突然拔地而起,飛入空中。而在他移動的瞬間,屈曼英身前的黃壤,忽地連人帶輪椅,均不見蹤影!

  屈曼英愣了片刻,立刻反應過來:「師問魚抓走了阿壤!」

  空中孤塔緊閉!

  黃壤只覺眼前金光一閃,整個人已經沒入塔中。

  師問魚正站在她身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6
發表於 2022-8-27 01: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妖化

  圓融塔緊閉,而第三夢的記憶,在世人之中發酵。

  更詭異的事,接踵而來。

  眾人駭然發現,世上多了許多「人」。

  那些本該死去的人,因為第三夢的變故,如今紛紛復生。

  黃壤對良種所做出的改變,讓大量原本因飢餓而死的貧民出現在他們原本的家中。

  無數家人既驚駭,又驚喜。

  鮑武在第一時間便尋找了息音,而息音也果然存在。

  就在夢中的莊園,息音一臉茫然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夢外,這個莊子的主人並沒有將之賣給第一秋。所以對於突然出現的息音,大家既困惑,又好奇。

  好在鮑武及時趕到,他一把握住息音的手,將她帶了出來。

  息音大惑不解,她只記得第三夢中的一切,此時不由問:「發生何事?為何莊園突然有其他主人……」說完,她看向田土之間,許久才喃喃道:「這……怎麼突然之間,變化如此之大?」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她有太多的困惑不解,連鮑武牽著她的手,都未察覺。

  鮑武想了想,解釋道:「世界時間錯亂,恐怕只有黃壤能跟你解釋……」

  他說到這裡,突然愣住。

  恐怕如今的黃壤也不能解釋。

  就算他武夫一個,平素並不愛動腦。但他總也知道,夢中那光彩奪目的黃壤,現實中是何境遇。

  ——他從未在現實中見過黃壤,或者說,他們都早已見過。

  只是沒有人敢認為,那是真的。

  鮑武生平第一次,為一個人感到難過。

  上京,越來越多的人在此匯聚。

  黃洋茫然地站在司天監,面前這些人,他好似認識,卻又全然不同。記憶中的一切,都帶了些陌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群之中,無數人開始互相詢問。

  有人解釋著這一場場詭異離奇的怪夢。

  謝紅塵和第一秋合力,再加上何惜金等人相助,終於收拾了福、祿、壽、喜四人。

  眾人看向圓融塔,目光凝重。

  「怪、怪怪夢……」何惜金說。

  張疏酒接過話頭,道:「怪夢的源頭,看來是找到了。」

  何惜金連連點頭。

  武子丑道:「果然再狡猾的狐狸,也會露出尾巴。」

  而此時,第一秋和謝紅塵正被許多人圍住。仇彩令不惜拖著重傷之軀,向他詢問事情的始末由來。

  謝紅塵只得為眾人答疑:「諸位,」他壓下所有人的聲音,道:「經查,圓融塔中的師問魚,正是當年誅殺雷音達寂的一念神步。」

  他一語驚聲千重浪,眾人大吃一驚。

  一念神步四個字,無疑是揭開了仙門太過久遠的記憶。

  而正在此時,第一秋已經來到圓融塔下。

  經過第三夢,朝廷上下惶恐不安,並沒有人敢攔他。

  九重塔下,第一秋抬頭而望。只見塔頂,師問魚負手而立,在他身邊,正是端坐於輪椅之上、安安靜靜的黃壤。

  黃壤目光緩緩下移,又過了許久,終於在喧鬧人群中找到這個人。

  人生如夢,她彷彿已歷經幾世輪回。

  師問魚站在她身邊,垂眸注視塔下,道:「就算你以死破夢,又能改變什麼呢?」

  黃壤沒有回答他,也實在是不能回答。

  盤魂定骨針禁錮了她的一切,她像一個毫無生氣的假娃娃。

  那些華美的裝束、精緻的妝容,增添了她的浮華,卻填補不了她的靈魂。

  如今,她與愛人隔塔相望,而她給予的,也不過是這虛弱散亂的眼神。

  旁邊,師問魚問:「所以,為何破夢呢?」

  為何破夢?

  黃壤仍是無言。

  她這個人,其實最是貪生怕死,又酷愛追名逐利。

  何來這等勇氣?

  可她到底還是這麼做了。

  黃壤夢醒之後,仍舊覺得很虧。但執意如此,恐怕是因為她知道,支撐這樣的夢境,到底需要多少蒼生之怨。

  世人只知,師問魚連年徵收巨稅,煉製長生丹。

  但誰又知道,他煉製長生丹,除了延年益壽之外,更是為了搾取百姓血淚,令河山哭泣、萬民皆悲?

  師問魚的手輕撫黃壤的頭頂,像神憐憫自己信徒一般慈悲。

  最後,他指尖觸到黃壤頭頂的盤魂定骨針,輕輕一叩。黃壤頓時神魂劇痛。

  「很痛,對不對?」他輕聲問。

  而黃壤甚至很難落淚。她閉上眼睛,塔下,那個最熟悉的聲音傳來。

  他一字一字,道:「放開她!」

  師問魚的回應,是又一次輕輕叩擊針尾。

  黃壤只覺得連元神都要裂開。但她不言不動,於是看上去還算是體面。

  塔下,第一秋緊緊盯著師問魚,再一次重復道:「放、開、她!」

  師問魚並不回應,反而指尖輕輕捏住盤魂定骨針的針尾,他只是很輕很輕地觸碰,黃壤卻恨不得自己沒有出生過。

  她連元神都在哆嗦,卻偏偏連痛都說不出口。

  塔下,第一秋身上,一層青碧色的蛇鱗緩緩覆蓋了他的全身。他雙目血紅,語聲若驚雷——「放開她!」

  話音一落,他整個人被蛇鱗覆蓋,身體漸漸龐大!

  一股灰黑色的毒霧包裹他,他猛然躍起,強行衝塔!!

  熟悉的身影衝向九重高塔,及至來到黃壤眼前時,已經化為一龐然巨物。

  黃壤瞳孔之中,只見一顆巨大的蛇頭,雙目如燈籠。它嘶嘶地吐著蛇信,轟然一聲,撞擊著圓融塔的護塔結界。

  天地震動,圓融塔塔身顫抖,如同黃壤心中的驚慟。

  第一秋整個身軀,完全妖化。虺蛇血毒,在這一刻與他全然交融。他雙目凶光外露,哪還有半點人形?

  於是圓融塔外,又是一聲劇烈的撞擊。

  一顆遲來的眼淚,終於劃破她的臉龐。

  第一秋……

  塔外又是轟然一聲響,第一秋堅硬的蛇頭,留下浸血的傷口。它眼角的蛇紋,鮮豔到妖異。

  而圓融塔的結界,竟然受不住它的撞擊,破開一個缺口!

