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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撕枕猶眠] 她作死向來很可以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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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27: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升級聯考?升級連考!

  戴墨鏡外出的習慣,是徐徒然之前追獵姜臨分體時養成的。

  不止是她。現在所有知情人在與可疑對象接觸時,基本都有戴墨鏡或頭盔的習慣。只是相比起其他人,徐徒然還有一個獨有優勢——危險預知。

  通過危險預知響起的時機與力度,她可以大致判斷面前對象的危險情況。如果對方已經完全被姜臨分體控制,那麼警報往往會在和對方接觸的第一時間就響起;而假如僅僅只是處在寄生階段,則只會在兩人即將對視時給出反應。

  ……就像現在。

  徐徒然念頭轉動,盯著面前的精神小夥看了片刻,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對了小張。」她將手邊的飲料推開了一些,轉而拿出了一支筆,「方便的話,我可以托你件事嗎?」

  *

  「……然後呢?」

  兩小時後,徐徒然的住處。

  楊不棄一邊削著個胖土豆,一邊好奇發問:「你發現小張已經被姜臨的分體寄生。然後呢?」

  徐徒然正坐在餐桌邊刷手機,聞言頭也不抬:「然後我就走了。」

  楊不棄:「……?」

  「走之前把我現在的住址給了他。」徐徒然繼續道,「我和他預訂好了,下禮拜的今天,讓他過來送水果。」

  楊不棄:「……???」

  「順便還告訴了他,你現在和我一起住的事。」徐徒然淡淡道,「我跟他說,具體的訂單還需要和你商量,到時候會由你打電話確認……話說小張知道你能分辨謊言的事吧?」

  楊不棄:「……嗯。」

  「那就好。」徐徒然點頭,「那寄生在他體內的那個分體,應該也會知道這件事。」

  這樣一來,對方應當會更加謹慎。至少在完全控制小張之前,會多考慮一下。

  保險起見,徐徒然還是給仁心院的蘇穗兒發了消息,建議她可以時常多關注一下小張的情況。楊不棄琢磨了一下,卻感到有些奇怪:「我以為你會直接把他打包帶到香樟林裡去?」

  「怎麼打包?他現在又不是能力者。」徐徒然一本正經,「能力者失聯個幾天是常事,還有組織可以幫著遮掩。但他現在是在幫家裡看店,還要去上學。如果突然消失的話,會引人注意的。」

  楊不棄:……

  他轉頭看了徐徒然片刻,放下手中削好的土豆:「真的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徐徒然眸光輕轉,考慮到楊不棄的能力,爽快地說了實話:「這只是原因之一。」

  言下之意,還存在其他的原因。只是這些原因,不能說太細。

  楊不棄嘆了口氣,轉身抽出了一把菜刀,正準備要切絲,想想還是多問了一句:「萬一在這段時間,出現其他的變故呢?比如小張被姜臨完全附身,又或者他臨時改主意不送了……」

  「不會改主意的。」徐徒然篤定道,「那個果品店已經是我的地盤了。他沒法違抗我。」

  楊不棄動作一頓,詫異回頭:「你把他家店給盤了?!」

  「什麼盤……當然不是,你想什麼呢!」徐徒然破天荒地被他的腦回路噎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把那片地皮,劃成了我的國土——」

  並且在小張答應她的送貨請求前後,順勢設下了「不許拒絕」,以及「答應後不可反悔」一類的規則。

  在秩序升到辰級後,她雖也沒得到新的技能,但「絕對王權」卻得到了一波大強化。首先就是圈定的國土——哪怕在她離開後,被選中的國土也依然可以存續,內部的規則將繼續運轉。且同一時間允許多個國土存在。

  其次,就是多了「子民標記」這一子技能。簡單來說,就是她可以憑心意標記子民,而被標記的子民,哪怕在離開國土後,也需要遵循國土內的某些規則效果。標記的維持時間,則取決於對應國土的存續時間。

  果品店那麼大的國土,維持一週綽綽有餘。再加上小張已經被徐徒然指定為「被標記子民」,這一禮拜內,基本是不用擔心他反悔的問題了。

  至於完全附身的事……

  「我不認為全知蟲會把小張當做附身對象。起碼現在不會。」徐徒然向後靠在了椅背上,「分體是可以借由小張獲取情報的。也就是說,全知蟲肯定知道小張和我交易的事。但小張現在本身的力量太弱,直接附到他身上,對全知蟲來說絕對是件蠢事。」

  小張本身只有野獸螢級,全知蟲哪怕完全附身他,也改不了需要從螢級爬起的事實。不僅如此,它自帶的輝級全知力量也未必能夠得到完全得發揮,想要能順利使用,搞不好還得像徐徒然一樣慢慢解鎖——起碼系統是這麼說的。

  換言之,利用能力直接換到小張身上不合算。徐徒然不認為那個全知蟲會蠢到如此。

  排除這點,那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對方會利用從小張那兒得到的情報,直接本體出動,過來上門送菜。第二,就是對方按兵不動,繼續維持現狀,直到利用小張送水果的機會,獲得更多的情報。

  唯一的變數就是目前尚未露出真容的永晝傾向鐵線蟲。萬一姜臨帶著它來打架,那可能確實有些麻煩。但徐徒然非常懷疑,它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有沒有那麼好——畢竟當初江臨可是奔著殺匠臨去的。

  不過有一說一,如果兩隻蟲真的合作,選擇直接殺到這個地址來搞事,對徐徒然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這裡有她的域,有主場優勢,還有楊不棄助陣。對方過來的話正好一起解決了,還能順便把「生死危機」這一劇情給過了,一舉兩得。

  而如果全知蟲選擇了第二條路,僅僅是靠小張來刺探情報。短期來看,或許算是更安全。但按照徐徒然的完整計劃來說,這樣一來,她的風險可能反而更大……

  徐徒然默默思索著,耳邊響起土豆片下鍋的聲音。頓了幾秒,楊不棄的聲音再次傳來:

  「那我能再問一件事嗎?」

  他蓋上鍋蓋,半側過頭:「為什麼要把事情定在一星期後?」

  徐徒然:「……」

  「因為我正在做的一些項目,預計這周內就會出成果。」她想了想,輕輕偏過了頭,「之後具體該怎麼走,還得先看這些項目的結果。」

  ……項目?

  楊不棄腦中再次飄起問號,然而看著徐徒然篤定的樣子,他想了想,終究沒有再問,而是轉過頭,繼續料理起面前的土豆。

  *

  吃完午飯,楊不棄習慣性地出了趟門——因為身體康復,他再度回歸了能力者的行列之中。不過他並沒有回到慈濟院,而單單只和在香樟林中結識的幾名能力者聯絡,為他們提供治療或者藥品。或者是協助做一些封印工作。

  徐徒然則獨自回到了樓上的域中。

  和以前一樣,域只存在於樓上的臥室之中。只是徐徒然出於個人愛好,將域內部規模一擴再擴,現在的域,看著和一間獨立的大平層也沒差多少了。

  可活動的範圍,甚至比現實中的別墅還要大一些。

  楊不棄堅持在能正常用餐的情況下,一定要按時吃飯,因此每到飯點都會想方設法把徐徒然從域裡薅出來。別的時間,只要不需要出去對付姜臨分體,徐徒然就會一直待在域裡,以保證自己的分裂體們都能努力地在睡夢中加班——

  分裂體們都被安置在走廊兩邊的臥室之中。一人一間,睡得都安安穩穩。楊不棄出於謹慎,還曾在得到徐徒然的許可後,推門進去看過。

  徐徒然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只知道他出來後整個人都不太好,精神恍惚了一下午,眼睛還嚴重充血。好在楊不棄自癒能力驚人,很快這症狀就退了下去。完事他甚至還能拖著病軀,繼續定時給她做晚飯。

  只是他那天的精神狀態實在太差,端上桌的菜也是一道比一道慘烈,甚至還有生肉。向來埋汰楊不棄的系統卻難得沒有對他發出嘲諷,只在沉默許久後,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行吧,算他能扛。

  搞得徐徒然莫名其妙。

  除了那次之外,分裂體的臥室就再沒其他人進去過。徐徒然召開例會,也都是在睡夢中進行——信仰盒子誰都能進,非常適合作為開會地點。她身為本體,又和所有分裂體存在單對單聯繫,直接拉人也方便。

  而那些分裂體們,雖然會在退出信仰盒子時產生一瞬間的清醒,但在符文的作用下,往往很快就會睡去,重回崗位,繼續努力。

  徐徒然作為監工,除了每晚去秩序之宮看兔子外,也時不時會去信仰盒子項目組幫忙搬磚——

  不得不說,當初信仰盒子徒然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盒子內產生的信仰點數,不止能折算成代行步數,也可以直接使用,用以盒中世界產生更多的影響。建設、修改、創造奇跡……進一步得到的點數,也會因此翻倍增長。

  截止目前為止,盒中城市的時間循環,現在已經被從最初的一天不到,被拉長到了快一個月,循環中累積的優勢也開始體現。

  最典型的還是傑森。他現在每天醒來,依舊煩惱於上班,不過他所居住的,已不再是小巷中那連倉庫都不如的簡陋違章建築,而是雖不寬敞,卻整潔明亮的普通民居。他所工作的地點依舊是工廠,工作時間卻從007變成了朝九晚五,工作環境也變得更加乾淨體面。

  作為當事人的傑森永遠不會想起之前的循環,但他似乎本能地知道,這種生活是來自某種他所信仰的力量。也因此,他會從開局就奉獻出全部的忠誠——換算下來,至少兩百信仰點。

  這還不包括任務的部分。像傑森這樣開篇就忠誠全滿的信徒,做任務收獲的點數都還有加成。如此利滾利滾利,再加上包括監工在內三人輪班。信仰盒子的點數供給,自然就跟了上來。

  這也是為什麼徐徒然判斷,最多一週,她的「項目」就能出結果。

  ——事實證明,她也確實沒判斷錯。

  *

  事情發生在徐徒然見過小張的第六天。

  那天,她的分裂體之一——天災徒然,成功抵達了天災墓園辰級區域的邊界。

  徐徒然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這個事。她當時本體人正清醒著,還在興致勃勃地和楊不棄商量該如何改裝小粉花的爬爬架。話說一半,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睏意湧了上來,隱約又好像有一隻手,從遙遠的地方伸了過來,一直拽著她的意識拉扯。

  來不及說些什麼,徐徒然直接就當著楊不棄的面倒了下去。

  楊不棄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將人接住,膽戰心驚地觀察片刻,確認徐徒然只是睡著,這才鬆了口氣。

  他本想將徐徒然給搖醒,剛探出手去,卻像忽似感知到什麼,一下僵在原地。旁邊的小粉花不明所以,等了片刻見他沒動作,索性自己順著徐徒然的衣服爬了上去,剛要用葉子去拍徐徒然的臉頰,反被回過神來的楊不棄給推了下去。

  「別鬧她。」他望著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的小粉花,輕輕搖了搖頭,「現在是很關鍵的時候——不可以鬧她。」

  說完,他將睡去的徐徒然整個打橫抱起,轉身就往床邊走去。然而走到一半,他臉色忽然又是一變。

  ……在顫動。

  腳下的冰面,在顫動。

  隆隆的聲音,似是從很深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一直藏在地表深處的拳頭,正一下一下地用力往上錘。

  顫動的感覺越來越劇烈,地板裂開縫隙,湧出汩汩的血水。同一時間,頭頂的天花板下又有黑雲開始聚集,雲層中電光閃爍,空氣凝滯,彷彿醞釀著強烈的風暴。

  ……不,不是彷彿。

  聽見走廊深處傳來陌生的聲響,楊不棄心裡又是一個咯噔,抱著徐徒然匆匆過去看了一眼,表情瞬間更麻了。

  只見走廊的盡頭,肉眼可見的風旋正在成型,瘋狂攪動著周邊的水汽與空氣。

  「……龍卷風?」楊不棄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大腦幾乎要當機。

  民居裡面有龍卷風,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還在震驚,褲腳忽然被用力扯了下。他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被他忘在旁邊的小粉花跑了過來——它看上去好像很難受,身體都縮了起來。

  葉片也好、花瓣也好,都在短短數息內變得乾癟起皺。楊不棄這才意識到,周圍的氣溫,似乎也正在迅速升高。

  來不及多想,楊不棄立刻分出了一點生命力給它,示意它爬進自己的口袋。跟著後退幾步,咬了咬牙,抱緊懷裡一動不動的徐徒然,轉身朝著另一側跑去。

  他無法確定這些異象的來歷。但保險起見,還是先遠離為好。

  眼看就要衝到域的出口,卻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我建議你現在最好不要出去。」

  楊不棄:「……?」

  他腳步一頓,詫異低頭,看向方才聲音的來處。

  只見懷中的徐徒然依舊耷著腦袋,一動不動。散開的頭髮,卻忽然抖了兩下。

  再下一秒,一坨肉糜般的東西啪地掉在搖晃的地板上,蠕動著轉了過來,睜著一隻大大的眼睛,大喇喇地看著神情微妙的楊不棄:

  「恕我直言。現在的星星是在域中升級,所有的天災副作用,也都只會發生在域裡。你要是帶她離開這裡,那被波及的範圍,可就大了。」

  楊不棄:「……」

  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

  同一時間。

  天災墓園,辰級區域內。

  徐徒然抱著胳膊,正與面前的天災徒然大眼瞪小眼。

  她的一步之外,是一扇門。一扇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門。它的左右空無一物,徐徒然卻能感覺到,那裡存在著障壁——絕對無法突破的障壁。

  想要去到障壁的那邊,就只能通過那扇門。那扇緊閉的門。

  「……所以。」頓了幾秒,徐徒然輕聲開口,「這裡就是辰級的邊界,對嗎?」

  天災徒然目光飄忽,點了點頭。

  「你的進度令人感動。」徐徒然繼續道,「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把我拉進來的原因是什麼呢?」

  「不是我拉你……」天災徒然似乎也搞不太清楚情況,「我剛剛準備開門,結果門沒打開……再然後,你就來到這裡了。」

  也就是說,將自己拖到這裡來的,是其它的力量嗎?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旁邊的門扉:「你剛才為什麼沒打開?」

  「鑰匙轉不動。」天災徒然搖頭,同時攤開手掌,「這把鑰匙,插進去後,轉不動。」

  只見她的掌心內,正躺著一把散發著微光的古銅鑰匙。鑰匙柄上,是一個類似雲紋般的圖案。

  天災秘鑰。

  作死值系統給的獎勵之一。徐徒然之前沒見過,卻自然而然地認了出來。跟著又感到奇怪。

  屬於天災的鑰匙,怎麼會打不開的天災的門。

  不知為何,這個時候,系統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徐徒然想了想,從天災徒然的手中拿過鑰匙,試著朝那扇門走了過去。

  哢噠一聲,鑰匙一下插上鎖孔。徐徒然試著轉了下,又是哢噠一聲。

  面前的門扉,應聲而開。門中一團光球閃爍,芒刺張合,像是正在輕淺呼吸。

  徐徒然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因為就在她視線對上那光球的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忽然變得搖晃起來——畫面變得破碎,視野變得扭曲。不同的畫面同一時間呈現在眼前,宛如碎布般拼接,她彷彿成了一隻蜻蜓,正通過復雜的復眼看著一切,每一個小眼睛內,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世界。

  她看到撼動的地表湧出血水,血水中飄蕩著碎骨、幽魂與淒厲的歌唱;她看到陰沉的天空落下大團大團的雪花,每團雪落地後都是一個扭曲的怪物;她看到黑色的霧氣如同活物般在塵世間飄蕩,所到之處,血肉眨眼變白骨。

  她聽見雷霆、狂風與大笑。她看到天火、岩漿與舞蹈。她看見以荒蕪為名的女郎傲慢起身,焦黑腐爛的裙擺抖開,露出纍纍堆疊的屍骸。

  眼前的破碎畫面太多了,多到連那光芒的所在都遮蔽。徐徒然抿緊唇角,憑著記憶往前走去,伸手嘗試著向前一抓——

  掌心傳來劇痛。同一時間,眼前破碎的畫面變得更多。

  爭吵、挑釁、瘟疫、戰役、號哭、慘叫,無處安放的戾氣,躁動的人心——不光是天災,還有人禍。

  掌心的痛楚更為強烈,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正往裡鑽。徐徒然卻莫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退。

  好不容易到了這裡,絕對不能退……資格只有一次……

  咬了咬牙,她乾脆往前一撲。視線被遮蔽,但她分明能感覺到自己是撞上了什麼東西——整條前伸的手臂都在瞬間被燒成焦炭,徐徒然不管不顧,繼續往前撲。相同的痛楚立刻襲上胸口,像是橫衝直撞的火球。

  然而很快,這種痛楚,就變成了一種熟悉的暖意。

  所有碎片般的畫面都在剎那消失,徐徒然搖晃了兩下,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她人已經站在了門後,周圍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連腳下都是虛無。

  她緩緩低頭,只見先前所見的那團光,已大半都融進了自己的胸口。

  只剩小半還露在外面,明亮的芒刺一動一動。徐徒然微微挑眉,用手試著按了一下,終於將那團光球完全地按了進去。

  再下一秒,徐徒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看到了就是楊不棄疲憊的臉。徐徒然將他推開,一邊咕噥著「幾點了?」,一邊坐起身來,待看清周圍場景後,卻不由一愣。

  她這才發現,自己這會兒其實並沒有躺在床上——墊在她身下的是一張樹藤編的床墊。而整個床墊,是支在小粉花的爬爬架上的。

  那爬爬架這會兒也已經纏滿枝藤,大量樹枝朝上成托舉狀,這才穩住了她所在的平台。

  而楊不棄,他實際正站在另外一截突出的樹幹上。難怪剛才徐徒然看著,覺得他好像矮了不少。

  「什麼情況?」她莫名其妙地坐起身體,在看清下方情況後,呼吸頓時一滯——

  冰面鋪成的地板幾乎碎成蜘蛛網,中間還破了好幾個大洞。地面隨處可見沙塵、焦痕,或是未乾的血水,血水中還有殘缺的肢體在撲騰。

  目及之處,所有的家具也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常坐的扶手椅變成一坨焦黑,所有用來裝點的植物也全數乾死,場面那叫一個慘烈……

  徐徒然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姜臨來過了?」

  「不……這是天災升星的副作用。」楊不棄呼出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還好你是在域裡升級的。所有的副作用都被侷限在了這裡,威力也被大大削弱……」

  就是不知道睡在其他臥室的分裂體受到波及沒有。楊不棄方才只顧著帶徐徒然到處逃,沒顧得上看。

  徐徒然短短「嗯」了一聲,表情依舊呆滯。楊不棄見狀,又道:「也還好是在域裡,沒有實質性的損失。看著比較慘,修起來應該還好……對了,方才……」

  他想說就在徐徒然醒來的前一秒,所有的天災異象都瞬間停止,想確認下徐徒然那裡是否已經得到了實質性的進展。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就見徐徒然再次兩眼一閉,腦袋一耷,再次往下跌去。

  楊不棄一回生兩回熟,這回接人接得特別熟練。然而等將人攬在懷裡了,他才驀地覺出不對。

  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這怎麼又睡著了?

  楊不棄再次愣住。

  ……渾不知此刻被強行拖到混亂之徑內的徐徒然,望著眼前緊閉的大門,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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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組任務時,請確保手機通暢。

  域內。

  楊不棄抱著再次昏睡過去的徐徒然,一臉懵逼。而更讓他懵逼的是,沒過多久,他明顯能感覺到周圍的情況再次變得不對——地板與牆壁再次開始搖晃,裂開的縫隙裡長出手指與嘴。天花板垂下一根根紅色的絛狀物,在空中蜷曲扭動,眼前徐徒然的面容時不時變換,與他之前看到的分裂體形象重疊。

  楊不棄的眼睛又開始充血了,腦瓜子突突脹痛。好在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直接用樹枝戳破手指,抖著手開始往手臂上畫起繁復的符文。

  托徐徒然的福,他現在對這種可以抵禦幻覺的符文可謂得心應手。雖然中途一度因為精神恍惚而從兩米高的爬架摔到地上,但還是強撐著畫完了。

  眼前的一切隨即變得正常些許。雖然還是能看見些奇怪的東西,但好歹他能觸摸到真實。楊不棄喘了口氣,立刻又返回爬架上,打算給徐徒然也補一套符文——才剛靠近,便看到之前的那坨長眼肉糜又爬了出來,正相當煩惱地看著徐徒然。

  「……嘿。」雖然覺得這東西有點噁心,楊不棄還是主動與它搭了話,「請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如你所見。她剛升完天災,又去升混亂了。」肉糜眨了眨眼,「我也沒想到她速度居然這麼快。」

  「這樣對她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嗎?」楊不棄有些擔心,「升這麼快,她不會又用了什麼奇怪的方法……」

  「這我不清楚。她們開會我向來是迴避的,那地方殺氣太重。」肉糜嘖了一聲,「不過我之前確實有聽她說,她新搞了一個什麼激勵制度……而且混亂傾向那邊的負責人和天災的不對付,一直卯著勁要跟她拼業績。」

  楊不棄:「……?」

  ??!