  第一秋從這缺口中探進頭顱,張開了血盆大口!

  腥風倒灌,師問魚也只得後退躲避!

  一旁的謝紅塵早已驚住,眾人注視,皆沉默無聲!一個人的身體,到底要如何才能與虺蛇這樣的異獸完全融合?

  沒有人知道。

  哪怕是苗耘之也無法解釋。

  這樣的怪事,古往今來也不曾有過。

  要有多麼強烈的意志,能讓一個人徹底妖化,變成一頭異獸?

  謝紅塵手中心劍再出,衝向圓融塔!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

  殺師問魚?解救黃壤,還是幫助第一秋?

  他不知道。

  他劍光斬落,只是想要撕開圓融塔的結界!

  何惜金等人也不再猶豫,紛紛衝塔。

  玉壺仙宗的長老們原本一直圍觀,而今卻也紛紛嘆氣——人老了,就變得越來越油滑精明。

  他們這樣的人,說是不願打理仙門俗事,但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不想招惹麻煩罷了。

  「這世上的人吶,若是充了一次英雄,就要當一輩子大冤種。」長老們紛紛搖頭,卻一同加入戰局。這一次,他們沒有藏私。

  圓融塔的結界,在眾人齊心之下,終於完全撕開!

  第一秋和謝紅塵相繼衝入塔中。

  黃壤眼見第一秋半身蛇鱗覆面,她突然明白,這樣的身體,才是師問魚真正所求!

  從始至終,他根本沒有看上過謝紅塵的肉身。

  因為人類軀殼,無論再如何修煉,終有窮盡之時。

  一念神步恐怕太明白這個道理。而他終年奪舍,受盡肉身帶來的折磨,早就厭倦了。

  當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苗耘之一言蠱惑,這才執意修仙,尋求長生之法門。

  可有誰知道,這位來自三千年前的仙門大賢,他一直在窮盡心血,追求他真正的「壽與天齊」。

  當初苗耘之的無心之言,於所有人都是玩笑。

  唯獨他當了真。

  也唯獨他可以當真。

  他早就已經廣生子女,只是需要這麼一個巧思!

  苗耘之說得對,凡人壽有窮盡,異獸方可千年。而今,他確實也做到了。

  第一秋的身體,與虺蛇完美融合。他成為真正的異獸。

  而這樣妖化的身軀,一旦到手,師問魚將再不用為老病而苦惱。

  肉身不化、元神不滅,他將真正長生。

  至於靈魔鬼書所需的怨氣,那對於他這樣通天徹地之人而言,簡直是唾手可得之物。

  他何必在乎?

  如今,第一秋和謝紅塵相繼衝入塔中。

  而師問魚站在黃壤身邊,微笑注視。第一秋已經化為人身——這樣狹小的金塔,可容不下他那龐大的蛇身。

  他衝向黃壤,而謝紅塵一劍斬向師問魚!

  可是,謝紅塵的心劍斬了個空。師問魚像是只有一個虛無的影子。他竟然……也不在此時!

  黃壤親眼見到,就在二人入塔的瞬間,師問魚化為黑霧,而整座圓融塔,似乎連聲音都凝固。只過了片刻,時間方才重又開始流動。

  ——師問魚改變了時間。

  第一秋衝向黃壤,可他同樣撲了個空。

  黃壤與他近在咫尺,而他的手穿過了她,只觸到一片虛無。

  二人皆有片刻無措,黃壤在心裡喃喃地念——謝紅塵的血……

  就在第三場夢境之中,謝紅塵的血曾引得圓融塔驚動不安。他是雷音達寂之子,而像圓融塔這樣的法寶,又素有滴血認主之說。

  也許,圓融塔是因為相似的血脈,將他當成了舊主!

  黃壤心頭焦急,卻終究無法提醒。

  她端坐在輪椅上,衣裳、髮飾,處處精緻。這樣的她,與第一秋沉默對視。

  中間相隔著,不知多久的光陰。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7
發表於 2022-8-27 10:0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他的光

  圓融塔中,諸人與師問魚有時間之隔,拿他毫無辦法。而此時,師問魚一掐訣,圓融塔塔壁之上,符文轉動。

  黃壤腦海一陣劇痛,眼看又要入夢!

  黃壤心知不妙,如今第一秋身軀已成。師問魚顯然已經準備奪舍。

  他會將眾人引入何時?

  她極力抗爭,而第一秋等人同樣也發現不妙。

  第一秋再不猶豫,回身一爪。他身後的謝紅塵毫無防備,臂間頓時血流如注!

  「你!」謝紅塵正在思索對策,冷不丁受他一擊。正要反制,忽然想起什麼。他低下頭,見自己鮮血滴落圓融塔。

  果然,圓融塔感應到他的鮮血,頓時符文飛轉。師問魚悶哼一聲,他本是掐訣唸咒,如今卻有些控制不住。

  謝紅塵的鮮血滴落,但隨後,牆內驀地伸出一隻手!隨後,又有大大小小無數隻手將他拽入了牆中!

  怎會如此?

  第一秋見狀,整個人猛地化為一團黑霧。黑霧浸入整個塔中,他要以靈魔鬼書之能,探索圓融塔的秘密。

  而第一秋化為黑霧之後,他耳邊頓時響起無邊呼號。那些積壓已久的民怨,在塔中忽遠忽近,聲聲啼血。

  他感覺身邊溫熱的牆壁,輕輕靠近,只見壁上寸寸沁血。他以黑霧之身,再看這座金塔,哪裡還是什麼神秘法器?

  這塔壁之上,湧進的符文法陣裡,鑲嵌著無數的人。

  這些人在符文中掙扎哭喊,他的黑霧沾染了鮮血,步步留紅。

  第一秋沉默許久,有一隻手穿過法陣,想要抓住他。可化身黑霧的他,並不能被痛苦抓握。第一秋穿過了這隻手,也穿過了無數人的苦痛。

  這是一座血與淚的高塔。

  雷音達寂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將其禁錮其中,以法咒符籙鑄造了這座法器。

  可因為法器過於怨毒,陣主也極易被反噬。於是他又創立了靈魔鬼書這門邪功,用以控制圓融塔。此功法以怨氣為食,又不會被圓融塔所傷。

  第一秋穿梭在九重高塔之間,他必須以最短的時間,看清圓融塔的符文。

  謝紅塵被拖入塔中,但他的血脈,讓圓融塔一時之間不敢吞食。塔中數萬人掙扎哀號,他想起自己被刑囚於玉壺仙宗山腹深處的父親,啊,還有師父。

  這就是他們嚮往的長生。

  即便是當初執意屠龍的一念神步,也沒能逃脫其中誘惑。

  謝紅塵以指割腕,讓更多的鮮血滴流。

  圓融塔感應到他,更加劇烈地震動。而遊走其間的第一秋,已經用最快的速度瞭解了這座法器——他本就是最優秀的鑄器師。

  這方面的天賦,他甚至比一念神步也強悍許多。

  他迅速掐住了其中一個遊走的法訣,將其與另一個金色的符文對調!