  他覺得自己又有些混亂了。

  而還沒等他理解一切,長眼肉糜已經下定決心般直起身體,再次朝著徐徒然的腦袋顧湧了過去。

  「不行,我等去和她再談談。」肉糜自顧自道,「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話未說完,忽見徐徒然眼瞼顫動。那肉糜動作一頓,立刻轉身,以迅雷之勢一下彈射出去,啪嘰摔在楊不棄衣服上,並在他嫌棄又驚恐的目光中直接滑進了他胸口的口袋裡。下一秒,便見徐徒然完全睜開眼睛,騰地坐起了身。

  「……徐徒然?」楊不棄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了她身上,「你……那邊又結束了?」

  好快。比天災升星時還快。

  徐徒然卻乾脆地搖了搖頭:「還沒。」

  說完,她四下環顧一圈,咕噥了一句「又是這套幻覺把戲」,當著楊不棄的面,直接跳下了爬架。隨手用爬架上的樹枝刺破手指,就著血在手臂上畫了一組符文,跟著目光一轉,徑自朝著儲物櫃跑去。

  楊不棄跟著從爬架上跳下來,正見徐徒然伸手在爛了半邊的儲物櫃裡一陣掏摸,摸出被禍禍到只剩一小塊的混亂傾向泥巴團。她隔著衣服,將之刷刷撕成幾個小塊,用衣服兜著,快步走進了一旁的走廊——

  走廊兩邊的房門,早在之前的異象中被捶打得歪七扭八。楊不棄貼心地上前,幫著一扇扇打開,親眼看著徐徒然挨個兒進去,往每張床上都放了一個。

  ……除了本來就在混亂傾向上班的那位,她的房間內本來就亮著混亂小夜燈。

  分發完畢,徐徒然拍了拍手,出來認真看向楊不棄:「今天別等我了。混亂傾向那邊情況有點復雜,我應該來不及出來吃晚飯。還有,域裡現在不安穩,你帶著小花去外面等好了。」

  說完按了按坐在楊不棄肩頭,腦袋耷拉的小粉花,轉身又回到了自己臥室,握著最後一點泥丸,往床上一躺,閉眼入睡。

  剩下楊不棄一人,略一躊躇,湊到出口處,將小粉花推了出去,跟著又返回房間,靜靜坐在了床邊。

  而之前躲在他口袋裡的那團肉糜,則趁機再次爬了出來,啪地落在床上,又在楊不棄一言難盡的目光中,朝著徐徒然的方向一陣蠕動,再次鑽進了她的頭髮裡。

  *

  沒過多久。

  【恭喜您,獲得三百點作死值。】

  伴隨著一聲熟悉的提示,徐徒然再次回到了混亂之徑中。

  她的落點恰好是在混亂之徑辰級區域的邊界,睜眼就是一扇緊閉的大門。這門與天災墓園的那扇極其相似,只是門上沒有鎖孔,反而掛滿了殘肢斷臂,無數手指交纏,宛如一道厚厚的壁壘,將門扉掩在其後。

  負責混亂之徑的分裂體正抱著胳膊,一臉不爽地瞪著面前的門,見到徐徒然過來,還與她打了聲招呼。徐徒然點了點頭,很快就將目光轉移到了面前的門板上。

  就在此時,系統如釋重負的聲音在她意識中響起:

  「太好了,你這邊還沒進去啊。」

  「嗯,這破門打不開。」徐徒然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忽然覺出不對,「等一下,什麼叫太好了??」

  「是這樣的。關於升級這事我仔細想過了。我誠懇建議你現在混亂傾向先不要升。不然你『生死危機』那段劇情,真的沒法過了。」

  「?」徐徒然莫名其妙,「不是,之前不是你要我抓緊時間升級的嗎?」

  「我也沒想到你升得那麼快啊!」系統語氣帶上了一絲崩潰,「我尋思著你儀式結束之前能升一個就差不多了!而且『生死危機』這段劇情你又沒打算按原版過!」

  若是小張變為可憎物,不僅他本身爆發的實力夠強,其吸引怪物的體質也會招來相當大的麻煩。到時候百鬼夜行,別的不說,起碼氣勢是夠了的。

  如果到時徐徒然刻意保留一些實力,開開閘放放水,再故意送一波,那麼應該很容易打出瀕死關頭的效果——四捨五入,也算是完成劇情了。

  但現在,徐徒然壓根兒沒打算拿小張祭天,原定的巨大危機不復存在。而現有的高階可憎物有一個算一個,單拎出來看,根本就沒有夠她打的。

  唯一能指望用來幫忙過劇情的,就只有餘下的兩片星星碎片了。為此,系統還特意打了個擦邊球,將原劇情中「貶低潛力反派」與「招致殺身之禍」這兩段中間的因果關係給改了,這樣一來,只要最終的事件能關聯到小張身上就行。

  但這又存在一個問題——

  用來填充混亂之徑的力量,基本都出自星星碎片那邊。所以混亂之徑和他們是存在天然聯繫的。一旦徐徒然強行撬門獲得星輝,那些碎片肯定能有所感知。

  「他們又不傻。這樣一來,誰還會送上門和你硬碰硬。要是心理素質好點的話,他們或許還會垂死掙扎,在剩下的傾向上爭一爭。這要是心理素質不好,搞不好直接躺平。那你生死危機這段劇情你找誰陪你演去?」

  系統語重心長:「所以說,混亂這邊的星輝,遲早得拿。但至少得先把劇情過完。不然這就死局了,你懂我意思嗎?」

  徐徒然:「……」

  她默了幾秒,嘖了一聲:「可它剛才朝我豎中指誒。」

  系統:「……誰?」

  「那扇門。」徐徒然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剛才我和混亂徒然一起試著撬門,沒撬開,它還豎了幾千個中指嘲諷我。」

  這是實話。因為混亂之徑本不屬於徐徒然,她也沒拿到過對應的鑰匙,對付緊閉的終末之門,只能靠硬撬。誰能想到這門比之前那扇難對付多了,梆兒硬。徐徒然冰十八試過了、穢霧血河試過了,上腳直接踹也試過了,愣是打不開。

  不僅如此,那包在最外面的那層斷手還特別囂張,仗著命硬,各種挑釁。

  「也難怪,這畢竟是最後一扇門了。你雖剛得了天災的星輝,但你畢竟尚不完全,能發揮得也有限。」系統倒是一點都不奇怪,「所以說,也不急在這一時。等你融合得好了,又或是儀式完成,一下就能轟開了……」

  它正安慰著,瞥了一眼同樣存在於徐徒然意識中的作死值數值條,忽然意識到不對。

  「等等,你這作死值怎麼還在漲?」

  三百四百的,一下一竄,進度感人。

  系統陷入了短暫的困惑,然而很快,它就找到了原因——

  徐徒然的身後,不知何時又出現了數名人影。清一色的黑裙長髮,黑霧面容。光是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

  系統借著徐徒然的雙眼匆匆掃了一遍,正好三人,不由一愣:「這是其他的分裂體?你把其他崗位上的人都調來了?」

  「嗯。所以剛才才一個一個發門票啊。」徐徒然咕噥著,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作死值總額。

  這段時間以來,登錄混亂之徑時的常規掉落,加上追獵全知蟲分體拉到的仇恨,以及之前通過「至純之愛」獲得的……林林總總,積少成多,也已經攢到了九萬八千多。

  徐徒然瞪著眼睛想了想,雙手合十,虔誠地閉起了眼睛。

  「偉大的育者,親啟星門。偉大的育者,誕下星辰……」

  「我們將於燦爛的星光中灰燼……獲得真正的永恆……」

  系統:「……?」

  「你在幹嘛?」它震驚道,「你受什麼刺激了嗎?」

  徐徒然沒理會它的話,而是異常認真地將這段禱詞反復誦念,一直唸到第十遍,方緩緩睜開了眼。

  「可以。」她再次檢查了一遍作死值的總額,滿意地點了點頭,「刷滿了。」

  系統:「……」

  它這才注意到,隨著徐徒然方才的念誦,作死值的進度條又在蹭蹭往前漲了幾波,已然漲到了十萬。

  作死值系統的提示音也配合地響起: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達到十萬點。解鎖獎勵功能——夢中空間百分百登錄一……】

  「那個,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徐徒然適時打斷,「請問能換一個嗎?請問有沒有更實用一點的?」

  旁聽的系統:……?!

  你是來買菜的嗎?還請問?

  有一說一,它開始後悔將作死值系統的本質告訴徐徒然了。

  而老實的作死值系統——它顯然也懵了一下。停頓片刻後,居然還真的改了口: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達到十萬點。解鎖獎勵功能……雷霆之錘製作模板一個。】

  可以。徐徒然點頭。雷霆之錘,聽著就好用的樣子。

  她按照腦袋中跳出的說明,嘗試著在手中凝聚出雷電,又將其捏成錘子的模樣,滿意地點頭

  系統忍不住開口:「你虧了。你已經有了天災的星輝,這種東西等你完全掌控了力量,自然而然就會了。」

  作死值系統只是暫存了徐徒然尚未消化的力量,又從中提取出部分,以更容易吸收的方式還給她而已。

  「這不和別的獎勵差不多。沒差。」徐徒然無所謂地說著,一邊調試著手裡的錘子,一邊又嘗試著調出技能加點的界面。可惜,在升級空間內,這東西好像調不出來。

  「你知足吧。能在域中使用能力已經是很額外的權限了。正常來說,除非能在夢中找到對應的符文或禱詞,不然根本不可能做到這點……」

  系統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等下,你這又是捏錘子又是要加點的,是要幹嘛?」

  「沒什麼。只是我人都召來了……」徐徒然含糊不清地說著,非常迅速地捏了五把雷霆錘——因為她的操作還不熟練,捏出的錘子大小不均,但好歹能做到人手一個。

  她還真的將錘子一人一把發了出去。系統似是明白了什麼,聲音都飄了起來:「你是不是沒懂我剛才的意思?我說了,現在並不適合……」

  「我聽懂了。」徐徒然打量著手裡的錘子,頭也不抬道,「但我也說了,這破門剛才朝我豎中指。」

  「所以……」

  徐徒然輕輕轉動了一下脖子,驀地抬起臉來,朝著面前的大門充滿氣勢地一指。

  「就是現在,所有人,都給我砸!」

  系統:……

  我砸你個大腦殼啊!

  *

  另一邊。

  狹小的出租屋內。

  正在認真煮麵的將臨似有所感地蹙了蹙眉,舉目環顧四周。

  她不確定剛才那是幻覺還是什麼……但方才的一瞬間,她確實聽到了砰砰砰的聲音。

  彷彿有一堆人正掄著錘子,爭先恐後地砸牆。

  那聲音稍縱即逝,不像是附近鄰居正在裝修。將臨擰眉思索了一會兒,驚覺鍋裡的麵條已經煮到快要撲出來,忙一杯水加了進去。跟著又側頭聆聽了一會兒,確認再聽不見了,方垂眸,繼續攪動起鍋裡的麵條。

  然而這聲音,沒過多久,又響起來了。

  這回將臨聽得更清楚。那與其說是砸牆,不如說是砸鐵板的聲音。一陣一陣的,時有時無。十分遙遠。

  除此之外,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也沒多管,繼續該吃吃該喝喝。

  然而很快,將臨就感到不對了。那聲音響起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在持續了數小時之後,這聲音對她的影響更是進一步加強,每次響起時,都伴隨著輕微的頭疼。

  將臨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太對了,想想還是找到了姜臨當前身份的聯繫號碼,給他發了信息。然而對方一直沒有回復,將臨又不想自己去查,想想就還是沒管了。反正也沒那麼難以忍受。

  如此發展到了入夜時分,不管是聲音還是影響都越來越強,敲擊聲中甚至混有明顯的雷霆聲。將臨不堪其擾,乾脆給自己展開了一個域——她目前已經升到永晝辰級,剛好是能以人類身份展開域的等級。而在域中,遙遠的影響和手機信號一樣不明顯。

  域中雖然活動的範圍有限,但食物供給無限。將臨就這樣悠然地在域裡又待了一整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那種久違的敲擊聲再次降臨在她耳邊。

  ……不,這次的聲音已經遠不止是敲擊聲了。

  緊隨在敲擊聲之後的,是一聲驚天巨響。

  彷彿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

  伴隨著那聲音而來的,是尖銳的頭痛。即使躲在域中,將臨仍避無可避地被那疼痛擊中,蜷身在地上縮了好久,才終於緩慢地恢復過來。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域,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手機。只見手機的指示燈正瘋狂地亮著,將臨的心中騰起不妙的預感。

  她點亮手機,只見屏幕上來自姜臨的信息一條一條地跳出來。

  首先是昨天晚上,對她之前詢問的回復。

  【不好意思,之前在忙著升級,剛看到消息。那聲音我也聽到了,應該星星那邊打算強制突破混亂傾向的最後一扇門。她一時之間應該突破不了,先留心再聽聽動靜,不要打草驚蛇。】

  幾個小時後。

  【她那邊還在嘗試突破。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的野獸才只堆到燈近炬,來不及和她爭了。命運紡車也早就在她手裡,我們只能在戰爭和永晝上努力了。】

  【我現在有一個思路。我們到下方地址去匯合。星星很可能就在那裡,我們設法打斷她的活動。衝擊最後一扇門必然導致副作用,延長這個副作用,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削弱。這是我們的機會。】

  【看到信息回復一下。】

  【我快到了。】

  【?你人在哪兒?我怎麼沒看到你。】

  【……你還活著對吧?活著至少回一下消息?】

  【行了,你不想動就不動吧。話說你永晝快到辰級了吧?那你繼續衝級,我去設法打斷她。】

  【該死,她在域裡,我進不去。】

  【未接來電響鈴2分鐘】

  【未接來電響鈴2分鐘】

  【??你還在嗎?接下電話!】

  【聽好,我試圖縱火,被和星星同居的那個能力者抓了。他打算找人把我送到祭壇那邊去,我不能去那裡,那裡很危險!你快點來救我!】

  【……算了,沒事。我自己跑出來了。】

  【你到底在哪兒?在升級空間嗎?我看不到你。】

  最後一條信息,則是來自五分鐘前。

  看得出來發信人當時也正處在莫大的痛苦中,因為信息內包含著許多意味不明的數字和亂碼。而將這些都剝去,便只剩簡簡單單幾個字。

  【沒法了。混亂失守。她是圓月。】

  將臨:「……」

  完犢子。

  她微微張嘴。一時竟說不清「混亂失守」與「一打開手機發現自己錯過了一堆消息」這兩件事,那件對她的精神衝擊更大。

  默了幾秒,她緩緩放下手機,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幾罐啤酒與兩包三明治,統統抱在懷裡,轉身再次往域裡走去。

  眼看就要踏進去,手機忽然嗶嗶響起。將臨深吸口氣,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正打算若無其事地離開,屏幕上再次跳出一條消息。

  【接電話。我看到你了。】

  將臨:……

  她閉了閉眼,拉開啤酒灌了一大口,終於下定決心,接起了電話。

  「喂……」

  「你什麼情況?」沒等她說完,姜臨冰冷的聲音就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不好意思,原來你還在啊。我以為你也被抓去祭壇了呢。」

  將臨:……

  「不是,我是因為那個聲音太吵,所以一直待在聽不見聲音的地方……升級。」將臨面不改色地又灌了一口啤酒,「永晝,你知道的。機制特殊,所以升級比較花時間。」

  「升級……」姜臨似是又笑了一聲,語氣依舊冷冰冰的,「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將臨:……

  「繼續升級?」她不太確定道,「但……現在似乎也沒什麼意義。」

  姜臨嗯了一聲:「繼續。」

  「星星手中本就握有預知和全知的星輝『命運紡車』,現在混亂與野獸共享的『圓月』也被她拿了。哪怕我們拼盡全力,接下去也只能拿到戰爭和永晝傾向的星輝。而且永晝……」

  她戰術性停頓了一下:「永晝可能要花的時間稍微長點。」

  至於戰爭,他們兩個人中目前根本沒人能升——輝級戰爭數量本就不多,加上匠臨之前各種騷操作,現在基本一個都找不到了。

  全知又沒必要升,權柄早讓星星拿走了。永晝是她負責。所以當初姜臨才只能專攻野獸,從頭升起。

  聽她提到這事,姜臨不由再次冷笑:「你一直以來就專攻一個永晝,居然升到現在還沒到辰級,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種本事了。」

  將臨含糊地嗯了一下,嘆了口氣:「總之,我是覺得,我們現在弱勢很明顯了。硬碰硬對我們沒有好處。所以沒必要再激起星星過多的敵意。只要她找回原先的力量,她肯定會優先修復這個世界,不是嗎?這對我們而言是個機會。」

  姜臨:「……接著說。」

  「在盒子裡,我們沒法聯繫育者。」將臨道,「但當這個世界脫離了盒子,我們就能再次呼喚祂了。」

  姜臨能夠通過分體控制人類,要進行儀式並不困難。只要他們能苟到那個時候,完全可以借助育者的力量,直接打擊星星。

  「原來如此,你是這麼想的。」姜臨語氣中透出幾分思索,「那你有沒有想過另一件事?」

  將臨一頓:「什麼?」

  「在盒子外,我們將一直被育者所束縛著,沒有辦法獲得真正的權柄。我們所能達到的『頂格』,只是像撿漏般獲得權柄洩出的光輝,而所有的成長,最終也會成為育者的養分。」姜臨低聲道,「而盒子裡的世界,或許是我們獲得權柄的唯一機會。」

  將臨捏著啤酒罐的手指無意識收緊,眸光微微閃爍:「是嗎?」

  「……別緊張,我也只是隨口提一嘴而已。」頓了一下,姜臨忽又放緩了語氣,「但我相信,其餘兩人中必然有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說不定匠臨當時也正是這樣想的……」

  即使到了現在,提到這名字,他語氣還是會不自覺地加重。略一停頓,他又道:「當然,我覺得你的思路也很不錯。」

  「畢竟比起被星星吞噬,我更願意在灰燼中獲得永恆。」

  將臨眸光轉動,輕聲道:「所以,你是讚同我的想法了?」

  「還需要再看看。」姜臨道,「我手上還有一枚暗棋。他是星星的朋友。他正好會在今天,去星星家裡拜訪。我會透過他的眼睛,確認星星的狀況。」

  「她尚未完全甦醒,就算拿到星輝也未必能自如運用。如果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我到時候會與你分享。」

  「在此之前,還是以升級為第一要務。對了,你如果遇到野獸傾向的可憎物,老規矩,不要出手,等我來收割。」

  「?」將臨感到奇怪,「你還打算升野獸嗎?那條路我們已經沒希望了。」

  「值得嘗試。我也沒指望能升到頂格,只要能趕到炬級入口處就行。」姜臨淡淡道。

  將臨:「……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嗎?當星星破壞混亂之徑中的大門時,我們會痛苦。那麼反過來說,只要我攻擊野獸荒原中的門扉,她同樣也會痛苦。」姜臨悠悠道,「很巧,我從我之前打交道的人類那裡,學到了能在夢中空間中使用能力的辦法。哪怕帶來的傷害有限,能靠這手噁心她一下,也是很有趣的。」

  將臨:「……」

  「好的,我知道了。」她囫圇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跟著望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域,深深呼出口氣。

  而手機的那頭,姜臨則同樣無聲嘆了口氣。

  他還是覺得有些遺憾。那個叫小張的,星星的朋友,他當初是特意撥出分體寄生在他身上的——他記得前幾輪的劇情,這傢伙令人深刻。只要想辦法讓他變成可憎物,絕對一本萬利。

  只可惜,他為了利用那傢伙接近星星,緩了一下動手的時機。結果就差這麼一天……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於今天通過小張獲得的情報足夠有價值。

  思緒一轉,姜臨又開始認真盤算起,自己目前積攢的,從可憎物體內提取中的野獸傾向能力,夠不夠他升到炬級,乃至輝級。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這樣的盤算毫無意義。

  因為當他下一次進入夢中空間時,他就會發現,他人已經被直接從野獸荒原中丟了出來。

  且面前的螢級大門已經死死關閉,毫不留情地將他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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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28: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

  就在姜臨還在認真盤算自己能在野獸荒原中漫行多遠的同時,徐徒然正躺在床上,陷入新一輪的沉睡。

  她之前是醒過一次的,在剛剛獲得混亂之徑盡頭的星輝的時候。不過她剛清醒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再次睡了過去,連楊不棄問候一聲的時間都沒給。

  楊不棄也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更不敢貿然將人驚醒,頓了幾秒,只得對著徐徒然的腦門輕聲開口:

  「打擾了,請問你還在嗎?」

  「方便再出來談談嗎?」

  ……

  一陣短暫的沉默。楊不棄想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那我等徐徒然醒了之後再問她好了。對了,你之前說你是徐徒然的什麼來著,我到時候正好問問……」

  「……」

  又是片刻沉默。徐徒然的鋪在枕上的長髮微動,一坨長著眼睛的肉糜一蠕一蠕地從裡面挪了出來。

  「你這傢伙真的讓人討厭。」肉糜不客氣地說著,「所以呢,你想問什麼?」

  楊不棄的目光掃過雙目緊閉的徐徒然,抿了抿唇:「她現在還好嗎?」

  「放心。沒事——至少現在沒事。」肉糜不耐煩道。

  楊不棄蹙眉:「什麼叫,至少現在?」

  「她連著獲取了天災與混亂兩個傾向盡頭的星輝。不可能那麼快就掌控自如的。」肉糜淡淡道,「獲取一個,就需要相當的時間去掌握吸收,何況拿了兩個。而且她現在身軀的承受力也有限。」

  即使有著作死值系統可以幫忙暫存加消化,徐徒然未來仍免不了會承受一些負面影響。不過畢竟是靠正常途徑獲取的,也不至於特別嚴重,應該很快就能緩過來了。

  楊不棄仍是不太放心,目光不住往徐徒然的臉上掃去:「那她現在……」

  「剛才突發奇想,衝回去踢人加鎖門而已。」肉糜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經過風浪的平靜,「你知道她的性格的。都有這種力量了,不趁機給星星碎片一點好看那完全不現實。」

  混亂與野獸,戰爭與天災,兩兩傾向殊途同歸。徐徒然拿到了唯一的星輝,就等於同時獲得了兩條傾向上的至高權柄,一次性佔了四個地盤,那還不是想給誰穿小鞋就給誰穿。

  至於為什麼要專門再睡一覺回去關門……那純粹是因為一開始沒想起來。

  楊不棄:「……」

  行吧,明白了。這已經不是「來都來了」的範疇了。這純屬是人已經走了,想想還是要回去打一頓。

  「不過才剛拿到星輝就做這種操作。等她醒來,少不得還要再難受一陣子。」肉糜悠悠地說著,眨巴了下眼,開始艱難地轉身,「沒別的事了?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楊不棄望著它朝著徐徒然腦袋一蠕一蠕的身影,心中忽然一動,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一手猛地拍下,恰好攔住肉糜移動的軀體。

  「……不好意思。請允許我再多問一句。」他勉強扯了下嘴角,語氣卻漸漸冷了下來,「我注意到一件有些令人費解的事。你似乎並不希望徐徒然看到你的樣子……或者說,本體?」

  肉糜:「……」

  它再次慢慢轉身,一隻獨眼靜靜地看向楊不棄:「你什麼意思?」

  「只是好奇問問而已。」楊不棄道,「我記得你之前說,你是徐徒然的臍帶,還有系統什麼的……那你應該和她很親密才是。不至於這樣瞞著她吧。」

  「……」肉糜眨了眨眼,「你在逼問我嗎?」

  楊不棄聳肩:「不算。只是如果你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可能會考慮將這事告訴徐徒然,讓她自己來問。」

  肉糜:「……」它就知道,當初星星把這玩意兒點成伴生的時候它就該攔著的。

  「行吧。我這麼給你解釋——如果你有一個上司。而那個上司非常喜歡物盡其用,且你對那點心知肚明。那麼為了避開一些份外的工作,你會怎麼樣呢?」肉糜再次眨眼。

  「……」楊不棄默了一下,不太確定道,「推掉?」

  「下策。正確的做法是乾脆別讓她知道你有額外的功能。不是美術部的就別說自己會畫圖,不是開發部的就別說自己會編程。同理,如果不想被拿去充當什麼臨時的便宜祭品,就千萬別讓她知道你還有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肉糜信誓旦旦,「生物,總要有些生存的智慧。」

  楊不棄:……這邏輯倒不是不能理解,但不知為啥,從一坨肉嘴裡說出來就怪怪的。

  最離譜的是,這居然還是實話。

  「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是,現在的星星,她的認知還停留在人類的水平。沒法超出太多。」肉糜補充道,「讓她看到我的本體,這或許會造成某種打擊。」

  「……」楊不棄皺了皺眉,「我不認為這對徐徒然會造成什麼打擊。」

  她才沒這麼脆弱。

  「是啊。確實不會。」肉糜對此表示讚同,「因為她一般都會把這種打擊轉嫁給別人。比如造成她認知動搖的人。」

  「那不至於。」楊不棄肯定地搖頭,「徐徒然她只是比較莽,人還是講道理的。」

  「隨你怎麼想吧。」肉糜切了一聲,「反正事到臨頭,會被當成祭品的那個又不是你……」

  它說著,又開始蠕動著轉身。還沒等完全轉過去,忽感一片陰影從頭頂落下——

  下一秒,它被一隻手拎了起來。

  「有意思。」不知何時醒來的徐徒然坐起了身,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手裡提著的肉團子,「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

  肉糜:「……」

  它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譴責的目光瞬間落在楊不棄臉上。後者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一邊咕噥著「打掃房間」,一邊轉身往外走去。

  見他居然打算溜走,肉糜更是震驚,張口正要讓他留下,忽聽身後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開口,喃喃自語:「物盡其用……」

  說完,輕輕笑了一下。

  「別說,不愧是臍帶啊,還挺瞭解我。」

  她輕聲說著,將手中拎著的肉團子晃了兩晃,又騰出另一隻手,拿起旁邊櫃子上的手錶看了下時間,旋即抬起了頭。

  「楊不棄——」她提高音量朝門外喊,「你給小張打電話了嗎?他今天該來送水果了!」

  *

  小張那邊,是在下午兩點的時候,接到徐徒然那邊的確認電話的。

  電話是由楊不棄打來的。小張已對此習以為然,畢竟這一週來,負責電話與他溝通的一直是楊不棄,小張一開始還會對此產生一種八卦的好奇,但一週下來,好奇也漸漸變成了厭煩。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楊不棄指定的送貨時間——是晚上九點。

  雖說不是歇業的時間,但在這個點送貨上門,對小張來說還是太晚了。更別提他們家本來就不提供外賣服務,他都不知道之前自己為什麼會答應下這件事。

  他嘗試與楊不棄協調時間,對方卻很堅持,說只有在這個點,他們才在家。

  小張無奈,還想再掙扎一下,詢問能否將東西放在門衛處,然而尚未開口,一股奇異的壓力忽然自四面八方湧上。同一時間,又彷彿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從內驅使,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點頭,說了聲好。

  楊不棄應了一聲,掛斷電話。跟著又發來一個挺大的送餐紅包。這樣一來,更沒法推掉了。

  小張無奈,只能收拾東西,按時騎著小電驢趕了過去。趕到小區附近時,還有些緊張——徐徒然住的是別墅區,小張不確定進去前需不需要提供什麼證明,而且這種別墅區,內部道路堪比小馬路,繞來繞去估計也要花上不少時間……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將車靠近門衛處,正要和裡面的人打招呼,定睛一看,不覺一愣。

  此時已經是晚上。門衛處的保安,卻都清一色戴著墨鏡。

  ……這就是高檔小區的牌面嗎?

  小張內心感嘆,有些緊張地說明了來意。好在不需要什麼手續,對方直接放他進去了。

  保安還好心地給他指路:「沿著這條大道往前走,在第二個路口右拐,然後左轉就是了。」

  小張感激地答應了,等開進了小區才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剛才根本就沒和保安說自己要去哪兒,他是怎麼指的路?

  應該……應該是徐姐提前打好招呼了?

  他不太確定地想著,越往裡走卻越覺得不對——現在雖已入夜,但還是晴天,他過來時還看到滿天星星的。然而這會兒,頭頂卻不知何時籠上了一層厚重烏雲,風都變得有些大。

  小張攏了攏領子,嚥了口唾沫,繼續往前趕。忽感眼前有什麼一閃而過,驀地停車,頓了幾秒,突然感到後背一陣發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方才似乎看到路燈下飄著一團黑影子……不過現在又看不到了。

  感覺越來越奇怪了。小張原地定了幾秒,終究還是克服了反悔的想法,神情緊張地繼續開著電驢往前走。

  出於一種莫名的警覺與壓抑,他接下去的路開得飛快。中途看到有人夜跑或散步,露出的臉上,卻全都無一例外戴著墨鏡,更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而這種詭異,在他看到徐徒然出來開門時,達到了頂峰。

  徐徒然的臉上,也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和那天她來找自己時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情況?絕對不正常吧?他是不小心又進了什麼域嗎?

  小張驚疑不定地想著,本能地想要丟下東西趕緊離開,卻又有些擔心徐徒然的狀態。就在他內心糾結時,徐徒然走上前來,打開了院門。

  「進來坐會兒吧。」她打了個呵欠,對小張道,「我正在準備夜宵,一起吃點。」

  不了吧……小張心頭一震,剛要反駁,意識突然恍惚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再次點頭,說了聲好。

  徐徒然隔著墨鏡,靜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小張看錯,他總覺得她好像笑了一下,笑容還有點瘆人。

  徐徒然家客廳很大,看著空蕩蕩。小張手腳僵硬地跟著進去,沒看到楊不棄,好奇問了句,徐徒然關門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臨時有事,出門了。」她再次轉頭沖小張笑了下,「你稍微等等,夜宵很快就好。」

  小張糊裡糊塗,依言坐到餐桌旁邊。借著客廳明亮的燈光,他這才注意到徐徒然的膚色異常蒼白。

  「你還好嗎?」他忍不住問了句,「還有……為什麼你在家,也要戴墨鏡啊?」

  「眼睛受傷了,不能見光。」徐徒然不假思索地說著,背對著小張,從水池裡拎出來個什麼東西,開始用力捶打。小張坐立不安地左右張望,忽然聽到流理台處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詫異轉頭,頓了片刻,遲疑開口:「徐姐,你這是……在弄什麼啊?」

  「大眼肉排。」徐徒然頭也不回。

  小張愣了下:「……我只聽說過肋眼牛排。」

  「對,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徐徒然說著,拍了拍手,半側過身,從碗櫥裡抽出一個盤子。小張注視著她的側臉,不知為何,胸中忽然湧上一股焦躁。

  得把她墨鏡摘下來。

  這樣下去沒有意義。必須把她的墨鏡摘下來。

  陌生的想法鑽進腦海,明明莫名其妙,他卻意外地覺得很有道理。

  小張眼神微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朝著開放式廚房走了過去。

  徐徒然似乎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不住打著呵欠,動作還有些虛軟。小張躡手躡腳地靠過去,剛要朝她後背伸手,冷不防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天撼地,彷彿雷霆。

  小張被那個動靜嚇得一怔,恰好徐徒然端著盤子轉過身來,兩邊一撞,盤子一歪,盛在裡面的肉餅滾落在地。徐徒然嘖了一聲,俯身去撿,小張則是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方才還在催促著他摘掉墨鏡的聲音,忽然更改了指令。

  ……得上樓!

  樓上肯定藏著什麼東西。得上去看看!

  在這種古怪聲音的驅使下,小張腳步一轉,趁著徐徒然還在俯身撿東西,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直接上樓!

  樓下傳來徐徒然的阻攔聲,小張只當沒聽到。他精準地找到徐徒然的房間,一下推開了門,在看到裡面的情況時,卻不解地皺了皺眉。

  那看上去就是一間很普通的臥室。寬敞、精緻。房間的一邊放著一個很高的貓爬架,爬架對面則是一條很深的走廊。

  地板是木質地板,中間有道古怪的斷裂,裂痕處是焦黑的痕跡。小張盯著那痕跡看了一會兒,再次轉頭,看向那條幽深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去。

  才剛進去,身後忽然傳來悉索的聲響。他愕然轉頭,沒看到什麼活物,只在走廊的入口處,發現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奇怪,剛才這裡有花嗎?

  小張不確定地想著,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試著推開離自己最近的一扇門,在看清其中情況後,頭皮忽然一陣發麻——

  這房間裡,躺著個人。

  看上去是個女孩子,穿著黑裙子。兩隻腳正好朝著小張這邊,臉上蓋著一塊布,一動不動。

  小張特意盯著對方的胸口看了一會兒。沒有起伏。

  他覺得自己胸口也要沒有起伏了。

  小張瞪大眼睛,僵硬地將門緩緩關上。他的本能在告訴他趕緊離開,雙腳卻在另一種聲音的驅使下,不由自主地再次往前,又打開另一扇門。

  裡面也同樣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女孩軀體。

  再下一扇,還是。

  再下一扇……

  小張幾乎克制不住尖叫地衝動了。他幾乎摔著將面前的門關上,明明很想跑,卻還是無法克制地往前走去。正要伸手去開門,忽聽身後再次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小張動作一頓,緩緩轉頭。

  他的身後,依舊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朵小粉花。靜靜躺在距離幾步之遠的地方。

  問題是這花……剛才還在走廊口的啊。

  小張愕然瞪大眼,終於無法克制地尖叫出聲。就在此時,卻聽旁邊門鎖哢噠一聲響,一人打開門,從裡面探出頭來。

  「小張?」楊不棄驚訝開口,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套,「你怎麼上來了?徐徒然讓你上來的?」

  「……不,不是,我……」小張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目光對上楊不棄戴著墨鏡的臉,他忽然覺出不對:「你不是出門了嗎?」

  楊不棄:「……」

  「嗯。我出過門。然後又回來了。走的後門。」他推了推臉上的墨鏡,不容分說地推了推小張的肩膀,「樓上不能隨便進的。快下去吧。」

  「可我……」小張噎了一下,內心仍充滿著不想離開的衝動。他視線無意中往旁邊一掠,卻見方才還靜靜躺在身後的粉色花朵,這會兒竟已經直立了起來,兩條根鬚踩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救命。

  小張張了張嘴,備受驚訝的大腦竟反而陷入了一種異樣的平靜。他轉頭看向楊不棄,僵硬地指了指旁邊:「你看到那個了嗎?一朵小花正在跑。」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楊不棄篤定地說著,用右手強硬地扳著他的肩膀,讓他轉過了身不容置疑地推著他往外走:「好了你快下去吧。徐徒然夜宵肯定已經準備好了。」

  ……你怎麼知道她在做夜宵?

  小張模模糊糊地想到,緊跟著,又意識到另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楊不棄的身上,正披著一件大外套。而且是那種,秋冬季節才會穿的厚重大衣。

  而且從見面第一刻起,他所有的活動,都是用右手完成。左手則是藏在衣服裡面,自始至終沒有拿出來過的。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小張悄悄轉過了頭。他這才注意到,楊不棄的外套其實很不服貼——左手的位置,有一團古怪的突起。

  恰在此時,楊不棄身上的外套滑落。因為正用右手推搡著小張,他一時無暇去拉,只能任由它落在地上——也直到此刻,小張終於看清了他藏起的左邊手臂。

  只見那隻臂膀,除開掉落的外套外,再無任何東西遮掩。而露出的皮膚上,整隻小臂處,則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手指……

  小張瞪大眼睛,整個人瞬間僵直在地。

  三秒後,方如夢初醒般爆發出一聲大叫,轉頭驚慌失措地往前跑去,才剛奔出走廊,便見面前的房間正門打開。

  「你怎麼上來了啊。」端著餐盤站在門外的徐徒然嘆了口氣,「我就準備個食材的工夫……你瞎跑什麼。」

  小張:……

  問得好,他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瞎跑。

  他只覺自己魂都快飛了,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冷不防徐徒然忽然走上前來,將手中食盤往他眼下一推——

  「對了,這就是我說的肉排。你看看怎麼樣。」

  小張不明所以地低頭,只見盤子裡是一團被拍成餅的肉糜,看著質量不太好,像是合成肉。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徐姐,這肉是生……」小張盯著那塊生肉,戰戰兢兢地開口,下一瞬,卻見那肉鼓動一下,突然睜開一隻圓圓的眼睛。

  「……」小張猝不及防,直接與那眼珠對上了視線。片刻的僵直後,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直接翻著眼睛然後一倒,暈了。

  徐徒然:「……」

  她收起盤子,與站在小張身後的楊不棄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楊不棄摸了摸自己長滿小手指的左臂,嘆了口氣:「你不該讓他上來的。」

  「我不舒服,而且一時找不到你留的藥。這不就耽誤點時間了麼。」徐徒然咕噥著,將盤子隨手往旁邊一擺,俯身觀察起小張的情況。

  *

  對,不舒服——徐徒然也不想的。

  就像系統說的,連著拿到兩枚星輝,總會有些負面影響。這就是為啥他們要將和小張見面的時間推遲到九點——在此之前,徐徒然的狀態更差。

  而不佳的狀態,直接導致了一定程度上的力量外溢。再加上徐徒然為了防止姜臨借機生事,又或是反悔逃跑,特意將整片小區都圈成了國土……她本人又正好也在這片國土裡,因此整個小區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響,天氣異象以及些許幻覺,這還算是程度輕的了。

  反倒是域裡面,有些嚴重。尤其是她剛鋪開國土那會兒,離她最近的楊不棄直接遭受暴擊,差點被雷給打了。又受幻覺影響,他在拿記號筆時錯拿了藥水,悶頭往手臂上塗了一片,從而導致了比較嚴重的增生情況……因此,接待的工作只能緊急落到徐徒然頭上。

  但就像之前說的,她狀態不算好,有些暈乎乎的。反而給了小張竄到樓上的機會。

  ……嗯,雖然從目前來看,因此遭受損失的並不是他們。

  「往好的方面想,致幻藥和安眠藥是用不著了。」徐徒然自我肯定地點頭。

  在他們的計劃中,本來就打算讓小張直視肉餅上的眼睛。但又擔心這個行為太刻意,從而引起全知蟲警覺,所以才打算搞點幻覺,以混淆視聽。

  現在看來,倒是沒那個必要了。

  「不過我不明白。」楊不棄想了想,道,「這個域不是防外人的嗎?為什麼小張可以進來?」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的話肯定得開權限啊。」徐徒然說著,伸手將小張的兩條腿拎了起來,又將他給拖回了房間裡,「不然他連房門都進不來……」

  「?」楊不棄一頭霧水,卻還是伸出一堆手幫忙,將小張給搬到了其中一個分裂體的房間裡。盡管徐徒然已經貼心地將所有分裂體臉全蓋了起來,他仍是不敢進屋,只是站在門口:「我以為你在完成升級後,就會把分裂體收起來。」

  「為什麼要收。信仰盒子那邊一直缺人的。」徐徒然信誓旦旦地說著,將小張放下,「搞定。我要去睡覺了。」

  楊不棄:「……?這又是為什麼?」

  「只有我睡著了,這個徒然才能醒來啊。」徐徒然理所當然道,「這是用符文製造分裂體的機制……而等她醒來後,就可以直接將寄生在小張體內的分體給吃掉了。」

  ……吃掉。她說吃掉。

  楊不棄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感到奇怪:「為什麼要指定這一個?」

  「她是信仰盒子的負責人。」徐徒然順手將門關上,「我能連著升兩星,她功不可沒。這算是我給發的獎金。」

  而且她總覺得,信仰盒子徒然是所有分裂體裡最漂亮的一個——雖然在其他人看來,這種美似乎並不太容易被接受。

  事實上,她原本安排與小張對視的人,並非肉糜系統,而是她的分裂體。是楊不棄堅決拒絕,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徐徒然暗嘆口氣,附身將掉在地上的餐盤撿起。任務完成,這會兒那張肉餅又恢復成了一坨肉糜的形狀,睜著一隻大眼睛,正在好奇地朝四下張望。

  楊不棄盯著那肉糜看了一會兒,覺出不對:「這好像不是你那臍帶。」

  安靜許多,看著也順眼許多,有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

  「嗯,這是它的分裂體。」徐徒然點頭,「同樣是用符文搞出來的。」

  為此,她還特意將域的範圍,擴展到了整棟房子。

  這種符文只能在域中使用。而利用符文製造的分裂體,則可以在製造時進行一些比較細致的設定。比如信念、比如忠誠,再比如記憶。

  「對視的瞬間,全知蟲可以通過對方的眼睛,閱讀到相當的信息。以防萬一,我必須保證和它對視的那個存在,在提供指定情報的同時,不會洩露額外的信息。」徐徒然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

  除了對視之外,全知蟲的分體想要獲得情報,只能通過寄主的意識。換言之,它只能獲得寄主腦子裡接收並加工過的信息——這也是需要致幻藥和安眠藥打輔助的原因之一。

  致幻藥可以混淆全知蟲對情況的判斷,安眠藥則能強制減少注視的時間。徐徒然原本的計劃是,在小張即將暈去的前一秒鐘,讓他與肉餅上的眼睛對視。

  嗯……現在這樣,倒也算是陰差陽錯地完成計劃了。

  「我倒覺得這法子比下藥更好,沒那麼刻意。」楊不棄說著,忽然皺起了眉,「不過你確定,放出那個消息,沒什麼問題嗎?」

  「肯定有啊。不然我放它幹嘛。」徐徒然無所謂地說著,摘下墨鏡,睏倦地揉了揉眼,轉身離開了。

  *

  另一邊,出租屋內。

  將臨的手機嗶嗶響起,來自姜臨的消息再次接二連三跳出來,晃得她眼睛疼。

  她深吸口氣,總算是做好心理建設,拿起手機。在看清上面的內容之後,卻一下坐直了身體。

  姜臨發過來的內容很多,但實際有價值的,只有四條信息。

  第一條,【確認了,戰爭的星輝也被拿走了,我們現在更落後了。】

  第二條,【他們果然是在刻意誘捕我。我又賠了一個分體。好在星星的域很弱,切不斷我和分體的聯繫,還是收集到了一些有用情報的。】

  第三條,【目前可以確認,星星目前的狀態不佳,行為怪異,我懷疑她腦子出問題了。而和她同居的那個能力者,則已經失控。這或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第四條,【此外,還有一條足以讓我們翻盤的消息。】

  【在這個世界裡,存在育者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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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2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全面升級

  將臨望著手機裡彈出的內容,默了半晌,冷靜地先給自己開了罐啤酒。

  噸噸噸灌了大半,方回復道:【你確定這消息,不是星星故意透給你的?】

  按照星星的防範程度,能讓全知直接讀到情報就離譜。而且今天據說還是星星主動約姜臨的寄生者見面的,很難不讓人打個問號。

  姜臨倒也坦然,很快就回復道:【老實說,很有可能。】

  【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的機會。】

  事實上,這一個晚上,他從小張那兒獲得的情報大多很模糊。因為那傢伙一直處在一種一驚一乍、魂飛魄散的狀態中。相比起來,「盒子中有育者投影」這條信息則是直接通過和生物對視獲得的,十分清晰。兩相對比,確實令人生疑。

  但就像他說的,這是機會。

  他們已經落後太多了。照這樣下去,哪怕可以搶到永晝傾向的星輝,他們依舊不可能勝過星星。唯一的勝算,就是拖到這個盒中世界解放,然後設法再次召喚育者——但前提是,他們還有命活到那時候。

  現在的星星才剛獲取星輝,實力還不穩固。行為舉止怪異是事實。同居者失控也是事實。

  然而即使如此,他們仍舊無法與之相扛,同樣是事實。

  但若是能讓那個育者投影出現,那就不一樣了。

  育者投影,顧名思義,就是育者的一部分力量投射。召喚的方式和本體相同,區別只在於,遠在盒子外的育者無法響應盒子內的儀式,但本身就身處盒中的投影,卻是可以隨著獻祭儀式出現的。

  之前被困在姜家的域中時,他曾利用從蒲晗那裡複製到的「時間回溯」技能,將伴隨自己的那根臍帶,還原成了育者的模樣——得虧作為全知碎片,他在使用全知傾向技能時有加成,不然他還做不到這點。

  被還原出的山寨育者,連「投影」都算不上,只是個要弱不知多少倍的假貨而已。即使如此,也讓當時的星星吃了很大的苦頭。

  更別提真正的、來自育者的投影了。

  【要是祂真的出現,星星絕對討不了好。】姜臨回復道,【說的不客氣點,她死定了。】

  好一點的,就是被打個半死。再好一點的,就是被直接打死。不論哪種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

  如果運氣好,他們甚至可以利用星星被削弱的時機,從她那裡直接搶走星輝——這樣一來,可就是徹底翻盤。

  將臨:……

  她一下坐在椅子上,咬唇思索片刻,再次開始敲字:【可你有沒有想過,星星為什麼要故意洩露這條信息?】

  【她不可能主動去洩露一條對自己有害的情報。】

  【她肯定有別的盤算。這很有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姜臨卻依舊堅持,【但哪怕是陷阱,只要對我們有益,那也有利用的價值。】

  將臨:……

  她盯著面前的手機,不由認真思考起現在和姜臨視頻好直接把他催眠的可能性。正當她敲打鍵盤,再次斟酌起勸阻語句時,姜臨的信息,又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

  【而且我想過了。既然要召喚,那必然要將這次召喚的利益最大化。】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星星過去的祭壇嗎?另外兩個同伴,應該就正被困在那邊的域裡。】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來,那個祭壇還吸收了他不少外派出去的分體……不過這一部分,姜臨就不打算說出去了。