  一時之間,第一秋、謝紅塵、黃壤同時覺得腦海一陣尖銳地刺痛!

  耳畔充盈著各種聲音,有人求饒,有人詛咒,有人求救。

  驀然之間,黃壤只覺耳邊萬音俱滅。

  她睜開眼睛,眼前只見一片塵沙。她吃力地站起身,那黃沙揚了她一臉。

  這是哪兒?

  黃壤太熟悉入夢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定是進入了第四夢。

  可這裡……

  她抬起頭,茫然四顧,只見黃沙漫漫。她剛走幾步,突然踏到一物。待低下頭,才發現黃沙之中,是破爛的衣裳。

  而衣裳裡,駭然裹著一具白骨。

  黃壤絞盡腦汁,也不記得這麼個地方。

  她看看自己,只見自己仍是成人模樣。

  她只得繼續往前走,而前面隱隱可見石板路,只是早已被時間腐蝕。周圍房屋破爛,只偶爾可見昔日繁華。

  黃壤又走了一陣,她驀然停下!

  就在她面前,一塊牌匾歪歪斜斜,要掉不掉。而上面,「司天監」三個字,早已斑駁不堪。

  黃壤仰起頭,端詳這似是而非的門樓。她猛地認出了這是何處!

  這是上京司天監玄武司的大門!

  這……怎會如此?

  裡面的人呢?

  黃壤飛奔進去,可裡面空無一人。黃沙侵蝕了此地,房屋破敗、草木凋零。

  萬物無聲,深默地同她對視。

  「第一秋?」黃壤長聲呼喚,可回應者只有風聲。

  黃沙打落在屋脊,沙沙作響。

  一瞬之間,她分不清夢裡夢外。

  而此時,第一秋同樣自黑暗中甦醒。他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便從全身各種彌散開來。

  他想動一動,可剛抬起手,他便驚住!

  他的手,紫黑腫脹,連動一動都異常困難。

  而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這正是當初他被注入虺蛇之血時,日日承受的煎熬。

  那麼,自己是回到了十九歲那一年嗎?

  第一秋用盡全力壓下來自骨髓的劇痛,去回憶當年。

  成元五年,他向黃壤求親,被黃壤拒絕。

  本來,這對於八十六殿下而言,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他愛慕黃壤育種才華,而當時育種世家同氣連枝,就連朝廷也不得不受制於息家。

  如果迎娶黃壤,那麼朝廷有望擁有自己的育種師。

  而且,這個育種師還是免費的。

  ——八十六殿下的小算盤,打得啪啪直響。

  而黃壤拒絕之下,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到對策,就被師問魚派出去,抓逮一條虺蛇。

  第一秋馬到功成,將虺蛇帶回宮中之後,卻迎來了一場更大的災難。

  ——師問魚將所有皇子皇女召到圓融塔,在諸人體內注入虺蛇血。

  因為此時需要避風、避光,於暗室調養。

  第一秋甚至分不清如今是什麼時候。

  他坐起身子,吃力地來到門口。借著門口昏暗的光影,他撩起衣袖。果然,他半邊身體長出青色的蛇鱗。

  蛇鱗細密,長在人類的皮肉之上,誰不膽寒?

  第一秋放下衣袖,又過了許久,外面有人進來。

  是李祿。

  他行至第一秋身邊,欲言又止。

  第一秋只好問:「何事?」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模糊朦朧,聞之不似人聲。

  李祿輕聲說:「監正,黃壤姑娘……嫁入了玉壺仙宗。已於日前,同謝紅塵成親。」

  第一秋應了一聲,相比於此時的痛苦,黃壤的出嫁,其實並不算什麼。

  他知道這是夢,只要能破夢,眼前都是泡沫。

  只是阿壤……這一夢自己為何擁有所有的記憶?是因為爭奪圓融塔出了意外?

  你呢,你又是否還記得我?

  「我、我要去一趟……玉玉壺仙宗!」第一秋努力捲動舌尖,而過於腫脹的喉舌,早已令他吐字不清。

  李祿扶住他,自動將他的焦急理解為情深。

  李監副安慰道:「監正如今的身體,實在不宜走動。道賀之事,還是改日吧。」

  第一秋仍然想要掙扎,但是很快,他便重新坐倒。

  他如今的身體,根本禁不住任何的體力消耗。他身不由己地閉上眼睛,耳邊是自己粗重的喘息。

  肺腑之間皆是劇烈地疼痛,可這樣的痛楚,他其實早就習已為常。

  李祿坐在他身邊,許久,道:「監正應該想些別的事。裘聖白說您還不能見光,不宜外出走動。」他略一思索,道,「年初,司天監從玉壺仙宗進了一批洞世之目。你親手將它們改製為九曲靈瞳。如今九曲靈瞳已經陸續使用。屬下帶些進來,監正也總算有些事做,也許不那麼枯燥無趣。」

  李監副向來不是個拖拉的人,他很快便將九曲靈瞳搬到了第一秋的囚室。

  而第一秋也很是明白——以他如此的情況,出不到此間,也到不了玉壺仙宗。

  他不能再消耗自己,只能用盡全力積蓄體力,融合虺蛇血。

  而牆上的九曲靈瞳,隨李祿帶來的陣核不同,攝取的畫面也是各異。有時是市井日常,有時乃仙門捉妖。有時蝴蝶嬉戲,有時繁花盛開。

  而這些陣核,沒有一個是第一秋想看的。

  第一秋一直在等,他知道李祿最終會帶來哪一顆。

  夢外的成元五年,十九歲的第一秋全然不能接受自己這般形容。他拒絕喝藥,也不再進食,意志消沉,奄奄一息。

  裘聖白不得不將他移出圓融塔,放他回司天監單獨休養。

  而在司天監的暗室裡,李祿為了讓他活下去,找了許多九曲靈瞳的陣核,讓他取樂。

  終於,在不見成效之後,李祿為他帶來了另一顆。

  當那顆九曲靈瞳的畫面在牆上徐徐鋪開之時,一直對周圍沒有任何反應的第一秋,驀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這個人在他一片荒穢的歲月裡悄然盛開。

  縱時間無情、風雪摧折,她明豔如初,從未凋敗。

  果然,這一日,李監副將另一顆陣核投入九曲靈瞳之中。

  他關上房門,不發一語,安靜離開。

  第一秋抬起頭,只見當初仙茶鎮的黃壤姑娘,已經綰髮為髻,作了婦人打扮。

  而剛剛成親不過數日的她,正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糕點,探望謝紹沖。

  她對著九曲靈瞳所照之處深深吸氣,似乎經過無數次鼓勁,終於回身走入院中。

  謝紹沖顯然並不認得她。二人在院中閒聊。

  她粉面含笑,端莊溫婉。

  「謝師弟,紅塵出門匆忙,我人地兩疏,也沒什麼事做。今日做了幾樣糕點,想請謝師弟替我嘗嘗,可還能入口?」她從容大方。

  謝紹沖卻顯得錯愕,他顯然並不認識面前的女子。

  但黃壤提及了謝紅塵,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拱手道:「原是宗主夫人。紹沖失禮。」

  黃壤自然不會計較,提著食盒來到院中,請他品嘗。

  第一秋初看之時,只覺奇怪。

  黃壤好歹也是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何必如此小心翼翼,自行結識宗中諸人?

  由此,他對這個女子產生了一絲好奇。

  李監副自然很快意識到了他興趣所在,於是帶來的陣核,一個一個,皆與黃壤相關。

  第一秋在最痛苦絕望、厭棄人世之時,看著她從無人認識的孤女,一步一步,將自己領到玉壺仙宗所有人面前。

  修仙之人不以外貌論年紀,有一次,黃壤誤識一人,錯了輩份。

  她躲在祈露台,好幾天不願出門。

  若是往常,第一秋哪會對這樣的閒事上心?

  可是今時今日、此情此景,他第一次催促李祿,想要知道這個人的消息。

  李祿以為,那是自家監正舊情難捨。

  可這世間,哪有什麼一見鐘情、至死不渝?

  第一秋如今想起來,那不過是一束破開這一室黑暗的光。他看著這個嬌弱的女人,在玉壺仙宗艱難求存。

  他像看一棵草鑽出牆縫,像看一隻螞蟻搬著糧食回家,像看一隻老鼠歷險。

  而最後,她並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她妝點自身、施粥布藥,很快在玉壺仙宗站穩腳跟,成為人人讚譽的「宗主夫人」。

  她美名遍及天下,與宗主謝紅塵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世間偶有清醒之人,嘆仙宗多一夫人,世間少一名家。

  可於司天監監正而言,無論她是夫人還是名家,陽光就是陽光。

  曾照耀過,便知其溫暖。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8
發表於 2022-8-27 10:0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七章 湮滅

  圓融塔中,謝紅塵拼盡修為,與師問魚抗爭。

  他整個人被困於塔中,而此時的圓融塔,已經不再是他初入之時的寶相莊嚴。

  那些被折磨得只剩痛苦與仇恨的人,被困在法陣與符籙之中,鑄成了這件震驚仙門的「神器」。

  師問魚穿梭於塔壁之間,找準時機,猛然纏捲,想要趁機擊殺謝紅塵。謝紅塵心劍在手,回身一劍。劍光斬落,師問魚只能避退!

  謝紅塵很快就發現,他的戰力早已大大折損。

  ——他如今的軀殼,實在是太過孱弱了。

  凡間可以承受靈魔鬼書功體的軀殼,本就不多。

  否則謝靈璧何以六百歲便肉身崩潰?

  謝紅塵借助血脈之勢,想要趁機殺死師問魚。

  師問魚只得小心躲藏。

  而外面的世界,早已天下大亂。

  何惜金等人雖然破去了圓融塔的護塔結界,但整座圓融塔驟變!

  黑色的怨氣沖天而起,它剝去神器的古拙,露出了魔器的本象!

  而其他人被這怨氣而阻,待要進入其中,便立刻消失,不知所蹤。

  何惜金等人不知吉凶,只能圍住圓融塔。而此時,張疏酒突然指了指遠處,道:「你們看!」

  眾人抬頭,只見不遠處,一株松樹緩緩融化。它像燃燒的蠟燭,粒粒化珠,最後轟然倒塌。武子丑急急上前查看,他低身捧起蒼松的遺燼,發現那竟是一捧黃沙!

  整個世界,在緩慢地融化!

  「怎麼回事?」仇彩令、康雪桐等等長老皆是一臉茫然。

  眾人紛紛上前查看,只見積雪之下,枯草一會兒化沙,一會兒又被一股奇異的力量緩緩修復。但是修復的力量逐漸微弱。

  仇彩令凝神深思,許久道:「是天道。圓融塔這樣的邪物,不知積攢了多少力量。師問魚想利用它摧毀天道,建立新的秩序!」

  他的話令眾人悚然,就算同是修仙問道的人物,誰又敢做此想?

  要有如何的野心,才能生起毀滅天道、取而代之的妄念?

  張疏酒注視著漸漸碎散的黃沙,道:「天道的修復越來越緩慢,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眾人重新來到圓融塔前,注視這座邪塔。

  仇彩令肅然道:「我宗宗主謝紅塵正在塔內降魔,我等須齊心相助!」

  何惜金翻了個白眼,補充道:「第、第……」

  張疏酒隨即補充:「還有第一秋與黃壤!」

  這些玉壺仙宗的老東西,見利睜眼,遇險縮頭!

  幾個人心中喃喃罵娘。

  而此時,黃壤一步一步,行走在風沙漫漫的街頭。

  黃沙中埋葬的白骨,早沒了身份與姓名。她一步一步,行走在上京的街頭。

  偶爾吱嘎一聲響,酒招掉下來,摔成了一地黃沙。

  黃壤終於明白,這些風沙從何而來。

  整個世界正在沙化。

  那些枯草、野樹,較為脆弱的物件,早已經被腐蝕。這個世界像是空無一人。

  黃壤走得久了,不由開始奔跑。

  她來到內城的城門之下,這裡遍地骸骨。

  這些骸骨尚未完全沙化,黃壤一具一具翻找。

  「第一秋——」她呼喊著這個人,然滿地枯骨,又無衣物,她根本無從辨認。

  「姨母——姨父——」她一個一個,呼喊著這些熟悉的人。

  應者惟風聲。

  這就是……不久之後的人間嗎?