  他只認真寫道:【將召喚儀式的地點,定在那個域的出口附近。利用母神投影的力量,我們或許能直接破壞那個域。】

  那個域的機制特殊,因此時至今日,姜臨仍是不敢輕易涉足。然而育者的投影,天然凌駕於這個維度之上,他們覺得困擾的機制,對祂而言,就和小孩子的紙製刀劍一樣無力。

  而且投影和本體一樣,是渴求著星辰的力量的。到時候自然會被祭壇中殘存的星星力量吸引——在試圖覓食的龐然大物面前,所有的防禦都只會應聲而碎。

  這樣一來,一來他們可以趁機將該死的匠臨和另一個同伴撈出。二來或許跟在投影後面撿漏,掠走一些祭壇的力量。第三,吞食了祭壇力量的投影,實力自然會有所增長,不論星星想從祂這裡得到什麼,對上之後,吃虧的概率肯定也是增加的。

  【總體來說,我們佔優。】姜臨給出總結。

  將臨:……

  她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緩了兩秒才繼續道:【那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怎麼確定,我們一定能召喚出那個投影?】

  【我們在這個盒子裡循環了很久。如果祂想露面,早就出現了。藏到現在,連我們都不知道。說明祂覺得現在還不到現身的時機。】

  【你憑什麼覺得,祂一定會回應我們的祈禱?】

  姜臨:【……】

  姜臨:【不好意思。我不確定是我太過敏感了還是怎樣。】

  姜臨:【但你的語氣,好像有那麼一點失禮啊?】

  將臨:……

  她克制地翻了下眼睛,迅速地敲了一句「抱歉」。姜臨的回復來得很快:

  【不夠誠懇,但我原諒你。】

  【至於你所說的那個問題,我之前不是給過答案了嗎?】

  【母神的投影和母神本體一樣,是最喜歡以星辰為食的。而且投影往往更偏於野性,更不會掩飾自己的喜好。】

  將臨盯著這幾行字,心中不由往下一沉。緩慢敲打道:【你的意思是……】

  【只要提供投影最喜歡的祭品,祂肯定會出現。】姜臨語氣篤定,【而最有效的祭品。不外乎兩種。星星,又或者是……】

  *

  「星星的碎片。」

  半小時後,徐徒然住處內。

  系統拖著它肉糜狀的本體,正立在餐桌上,一本正經地與旁邊楊不棄道:「想要確保能將育者投影召喚出來,最保險的祭品只有兩種。星星,或者星星的碎片。」

  楊不棄擰起了眉:「也就是說,祭品要麼就是徒然,要麼就是它們自己?」

  「差不多。不過現在的星星實力超出它們太多,它們更可能使用自己,或是再找點別的……」系統說著,忽然覺出不對,「等等,誰是『徒然』?你叫誰徒然呢,她允許你這麼叫了嗎?」

  楊不棄:「……」

  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後面傳來:「現在允許了。」

  他循聲轉頭,正見徐徒然正拿著手機,從客廳的另一頭過來。她視線掠過桌上,忽然停下腳步,微微挑眉。

  「我允許你站到餐桌上了嗎?」她對系統道。

  系統:「……」

  它默不作聲地眨了眨眼,自覺地沿著桌面一陣滾動,啪嘰一下摔倒了旁邊空著的椅子上。

  就知道不該讓徐徒然知道它有本體的。它現在的地位可謂一落千丈——雖然本來也沒高到哪裡去。而且自打徐徒然看到它的本體後,就嚴禁它再進入自己的腦海,如果不是楊不棄攔著,她還打算把頭髮也剪了來著。

  楊不棄略表同情地看它一眼,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徐徒然身上:「你和蒲晗打完電話了?他怎麼說?」

  「他說目前打算繼續和他意識裡的那個寄生分體剛下去,就先不過來『送餐』了。」徐徒然道,「可惜了,我還打算把他身上的那塊分體發給混亂徒然當獎金呢。」

  此時距離小張全鬚全尾地離開徐徒然住處,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就在不久之前,他們再次證明了,徐徒然分裂體可以直接吞食掉寄生在他人體內的全知分體。而小張,作為第一個被親眼證實的成功案例,除了醒來後暈暈乎乎還有些一驚一乍之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後遺症。

  徐徒然以摘取墨鏡的動作確認了一下,沒有再聽到危機預感響起的聲音。於是她難得溫柔地將人安慰了一番,信誓旦旦他之前所見的一切都是她手頭某個不乖的可憎物道具導致的幻覺,現在那個道具已經被完全收好。好言好語將人送出門後,立刻回頭給蒲晗打電話。

  一方面是想利用他的能力,進一步確認小張體內寄生分體的消失情況。另一方面,則是想問問他要不要也上門做個排毒,順便送個外賣。

  但很顯然,蒲晗有他自己的想法。

  「蒲晗覺得他現在的狀態,對大局幫助會更大。」徐徒然有些無奈,「菲菲還會更心疼他。」

  撇開後面那條不談,前面那段倒也有道理。至少截止目前,他們順利抓住並送到香樟林的全知分體,全是蒲晗協助「閱讀」出來的。

  「等下。」楊不棄忽然反應過來,「意思是,以後要是再抓住分體,可以直接送到這裡來了?」

  「……適量吧。那種東西吃多了我會難受。」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經歷,徐徒然皺了皺臉,「而且我不覺得接下去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抓分體。」

  楊不棄:「怎麼說?」

  這回回答他的卻是系統——它正頑強地蠕動著,像隻爬葡萄樹的蝸牛一樣沿著椅背往上爬。

  「獲得了育者投影的消息,它們不可能無動於衷。」它費勁道,「它們現在應該也意識到了,星星已經領先太多了。哪怕它們能夠搶到永晝的星輝,差距依然十分明顯。輸是遲早的事。」

  那個藏在盒中世界,卻從未露面的育者投影,則是它們唯一機會。

  不過育者投影的存在,他們這邊實際也無法百分百確定。因為他們做出這個判斷的唯一依據,就是徐徒然的臍帶,也就是所謂「系統」,曾在她剛甦醒時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拽走——它也只是依據那股力量的氣息做出推斷而已。

  「到底有沒有,到時候讓那些鐵線蟲召喚一下就知道了。」徐徒然倒是很想得開,「如果不是,那就再想辦法唄。」

  楊不棄微微蹙眉,面露思索。

  作為儀式中的必要一環,徐徒然無法向他詳述儀式的存在,因此對目前的情況,他的理解僅限於「徐徒然主動設套向匠臨們洩露育者投影的存在」以及「她希望匠臨們能順利呼喚出育者投影」,對於背後的原因,實際並不是很明白。

  不過他看得出來,這件事對徐徒然而言非常重要。因此,在仔細思考後,他謹慎地提出了兩個問題:「可方才這位臍帶先生說了,要保證召喚成功的話,對祭品的限制很大。也就是說,它們未必能召喚成功……」

  「關於這點,我仔細想過了。」徐徒然言簡意賅,「首先,如果它們確實太廢,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的話,那也沒辦法了。」

  那她只能自己試著召喚了。

  不過這樣一來存在兩個問題。首先,她之所以這麼大費周章通過小張把消息洩露出去,就是為了完成儀式中「生死危機」的劇情。畢竟她無敵又寂寞,除了那個神神秘秘的育者投影,她也想不到還能靠誰完成這段劇情了。

  但如果是她自己召喚的話,這個危機和小張的關聯性就不強。未必能滿足儀式所需的劇情要求。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召喚育者,或是育者投影。

  那個系統對此的印象也很模糊。用它的話說,這種事本該是刻在星辰骨子裡的,但很明顯,徐徒然出生時的反骨,已經不幸把這根骨頭給抵掉了。

  如果匠臨們的召喚不成功,為了獲得正確的儀式步驟,她估計只能去姜家人或蒲晗那裡碰碰運氣,看看他們從全知分體中薅下的羊毛裡包不包括這一部分——再或者,就是趁著匠臨們召喚的工夫,偷偷過去抄個作業。

  至於祭品的問題……

  「香樟林。」

  徐徒然靠著椅背思索一會兒,緩緩開口:「一個猜測,不一定對。但如果我是它們,我會去香樟林碰碰運氣。」

  香樟林下的祭壇裡面,還殘留有自己的部分力量。這陣子餵了那麼多全知分體,估計這力量更強。而且裡面還困有兩隻鐵線蟲,這不相當於打包好的冷凍鴨。

  徐徒然確定,全知蟲應當是知道這事的。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不止一次逮到在香樟林附近晃悠的可疑對象。而且匠臨都知道那裡香樟林裡藏著祭壇,大概率全知蟲也掌握著這個信息。

  「可它們也得有本事從那個域裡撈人才行。」系統道,「全知碎片估計是沒啥指望了。它應該已經被削得很嚴重。除非那個永晝碎片已經到達了辰級,或更高,那或許還有些可能。」

  「總之那邊還是多關注一些吧。」徐徒然做出了決定,「說不定它們還能和育者投影打商量呢。比如賒個賬之類的……」

  系統:「?」

  「啥?」它沒明白徐徒然的意思。

  楊不棄倒是聽懂了:「她的意思是,那些碎片或許可以考慮打白條。先把育者投影給召喚出來,讓它幫忙突破香樟林的域,再從裡面把祭品撈出來獻給它……」

  系統:「……」

  「那我覺得它們不如直接二選一當場獻祭一個比較現實。」它不客氣道。

  當然,最壞的情況是,這些碎片選擇直接無視,甚至反向利用這條情報。

  ——畢竟他們至今無法確定,這些碎片對這個盒中世界,以及對徐徒然的儀式瞭解多少。假如它們知道,召喚育者投影是儀式中的一環,那它們完全可以選擇不理會,或乾脆蓄意破壞徐徒然的儀式進程。一直拖到循環結束那天。

  無法真正甦醒的徐徒然到時候只能隨著盒中世界一起湮滅。

  不過按照徐徒然的性子,大概率會在它們冒頭搗亂時將它們全部敲回去,然後義無反顧地把育者投影叫來好作死……

  這樣一想,系統莫名又安心不少。

  另一邊,徐徒然不知何時又趴在了桌上,被楊不棄輕輕晃了兩下,方掩著面孔抬起頭來。

  「行,那就先這麼定了。我先回去睡一覺,別的事回頭再說……哦對。」

  她咕噥著,走到樓梯邊上,忽然半側過頭看向楊不棄。

  「還有你甩我的事。這個不好再拖了,得提上日程了。你這兩天好好構思一下,要爭取甩出驚喜,甩出新意,最好有點表現力,懂嗎?」

  楊不棄:……

  他頓了幾秒,不太確定地開口:「……好?」

  「加油。」徐徒然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打著呵欠轉身上樓了。

  肉糜狀的系統見狀,又啪一下從椅背上摔了下來,蠕動著往樓梯爬去。楊不棄看不下去地上前,將它拎到了樓梯扶手上,這樣至少爬得省力點。

  「……謝了。」系統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你不上去嗎?」

  「不了,我睡樓下。」楊不棄道,「全知蟲知道這裡的地址。萬一它又過來,我能早點發現。」

  系統咕噥了一句「那隨你」,獨自往上爬去。楊不棄原地默了片刻,眼神中卻露出幾分憂思,過了一會兒,方轉身,走向自己的臨時房間。

  而就像之前一樣,在入睡之後沒多久,他的意識便又落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

  ——預知迴廊。

  迴廊內那隻黑色的兔子看著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健碩的後腿彷彿能一腳踹死個人。脾氣倒是好了不少,至少自打楊不棄順利升上辰級後,它很少再踢他咬他,跺腳的情況也少了很多,有時甚至會大發慈悲地允許他摸兩把。

  不過不能摸多,摸多了還是要咬的。

  至於辰級以上的迴廊,瞧著倒是和之前沒什麼兩樣。不同的只是門後的世界——辰級之後的迴廊上,所有的門都是可以開的。且每次開門,都會看到不同的東西,有的是符文,有的是刻著古老文字的石碑,有時,則只是單純的碎片。

  關於未來的碎片。

  從這些碎片中,開門者可以看到一部分的未來。這也是楊不棄明知自己不可能在預知上繼續升級,也要堅持在這裡整夜整夜耗著的原因。

  好消息是,門後所呈現的未來,往往和觀察者心心念念的事情相關,並不會呈現毫無關聯的碎片,且會根據觀察者所掌握到的現實因素,隨時更新解鎖。而壞消息是,這些碎片大多是無序的。看不到因果邏輯,看不到前後聯繫。需要觀察者自己根據掌握到的信息,一點點地拼湊。

  自打升到辰級以來,楊不棄已經在這兒,看到過各種各樣的未來。有關於徐徒然的,有關於他自己的,有關於這個世界的。

  有的碎片裡,世界已然得救,星星卻沉入海底,陷入了無盡長眠;有的碎片中,世界卻在未來的某一年中分崩離析,徹底湮滅。有的碎片裡,他和徐徒然並頭靠在一起,身體化為光點消失,有的碎片中,他看到自己當著徐徒然的面,被漩渦般扭曲的黑暗吞噬。

  這段時間來,楊不棄盡可能地整理著線索,盡可能歸納出導向不同結果的關鍵因素。然而他目前所掌握的所有因素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星輝」……

  準確來說,是兩個星輝。

  以「徐徒然已經獲取兩個星輝」為前提而展現的未來碎片,他從來都沒有看到過。

  更別提她主動洩露育者投影這一關鍵舉動……這樣的行為又會將一切導向怎樣的未來?

  楊不棄難以判斷。

  懷著這樣的擔憂,他深吸口氣,用力推開了面前的門扉。

  *

  翌日。

  「香樟林?」正在喝牛奶的徐徒然抬起頭來,略顯詫異,「你要現在過去嗎?」

  「嗯。」楊不棄將鍋裡的煎蛋撈出來,背對著徐徒然點頭。

  「你不是說,剩下的鐵線蟲可能會盯上那裡嗎?我可以先過去看著。」

  他將煎蛋裝盤,端到桌上,順手摘下圍裙:「而且我生命傾向還需要升級。那邊對我可能會有幫助。」

  「幫助?」徐徒然挑眉,「為什麼?因為那邊土質好嗎?」

  「……因為那邊生命力旺盛。」楊不棄略顯復雜地看她一眼,坐在椅上,「我之前待在那兒的時候,就感覺挺舒服的。而且和你待在一起,我每晚只能進預知迴廊。」

  「不好意思啊,耽誤了你升級的路。」徐徒然開玩笑地說著,眸光轉動,不知想到什麼,忽然點了點頭,「不過也好。我正好暫時去不了香樟林。有你在那兒我放心些。」

  楊不棄正在將湊在盤子邊不住嗅嗅的小粉花扯回來,插進準備好的營養水中,聞言抬眸:「為什麼去不了?你不舒服?」

  「不是。我只是想先聯繫姜思雨……」徐徒然話說一半,注意到楊不棄皺起的眉頭,無奈改口,「好吧是有些不舒服。不過只是還沒適應力量而已,問題不大。」

  嗯,是實話。

  楊不棄鬆了口氣:「那事不宜遲,我等等就收拾東西。」

  徐徒然隨意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插在瓶子裡的小粉花,忽然蹙了蹙眉。

  注意到她的目光,楊不棄心又懸了起來:「怎麼?」

  「提到香樟林,又看到小花。這總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東西。」徐徒然抿了抿唇,旋即放鬆地舒展開眉頭。

  「算了,多半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用在意。」

  ……是這樣嗎?

  楊不棄不解地皺眉。而另一頭,遙遠的香樟林內——

  已經長到足有三層樓高的青蔥小樹,正混在成片的香樟林間,盡可能地挺直樹幹,順著微風顯擺著自己已頗具規模的樹冠。

  彷彿如此,它不知何時才會歸來的父母,就會為它感到驕傲一樣。

  ……

  楊不棄的出發時間訂得很早,就在當天中午。

  必要的個人證件,早在之前借住的日子裡就已經辦妥。因此他只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與徐徒然告別。

  徐徒然精神懨懨,只站在家門口送他。楊不棄叮囑了一堆,方轉身走向等在外面的計程車。徐徒然注視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

  「誒。我突然想起來,你還沒甩掉我啊。」

  ……?

  楊不棄猝不及防,詫異回頭。略一思索,頗為侷促地開口:「那就……我們分手吧?」

  完全沒有作用。

  徐徒然嗤了一聲,搖了搖頭:「算了,不急。等下次見面再說吧。」

  反正她忙完手頭的事,也是要過去的。

  楊不棄見狀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又聽徐徒然道:「另外,糾正你一件事——咱們倆還沒在一起呢。」

  所以分手什麼的,跨進度了屬於是。

  「……」楊不棄被她幾句話搞得大起大落,明知她只是在逗自己,還是忍不住耳根微紅。心跳微微加速,他略一躊躇,反往徐徒然的方向走了幾步,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徐徒然的聲音再次響起:

  「所以,等這次的事情忙完以後,我們再去一趟『至純之愛』吧。」

  楊不棄:……

  剛剛醞釀好的情緒和台詞瞬間堵在喉嚨口。他一言難盡地張開嘴,卻頓了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是……至純之愛?」

  「在那地方約會我會比較賺。」徐徒然十分誠實。

  親親抱抱還能送作死值。雖然她現在等級高了可能拿得少……但反正都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楊不棄:……

  他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放棄跟上徐徒然的節奏,破罐破摔地開口:「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很好。」徐徒然毫不意外地拍手,愉快地下了結論,「那就這麼定了,第一次約會就去至純之愛。我到時候負責訂位置。」

  ……就這樣嗎?

  那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但偏偏因為對方是徐徒然,又好像一切都不奇怪。

  楊不棄盯著徐徒然看了一會兒,放棄般地嘆了口氣,旋即輕輕笑了起來,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沖著徐徒然打開雙臂。

  徐徒然坦然地迎了上去,下巴輕輕靠在楊不棄肩頭。明明距離還挺遠,可楊不棄的心跳卻很清晰。

  「我喜歡你。」她耳邊再次響起楊不棄的聲音,「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徐徒然輕輕應了一聲,忽似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地垂眸往楊不棄腰上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我知道我忘了什麼了。」她一巴掌拍上楊不棄的肩胛骨,「我把你兒子放在香樟林了。」

  楊不棄:「……?」

  ???!

  「不是,你等等。」他一下把人拉開,「我們什麼時候有一個……」

  還沒等他說完,身後計程車傳來催促的聲響。楊不棄無奈,回頭與司機道了聲歉,再次看向徐徒然:「算了,到時候再說。電話聯繫。」

  徐徒然懶懶地「嗯」了,目送著楊不棄三兩步鑽進車裡。楊不棄隔著車窗與她揮手,轉眼就被拖走很遠。徐徒然很盡女友義務地目送他離開,在計程車消失在視野之內的瞬間,腦海中卻再次響起熟悉的冰冷聲音。

  【恭喜您,獲得一點作死值。】

  徐徒然:……

  ?

  *

  「很顯然,那就是一次送分。」

  又五天之後。徐徒然家中盥洗室內。

  肉糜狀的系統端坐在洗臉池旁邊的置物架上,振振有詞:「那個作死值系統,它給你明裡暗裡送分還少嗎?那次估計也是一樣,看看情況差不多,直接就給分算過了,你也不要想太多。」

  兩個人剛剛確定關係,其中一方立刻就打車跑了。跑了還不回來。這四捨五入再抹個零,不就等於把人給甩了麼。

  而且當時還有外人在呢,那個計程車司機旁觀了全程。再四捨五入一下,這就是當眾把徐徒然給甩了,而且當著外人的面,他還沒有回應徐徒然去「至純之愛」約會的邀請,四捨五入等於拒絕。這多下人面子啊。更貼原劇情了。

  由此可見,作死值系統這一點數值,給得合情合理,非常說得過去。

  「是這樣最好。」正往臉上撲涼水的徐徒然抽空道,「但我總覺得不太對。」

  「哪裡不對。」系統不以為然,「自從他離開,你倆電話就沒斷過,要有不對勁你早就發現了。」

  ……這倒是實話。

  徐徒然關上水龍頭,默默想到。

  出於對那一點作死值的困惑與警覺,這幾天以來,她一直與楊不棄保持聯繫。可以確定,截止目前為止,楊不棄一直活得好好的,還沒死。

  精神狀態也沒什麼問題,甚至比以前更機敏。通過他和蒲晗兩邊提供的情報,徐徒然沒費什麼勁就確定了一件事——最近確實又有可疑人物在香樟林的入口附近出沒,而且數量正在增多,已成匯聚之勢。

  楊不棄還透露,這兩天在香樟林附近感受到了高階可憎物的氣息。這更讓徐徒然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剩下的星星碎片,是打算先從香樟林下手。

  而就在昨天,楊不棄在電話裡告知,自己要衝擊生命的星級,會強制自己進入較長的睡眠,暫時無法再聯繫,這讓徐徒然原本放下的心不由再次懸了起來——雖說生命傾向本就屬於楊不棄,但升星這事可是會導致副作用的。萬一楊不棄升著升著就死了呢?

  再加上楊不棄離崗,她缺少及時獲取情報的渠道。徐徒然便爽快地決定,直接出發去香樟林。

  系統對此卻並不看好。

  「你現在狀態還是不太穩定,不建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它幽幽道,「搞不好會引起重大事故。」

  「……我猜也是。」

  徐徒然抬起臉來,望著鏡中的自己,深深嘆了口氣。

  只見鏡面光潔,倒映出的卻並非人面,而是一張純由繚繞黑霧構成的「臉」,霧氣的縫隙間,似有什麼在隱隱蠕動。徐徒然試著張嘴,鏡子裡的自己,卻只從霧氣中探出了一根小小的觸手。

  她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方見鏡中的面容逐漸恢復正常。她只隨手一抹,便見鏡中的皮膚又掉下一片,再次露出下方湧動的霧氣。

  徐徒然無奈地閉了閉眼,借著拍爽膚水的機會,將那片皮膚又給拍了回去,順口道:「我決定自己開車過去。」

  系統:「……你有駕照嗎?」

  「我會混亂。」徐徒然一本正經,「我可以讓人沒法查我的駕照。」

  預定了。重大的交通事故,預定了。

  系統眨巴了一下眼睛,見徐徒然確實沒有改變主意的想法,只得嘆了口氣。

  「其實你不一定非要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它道,「你現在的技能不是都升級了嗎?你可以直接用它們啊。」

  不管是利用穢霧飛過去,還是從血肉濁河劃船過去,理論上都是可行的。

  「實在覺得麻煩,你還可以給你在香樟林裡的僕人傳遞消息,讓他們進行儀式,那你就可以直接利用域轉移過去了。」系統認真建議。

  「這主意可以。我記得姜思雨就這麼做過。」徐徒然打了個響指,「不過糾正一下,香樟林的那位,可不是我的僕人。」

  話雖如此,她也不一定就會用這種方法。一開始根本沒往這個思路去想,經系統一提,她這才意識到,其實除開交通工具,她還多得是趕路的法子。

  「早就說了,這是認知水平問題。」系統似是對此毫不奇怪,「你現在的認知,大部分還侷限在人類的層面上。這也是你雖然獲得了星輝,卻沒法完全掌握的原因。」

  「所以說,趕緊完成儀式。這事非常重要。」

  「……」徐徒然沒好氣地看它一眼,難得沒有出聲反駁。

  雖然覺得不爽,但不得不說,系統這次切中了要點。這幾天來,她一直盡可能地融合著星輝的力量,雖說實力提升得很明顯,然而對於自我的把握感,卻彷彿越來越弱了。

  她有時會覺得自己像霧、像風,像從高處俯瞰著世界的巨眼,像停留在時空中心,無需改變也從不改變的某個存在;有時又會覺得自己正在從高處墜落,直至落回現在的這個軀殼裡。

  似乎有什麼,正在從她的體內向外蔓延。但她無法理解,因此也無法掌控——她現在的形象,正是這無法掌控的結果之一。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早在楊不棄離開前一天,她就已經覺得有哪裡不對了。正好第二天楊不棄提出要去香樟林,她二話不說就順著將人送走。不然真讓楊不棄看見她現在這樣,搞不好對方已經沒了。

  不過往好的方面想,起碼她現在打起架來,更有底氣了。

  就像系統說的,這段時間的融合,讓她掌握的大部分技能都有了質的飛躍——這裡的「大部分」,指的自然是混亂和天災兩個方面。

  天災傾向上,主要體現在技能效果的補充。應該是因為戰爭傾向也被她佔了的關係,升級後,她的天災技能都帶上了一些戰爭傾向的特質:

  「穢霧」,在原有的吸食生命的前提下,還擁有了傳播瘟疫的能力。而「血肉濁河」,則可以讓被河流分割開的群體,自然而然地陷入彼此仇視的狀態。

  不僅如此,她還能從血肉濁河中召喚骷髏士兵和亡靈大軍。這二者的存續時間取決於河流的存續時間,戰鬥力也與河水的豐沛程度息息相關。

  「冰十八」擁有了戰鬥巨人和戰車兩種形態,她可以憑自己的心意召喚。至於「七號冰」,它在使用方式上則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冰塊碎裂後產生的碎片,被賦予了奇特的能力——若是掉入了人的眼睛或心裡,它將會扭曲他們的所見,讓他們對週遭的一切更容易產生敵意。而若是他們已經處在敵對狀態,這些飄進他們眼睛的碎片,則會讓他們對敵人和自己的狀態產生嚴重的誤判。

  ……這樣說起來,倒更像是真正的「白雪女王」了。

  不過令徐徒然有些在意的是,與七號冰相關聯的「非正常理智」狀態,在升級後則完全不見蹤跡,也無法再通過概率觸發。系統對此的解釋是,這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你現在無法掌控的東西太多。如果讓你進入那種狀態,你搞不好會把自己玩死。」系統道,「那本身就是一種更接近你本體的狀態……能夠強制將它的進入途徑關閉,已經是你實力增強的體現了。至於別的,再說吧。」

  ……

  還好,徐徒然想想之前因為這個狀態浪費的五千作死值,倒也不是很心疼。

  至於混亂傾向上,徐徒然原本掌有的「不幸兔腿」和「撲朔迷離」,則都得到了一次改頭換面的升級——

  真正意義上的「改頭換面」,連名字都換了的那種。

  「不幸兔腿」更名為「神之吻」,可以讓碰觸到的所有人都短暫失智、陷入混亂或者空白,若是在血月籠罩的範圍,這個效果可以延續得更長。

  「撲朔迷離」的升級版,則為「月光舞池」。效果為,徐徒然可以主動升起一輪血月,不限時間地點。而在血月籠罩的範圍內,她將能自動影響其他生物的神智,造成長時間的混亂或降智。但具體的效果因人而異,不如神之吻穩定。

  此外,她還擁有對技能覆蓋對象的「豁免權」,既可以選擇性地取消對某些對象的影響。反過來說,這也算是一種主動技能了。

  至於野獸方面,還另外單獨解鎖了一個技能給她。徐徒然覺得太少,又開了作死值系統之前給的技能補充包,結果也只開出來一個。也就是說,她現在在野獸傾向上,擁有獨立的兩個技能。

  第一個非常簡單粗暴,就叫做「異獸」。

  這個技能下擁有兩個效果,第一個為「震懾」,顧名思義,就是她可以通過咆哮對其他生物形成強行壓制;另一個則是「生長」——這部分徐徒然不太能理解。不過從文字說明來看,似乎是可以讓她在脫離軀殼束縛的前提下,自由變成任何生命的形狀,甚至可以從不同的生命體上學習或掠奪部分,用來組裝在自己的身體上。

  第二個技能,則相對要使用很多。

  低鳴。

  她可以發出奇特的「鳴叫」,這聲音能穿透任何障壁,能抵達任何地方,可以向指定的任何對象傳達信息。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目前還沒融合好,這個技能存在著兩個侷限。首先,她只能向自己確切認識的傳達信息;其次,她目前能傳達的信息都非常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比如,她每次試圖用低鳴聯繫楊不棄時,都只會說「在不在」、「在不在」——而每當這時,楊不棄就會離開香樟林,到外面給她打電話。

  這兩天稍微進步了些。比如聯繫還在域中的姜思雨時,她能傳達的字數一下翻了個倍。

  除了問「在不在」,她還能讓她「開開門」。

  姜思雨也很配合,昨晚就已經通過筆仙之筆傳來了消息,表示今天會將廢棄寫字樓的出入口打開,徐徒然只需要到點兒過去等著就行。

  徐徒然很高興,當場又回了好幾句「你真棒,謝謝你」。給孩子開心的,借著筆仙之筆,又比了好幾個心。

  說到筆仙之筆。它和唱歌筆這哥倆最近也是變得挺有意思。在徐徒然剛獲得星輝的初期,這倆基本就會裝死,平時就縮在房間角落,大氣不敢出一個。最近也不知道是她變得不太像人了還是怎麼著,這二筆忽然又變得熱絡起來——

  筆仙之筆每次進行單方面傳話前後,都會加上一段恭敬到堪稱狗腿的「禮貌用語」;至於唱歌筆,則自覺兼任了徐徒然的鬧鈴工作,唱的還是不知從哪兒學的《祝你平安》。

  就連純粹的升級工具,混亂小夜燈,都開始釋放出了友好的信號。在唱歌筆放《祝你平安》的時候,它會配合地閃燈,還是彩色的那種。

  唯有狐狸擺件,依舊是一副清冷不想搭理人的樣子。平時能裝死就裝死,能隱身就隱身,竟莫名讓徐徒然體會到了一種「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的氣質。

  也不知道是該說躺平,還是該說佛系。

  「說起來,這次出門,道具還是看著帶兩件?」徐徒然咕噥著,一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往房間裡走去,「別的不說,筆仙之筆還是很有——」

  話未說完,忽聽房間裡傳來「砰」的一聲。

  下一秒,便聽唱歌筆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依舊是「祝你平安」的旋律,也不知道是在祝誰平安。

  徐徒然快步進去,只見放在桌上筆仙之筆已然炸得就剩半截了。她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剛要靠過去,便見筆仙之筆斷口處的墨水咕嘟兩下,從裡面吐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泡泡。

  【東山林】

  【很奇異】

  【外面人】

  【不對勁】

  徐徒然:……

  東山林,也就是香樟林。但現在楊不棄理應已經睡了,傳達消息的應該不是他。

  徐徒然琢磨了一下,明白了:「是那邊的域主托你傳達消息的?」

  筆仙之筆虛弱地吐出一個句號,不說話了。

  系統嘖了一聲:「造孽啊,難怪呢。」

  那邊的域主,指的自然就是鎮守在香樟林中的木頭人。多半是楊不棄怕有消息傳不過來,將聯繫筆仙之筆的法子也告訴了他。

  問題是,那位本身就是辰級了,而且已經向星星的祭壇獻祭很久,與之息息相關。地位比筆仙之筆不知道高到哪兒去了。

  他敢叫,筆仙之筆也得敢聽。而敢聽的結果……也就是這樣了。

  「老實說,你該設計一套自己的溝通儀式的。」系統道,「看把人害的……」

  「我這不還沒習慣嗎。」徐徒然咕噥著,小心翼翼將斷成兩截的筆仙之筆裝進盒子裡,又將其他幾個可憎物飛快打包,塞進了包裡。

  看來香樟林那邊,鐵線蟲它們終於打算下手了——不過在趕過去之前,她還得先去找一趟姜思雨才行。

  *

  另一邊。

  兩小時後。

  將臨正在便利店裡買東西,冷不防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掏出手機,對著屏幕上跳出的信息看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她轉頭看向櫃台後面的收銀員,「我這裡還有些積分券。能幫我換掉嗎?」

  「您好,可以的。」面容尚且青澀的收銀員點了點頭,掃了一遍將臨的會員碼,「您這邊有三張墨西哥雞肉卷的兌換券、兩份中杯拿鐵兌換券,還有幾張指定商品半價券……請問您要用掉哪張?」

  「全部。」將臨不假思索,「還有卡上的兩千多積分,我也想全部用掉。」

  「……?」收銀小哥愣了一下,「全部?」

  「嗯。」將臨認真點頭,順手將一頭亂糟糟的灰色捲髮撥向了腦後,「能用掉多少,都用掉。今天晚上我要去趟外地。」

  之後,怕是再也沒機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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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2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接著奏樂接著舞!

  當天下午‧六點剛過。

  再過半小時,就是綠地中心的閉園時間。員工小王站在出口處,正不住觀察著朝外行進的人流,臉上帶著標誌性的微笑。

  在注意到門口廣場的一抹白色影子後,她的笑容卻一下僵在了臉上。

  那是一隻大白熊——嚴格來說,是一個穿著大白熊布偶裝的「人」。

  當然,在這兒工作了這麼久,小王早已隱隱猜到,那套布偶裝的裡面,藏的大概率不是什麼人。見的次數多了,最初的恐懼也在逐漸褪去,有時如果碰巧是在燒烤攤邊上遇到,她甚至還會自己掏腰包,偷偷買倆烤串放在它能看見的地方。

  但今天……今天的大白熊,看著和以前不太一樣。

  它像是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廣場一角,靜靜地注視著來往的人流,笨重的身軀,莫名透出幾分嚴肅。

  ……還有就是它的眼睛。

  小王不知道是它自己貼的還是怎樣——只見那大白熊的兩隻黑點般的眼睛上,正分別貼著一小片墨鏡鏡片。鏡片的四角各自黏著一截黃色的膠帶,將它牢牢固定在大白熊的腦袋上……

  很喜感。喜感之中,又透著那麼幾分詭異。

  因著這份詭異,小王明知道應該無視,卻還是忍不住朝那個大白熊的方向多看了兩眼。冷不防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轉頭見是負責帶她的老員工之一,方鬆了口氣。

  「劉叔。」她向對方打招呼,「是準備下班了嗎?」

  「下什麼班,我今天值夜班。」被稱作劉叔的員工笑了下,「你今天不是要去約會嗎?你先回去吧。還有點收尾,我來做就行。」

  「……啊?」小王聞言,卻是愣了一下,「夜班?我們什麼時候需要有夜班制度了?我怎麼不知……」

  她話未說完,眼神無意中與對面人對視一瞬。話語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兒,又見她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那就謝謝劉叔了!」她輕快地笑起來,「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她說著,徑自跑向旁邊的員工休息處。跑出幾步,忽似想起什麼,又往大門外的廣場上看了一眼——

  只見那裡空空蕩蕩的,已然看不見什麼大白熊了。

  *

  又三個小時後。

  綠地中心內靜得像是與世隔絕,所有照明也已關閉,唯有埋在花壇中的地燈,透過草葉,朝外投出幽綠的光芒。

  所有的出入口都已落鎖。最後一批員工也已經離開——或者說,是最後一批「正常」的員工,都已離開。

  公園內的陰影處,仍有人影浮動。他們三三兩兩,從黑暗中走出來,眼中無一例外,俱亮著黃色的光芒。

  將臨進入公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聯繫不上姜臨,她是從圍牆那裡翻進來的。在公園內茫然轉了一會兒,又跟著幾個生著眼帶黃光的遊客後面走了一陣,方來到了綠地中心的最深處。

  姜臨本臨正在那裡佈置祭壇,準備工作都已差不多做完。注意到將臨的身影,他拍拍手直起了身體。

  「好久不見。」他與將臨打招呼,「感謝您撥冗前來。太榮幸了,我還以為您要等儀式舉行完了才會出現呢。」

  將臨:……

  聽出他語氣裡的諷刺,她只撥了下自己蓬亂的頭髮,平靜地辯解道:「高鐵過來要十多個小時。我訂的已經是最早的一班了。」

  「又或者,你其實可以選擇提早兩天就過來幫忙,而不是非得等到我今天給你發最後通牒?」姜臨抱起胳膊。注意到將臨躺平任嘲的模樣,又重重嘆了口氣。

  「算了,反正你人來就行。」

  他放棄般地說著,往後退開幾步,仔細檢查起地面上的符文陣。卻聽將臨低聲說了句:「有意思,漁夫也是這麼說的。」

  「?」姜臨莫名其妙地轉頭,「什麼?」

  「一個笑話。」將臨道,「漁夫和蚯蚓的故事。你沒聽過?」

  姜臨蹙了蹙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咕噥了一句「無聊」,很快又將注意力轉回面前的符文陣上。

  那些眼睛中泛著淡黃光芒的人們,則靜靜圍在一旁,彷彿行屍走肉。

  他們之中,大多穿著便服,也有穿著員工制服的。將臨隨意掃了一圈,估摸著這些人肯定是已被姜臨的分體所控制。想想又覺得好奇:

  「只靠這麼些內部人員,想要完全做到清場,很難吧?」

  「確實不容易。」姜臨頭也不抬道,「所以我提前從一個永晝可憎物那裡複製了一個催眠技能。」

  他半轉過頭,看了將臨一眼:「但你要是早點過來的話,我也用不著費那麼大勁了。」

  將臨同樣持有永晝傾向,而且至少輝級。如果她能及時到場,他們的效率肯定還要再高一些。

  將臨不置可否,而是轉開目光,又向幽暗的四周掃了一圈。

  「我嗅到了可憎物的味道。」她低聲道,「你還控制了高階可憎物?」

  「我需要有人來幫我展開域,以免儀式被中途打斷。」姜臨檢查完了符文陣,又開始檢查擺放在各個角落的材料,沒忘趁機再刺一句,「老實說,控制一個高階可憎物還挺吃力的。要是我倆之中至少有一個辰級,肯定能省力不少。」

  「……倒也是。」將臨無所謂地點了點頭,「那召喚儀式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再等等。」姜臨咕噥著,退開些許,又拿出滑石筆和其他材料,在另一片空地上畫起了又一組符文。

  想要讓可憎物展開域,相關的儀式也是必不可少的。

  將臨眼睜睜地看著他畫好符文,擺上不知從哪兒搞來的新鮮肉塊,又煞有介事地圍著那個小符文陣遊走唱跳一番——隨著儀式的進行,周圍的空氣,果然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像是有一層堅固的穹型的膜,正在他們的週遭迅速成型。四周的景緻並沒有改變,但在姜臨儀式結束的那一刻,將臨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隔絕感,抬眼看向天空時,都像是隔著玻璃。

  「……你控制的這個可憎物,它不弱啊。」將臨感受著周圍湧動的力量,頗為驚豔地開口,「它有辰級?」

  ……不,應該只有爟而已。

  姜臨在心裡默默回答了一句,低頭看向小型符文陣中毫無變化的祭品,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不知該不該告訴將臨,方才雖然他唱跳得很認真,但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溝通上那個待機的爟級可憎物。

  不僅如此,就連藏在對方體內的分體,也已經與他徹底失去了聯繫。

  可憎物沒有響應,祭品也沒有動靜,換言之,他的儀式根本就沒有成功——那麼現在這個域,到底是誰佈置下的?

  一股涼意沿著姜臨的後背竄了上來。思索幾秒,他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朝著將臨走了過去。

  他決定瞞下關於這個域的可疑之處——反正不管這個域是誰佈置的,是星星也好,是其他人的存在也好。他們要在這裡召喚育者的投影,這個目的絕不會改變。

  也沒必要改變。

  「行了。」他向將臨點了點頭,「所有前置工作都已經完成。可以正式開始召喚儀式了。」

  將臨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瓶鮮血遞給了他。動作間露出纏在手臂上的厚實繃帶。姜臨目光從上面掠過,淡淡道:「其實你沒必要提前放血的。儀式中現放也一樣。」

  「現放萬一止不住怎麼辦?我很惜命的。」

  將臨說著,安靜退到了一邊。

  姜臨深深看她一眼,趁機快速掃過將臨的回憶。在確認這血確實是從她體內放出來的之後,方走上前去,將之倒入了一個銀色的盤子。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塊不住蠕動的黑色碎片,小心放在了其中。

  那塊黑色碎片,是他從其他人身上取回的分體。既然是要以「星星碎片」為名義獻祭,那麼這種更為原初的形態,自然比取自於人身上的血液更好。

  「確認一下吧——就像之前說的,每人出一部分。」姜臨向將臨展示了一下銀盤,旋即將它擺回了符文陣中。圍在附近的人類們隨著他的意志,自行排列成型,圍著祭壇,跳起了一種古怪的舞蹈,泛著黃色光芒的眼神中,逐漸浮起相同的熱切與瘋狂。

  「偉大的母神!親啟星門!偉大的母神,誕下星辰!」

  「我以我卑劣的軀體,與我醜陋的靈魂,呼喚您的垂愛與不仁。」

  「請將您的殘光賜予我,我願為之奉獻所有的熱烈。請將您的影子賜予我,我願為之陷入最深的混沌。請將您的目光賜予我,哪怕它會融化我的骨血與軀體。請將您的殘忍賜予我,讓我變成灰燼與永恆……」

  喃喃的念誦聲,似歌似唱,伴隨著奇異的節奏,舞蹈越來越瘋狂。

  將臨站在角落,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看到眼前舞動的人群,影子逐漸與地面脫離,一點點地直立而起,同樣狂熱地加入到當前的舞蹈與祈禱之中;她看到符文陣中的銀盤發出咯咯的怪響,鮮血與黑色的碎片在其中打轉,漸漸融為一體。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祭壇之外、域之外、公園之外。甚至是這座城市之外——無數正為自己的生活而奔波的人類,正隨著他們的祈禱,逐漸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駐足、他們抬頭、他們側耳傾聽。肉眼難以捕捉的黑色光點從他們的耳朵與眼眶中爬出,如同小小的蚊虻,接二連三地飄向空中,又像是集體遷徙的蝗蟲,成片成片地朝著同一個方向飛去。

  遙遠的公園內,召喚的儀式還在繼續。符文陣中發出咕嘟嘟的聲音,祭壇都變成沼澤,有枯瘦的手臂從中伸出,爭先恐後地朝著陣中的銀盤抓去;而符文陣的上方,大量的黑色光點正在聚集,在茫茫的夜色中,已然拼湊出了一個巨大的、不斷蠕動的輪廓。

  ……然而,很快,那個輪廓就不動了。

  不再有黑色光點飄入,上方的輪廓也不再產生變化。獻祭陣中銀盤哐啷啷地滾了一圈,裡面已變得空空蕩蕩。

  姜臨垂眸看了一眼銀盤,毫不意外地嘆了口氣。

  「不夠。」他轉頭看向將臨,「祭品,還是不夠。」

  「什麼意思?」將臨眸光微閃,「儀式沒法成功嗎?」

  「它可以成功。」姜臨道,「但我們必須將補上足夠的祭品。而且整個儀式,不能頻繁中斷……」

  他瞥了眼空掉的銀盤,目光再次落在將臨身上:「你上來吧。」

  「……」將臨聞言,卻是一動沒動,只再次確認,「你什麼意思?」

  「補充祭品。」姜臨認真道,「我還要控制其他人進行儀式,不能離開。只能由你來補充。」

  「放心,只是放血而已。你只需要站在陣中,朝銀盤放血。等補充到差不多了,我會及時叫停的。」

  他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鋒銳的小刀,催促地看向將臨。後者見狀,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默了一會兒,她再次開口,說的卻是全不相干的話題:

  「你真的沒有聽過,那個漁夫和蚯蚓的故事嗎?」

  姜臨偏了偏頭,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你在說什麼?都這時候了,你還在扯什麼……」

  他說著,習慣性地順著兩人對視的目光,將視線探進了將臨的意識當中——緊接著,他的臉色就變了。

  什麼都看不見。

  在將臨的意識裡,他什麼都看不見。

  同一時間,將臨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有一個漁夫,和蚯蚓約好去釣魚。蚯蚓很興奮地問他,自己應該帶什麼工具,漁夫卻說,不需要,你人來就行了。」

  她抬眸看向站在祭壇中的姜臨,眼珠上忽然覆上了一層濃烈的黃色。

  「你知道嗎?在你那天和我商量祭品的事情時,我想到的就是這個故事——作為一個高階永晝,我雖然沒法判定真假,但窺探人心的本事還是有的。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樣拼湊的祭品是肯定不夠的,不是嗎?你叫我來,只是純粹想讓我當蚯蚓。」

  一人一半,只是謊言。祭品中途便宣告不夠,也早在對方的預料之中。對方從始至終唯一的打算,就是要將自己騙進獻祭陣中,充當真正的祭品而已。

  也因此,將臨也玩了點小花招——比如,將並不純粹的血液,交給姜臨。

  「你說什麼?」姜臨臉色瞬變,「不可能。我明明看見……」

  他想說自己明明看見將臨放血的場景,然而話未說完,便似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現在的他,無法從將臨意識中窺見任何內容。