  黃壤坐在滿地枯骨之間,黃沙灌了她一臉。

  這整個天地,似乎只剩了她一人。

  而第一秋,仍然被困在成元五年。

  這是他最暗無天日的年月。整個世界,沒有黃壤,他失了第三夢中的一切。反而墜入惡夢的深淵。

  他體力虛弱,不僅毫無戰力,便連想要走出這裡都做不到。他只能依靠著床榻,盯著牆上的九曲靈瞳。

  九曲靈瞳之中,黃壤在跳一支舞。

  她的舞其實跳得不好,而第一秋偏偏見過宮中太多的舞姬。

  黃壤在一叢蘭花之間,一遍又一遍練習同一支舞。因為沒有樂師,這顯得十分尷尬。偏偏她一不留神,還扭了腳。

  第一秋似乎重新陷入那段絕望無依的時日。他盯著牆上的女子,看著她舞姿漸漸柔軟空靈。

  及至後來,竟然也有了八分嫵媚與風情。

  第一秋並不知道,黃壤這支舞是否有跳給謝紅塵看。

  謝紅塵或許見過她最完美的模樣。

  但他遠隔千里,卻遙遙目睹了這個人的狼狽與倔強。

  圓融塔裡,謝紅塵豈不知危機臨近、時間緊迫?

  可師問魚對他十分忌憚,他同玉壺仙宗那幫老傢伙一樣,等閒並不願拚命。而謝紅塵的血卻是有窮盡的。

  ——只要他失血過多,圓融塔自會重回自己手中,到那時,還愁沒有殺他的時機?

  師問魚顯然並不著急。

  謝紅塵遊走在一片黑色的霧氣之中,圓融塔符文飛轉,一些場景如時間重疊,似真似幻。

  他經過黑霧,而眼前卻是多少年前的祈露台。

  只見白牆黑瓦,中間有一扇半月形的拱門。

  謝紅塵舉步入內,只見小院之中,一亭一池。三角小亭之中,石桌石凳,亭邊梅樹佇立。池中游魚幾條,往來嬉戲。

  那一瞬間,回憶是擋不住的狂沙,鋪天蓋地而來。

  謝紅塵走進去,室內小桌上,正坐著黃壤。

  那一夜的她,身披著輕紗。謝紅塵甚至分不清,那是多少年前。

  自與他成親之後,黃壤一直悉心保養著身體,她並沒有多少改變。

  「阿壤?」謝紅塵再開口,發現自己語聲中竟有幾分哽咽。

  他是那個迷路多年,終於歸家的旅人。可是小桌前的黃壤,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她雙手托腮,注視窗外。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她攏了攏身上的輕紗,喃喃道:「今晚又不來嗎?」

  她似無所覺般穿過了謝紅塵,走到半月形的拱門前張望。

  「阿壤?」謝紅塵再次呼喚她。

  她回過身,那一剎那,謝紅塵心中狂喜,他甚至以為,黃壤看見了自己。可是,黃壤只是嘆了一口氣,她揉了揉臉,對自己笑道:「黃壤呀黃壤,夫君不過是忙了些。你可要做個賢婦啊,不可愁眉苦臉。」

  說完,她走到小桌前,鋪開一卷經書,看來是想抄經。

  但她握住筆,不過抄了幾個字,便扔到了一邊。

  「天知道我是個多麼不靜心的人吶。」她一邊感嘆,一邊來到小亭,坐在石凳上,安靜等待。

  謝紅塵突然明白,她是看不見自己的。

  他身在圓融塔之內,這只是圓融塔為了破壞天道,順應它的邏輯而復刻的一些畫面。

  眼前的黃壤,永遠等待於那個夏季。

  聽不到他的呼喚。

  謝紅塵強迫自己離開,他並不是個會沉淪於回憶的人。

  黃壤還在夢外,自己尚可追尋。何必留戀過往?

  他強迫自己冰冷無情,可為什麼離開之時,還是忍不住回望?

  百年祈露台,他從來沒有想過,當自己不來的時候,黃壤在做什麼?

  印象中的她,也總是很充實的。

  她會結交宗門眾人,每每做些繡品、糕點,討巧賣乖,攏絡人心。

  她會申領米、藥,施粥放藥,博一個寬厚仁義的美名。

  她會為他輕歌曼舞,討他歡心。

  這麼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等待與孤寂呢?

  謝紅塵一劍破開眼前過往,劍光四散,濺落在地,黑霧退散。

  師問魚仍舊不敢現身,他觀察著塔壁上的符文,他必須盡快找到魔塔的陣核所在。

  可那些本該消失如煙的舊事,一頁一頁接踵而來。

  他舉步向前,竟一步踏入了點翠峰,曳雲殿。

  這一次,他在案前看見了俯案看書的自己。

  「宗主,夫人求見。」殿外弟子恭敬地回稟。

  案前的自己眉峰微皺,道:「請她進來。」

  謝紅塵微怔,他走到「自己」面前,果然,沒有人能夠看見他。舊事已逝,不可更改。

  他只能眼看著殿外,黃壤提著一個食盒,一步一步向此而來。

  那個時候的她,眼裡還有光。見到自己夫君,她笑盈盈地道:「知道夫君今日繁忙,我特地做了粥,你先嘗嘗,可好?」

  而案前,「謝紅塵」連聲音都冷漠,他道:「擱在這裡,然後退下。」

  黃壤微怔,顯然謝紅塵突來的冷淡,令她不解。

  而經過此間的謝紅塵,卻再明白不過。

  他不允許黃壤前來點翠峰,卻又不能拒絕她入內——那樣的話,外界恐怕會有諸多猜測,覺得他夫妻失和。

  於是,他只能冷漠。他要讓黃壤知道,祈露台之外,並不是兒女情長之所。

  而初初新婚的黃壤,顯然對這樣突來的疏遠不太習慣。

  她應了一聲,將食盒放在桌上,又看了案後的夫君一眼。

  謝紅塵並沒有再理會她。

  她只能小聲道:「那、那你記得嘗一嘗啊。」

  案後的人,這次連應也不應,只是道:「退下。」

  她終於沒有再說話。

  謝紅塵跟出去,發現她臉上的笑容,消失在轉身的剎那。

  然而,當走出殿外,遇到護殿弟子的時候,她便又揚起一臉笑。那笑容端莊得體,像是……沒有受過任何委屈一樣。

  她和善地同一切經過的人打招呼。

  她已經能夠記得所有人的名字。

  謝紅塵想要跟隨她再走一段路。可這只是一個散碎的畫面。

  他行不多遠,眼前已經失了路途。

  他跟丟了她。

  其實他很想返回曳雲殿,看看那天她到底做了什麼粥。

  可是他不能。

  當百年光陰如梭,舊事湮滅在重重回憶之中。

  無可回頭。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9
發表於 2022-8-27 10:0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器皿

  漫漫黃沙之中,黃壤孤身行走。

  一路上,她沒有遇到任何活物。她身上沾滿了風沙,甚至忘記了自己要去往何處。

  前面黃沙中,露出黑色的頭髮,似乎還在顫動。

  黃壤飛奔上去,她用力撥開黃沙,將沙中人翻過身來。可這點驚喜並沒能帶來希望。

  沙中人眼耳口鼻都已經漸漸化作黃沙。只有頭髮被風吹拂,如一蓬亂草。

  黃壤輕輕放開了他。

  她走過這充滿死氣的廢土,看萬物簌簌融化。

  黃壤一直向前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而前路遙遙,她身上衣裳也開始緩慢地融化。細沙簌簌而落,她耳邊全是沙沙的聲響。

  她行走太久了,腳上鞋子不耐磨損與沙化,露出了裡面的腳趾頭。

  黃壤索性將鞋子丟了。

  周圍有風吹過樹梢,可最脆弱的樹葉,早已經散碎於地。樹梢上只剩光禿的枝椏。

  世界像是被剝出外衣,現出了醜陋的形狀。

  黃壤獨自一人,跋涉於荒穢人間。半生歲月,愛恨成空。這足以將人逼瘋。

  可她仍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她找遍了全身,這次入夢,她並沒有得到茶針。

  為什麼沒有?