  那也就是說,將臨實際是有能力防住他的窺探的。既然能防,那麼故意放出一些有誤導性的內容,也並非不可能。

  對於別的傾向來說,這或許並不現實。但將臨持有的傾向是永晝。意識修改、心理暗示、情緒操控……這些本就是永晝的專長。

  唯一的問題是,一個輝級的永晝,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姜臨深吸口氣,只覺一切忽然都有瞭解釋:「你已經到了辰級。」

  將臨靜靜地看著他。這一次,她沒有否認。

  「有意思。」姜臨笑了下,「是什麼時候升上去的?你居然一直隱瞞著這事。」

  「在你告訴我,匠臨和江臨一時回不來之後。」將臨坦誠道,「我不想讓你們知道這事。」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四個終將是會合為一體的。而最終得以保留的意識,也只會有一個。

  因此競爭是肯定存在的。她本身又不佔主導地位,如果被人發現等級過高,很有可能會被提前針對,索性一直就瞞著這點,就連升辰,都是在確保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的前提下悄悄進行。

  匠臨和江臨都被困在他處,剩下的姜臨,只要找到附身對象,就不會輕易改換身體,不太可能跑到升級空間中來找自己——這個時候升級,是最保險的。

  「……原來如此。」姜臨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所以你一直藏著。原來你的野心在這兒。」

  「行吧,願賭服輸。」他攤了攤手,「你想當主導的那個,那就讓你當。反正現在你是等級最高的那個。但我只有一點要求。」

  「我可以充當這次儀式的祭品。不過我會至少保留一個分體,用來存放意識。將育者投影召喚過來之後,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但在所有事情結束前,我希望你能保留我的意識。」

  姜臨攤手:「怎樣,這點不難達到吧?對你來說,穩賺不賠。」

  將臨卻是搖了搖頭:「不,你沒懂我的意思。」

  姜臨:「……?」

  「我從來都沒說過,我要和你們合體。」將臨一字一頓,「我也從不覺得召喚育者的投影是個好主意。」

  姜臨:「……」

  「等一下。」他臉色再次變了,「可之前是你提議,要在盒中循環結束後,召喚育者……」

  「我只是想把和星星正式衝突的時間盡可能地往後推而已。」將臨搖頭,「因為就像你說的,盒子裡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在這裡,他們也有追逐權柄的權利。

  「如果成功,我們或許就能擺脫育者的約束——但我想擺脫的,可不僅僅是育者而已。」

  將臨偏了偏頭,眼中的黃色更深:「還有你們。」

  她打了個響指,原本圍在祭壇旁的舞者們忽然齊齊抬頭,眼中的黃光卻已經褪去,只以一種呆滯的眼神,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祭壇上的姜臨。

  ——君權神授‧御下。

  在辰級的前提下,她甚至無需任何言語,就能直接催眠控制所見的對象。哪怕對方已經處在其他碎片的控制之中,那也是她的優先級更高。

  甚至連祭壇上的姜臨,都因她的注視而感到一陣恍惚。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挪動著腳步,一步一步走下了祭壇。被困住的意識費了好大勁,才終於掙脫些許,艱難發出聲音:「你到底想做什麼?」

  「話都說的這份上了,總不能再讓你活著回去。」將臨淡淡道,手指輕揮,被催眠控制的人群,立刻將姜臨團團圍住。

  「實不相瞞,我今天過來,確實是為了完成儀式的。不過不是召喚儀式,而是你我之間,互相吞併的儀式。」

  將臨說著,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抬手又是一個響指,姜臨剛剛才清醒一些的意識,瞬間便又沉入了濃霧般的恍惚之中——

  恰在此時,他聽到了一聲咆哮。

  彷彿自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耳邊落下的一聲咆哮。似是獸吼又宛如雷霆,炸開時連靈魂都撼動,就連已經半夢半醒的意識,都被一下炸飛回了清醒的高地。

  姜臨不由一個激靈,再看將臨,則像是被什麼嚇到了一般,正定定地看著他的身後。

  「……」姜臨似有所感地轉頭,只見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已升起了一輪月亮。

  一輪巨大的紅色月亮,低懸在他的上方,與那個半成型的黑色輪廓一前一後,兩種巨大的壓迫感彼此交疊,連呼吸都成褻瀆,連大腦都在顫慄。

  姜臨知道自己應該移開目光,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著那輪月亮,思緒變得支離破碎,腦海中似有大量想法翻湧,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他甚至還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了兩步。渾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後,有血色的河水汩汩冒出,恰攔在他與將臨之間。

  「不好意思。」

  一個噩夢般的聲音響起。穿著黑裙的身影自陰影中走出,大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聲音似是帶著笑,卻莫名讓人覺得冷。

  「我也不想打擾你們。但在你們內訌前,能不能先把正事給做了呢?比如——完成那個召喚儀式?」

  ……

  徐徒然。

  是徐徒然。

  意識被這聲音瞬間拉回,姜臨一下清醒過來。他震驚地看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域內的身影,大腦飛快轉動,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我能夠完成召喚!」他不假思索地開口,立刻將矛頭指向旁邊的將臨,「只要你能夠將她送上祭壇——」

  話未說完,他身體忽然一輕。下一秒,他才反應過來,是他的身體被人扛了起來。

  ——那些已經被將臨控制的人們,已經毫不猶豫地舉著他的四肢將他托起,直直朝著祭壇走去。同一時間,來自將臨的精神控制再次降下,將他整個人都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扔到獻祭陣的中間,看著那些人類圍著祭壇再次載歌載舞,看著頭頂的巨大輪廓再次開始蠕動、充盈,看著符文陣中沼澤滿溢,有枯瘦的手從中探出,重重抓住自己的肢體……

  這一刻,他腦中迷迷糊糊地,竟只有一個想法。

  ——將臨你個崽種,說好的不想進行召喚儀式呢?這種時候倒是進行得很利索了?!

  *

  另一邊,從陰影中走出的徐徒然,則正若有所思地看著祭壇上方不斷匯聚的巨大黑影。

  門扉的形狀已變得十分明晰。躺在符文陣中的姜臨則隨著儀式的進行,身軀逐漸僵硬。緊跟著,卻在某個瞬間,又見他身體一陣抽搐,啪地化為一灘黑色液體,流了滿地。

  她盯著那灘液體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誒,你這獻祭不行啊。獻祭到一半,祭品都跑了……」

  她咕噥著,轉過臉去。毫不意外地發現,方才還站在原地的將臨,也已經不見蹤影。

  果然,隱身是永晝的拿手好戲。

  「不追嗎?」腦海中響起系統的聲音,「全知碎片肯定已經利用技能跑了,這會兒本體不知道轉移到了哪個分體上。這樣一來,祭品還是不夠。」

  「倒也沒有不夠。」

  徐徒然淡淡地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銀色盒子。

  在趕到香樟林之前,徐徒然曾先去了趟姜思雨的域。這個盒子,正是從裡面帶出來的——姜思雨那邊已經封印了不少散裝分體,徐徒然索性將它們全都打包帶了出來。

  本來是打算送給全知蟲他們當祭品的來著……徐徒然發現比起那些蟲子來,自己的想法還是太過保守了一些。

  她得知香樟林附近有異動,還以為那些鐵線蟲是想去香樟林中偷祭品,為此特意給提前打包了一份,打算找機會送出去。

  萬萬沒想到,這倆玩得這麼野。直接在香樟林門口搞起了召喚,還是打算拿自己人當祭品的那種……徐徒然一開始都還沒回過味來,隨手用石矛滅了姜臨帶來的可憎物後,就一直暗中觀察。察覺到他們的真正意圖後,那叫一個又驚又喜,當場免費贈送一個域,之後悄無聲息地一通安排,就等著對方趕緊把這召喚儀式給弄完。

  誰想儀式進行到一半,又被迫圍觀了一場內訌。徐徒然莫名其妙地圍觀半天,吃瓜吃得人都要傻了。直到確認自己再不干涉,這召喚怕是真的要黃,方不得已站了出來。

  好消息是,這餘下的兩隻鐵線蟲都很上道。她只是明確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需求,都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呢,這倆就開始爭著將對方當祭品了。很顯然,最終那個人狠話不多等級還最高的灰色頭髮小姐姐更勝一籌,二話不說就將對方送上了祭壇。

  壞消息是,這儀式眼看就要完成了。祭品跑路了,負責進行儀式的人,同樣也跑了。

  「你說這人生啊,還真是大起大落的,對吧?」

  徐徒然咕噥著,主動走到了祭壇前。圍在那裡的人們,似乎仍沉浸在將臨的控制之中,依舊以影子為伴,舞得狂熱。徐徒然隨意一揮手,淡淡開口:

  「我宣佈,這舞可以不用跳了。現在統統轉身往後走,百步之外有隻大白熊,跟著它往樹林裡走,不論發生何事都不准回頭,明白了嗎?」

  所有的舞者停下動作,茫然地看著徐徒然片刻,齊齊轉身,一邊繼續跳著獻祭的舞,一邊排著隊,頭也不回地朝著她指定的方向趕去。

  剩下徐徒然一人,垂眸看看祭壇上已然化為一灘黑色液體的姜臨遺骨,嫌棄地皺了皺眉,打開銀盒將之放上,跟著後退幾步,獨自圍著祭壇載歌載舞起來。

  被裝在銀色盒子中的姜臨分體,很快便被吞噬殆盡。同一時間,頭頂的那扇巨大門扉,終於完全成型。

  門扉輕啟,似是有什麼東西,正從裡面悄悄地往外窺探。

  徐徒然停下動作,毫不畏懼地朝著它看了過去。

  對視的瞬間,只聽砰地一聲。她的身軀,瞬間崩解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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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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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2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長夜(一)

  另一頭,香樟林內。

  冥冥中,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日夜不停的鞭撻裝置齊齊停止運轉,巨大的木頭人僵硬地抬起腦袋,看向無盡的林子深處,喃喃開口:

  「……啊。」

  「出什麼事了嗎?」蘇麥從手推車的後面探出頭來,臉色難看,「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木頭人垂下眼眸,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方聽蘇麥旁邊的一隻大黑熊沉聲開口:「有很可怕的東西,出現了。」

  「別問。別看。別想。別去感知。」

  「……」蘇麥眼神微妙地看它一眼,又看了看身後閉目裝死的木頭人,忍不住低聲道,「不是吧,我都在這兒待這麼久了,你還不敢用本體和我說話?」

  木頭人只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堅持借著大黑熊的嘴巴說話:「把所有的蟲子,都推進蟲館。把所有的人,都運到這兒來。」

  所謂的「這兒」,指的即是它本體面前的那一大塊血色琥珀鋪成的祭壇。此時此刻,大量黑熊白熊正在祭壇周圍奔來跑去,或是兩兩抬著擔架,或是獨自推著小車。擔架和小車上,則基本都是之前被其他能力者送進來且尚未淨化完成的被寄生者,包括剛剛被徐徒然送進來的那一批。

  出於謹慎,蘇麥和大黑熊在計劃的一開始,就將他們統統打暈了事。打暈之後,還全部捆住手腳與眼睛,一眼望去,彷彿一個個正在緊急運輸的粽子。

  一地粽子中,唯有兩個例外——只見木頭人的正前方,兩個人影正並排躺著,手腳舒展,身下還墊著柔軟的葉片。

  兩人所墊的葉子,來自一株足有三層樓高的青翠大樹。這會兒它正站在祭壇的邊沿,盡可能地伸長樹枝,將二人都籠罩在自己的樹蔭之下。

  其中一人,正是從前一天便開始沉睡,以求升級的楊不棄。或許是因為生命傾向升級的副作用,他這會兒身上又長滿了小樹枝,不僅如此,外溢的生命力甚至還影響到了週遭的其他存在,距離較近的香樟樹都蹭蹭猛躥,連帶著木頭人的身上,都開了不少小花花。

  而另一個,卻是不久前剛在外面炸成煙花的徐徒然。

  當然,因為位置問題,木頭人和蘇麥此時對另一個「徐徒然」炸了的事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不久之前,徐徒然著急忙慌地趕到香樟林的入口處,從裡面薅出一隻白熊,告訴它自己要睡覺,要它將自己的身體和隨身物品都帶進林中放好,其中包括一個存了錄音的手機,並再三強調,裡面的錄音非常重要。

  早在拿到手機錄音的第一時間,蘇麥就已經聽了裡面的內容,還不止一遍。按說該有的心理準備都已有了——然而此刻,注意到林子外面的變化,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嚴格來說,他什麼都沒看到。這片林子有域保護,是看不到外面情況的,哪怕徐徒然已經將之與自己域相連,這點也沒有任何改變;但有些東西,哪怕不用「看」,也是能察覺的。

  比如湧動的力量,比如籠罩的陰影,比如某種憑空出現莫名恐懼……

  蘇麥小時候,曾經帶著妹妹溜去工地玩,親眼看到過一塊比他還高的鋼板從高處往下掉。所幸他站的位置很巧,距離鋼板的落點尚有一段距離,即使如此,在那塊鋼板逼近的瞬間,他仍是感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強烈壓迫感,彷彿天空在傾塌,死神在咆哮,靈魂都好像被抽出了軀殼。

  而此刻,他還什麼都沒有看到,明明什麼都沒有看到。但那種無助的茫然與本能的畏懼,卻比那個時候,強了千百倍不止。

  ……別想了。

  用力閉了閉眼,蘇麥對自己說道。

  別去想、別去猜、別去看、別去感知。

  這是徐徒然留下的錄音裡提到的關鍵。

  【那兩個鐵線蟲新召喚來的[東西],估計會很厲害……為了限制住它,我已經在公園內展開了一個域,且將它與香樟林的域相接。除此之外,我還在兩個域的範圍內都圈定了多處國土,每個國土都留下了一系列的規則,應該能夠阻攔它一陣子。】——徐徒然的錄音裡是這麼說的。

  而其中,存在著兩條最為重要的規則。第一,所有的國土,都許進不許出,如果想要離開,必須待滿一定時間,或得到規則創建者的同意。

  第二,巨人難觀腳下。因此在國土範圍內,任何存在,都將很難察覺到比自己低等的存在,包括它們留下的痕跡。

  這意味著,那個被鐵線蟲們召喚來那個「東西」,將在一段時間內,無法將抵達香樟林這邊——或者說,它無法持續「看見」這裡。

  而林子裡的人,目前要做到的就只有兩點。首先,不要主動去招惹它,包括去「看」它。其次,守著徐徒然的身體,直到她甦醒。

  之前還覺得聽著沒什麼困難……但現在,因著那股奇異的壓力,蘇麥不敢再妄下斷論。

  「你之前,就應該離開。」大黑熊防備地看向林子的另一端,頭套中發出乾巴巴的聲音,「在聽到錄音的時候,我叫你走了。」

  「少來。我走了你不又是一個人了。那些大熊笨手笨腳的,我不在你連錄音都放不出來。」蘇麥咕噥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的徐徒然,深深吸了口氣。

  「而且我猜,今天這一場,應該挺關鍵吧?至少,對徐徒然來說,很關鍵?」

  注意到旁邊大黑熊倏然轉過的腦袋,他笑了一下:「別這麼看我。我又不傻。以前那是沒有記憶……」

  在保有記憶的情況下,持續在香樟林中活動。總能發現一些東西的。更何況,這段時間以來,上官祈也會時不時回到香樟林中——結合從她那兒獲得的一些情報,再加上域主對徐徒然的態度,有些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蘇麥已經猜到了,他覺得上官祈應該也猜到了。關於徐徒然,關於這個世界,關於人類的未來。

  因此,今天這一場,他無論如何是不會退的。螳臂當車是個笑話,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德。

  「不過,我必須向你提一個要求。」蘇麥感受著從林外傳來的陌生冷意,用力吸了口氣,「我的能力標籤,還保存在你那兒吧?答應我,除非真的要開打了,否則千萬不要還我。」

  大黑熊轉動著腦袋,似是有些奇怪:「為什麼。」

  「……我的能力裡,有一個技能,能夠直接在意識裡觀看全局地圖。」蘇麥抿了抿唇,「如果你將能力還給我,我一定會忍不住用那技能去看的。但我有種預感——」

  按照現在這情況,當他展開地圖的那一刻,肯定會看到很可怕的東西。

  某種可怕到,說不定能將他逼瘋的東西。

  *

  同一時間。

  徐徒然正在努力趕路。

  她的眼前,是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崎嶇山路,伸手不見五指。她的頭頂,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靜謐夜空,不見星月。她的腳下,是一道正無聲流淌的彩色光帶,安靜地指向黑色深處。

  而她的腦子裡,則是一個喋喋不休、煩到讓人有些暴躁的聲音。

  「加油!」系統在她意識中不住給她打氣,「抓緊!你留下的那些小手段攔不住那片投影太久,你得抓緊時間爬到山頂!」

  「……我這不在努力趕麼。」徐徒然克制地閉了閉眼,「話說誰允許你又鑽進我腦子裡的?」

  「這不能怪我。誰讓你之前把我往你分體裡塞。」系統振振有詞,「你的分體炸了,我自然得轉移。那麼大個育者投影掛在上面,我難道還要靠本體慢慢爬嗎?」

  當然是直接轉移到徐徒然本體的意識中更快。又剛巧當時的徐徒然正在沉睡中,顧不上把它往外趕,它就順理成章地蹲在裡面,又一路隨著徐徒然的意識,進入了長夜山脈。

  對,長夜山脈——隨著不久前,徐徒然留下的分體那砰的一炸,儀式所需的最後一段劇情也終於宣告完成。徐徒然一口氣拿下一萬作死值,同時拿下的,還有兩個解鎖獎勵:

  【長夜山脈指定進入券】,以及【長夜山脈漫行指引】。

  這也是徐徒然此刻在這地方的原因——她已經拿回了長夜傾向的使用資格,但想要完全取回力量,還需要自己將這一段路走完。

  當然,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她慢慢走,也沒有那個必要。「長夜山脈漫行指引」足夠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應有的高度。但現在的問題是,她們能否在育者的投影完全擺脫束縛前,趕完這段路。

  而截止目前,徐徒然已經完成了從螢級到燭級的行進,這會兒正卯足了勁往燈級趕。只可惜「漫行指引」與其他的代行效果不可疊加,不然她還能再快一些。

  「……我還是覺得你這樣太冒險了。」系統想想還是覺得自己肉裡發毛,「靠分體送人頭以達成劇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打算使用辰級的秩序去阻攔育者的投影……這簡直就像用麵條去趕馬一樣……」

  「風險大也沒辦法。總得想辦法拖住它。」徐徒然腳步不停道,「另外,糾正一下,我的秩序可不是辰級。」

  系統:「……啊?」

  「升星了。」徐徒然輕描淡寫,「就在你和我分體一起努力送人頭的時候。」

  系統:「!!!」

  不是吧,這麼快!

  「我在秩序上升級向來很快。」徐徒然理所當然道,「而且這次我還從信仰盒子裡提了點數砸進去……」

  不僅如此,那隻小小的白兔子,這次也格外給力。徐徒然眼睜睜地看著它從一隻小白兔變成了一隻頭上長樹的大白鹿,馱著自己一路飛奔。再加上點數換成的代行步數,速度自然更快。

  ……不過那隻大白鹿的腦子似乎有些不好使,不知咋想的,一邊趕路還一邊用頭頂的樹叉子不斷地結出小白兔,它一路跑,雪團似的小白兔就一路隨風往後甩,運氣好點的還會落進徐徒然懷裡,運氣不好的就直接給甩到地上的。

  那些掉在地上的小白兔甚至還會追趕著在鹿的後面,繼續用兩個耳朵支在地上跳舞……徐徒然不知道這種畫面算不算可怕,但她知道這一定算是有病。

  無論如何,趕在分體成功送人頭之前,她順利讓自己升到了秩序星級。這意味著,那些她提前佈置下的國土與規則,也隨之提升到了星級的強度——而這些,加上她原本圈定的域,就是她用來阻攔育者投影的全部手段。

  假設這些阻攔能夠成功,那徐徒然的感謝名單裡,必然得包括兩隻鐵線蟲——主要還是它們這位置選得好。

  它們用來召喚投影的位置距離香樟林相當近。而香樟林內還封有兩枚星星碎片與她的祭壇,按照系統的說法,這對育者投影的吸引力是巨大的。也就是說,只要它能察覺到香樟林內力量的存在,它的第一目的必然是香樟林,自然不會想著要突破徐徒然的域,去往更遠的地方。

  而她的域裡,除了那一輪能導致失智與混亂的血月之外,還有一小片一小片區域性的國土。國土內另外設有束縛規則,只要育者的投影有所接觸,便會自然生效。

  這些小手段都是在育者投影出現佈置下的,因此不會觸動神罰。不過在規則被強行衝破時,徐徒然少不得遭受一些反噬——事實上,在趕路的過程中,她的心臟已經疼過一次了。

  當然,她本來也沒指望自己的束縛規則能夠阻攔那破投影多久。但星級的實力擺在那裡,哪怕它要強行突破規則,也多少是要花一點時間的。

  「懂了。這些國土的作用,就相當於是一系列慢速陷阱。而香樟林的存在,就是吸引投影往陷阱中走的誘餌——」

  系統自管自地總結著,旋即呼出口氣。

  「你該慶幸這片投影的實力並沒有很強。」它喃喃道,「至少沒有強到能直接碾壓你。」

  那片投影現身時,它正躲在徐徒然分體的意識裡,看了個現場。據它目測,那片投影最終凝聚出的高度大概十多米,與之前全知蟲捏出的山寨貨相比,差不多就是虎鯨與座頭鯨的區別。

  系統猜測,這應當不是這片投影真正舒展開的體型,而它未能完全舒展,大概率是因為徐徒然的「域」給它加了一層天花板——換言之,它並沒有強悍到可以無視徐徒然的域。

  這樣想來,徐徒然的那些陷阱,或許真能起到一定的拖延效果……意識到這點,系統的心情這才稍稍穩定下來,跟著又有些奇怪:「不過你是怎麼對這個投影的實力做出預估的?你又沒見到它。」

  「預估?什麼預估。我什麼都沒預估。」徐徒然莫名其妙,沿著腳下光帶加緊往前趕了幾步,只見不遠處一團光點鬼火般地亮起。

  她忙伸手去碰那光點,系統卻是懵了。

  「沒有預估?那你怎麼知道你的法子一定會奏效?萬一這次的投影特別強呢?」

  「那我死唄。還能咋的。」徐徒然淡漠地說著,手指輕觸上光點。

  腦海中沒有響起任何提示,但她自然而然能感覺到力量在湧入——她剛剛拿回的長夜傾向,已然升到了燈級。

  隨著力量的流淌,周圍的場景,也悄然起了變化。原本黑暗的四周忽然被點亮,大量碎片式的畫面浮現於左右,像是自動播放的動畫。

  徐徒然沒有放緩前行的腳步,目光不住往兩邊掃去:「這些又是什麼?」

  「你過去的記憶。」系統淡淡道,「有興趣的可以看看。不過不用特別在意。等你到了終點,它們自會歸一。」

  徐徒然隨口應了一聲,視線仍是好奇地在其中某一塊碎片上停了一下。旋即便見這破碎畫面倏然舒展開,像是一幅長長的畫卷,隨著她的腳步,不住往前延伸。

  這倒省了徐徒然駐足觀看的工夫。她隨意瞟了幾眼,看到那畫面裡是一團濃鬱的黑色聚集物,正懸在地面的上方,不斷變換著形狀——而它的遠處,則是一隻頭頂長著樹杈子的、白鹿般的動物,正默不作聲地看著它。

  「哦,這個我認識,秩序之宮裡的那個!」徐徒然一下反應過來,「那它應該就是楊不棄?旁邊那團黑乎乎的是什麼?」

  系統似是遲疑了一下。正要給出回答,畫面中的黑影忽然有了變化——只見它收縮扭曲幾下,似是終於做好了決定,啪的一下將自己捏成了兔子的形狀,落在了地上。

  樹杈子白鹿見狀,似是頗為好奇,小心翼翼地往黑兔子方向走了幾步。黑兔子則完全沒有搭理它,自顧自站在原地,像是正在思考什麼重大的事情。

  「它幹嘛不動彈?」徐徒然奇怪,「它在想啥?」

  「……在想怎麼走路。」系統喃喃道。

  徐徒然:「?」

  「這個時候的它,對這個世界的生物,還不是特別的理解……」系統試圖給出解釋,話未說完,就見那黑兔子終於開始動了——

  只見它將自己圓圓的腦袋往下一折,用兩個耳朵支在地上,將自己完美地支了起來。

  徐徒然:「……」

  系統:「……」

  畫面裡的樹杈子白鹿:「……」

  「它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徐徒然比較客氣地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系統沒有說話。而畫面內,樹杈子白鹿則是原地遲疑了一會兒,忽然往地上一倒——它雪白的身軀開始迅速枯萎腐爛,頭頂的樹杈子上,則結出了一個白團子。

  白團子脫離樹杈,展開肢體,變成一隻大小與黑兔子差不多的白兔子。它繞著黑兔子蹦蹦跳跳,似是在展示自己的四肢。而黑兔子……

  只見它盯著白兔子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地一跺耳朵,從腦袋上又生出一對細長的兔耳朵——

  這下,它也有四隻腳了。

  不僅如此,它還將倒立的身軀又九十度翻折,四腳朝天,背脊上則又長出數對兔耳朵,支在地上,支撐著它歡快地跑來跑去……

  沒一會兒就跑遠了。

  剩下白兔子一隻,原地思索片刻,努力將自己的腦袋也折了過來,用兩隻耳朵踩在地上,搖搖晃晃地朝著黑兔子追了過去。

  畫面到這兒就徹底暗了下去,也不再隨著徐徒然的腳步延展。徐徒然面無表情地朝前又跑了幾步,按著再次作痛的心口,深深呼出口氣。

  「所以我就是那隻蠢兔子,對吧?」她道。

  系統:「……」

  系統:「我可從沒說過那兔子的半句壞話。」

  所以就是她,沒跑了。

  徐徒然無聲地閉了閉眼,視線無意中掠過另一幅碎片畫面——只見那畫面中,是一片龜裂的大地,地面上覆蓋著已經乾涸的岩漿。一大團黑色陰影穩穩盤踞在火山口上,凝聚出的身軀,比起火山也不遑多讓。

  而那大團黑影的旁邊,則是一隻……

  一隻看上去像是哥斯拉的東西。

  看上去也挺大,兩腳直立時和火山差不多高。皮膚則是灰不溜秋的,上面覆蓋滿了的泥土與植被。隨著它的舞動,還能看到大片的泥塊與植物簌簌往下掉。

  ……對,跳舞。

  這個哥斯拉一樣的玩意兒,正在對著黑影跳舞。那腳步咚咚的,即使隔著畫面,徐徒然也能感覺到那種地動山搖。

  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一言難盡地開口:「那黑影也是我,對吧。」

  系統:「嗯。」

  「那我為啥還要放任這麼個玩意兒在我跟前蹦跶?」徐徒然忍不住道,「直接吃了不好嗎?」

  「在吃呢。」系統卻道,「吃不完。」

  徐徒然:「……?」

  「這是楊不棄最初的樣子。」系統咳了一聲。

  徐徒然:「……」

  行吧,看著還挺精神。就是有點憨。

  她琢磨了一下,還是覺得怪:「那剛才那隻樹杈子白鹿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他後來的形態。大概是在新近紀*那會兒定下來的。」系統淡淡道,「中間其實還換過幾次樣子……求偶嘛,總要想辦法把自己拾掇得好看些。」

  再後來,徐徒然莫名對兔子這種形態很有好感,天天支著耳朵在大地海底,或是其他生物的夢裡跑來跑去。星球古意志果斷選擇加入,就也跟著變兔子了。

  徐徒然:「……」

  倒也不必什麼都跟我學。

  說話間,眼前已隱隱可見象徵炬級的光點。隨著徐徒然的靠近,周邊的碎片畫面數量驟增。同一時間,她的心臟卻更難受了些——

  意識到這應當是育者的投影又突破了一個陷阱,她抿了抿唇,只得定下心神,繼續沿著彩色光帶往前奔跑。

  她伸手觸上光點,世界忽然一陣搖晃。

  所有飄蕩的畫面瞬間熄滅,世界回歸於純粹的黑暗,下一秒,卻見頭頂的夜空在頃刻間崩塌一角,露出一隻正向下窺伺的巨大眼睛。

  那眼珠裡,似有大量符號正在流轉。它轉動著向下張望,目光落下的地方,一切都支離破碎——

  地面破裂成無數碎塊,部分飄起部分塌陷,像是震蕩後的冰川,黑暗則如老舊的牆皮片片脫落,露出油畫蠟筆般濃烈卻無序的色彩。渾濁的顏色中,又有一隻隻眼睛倏然睜開,瞪著同樣髒污的眼珠,似是正在尋找什麼。

  徐徒然心裡咯噔一聲,本能地避開目光,朝前伸手,卻發現,原本近在咫尺的光點,此刻卻已再次沒入了黑暗。

  同一時間,系統的尖叫在腦海中炸開——

  「糟糕!它發現了,它什麼都發現了!它知道這裡才是關鍵,它在干涉,它不想你繼續往前——」

  話未說完,又聽它一聲慘叫。

  之後再沒了聲息。

  徐徒然愣了一下,在意識裡喊了幾句,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同一時間,已然斷成數截的彩色光帶,也肉眼可見地暗了下去——還好,只是變暗,並沒有完全消失。

  「……行吧。」徐徒然呼出口氣,警覺地壓低身體,「看來只能自己往前走了。」

  聽系統的意思,應該是育者投影通過某種方式,讓自己的意識也降臨到了這片升級空間,並干涉了這裡的進程與形式……

  但不管怎樣,只要繼續按照彩光的指引繼續往前走,應該就可以了對吧?

  徐徒然估摸著,用力向前一跳,落在了前方的另一片石塊上。

  她也嘗試過去攻擊那些突然出現的眼睛。在發現沒什麼作用後,便果斷放棄——要支持幾個國土和規則的運轉,對她來說,本來就是種負累了。

  好在這些眼睛似乎除了看著令人煩躁,並沒有別的作用。盡管如此,徐徒然還是盡可能地躲避著它們的視線,盡可能快地朝前趕去——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天真了。

  輝級的光點很快便出現在眼前。她連忙朝那個方向跳去,兩腳落地的瞬間,周圍場景忽然又是一變。

  她站在了一處馬路中間。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穿著各不相同的衣服,全都看不清臉。馬路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建築,統一得像是複製黏貼,連上面的字都沒有更改。

  徐徒然茫然站在原地,心臟不由往下一沉。她試圖朝著周圍放出技能,人群卻像是流動的水流,只是短短地被劃開了一瞬,很快便重又聚攏。

  ……這又是什麼,幻覺嗎?長夜山脈呢?

  徐徒然低頭,只見腳下的馬路中規中矩,看不到半點彩光的痕跡。

  ……連指引的線索都被抹掉了?

  徐徒然微微蹙眉,試探著朝前伸手,除了前方人的肩膀,卻什麼都沒有碰到。被碰觸的行人不滿地回頭,正要拍開徐徒然的手,卻被她一下抓住了手腕。

  手錶。

  徐徒然微微瞪大眼睛,視線再次掃過周圍人群,終於注意到了一點——這些行人的手腕上,大多是空的。

  沒有任何裝飾。

  然而另小一部分行人手腕上,卻是戴著錶的。

  而且這些錶,都有些統一的制式,也是徐徒然最熟悉的制式——正是楊不棄送給她的那塊同款手錶。

  似是明白了什麼,徐徒然將眼前的路人一下推開,全不顧他的罵罵咧咧。她逆著人群往前走去,將所有戴著同款手錶的人當做道標,如此飛奔出大半條馬路,眼前霍然綻開一道明亮的光——

  屬於輝級的光。

  她再次回到了長夜山脈,正站在輝級的光點前。

  徐徒然毫不猶豫地從這光球上薅下一團,抬頭挑釁地看了那隻巨大的眼睛一眼,繼續沿著破碎的彩色光帶朝前趕去。

  等到辰級的光球也出現在不遠處時,同樣的變化,果然再次發生——

  不過這回,徐徒然所在的並不是馬路,而是一個錶盤。

  她就剩一個腦袋,拼接著時鐘的指針上。下方是依著順序排列的十二個數字,每個數字看上去都不太正常。

  「1」是乾枯的花枝,「2」是斷了耳朵的白兔子。「3」是半個撅起的嘴唇……

  徐徒然艱難地轉動著腦袋,以目光飛快地在錶盤上搜尋著——從上次的經驗來看,這裡多半也是個純粹的幻覺。只是和那些眼睛一樣,這個幻覺無法打破,只能設法穿過。

  而想要穿過,只能依靠線索。指引的彩光在這裡會以另一種形式呈現,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種隱秘的形式……

  就像上一輪幻覺中的手錶那樣。

  這一局讓徐徒然費了些工夫。因為那截乾枯的花枝和小粉花很像,那隻折斷耳朵的兔子又讓她想到楊不棄。所幸,就在她遲疑時,她注意到了位於另一個方向的「8」——

  它看上去像是兩條拼起的腕帶。從徐徒然的角度,可以看到上面的卡通圖案,以及「COM」的標志。

  是漫展的紀念腕帶。

  徐徒然認得這東西。朱棠曾經托楊不棄給自己帶了一個,現在還好好地放在自己包裡。

  她不再猶豫,努力甩動起自己的腦袋,帶著整根指針噠噠旋轉。在以一種大風車般的氣勢轉了小半圈後,她終於順利地讓自己的腦袋,指向了「8」所在的位置。

  就在對準的瞬間,白光再次出現。回到長夜山脈的徐徒然毫不猶豫地拍了一把面前的辰級光球,順手沖著頭頂的眼珠豎了一個囂張的中指。

  很可惜,沒有作死值進賬。這讓徐徒然有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失落。

  她在心裡嘖了一聲,順著黯淡的彩光又往前跳了幾個碎片。不知走了多久,那扇象徵終末的大門,終於隱隱露出輪廓。

  徐徒然因此而冒出了幾分戒備,然而直到她來到那扇門前,都沒再發生任何事。

  沒有幻覺、沒有阻攔。她就那樣搖搖晃晃地來到這裡,面前是一扇緊閉的銀色大門,門上是一個顯眼的鎖孔。

  徐徒然盯著那門看了一會兒,再次低頭看向腳下,卻發現不知何時,腳下的彩光,已經完全熄滅。

  心中驀地一動,她連忙轉頭看向四周,瞪大眼睛搜尋了半天,才終於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隻大白熊。

  它正站在不遠處,用力朝著她揮手。身後是深深的黑暗,不知通往何處。

  徐徒然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轉身,朝著大白熊跑了過去,跑出幾步,似有所感地回頭,卻見那門上的鎖孔,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隻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她。

  這一回,徐徒然連個中指都不想施捨給它。她淡漠地轉身,將手搭在旁邊大白熊伸出的前肢上,隨著它步入眼前的黑暗之中。

  黑暗濃鬱到幾乎化為實質,徐徒然的每一步,卻都踏得穩當堅定,毫不遲疑。大白熊的引路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引導徐徒然完全進入黑暗後,便恭敬地行了一禮,化為流動的彩光,盡數沒入徐徒然的體內。

  徐徒然偏了偏頭,似是明白了什麼,伸手撫過周圍的黑暗,像是撫摸自己的愛寵,跟著再次抬起腳步,朝著更深處走去。

  隨著她的腳步,腦海中似有某種東西,正在緩慢甦醒。她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很重大的轉變,現在才發現,好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就像一大片散開的硬幣,被一枚一枚塞回了儲蓄罐,僅此而已。

  她想起自己的墜落,想起自己的灼熱,想起毀滅與新生,想起自己的狂笑與舞蹈。

  她想起自己曾有一條噩夢編成的裙子,裙擺拖得很長,幾乎長過血肉之河。有時覺得無聊,她會直接從上面扯下一片,丟進人類夢境所匯聚的海洋之中。

  至於這片裙角會隨著洋流飄向何處,她從不在乎。

  如果她此時打開自己的信仰盒子,她就會發現,盒子中原本晦暗大片的光點,正在逐漸亮起——並不是她後來以「聖者」與「創神」之名點亮的那些。而是那些早已存在於盒中,卻始終黯淡的部分。

  只有當神想起自己是誰,那些為祂而生的信仰與世界,才有存在的意義。

  不過徐徒然不在乎。

  她已經不在乎有多少光為她而亮,就像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正隨著行進溶解,溶解於流動的黑暗之中。

  她漫行於混亂與長夜,像是漫行於自己的國度。她隨著獸吼與雷鳴調整著節奏,像是伴隨著最熟悉的律動。她將信仰盒子內剩餘的點數全部提出,折換成步數。換出的代行之力化為不對稱的黑色羽翼,托著她逐漸溶解的身體,在鋪開的噩夢中翩翩起舞。

  托著她來到山脈最終的邊界,露出盡頭處那扇緊閉的大門。

  頭頂的眼睛發出憤怒的長吼,徐徒然只當聽不見,施施然地掏出長夜之鑰,同時展開漫天穢霧——

  趁著穢霧擋住那眼珠目光的一瞬,她飛快地將鑰匙插進了鎖孔,打開了面前的長夜大門。

  哢噠一下。

  像是破殼的聲音。

  *

  另一邊。

  將臨正在灼灼的光芒中飛奔。

  永晝監獄。一個名字聽上去最令人不適的升級空間。探索者自進入後,就會擁有唯一的囚犯編號,而唯一的升級方式,就是不住完成「獄警」提出的一個個要求,從而不斷更換更靠前的牢房。

  牢房各式各樣,其中有的藏有符文或遠古的知識,有的藏有可用以升級的光球。將臨很有耐心地將所有能去的牢房都蹲了一遍,除了最後一間。

  藏有星輝的那間。

  而此刻,她正利用最後的時間,朝著那個房間飛奔。

  腳步一下一下地砸在狹窄的走道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她的身後是咆哮著追趕的獄警,頭頂是刺目且搖晃的燈光。兩邊的牢房原本空無一人,隨著她的靠近,卻有大量手臂從鐵檻中伸出,朝著她搖晃揮舞。

  將臨只當看不見,甚至難得動用權限,操控著它們朝身後的獄警攔去。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她現在只是隱去身形,實際根本沒有逃出星星的域,也沒能逃離育者投影的捕獵範圍。不論接下去結果如何,她都必須盡可能增加自己活命的資本。

  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賭一把,利用剩下的時間,直接衝星。

  目光緊鎖著走廊盡頭的銀色單門,將臨腳步越來越快,快到連呼吸都無暇顧及。眼看著那門已經近在咫尺,她更是孤注一擲,猛地朝前一個飛撲,整個人幾乎是撞在了門板上——

  預料中的強大阻力,卻沒有出現。

  ……她本以為自己少不得得撞個頭破血流,最終能不能成功開門都是未知。事實卻是,就在她撞上的瞬間,那門扉便應聲而開。將臨收勢不及,一下摔在地上。她茫然抬頭,正對上一雙自黑霧中透出的目光。

  ……不,嚴格來說,那根本不是黑霧,而是更為濃鬱的黑色聚集物。那東西在門後虛無的空間內隨意變換著形狀,逐漸變幻成了最令將臨膽寒的樣子。

  一個兔頭般的輪廓。將臨記得很清楚,在她尚未與其他三人脫離時,狂躁的星星,就是以這樣的形狀,將它們咬得支離破碎。

  而現在,那個熟悉的輪廓,已然張開了「嘴」。將臨看得清楚,在那「嘴」的深處,正含著一團明亮的光。

  是長夜的光。是長夜與永晝共享的星輝。

  將臨:「……」

  將臨:「對不起,打擾了。」

  說著,她毫不猶豫地閃了出去,順便用力關上了身後的門。

  雙手死死地按著門把,將臨望著面前再度關緊的門扉,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身上的冷汗與顫慄,大腦深處似是有什麼在瘋狂尖叫,從手指到靈魂都在顫抖。

  下一秒,卻聽砰的一聲——門的另一頭傳來碰撞的聲音。

  將臨被嚇得渾身一顫,本能地將門用力地堵住。她緊張地環顧起四周,試圖尋找一個脫身的方法,過了兩秒,卻似意識到了什麼,放棄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

  面前的大門被洪水般的黑影衝開,她望著撲面而來的噩夢,克制不住地戰慄,卻沒再試圖逃脫一步。

  任憑自己被舒展的黑影包裹、吞沒。彷彿一粒被投入深淵的果核。甚至有種放鬆的感覺。

  我早知道的。她默默想到。

  不是所有人,都有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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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長夜(二)

  ……越來越近了。

  此時此刻,香樟林內。但凡意識清醒的存在,皆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這一點。

  就像一個巨人正在靠近,腳步震天撼地,令人無法忽視。白熊們已經克制不住地開始抱頭逃竄,黑熊們則手持石矛,徒勞地守在祭壇之前,做出防備的姿態。

  木頭人僵硬地轉動著腦袋,龐大的身軀發出哢哢的聲響,像是隨時準備從土地中爬出來應戰。蘇麥守在徐徒然與楊不棄的旁邊,正一邊努力調整著呼吸,一邊在褲子上不住擦著掌心的冷汗。

  徐徒然的腦袋邊上,還散落著一坨肉泥——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灘被摔碎的爛肉,最中間是一隻正在翻白眼的眼睛。這玩意兒是不久之前從徐徒然頭髮裡滾出來的,這會兒也正抖得厲害。

  蘇麥剛發現這東西時反應很大,要不是木頭人攔著,早就一鞋底子拍上去了。然而現在,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的氛圍太過壓抑,以至於這樣一坨怪玩意兒,看著都讓人接受良好了。

  ……不行了。

  沒法再拖下去了。

  當整片香樟林都開始莫名顫動時,蘇麥越發強烈地感知到了這點。那個東西,那個他們連直視都不能做到的龐然大物,已經逼到了林子的外面。就連林中本就昏暗的光線,都因它的存在,而又變得晦暗幾分。

  「……還給我吧。我的能力標籤。」蘇麥深吸口氣,對身後的巨大木頭人道,「雖然、雖然從目前看來,我的這點能力,或許派不上什麼用場。」

  但至少在敵人正式現身前,他得把槍拿在手裡。

  他身後的木頭人垂眸看他一眼,沒有直接回應,只控制著一個大黑熊鑽進它胸口的隧道中——它將蘇麥的能力標籤挖了出來,遞還給他。想想又借著大黑熊的身軀道:「你可以,躲到我這兒來。」

  「躲到你的身體裡面嗎?那還是算了吧。」蘇麥強笑了一下,將能力標籤戴回身上,「我好歹也是個能力者,不能不戰而降……」

  話未說完,地面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所有的光線都在瞬間暗下。蘇麥警覺地抬頭,聽見不遠處的香樟樹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

  這並不是什麼很可怕的景象。至少對他來說不是。然而這一刻,他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像是預見到某種不可名狀的未來。

  肌肉開始不自覺地痙攣,骨頭亦開始哢哢作響。他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了擋仍在熟睡的兩人,略一思索,又飛快地掏出了徐徒然之前留下的手機,轉身想要塞回她的手裡——他擅作主張,不久前又利用這個手機,錄下了一段自己的遺言。如果可以,至少這東西,他希望能留下來……

  然而就在蘇麥剛剛轉過身的瞬間,變故陡生。

  他聽見了砰一聲響。

  然後就見徐徒然炸了。

  ……真正意義上的炸了。伴隨著劇烈的聲響,身體剎那粉碎成塵埃。

  這一切來得是如此突然,以至於蘇麥整個人都傻了。他甚至還花了兩秒,去思考這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精神壓力太大,而導致的幻覺。

  然而很快,更讓他懷疑人生的一幕出現了。

  徐徒然的身體所化為的塵埃,下一秒便再度凝聚、膨脹,顏色也逐漸變得更為深邃——直至最後,變成了一個足有兩人高的黑色旋渦。

  旋渦中攪拌著破碎的聲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大笑。緊接著,在蘇麥呆滯的眼神中,那團旋渦倏地拔地而起,直直衝向了上空,身影轉瞬消失於香樟樹交織出的龐大樹冠之後。

  同一時間,蘇麥聽見上方傳出了沙沙的聲響。週遭卻多出了一圈流動的彩光。他借著那彩光往上看去,只見自己的頭頂,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層黑色的遮蓋物。

  那東西像是一張張開的黑布,密不透風地遮擋在他們的上方。蘇麥本以為那是死物,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層霧,一層濃厚的、同樣具有強烈流動感的黑霧。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蘇麥鼓起勇氣閉起眼睛,在意識中調出了自己的全局地圖。

  果然,在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上,多了一層「罩子」。一層黑色的罩子。

  ……她在保護我們。

  蘇麥一下明白了過來。他們頭頂的這層黑霧,即是徐徒然留下的保護。

  至於那層「保護罩」的外面是什麼,蘇麥明智地沒有去看。因為黑霧的存在,那種令人戰慄的壓迫感被暫時隔絕在外,他才不會那麼想不開,再自己作死窺探。

  不過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他們現在該做什麼?