  圓融塔中,第一秋和謝紅塵強行闖入。如今自己在這裡,他們又在哪裡?

  黃壤有太多的不解。

  「第一秋——」她再度呼喊這個名字。她不知道第一秋是否存在於這個世界,但只要抱著這一線希望,她便有勇氣,行經這廢土荒原。

  黃壤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世界的沙化加快了。

  她抬起手,看見自己指尖慢慢沁出一層細沙。

  ——她也開始融化了。

  黃壤盯著自己的手,心中的慌亂,並不如想像之中強烈。

  經過盤魂定骨針十年的刑囚,她的心已是千錘百煉。

  她走了太多路,於是腳開始流血。

  黃壤不敢想像自己此時的模樣,她的長髮散亂不堪地披在身後,一身黃沙,赤足流血。她雙唇太乾,偶爾輕舔一下,入口全是風沙。

  她是土妖,生命力自然比凡人強些。於是縱然沒有水源,她也活過了很多很多天。

  可是,這樣的世界,即便是她,也支撐不了太久。

  自己被丟棄到了這個人間末日一般的未來。

  而圓融塔還在師問魚的掌控之中。

  他有意如此嗎?

  若他有意如此,那想必還是想要迫自己屈服。

  應該往何處尋他?

  黃壤想了很久。師問魚後來成了皇帝,一直躲在上京內城的皇宮裡。可是她自上京而來,師問魚並不在。

  那他可能在……黃壤皺眉,想到了一個地方。

  玉壺仙宗,一念神步之墓!

  可玉壺仙宗距離上京,足有數千里之遙。

  而她現在沒有任何法寶,甚至連時間也有限。

  她只能依靠雙腳,沿著模糊的路線,徒步而行。

  黃壤的雙腳,漸漸磨得露出了骨頭。

  而世界的沙化,無疑加重了她的傷勢。她步步向前,如同朝聖一般前行。

  黃壤沒有遇到任何活物,一個也沒有。

  到達玉壺仙宗的時候,她衣裳破爛、雙腳白骨森林,甚至連雙手都沙化,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掌。讓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自己融化,這是什麼感覺?

  黃壤不敢觸碰自己的臉,沙化並不痛,只有空無一物的麻木。

  天知道她曾多愛惜自己容顏。這一夢算是全毀了。

  但好在,她終於看見了玉壺仙宗的山門。

  這曾經的仙門第一宗,如今也是處處頹敗。世界毀滅了,遍地都是時間的殘骸。

  黃壤沿著記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仙宗禁地。

  這裡的禁制因為沒有靈氣,全部失效。

  她看見那方高聳的墓碑,上面「一念神步之墓」幾個字,狂傲不羈,俯瞰蒼生。

  黃壤深吸一口氣,可惜黃沙入肺,引得她一陣嗆咳。

  她沿著打開的墓門,緩緩入內。步步滴血。

  她見過一念神步的墓,墓中應該是四壁劍意,中間放著棺槨。

  可是現在,這一碑之隔,讓黃壤驚住!

  墓中不是什麼棺槨,那駭然是另一個世界!

  她看見了一條河!

  河水明淨清澈,河裡游魚往來嬉戲。

  河對岸,繁花似錦、綠草如蔭。

  她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觸到那純淨無垢的水。

  黃壤站在墓口,不言不動。

  河對岸,師問魚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步若乘風,緩緩而來。

  隔著一條河流,世界被剖成兩半。一半生機盎然,一半凋敗腐爛。

  黃壤與他對視,他的聲音不緊不慢,甚至帶了幾分親切:「你來了。」

  他並不意外,像是在關心一個心愛的孩子。

  黃壤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她的嗓子早就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師問魚遙遙地向她伸出手,溫和道:「天道已死,吾道將興。你還不肯醒悟嗎?」

  他說天道。說這話的時候,他伸出手。一隻豔麗的蝴蝶翩翩而來,正落在他指尖。他注視許久,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嗎?」

  黃壤白骨森森的腳,緩緩踏入這清澈的河流。

  她拚命洗去這一身黃沙,然後往喉嚨裡灌水。溫柔的水流,浸潤了她。

  而她一旦踏入河流,身上所有舊傷瞬間消失。

  ——她進入了另一個時間,一個還不曾千里跋涉的時空。自然便不會有傷。

  師問魚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道:「這便是了。」

  黃壤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她的胃早已經失去了知覺。她抬起頭,嘗試許久,終於啞著嗓子問:「為什麼是我?」

  「嗯?」師問魚挑眉。

  黃壤問:「你賜我的茶針,到底是什麼?我身中盤魂定骨針,已然是個死物。你為何煞費苦心,引我入夢?」

  師問魚對她的選擇很滿意,道:「當年本座入塔誅殺雷音達寂時,與之交手,打碎了一盞容器。」

  「容器?」黃壤皺眉。

  師問魚笑道:「對,本座失手殺了一個人,原以為是雷音達寂的嘍羅。可後來,吾修習靈魔鬼書,參詳圓融塔之時,才發現那是一個……承載怨氣的器皿。」

  既然黃壤已經歸順,他似乎也不打算隱瞞,道:「可這樣的器皿,一旦打碎,就極難尋得。它需要擁有強大的怨氣、堅韌的意志,卻又需要無上的念力。朕尋找了很多年。」

  他的話意味深長,黃壤死死盯住他,問:「當初,我向謝紅塵透露謝靈璧有異。半個月之後,便被謝靈璧所害。是你向他告密?」

  師問魚道:「那件事啊……唔,你做得太不隱秘。朝廷在玉壺仙宗裝有九曲靈瞳。小八十六那麼關心你,你猜這顆九曲靈瞳裝於何處?」

  黃壤並沒有回答,她已經不需要回答。

  還有何處?自然是祈露台了。

  這裡因為不涉及任何宗門之密,其實禁制薄弱。

  ——宗主夫人的住處,外宗誰會關心?宗內誰敢踏足?

  想不到,這麼小小的一點疏忽,反而成了禍端之始。

  「你言語不慎,玉壺仙宗的法卷裡,又有留影術。你毫不防備,自然全是破綻。本座只是略一點撥,謝靈璧就找到了你私查卷宗的實證。想不到,這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他言語之間,冷漠得令人心驚。

  黃壤道:「所以,第一秋之所以能夠找到我,也是你暗中相助?」

  師問魚笑道:「這倒沒有。吾本想將你多放幾年,待你怨氣深重,再行啟用。逆轉天道,談何容易?但是小八十六等不及。這些年為了尋你,他就快將這整個人間掘地三尺了。」

  他語氣輕描淡寫,黃壤卻字字心驚。

  這些年,師問魚一直困守圓融塔。但朝廷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在他掌控之中。

  黃壤道:「那茶針……」她突然反應過來,「正是因為第一秋提前尋到了我,所以你以我為器,逆轉天道時,才需要另備此物!」

  師問魚目露讚許之色,道:「你意志堅韌,被謝靈璧行刑之後,一直心懷怨恨。偏偏是個育種名家,得民間百姓供奉,念力強大。甚至還有盤魂定骨針護你肉身與元神。這麼多年,本座終於等來了一個合適的器皿。可惜,太弱了。於是本座只得另闢蹊徑,補上此針。以免你不能承受圓融塔之怨氣,魂銷骨裂。」

  他提及這些,像是介紹自己一件心血之作,頗為自得。

  「所以,夢境破滅之時,我雖然死亡,卻毫無損傷。」黃壤喃喃道:「因為那柄茶針,替我承受了反噬。我、第一秋,你的那些皇子皇女,甚至於天下所有人。我們一直是你的棋子。」

  師問魚並不否認,只是道:「既有棋局,必有棋手與棋子。本座為了你,也算是費盡心機。如今和盤托出,知無不言,你也該相信本座的誠意。」

  黃壤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師問魚道:「這才是聰明人應該探究的問題。」他向黃壤招手,「來。」

  黃壤緩緩踏出河流,踩著柔軟的青草,來到他身邊。

  師問魚這才道:「這世上總有些人冥頑不靈,但屠滅生靈,也非吾本意。如今你在民間,已經頗有聲望。想辦法游說勸導,想必不難。」

  黃壤明白了:「如今這些人,還在那個沙化的世界。他們都還活著?」

  師問魚道:「本座說過,殺生滅世,並非吾願。」

  黃壤垂眸,許久之後,她問:「看來如今,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但是陛下還能給予我什麼呢?」

  「果然,不愧是你啊。」師問魚淡笑,「那個會為自己親生父親培育神仙草的女人!」

  說完,他復又感嘆:「還是這樣的你,更讓人喜歡。」

  黃壤不言不動,師問魚湊近她,目光幽深如淵:「你可以得到新生。從此擺脫盤魂定骨針。」他的聲音裡帶著笑,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殘酷的話:「黃壤,吾之大業,便是唯一可以破解盤魂定骨針的方法。」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0
發表於 2022-8-27 10:0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歸順

  「吾之大業,便是唯一可以破解盤魂定骨針的方法。」

  師問魚微笑著說出這句話。

  黃壤沒有質疑他。她相信了。

  盤魂定骨針,三千年來,刑囚了多少人,她再明白不過。

  玉壺仙宗山腹的密室,她夜夜夢回,怎能忘記?

  這麼多年,受此酷刑者,只有她曾獲得了這麼一絲希望。

  她窺見了這一線光明,如救命稻草一般,只能牢牢緊握。

  師問魚留意著她的表情,淡淡道:「所以,除了歸順,你還能如何呢?」

  黃壤沒有說話,她似乎也確實無話可說。

  司天監,暗室。

  第一秋嘗試著走出暗室,他的身體依舊充血腫脹。這讓他看起來像個體形龐大的怪物。

  盡管每行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他依舊一步一步,向暗室的門靠近。

  因為只是被安置在這裡養傷,也並無人囚禁他。

  他很快來到門口,而他的五指幾乎打不開這扇門。

  每一個極細微的動作,都如同撕裂了肌膚。他深吸一口氣,五指扣著門。因為幾乎沒有觸覺,他太過用力,指尖被劃出血痕。

  好在,門終於是打開了。

  第一秋緩緩向外走。而他剛剛的邁出房門,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摔倒在地。

  ——他昏了過去。

  第一秋再次醒來的時候,仍躺在暗室的床榻上。

  他原以為,是李祿等人發現昏倒的自己,重新將他送回床榻。可是當他低下頭,他驀地發現不是!

  ——他手上雖然腫脹發紫,卻並沒有什麼傷口!

  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他開門之時,明明劃破了手!

  第一秋再度起身,艱難地向門口挪去。

  這一次,他故意打翻了桌上的茶盞。

  然而,當他再次吃力地打開房門,剛剛踏出一步,突然再次昏倒。

  第一秋再次醒來時,仍舊躺在床榻之上。

  茶盞好好地擺放在桌上。

  第一秋明白了。

  他的身體永遠不會痊癒。因為他只要踏出房門一步,整個時間就會倒流。回到他被送到這暗室的第一天。

  時間在重復,他被囚禁於此間。

  四週一片靜默,他換了一顆九曲靈瞳。

  於是牆上的畫面又緩緩展開。只見黃壤正在培育蘭花。她嫁入玉壺仙蹤之後,便不再下農田。閒暇之餘,她便在整個玉壺仙宗種滿了蘭花。

  蘭花四季常開,遇雪而謝。

  初時,第一秋只當她排遣寂寞。直到後來,聽說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最愛蘭花,他方恍然。

  畫面之中,黃壤將新育的蘭花種下,第一秋盯著她,腦海中卻思索著如何破局。

  黃壤姿容傾城,然而無邊麗色並沒有影響他。

  這樣的畫面,他自成元五年開始,看了足足一百年。在那些流轉不息的白晝或黑夜,他鑄器時,九曲靈瞳中是她。他看書,九曲靈瞳中是她。

  他批閱公文、查看卷宗,與朝中那撥重臣們勾心鬥角時,只要一抬頭,便見她如在眼前。

  習慣很可怕。他早已不會被黃壤所打擾了。

  世人眼裡,他百年孤寂。可事實上,第一秋從不這麼覺得。

  這個女人似乎一直在他身邊,存活於他的腦海之中。

  在這裡,她並不是什麼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她只是一個女子,與他一並同行。

  後來,也有無數人想要替他說一房妻子。

  他們問這位少年得志的監正,何為伴侶?

  第一秋並不回答,只是每一次,腦海裡都是這個人。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戀。可能也並不完全是。

  他不好女色,於是並不貪戀黃壤的美貌。而黃壤嫁人之後,也失去了育種的才華。監正大人顯然也並不羨慕謝紅塵的豔福。

  他沒有拾音生愛的習慣,於是也不迷戀她的聲音。

  第一秋甚至說不出來,自己喜歡黃壤什麼。

  他從未想過將她自謝紅塵身邊奪走又或如何,他只是習慣了這麼一個人。如心頭一點甜,漫漫歲月,奉於心間。

  第一秋盯著牆上用心種花的黃壤,心中念頭已經掃過了千萬遍。

  如何破壞這一方空間,脫出困境?

  第一秋掃視著這間暗室,一切陳設,皆與記憶之中一致。

  一張床榻,小桌小凳。桌上有茶壺,配了六個茶盞。

  第一秋吃力地爬起來,他低下頭,再次注視自己的雙手。然後,他緩緩挪動著腫脹的身軀,來到桌邊,打量桌上的茶壺。

  驀地,他舉起凳子,用力一擲。凳子不甚牢固,登時散了架。

  第一秋緩緩撿起一截桌腿,隨後,他摔碎一個杯盞。

  杯盞碎瓷四濺,他隨手撿起一塊,開始雕刻凳子腿。他雙手不聽使喚,笨拙得令人心疼。碎瓷不趁手,割破皮肉。血流下來,卻也是暗紫色。

  他雕刻了半晌,忽而抬頭,只見牆上的九曲靈瞳之中,已經不見了黃壤。只有她種下的蘭花,在陽光之下揮舞著肥厚的葉片,如同招手。

  「阿壤……」這兩個字出口如輕嘆,卻引動了心中迴響。

  第一秋低下頭,繼續雕刻手中木器。

  他動作緩慢,十指血肉模糊。然而這樣的身體,畢竟也不再陌生。木器漸漸成型,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座塔。塔高九重,八面台階。飛簷斗栱,簷角繫鈴。

  ……圓融塔!

  他以一段廢木,復刻出了圓融塔!

  第一秋手下不停,耳邊間或有黃壤的聲音。他時而抬頭,暗室之中,沒有疼痛,沒有孤獨,也不受恐懼侵襲。

  木塔之上,第一秋極力回想圓融塔中上的法陣。他一寸一寸地還原。

  可碎瓷畢竟粗礪,許多精細的雕刻無法完成。

  第一秋將目光投向桌上的茶壺。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鐵壺,第一將它拾過來,用盡力氣將它踩扁撕開。終於,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刻刀。

  他用這把粗製濫造的刻刀,一字一字,刻上了記憶中的符文。

  圓融塔需要十分巨大的怨念和痛苦。而這座小塔,自然不能同其相比。

  ——它也不用與圓融塔相比。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能損耗多少怨氣?

  第一秋最後一刀,自腿向下,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血流如泉,他雙手帶血,顫抖著伸向那木製的小塔。剎那間,他腦海中符咒翻飛。他一人之苦痛十分有限,但驅動這座小塔,卻已經足夠了。

  他強行將時間向後推進!

  整間暗室裡,圓融塔似乎很快發現自己的秩序遭到破壞!它極力想要修復,但是第一秋的身體在肉眼可見地好轉!

  時間真的被他推動了!

  第一秋用盡全力相爭,圓融塔極力想要修復異物造成的破壞。但這空間實在太過狹小了,第一秋再度一刀劃破自己另一條腿。

  劇烈的痛苦讓他顫抖不已。

  片刻後,他耳邊砰地一聲響,如同水晶碎裂之音!

  眼前的暗室,如墨一般漸漸融化。

  他成功了!

  第一秋抬頭,看向牆上的九曲靈瞳。裡面,黃壤所種的蘭花緩緩消融。

  而第一秋眼前,現出了另一個世界!

  他站在一條河邊,河的對岸,世界沙化,萬物傾頹、寸草不生。而他所站立的此間,流水如歌、鳥語花香,陽光輕如薄紗。

  第一秋沿著河岸行走,他看見河水奔流。而它流經之處,沙化的世界彷彿被洗刷,重新綠草如蔭、繁花似火。

  而這些被復刻的房屋,他也漸漸覺出熟悉。

  ——他身為監正,對國之山河,豈能不熟?

  這世界空曠,卻不見一人。

  第一秋腳步加快,身上舊傷發作,他低下頭,查看自己。只見他早已不是方才暗室裡腫脹的模樣。

  體內修為重回,雖然仍是遍體鱗傷,但對他這完全妖化的身體而言,尚不致死。

  這是哪裡?

  又是什麼時間?

  自己難道被困在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了嗎?

  他腳步如飛,漸漸地,卻看見了一些人。

  這些人站在河對岸,茫然地注視著一河之隔的此方。

  「別過河!」第一秋聲音嘶啞,幾乎怒吼:「他只是想讓你們溺亡河中,以此獲取怨氣,別上當!!」

  可是此時此地,又有誰會聽他的話呢?

  無數人向河中奔逃,很快被河流沒頂。第一秋伸手想要抓握,可憑他一人之力,能救幾人?

  也有那極幸運的,迎著風浪硬是過了河。

  於是,更多人看到希望,紛紛入水。

  圓融塔中,謝紅塵的鮮血一滴一滴,浸入塔中。無邊怨氣如潮水般漫過來,卻並不敢吞噬他。他如這黑暗潮水之中的輝光。

  眼前仍是當年的黃壤,她在蘭花叢中跳一支舞。那一天的她,穿了淺金色的舞衣,舞衣清涼,既遮不住她纖細的腰,也遮不住她雪色的腿。

  而當年的謝紅塵坐在蘭花中,飲一壺酒。

  黃壤舞姿翩躚,如蘭花得道,生出的精靈。而觀舞的謝紅塵沉默飲酒。

  他什麼都沒有說。及至一舞終了,便起身離開。

  黃壤追了兩步,又緩緩停下來。

  謝紅塵以心劍破開眼前的幻象——原來當時,我什麼都沒說。

  於是多年以後再想起來,也終是忘記了當年所想。

  「阿壤……」他低低地嘆,而這圓融塔中,無數聲音怪叫著回應他。

  那些怪聲爭先恐後地喊:「阿壤——阿壤——」

  謝紅塵再度滴血,圓融塔又是一陣震動搖晃。謝紅塵劈碎一團又一團襲來的黑霧,保護著那微弱得將要熄滅的幻象。像在這如同無間地獄般的九重魔塔,保護著自己的珍物。

  ——阿壤,我想換一個從頭再來。

  用我所有的一切來換,好不好?

  謝紅塵向幻象伸出手去,黃壤衣上披帛如失翅般緩緩垂落,在將要垂至他掌中時,散如雲煙。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8 07:5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