  他們還能做些什麼?

  蘇麥以探詢的目光掃過四周。借著彩光的照明,他看見身後的楊不棄仍就沉睡不醒,旁邊的大樹仍在努力舒張著葉子。一朵粉色的小花正吭哧吭哧地順著樹杈子往上爬,像是想要爬到最高點上去。

  再後方,巨大的木頭人似是冷靜了下來,卻還是在慢慢地從土地中將身體爬起。而原本聚集在露天祭壇的黑熊白熊,則開始成群結隊地朝著蟲子博物館走去。

  已經停止運轉的鞭撻裝置一個接一個地從木頭人身上脫落了下來,蘇麥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微微皺起了眉:「誒,你這是要幹嘛?」

  「……獻祭。」

  這一回,木頭人終於沒再通過大黑熊與他說話。在彩光的繚繞中,蘇麥注意到它那張素來帶著悲苦表情的木刻面容,終於微微舒展開來。

  「『祂』已經歸位與甦醒。接下去,我將把我的一切都獻祭……」

  獻祭?

  蘇麥因為這個聽著就不太正派的詞而一下擰緊了眉。回憶起與那些可憎物偽神打交道的日日夜夜,他心中陡然冒出了一絲不好的感覺,張口剛要再說些什麼,又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現在……那什麼進度了?」

  「……」蘇麥循聲望去,只見地上的那坨肉餅不知何時已經「甦醒」,翻白的眼珠又回歸了原位,正費勁地將身體從地面上扒下來。

  注意到蘇麥落在自己身上的復雜視線,它非常自然地打了聲招呼,跟著再次發問:「所以現在到什麼進度了?星星……我是說,徐徒然呢?」

  蘇麥:「……」

  他想了想,如實回答:「上天了。」

  剛剛回魂的系統:「……」

  啊?

  *

  同一時間。

  香樟林外‧綠地中心內。

  一個人影小心翼翼地躲在陰影處,正仰頭注視著上方的一切,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他的上空,正見一扇巨大的門懸浮在空中,門扉頂上是一顆面容扭曲、似哭似笑的頭顱,微啟的門扉中,數隻由純白光芒構成的手正扒著門縫,若隱若現,周圍氣浪翻湧,連空間似都出現輕微的扭曲。

  而巨門的身後,是一輪高高掛起的血月。巨門的面前,則是一團不住改變著輪廓的黑色聚集物——變化之中,隱隱可見其中彩光流動,冥冥中又似能聽見些許聲響,說不清是咆哮還是狂笑。

  姜臨自然不會嘗試去聆聽。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被育者投影當做祭品掠奪了大半力量,再加上之前的削弱,他現在別說是正面對上星星了,就是稍微冒個頭,怕不是也會被她瞬間按死。

  而且他能感覺到,將臨已經沒有動靜了……作為一個辰級的永晝,能導致她消亡的,除了育者投影就只有星星。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後者,則意味著星星的完全甦醒,這對他們來說更糟。

  不論如何,他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這個育者投影了。

  姜臨默默想著,掌心不覺再次冒出一片冷汗。後怕之餘,又不由一陣慶幸。

  還好他手裡一直藏著保命的手段,在完全被育者投影吸收完之前,將本體的意識轉移到了附近的分體上——這也得感激將臨。她在逃跑的最後一刻,放鬆了對他的精神控制,不僅給了他轉移的機會,還讓他抓住她逃離的機會,從她身上複製到了「隱身」的能力。

  因為域的隔離,他沒法將意識轉移到公園外面,只能就近轉移到了旁邊跳著祭祀舞的分體上。好在星星沒有花心思去查,還直接讓他們離開。他便趁著這工夫,隱去身形,脫離隊伍,繼續藏在了公園裡。

  他當然知道這個時候,香樟林比公園安全。然而無數折在裡面的分體讓他對那地方充滿警惕,相較而言,他寧願留在公園中,繼續觀察情況。

  最壞不過就是被育者的投影吞噬。但那又怎樣,這本來就該是他們的宿命。而假如他運氣好一些,哪怕只好上一點點,他也將從育者投影與星星的對抗中受益無窮。

  只是現在,公園的情況也不太對勁了——姜臨思索著,目光掃向自己的周圍。

  從星星出現的那一刻起,公園內就多出了一道長長的「河流」。這條充斥著血水與哭叫的濁河,自顧自地在公園內流淌著,不住分出支流。姜臨一開始還以為這是星星用來捕捉自己的,之後發現它並沒有對自己表現出針對性,方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這種繞來繞去,還不斷分出支流的形式,總覺得好像在哪兒看過……姜臨微微皺起眉。因為血月的干擾效果,他思考的速度要比平時慢許多,因此花了好一番工夫,才隱隱摸到邊角。

  他想起來了。當時在姜家人的域中時,這個傢伙,就對自己做過類似的事——她用血河,在地上,畫出了很大的符文……

  糟糕。

  陡然意識到這點,姜臨不由一個激靈,冷不防身後忽然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更是將他嚇了一跳。

  他慌忙回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根觸手——

  從上方垂下的觸手。

  那觸手黑漆漆的,足有半人粗細。注意到他驚恐的視線,它心情很好似地沖他晃了兩下,旋即高高揚了起來,屬於吸盤的位置,裂開了一張大嘴,口中又有大片黑色物質如同胃袋般翻出——

  直直朝著姜臨吞了過去。

  *

  另一頭。

  香樟林內。

  好不容易恢復成原狀的肉糜系統正順著木頭人的龐大身軀往上爬,蘇麥站在下方,一言難盡地看過去,奇怪道:「你這是要幹嘛?」

  「我要穿破這層穢霧,看看上面的情況。」肉糜努力蠕動著身軀,「不是……怎麼就上天了呢?雖說她的實力已經積攢得差不多,但正面對抗也太冒險,萬一輸了……」

  「不會輸。」

  突兀的聲音在蘇麥旁邊響起。他詫異轉頭,只見甦醒的楊不棄,正緩慢地從地上爬起。

  他此刻的樣子看上去要比徐徒然正常一些,不過也沒正常到哪兒去——他的腰部及以下,又再次變回了樹幹的模樣,身上的枝丫比蘇麥上次見他時更是繁茂了不知多少倍,腰部後面甚至還有一叢蓬開的樹冠,從正面看過去,就像是孔雀的屏。

  ……不過從側面看,其實更像青花菜尾巴。

  蘇麥忍不住多瞟了幾眼,在心裡得出結論。另一頭,已經爬到木頭人肩上的肉糜也看了過來:「你什麼意思?」

  「徒然她有必勝的方法。」楊不棄一字一頓道,「荒蕪女皇。你見過這個,不是嗎?」

  肉糜:「……」

  它輕輕嘖了一聲,艱難地轉過身體:「這個是真正的投影。想要『荒蕪』掉它,並不容易。」

  至少需要的祭品,和之前的就不是一個量級。

  當時徐徒然直接獻祭掉了一根楊不棄給的樹枝,又拼掉了大半條命,方真正達成目的,而當時她對付的,還只是全知蟲用育者臍帶做出的劣質品;若是要再照搬方式去對付眼下的投影,徐徒然本身的消耗不說,他們上哪兒去找能提供如此強大能量的祭品?

  「不用去找。」楊不棄淡淡地說著,從腰間探出兩根長長的枝條,將面前的落葉左右一掃,露出下方平靜的水面。

  而水面之下,巨大的石塊與建築清晰可見,正是尚在沉睡中的星星古祭壇。

  楊不棄維持著用枝條撥開落葉的姿勢,自己則往前走了幾步,沉穩地看著水下的祭壇,像是在看著什麼令人懷念的事物:「荒蕪的力量所能達到的極限,取決於祭品生命力的極限。如果將我當做祭品的話……」

  「她肯定會贏。」肉糜若有所思地接口,「但你肯定會死。」

  真正意義上的死。

  畢竟現在的楊不棄,或者說,星球古意志,是作為星星的伴生而存在的。當他被再次作為祭品獻給星星時,伴生的身份,將會自動作廢——失去了星星的恩賜,哪怕他是生命的主宰,也必定會凋零。

  更別提,荒蕪的獻祭,本身就是個對生命力需求極高的獻祭。一旦被作為祭品接納,除了被直接榨乾生命力,沒有第二種可能。

  「我知道。」楊不棄對此卻像是毫不意外,「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這正是他之前在預知迴廊中所看見的,最好的結局。

  以他為祭品,以荒蕪之力與育者投影對抗。徐徒然也會因此遭受一些傷害,但她剩餘的力量,足夠她撐過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次循環——再之後,世界獨立,時間的車輪終於可以向前滾動。徐徒然也可以像過去一樣,盤踞在自己的祭壇裡,從他人的夢中一點點汲取力量,修復自身的傷。

  不是特別完美的結局,但比起其他的,已經算是相當不錯。

  所以他要特地趕來這裡。不僅是為了盡快將自己的生命傾向升到最有用的星級,更為了在一切開始後,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向星星獻祭自己。

  「……行吧。」頓了幾秒,肉糜再次出聲,「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你這計劃不賴。」

  「但我有個問題。獻祭這事,你之前和徐徒然說過嗎?」

  「怎麼可能。」楊不棄似是笑了一下,「不過沒關係。她能感覺到的。」

  他說著,再次往前一步。停在了水面的邊沿。

  「她會明白我的意思的。」

  他喃喃著,深吸口氣,不再猶豫,放鬆身體,徑自往下跌去。

  撲通一聲,他的身體完全沒入了水中。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如同綠色的石塊般朝著水底的祭壇沉去——而失去了樹枝的阻攔,兩邊的落葉很快便又聚攏到一起,再次覆蓋水面,也阻斷了他人的視線。

  蘇麥直到最後一角水面被遮蔽,方遲緩地收回目光。關於方才楊不棄那番話,他其實沒有完全聽懂,但他大概明白了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點。

  「他……犧牲了,是嗎?」他緩緩轉頭,看向其他人,艱難地發問。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木頭人垂下眉眼,大樹耷拉下枝葉。唯有站在木頭人肩上的肉糜,輕輕「誒」了一聲。

  「怎麼說呢,我覺得這事他最好先問下星星……」它咕噥著,剛要再說些什麼,忽聽林中又是一聲巨響——

  伴隨著那聲巨響,蘇麥感到身後一股強烈的氣流爆開。他詫異回頭,正見剛剛才聚攏的落葉被再度沖散,一柱夾雜著彩光的濃鬱黑影如同噴泉般從裡面噴湧而出,而位於「噴泉」頂上的,正是剛剛英勇跳水的楊不棄……

  又聽「咚」的一聲,他被黑影直接頂回了露天祭壇上,直直摔在了地上。

  頂回來還沒完,那黑影又猛地折過了頂端,裂開一道深淵般的口子,沖著楊不棄一陣咆哮,吼完了,方再次回到水中。

  楊不棄:「……」

  其他人:「……」

  「不然可能會被當場退貨。」肉糜這才悠悠地將後半句說完。

  楊不棄:「…………」

  楊不棄整個人都被吼傻了,怔在原地,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好消息是,剛才還蔫答答的大樹又變得精神了。只是坐在樹幹上的小粉花,瞧著情緒有些復雜,正用葉子擋在花苞前,一副沒眼看的樣子。

  恰在此時,又見覆蓋在水面上的落葉被沖開,那團黑影又再次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盤在空中觀察一番,驀地分為兩團,神準地叨中了藏在一眾血琥珀中的匠臨,以及正在昏迷中的江臨,統統裹起,直接拖回了水底。

  才剛拖完,又一黑影竄了出來,湊近楊不棄打量半天,直接往他腰後一捲,乾脆俐落地捲住了他腰後的大樹冠,啪地一下,整棵薅走,頭也不回,徒留楊不棄繼續傻在原地,摸著自己光禿禿的樹幹,一時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

  「還有就是,星星很少需要人獻祭。」肉糜面不改色地又補上一句,「她想要什麼吃的,一般會自己直接下手搶。」

  ……

  不知為什麼,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蘇麥默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的巨大木頭人:「說起來,你之前是不是也說要搞什麼,『獻祭』來著?」

  「……」木頭人沒有回答。

  它只是將自己已從地裡拔出大半截的身體,又默默地,一點點地塞了回去。

  「可我不明白。」楊不棄終於從獻祭被退貨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旋即深深皺起了眉,「不使用荒蕪力量,那她到底打算怎麼做……」

  話音剛落,忽聽上方再次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聲響。

  這一回,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在他們的上方,隔著厚重的穢霧,又有什麼東西,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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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3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長夜(完)

  時間倒回兩分鐘前。

  綠地中心的上空,化出黑影真身的徐徒然,正與靠近香樟林的育者投影,遙遙對峙。

  這場沉默的對抗被徐徒然的域所遮蔽,並未展示於綠地中心之外。即使如此,方圓十幾公里仍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停電、暴雨、寵物騷動,甚至是輕微的地面晃動——這些還只是比較小的影響。

  比較微妙的是,正因這些負面影響而焦急恐慌的人類,大多只處在波及帶的邊緣。越靠近綠地中心的地段,爆發出的騷動反而越小。尤其是中心附近的居民區和商場,安靜得彷彿無事發生。

  但這並非是因為這裡的土地沒有出現異象,而是因為居於這些土地上的人類,已經沒有查知這些異象的能力了。

  或思維空白、或意識混亂、或陷入呆滯,或乾脆沉睡。即使有人仍在活動,其動作也像是卡了幀的紙片人,每一次行動,都要伴隨著長久的停頓,有些人的身體,甚至還會出現短暫的頻閃與透明。

  這對他們來說,實際是種好事。如果他們的感知恢復正常,他們將會發現,頻閃與透明的不僅是他們的身體,還有他們所處的空間,目之所及的世界——牆面也好、地板也好、天空也好,都像是被劃出一道道格子的虛擬屏障,飛快的閃爍間,會露出藏在後面的浩瀚星空。

  假如他們再清醒一些,觀察力和想像力再強一些,眼前這樁樁件件,則足以向他們揭示一個顛覆所有認知的事實:他們所以為的「世界」,實際只是一個「盒子」。一個飄蕩在無垠星空裡的盒子。

  且他們所身處的這一部分,正因某種力量的震蕩,而陷入了輕微的失控當中。

  ……而對於這些變化,徐徒然並非毫不知情。但她現在,確實是無暇去管了。

  畢竟和育者投影的對峙,就足以耗去她大半的精力。

  迷茫、疲倦、無助、莫名升起的渴切,不自覺地想要靠近、想要進入那扇門的後面……當她靠近那個巨大的育者投影時,這些強烈的情緒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某一個瞬間,她甚至很奇怪自己在幹嘛——她所有的行為,似乎都變得費解且不可理喻了起來。明明回歸育者,回歸她最初的出生地,這才是她的正途。

  好在徐徒然很快就將這些念頭壓了下去。非常用力地壓了下去。

  所幸血月的混亂效果,以及震懾咆哮,也都能對育者投影起到一些作用——雖然影響程度不深,但也足夠斷斷續續地將其控住一會兒了。

  自然,作為妄圖對「神」施加控制的反噬,徐徒然再次遭到了神罰。她純由黑影組成的身體不斷崩解,又再崩解後,以最快的速度再度自我拼接。

  而就在她的自我重組越來越慢時,她的另一手準備,終於完成了。

  混合著白骨與亡靈哀嚎的血肉濁河,自顧自地在綠地中心內奔騰尖嘯,直至在這兩萬多平方米的大地上,構建出一組完整的符文。

  分裂符文。

  一個由異想天開的人類自己,改造構思而出的符文。

  這組符文的基底力量出自長夜,本就屬於育者不擅長的領域。而它的改造設計又是由人類自己完成,從未公開,這下更是完全撞在了育者投影的盲點上——

  伴隨著徐徒然的一聲咆哮,蜿蜒的濁河倏然發出灼目的紅光。被符文力量擊中的育者發出一聲高頻率的怒吼,卻還是無可避免地在符文作用下,被強行分裂出大量分體——伴隨著一聲巨響,一團團形象不明的肉團被接二連三地從它身上強行撕扯出來,在扯出的一瞬間,又彷彿死去一般,紛紛揚揚地向下落去。

  當一個域中同時有本體與分體存在時,只能有一個個體保持清醒。其餘個體,只能被迫陷入沉睡。

  這是設計者姜老頭到現在都沒能完善的巨大缺陷,對徐徒然而言,卻成了莫大的優勢。因為就在那些被切割出的個體如雨般落下的同時,廣袤的大地上,早已鋪開浩瀚的噩夢。噩夢翻湧如浪,將那些沉睡的分體一個接一個吞沒,裹挾著它們向下沉去,直沉入那人類夢境的交匯之境,隨著洋流不知飄向何處。

  同一時間,徐徒然則朝著那僅剩一半的投影本體,悍然湧了過去,身體因為神罰而不住崩解,又在轉瞬之間完成重組。

  她將自己的軀體重組成兔頭般的形狀,本該只有一張的三瓣嘴,卻像複製黏貼般布滿了整張臉,甚至連兔耳上都掛著些許。她微微仰頭,位於面部中央的一排嘴巴齊齊張開,發出人類難以聽聞的聲響——

  「我——」

  才剛出聲,神罰立刻再次降臨。舌頭也好,牙齒也好,口腔內的組織都在瞬間間盡數脫落。徐徒然卻不管不顧,這邊沒了一個,那邊又立即張開另一張嘴,不同的聲音彼此接力,不同的話語相互匯集,終究構成了最後的王者條令——

  「我。

  「宣佈。

  「在我之境。

  「唯得我認可者。

  「方可為神。

  「非神者——

  「無權神罰!」

  位於兔耳位置的兩列嘴巴齊齊喊出最後的話語,這一回,徐徒然卻沒再感到任何的痛楚。

  規則起效。神罰中止。

  育者投影轉動了一下門扉頂上的「腦袋」,似是陷入了短暫的茫然。徐徒然則是趁著這個機會,繼續湧上——

  濃厚的穢霧在她四周飄蕩,身先士卒,如同觸手般試探地向育者投影本體伸去,卻沒等靠近卻便率先腐爛,黯淡的同時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那種腐爛甚至反向上延伸,朝著徐徒然的方向快速蔓延,徐徒然無奈之下,只得棄用穢霧,直接以本體的觸手探了過去,眼看就要觸及,卻見那半開半掩的門扉,伴隨著冥冥中一聲曳響,霍然朝兩邊打開。原本扒著門縫的無數白色光手,立刻爭先恐後地探了出來——

  但看形狀,那些手其實十分漂亮。形體勻稱,手指纖長。然而當它們貼近時便會發現,構成這些手的,並非是純粹的白光。

  每一層光芒後面,每一根指頭內部,都藏著全然不同的景象。有的是山巒河川、有的是城市廢墟、有的是一整顆被冰封的星球,有的則是無數聚成一團,正在哀嚎的魂靈。

  徐徒然只淡淡掃了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她知道不能在這些東西上耗費時間——當你被這些藏在光手中的世界吸引了注意,下一秒,你的意識或許就會被拖入其中。

  她也沒再試圖去窺探門裡的東西,只將注意力放在位於門扉頂上的「腦袋」上。然而想要接近它仍是十分困難,那些光手如同障壁,防備地攔在她與門扉之間,手指與手掌上不斷裂出巨大的嘴,口腔內部,是一層層旋轉著的鋸齒。

  徐徒然嘗試伸出的觸手皆被一一咬斷,被迫停在原地。甚至在那些光手的進攻下,漸漸有了後退的趨勢。窺破這點,那些光手更是囂張,大快朵頤地撕扯起黑影邊緣的部分——

  全沒注意到,在二者的下方,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地靠近。

  是牙齒。

  是之前神罰時從徐徒然身上脫落下來的一枚牙齒。正被風托著,無聲地靠近,直至貼到育者投影的身上。

  神之吻,發動。

  神之吻,即被徐徒然身體接觸到的所有存在都會陷入短暫的混亂狀態之中。相比起血月,神之吻的效果更加穩定且強勢,雖然面對著育者投影,多少也要打個折扣,但這一瞬的控制,以足夠徐徒然完成反撲——

  趁著所有光手都僵在空中的工夫,徐徒然毫不猶豫地衝上。黑影中張開一張張昆蟲般的口器,接二連三對著光手咬下,旋即將軀體完全舒展,宛如一面抖開的黑色斗篷,將餘下的育者投影本體,整個包裹其中!

  同一時間,某種令人膽寒的尖嘯劃破夜空,徐徒然覆蓋在香樟林上方的穢霧被瞬間割開一道口子。楊不棄眼疾手快,兩手一張,香樟樹的樹幹上又伸出大量枝葉,密密麻麻交織成一片,勉強堵上了穢霧被強行撕開的缺口。

  饒是如此,在場唯一清醒的純人類,蘇麥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他雙手緊緊捂著眼睛,一面發出痛苦的悶哼,一面不住後退,一下倒在身後的大黑熊身上,身體猶自不住痙攣。

  楊不棄匆匆轉頭,一手摁在他的額頭,散發出安撫的氣息,見蘇麥冷靜得差不多了,又轉向旁邊的木頭人,正想商量要不要先安排蘇麥離開,忽聽後者緊咬著牙關,艱難開口:「……那個、那個東西。」

  楊不棄:「?」

  「我們頭上,徐徒然正在對抗的那個東西……」蘇麥喘著粗氣,猛地睜開了眼睛,「它有同夥嗎?」

  「……!」楊不棄臉色微變,「你什麼意思?」

  「我剛剛,閉眼的時候,無意中打開了全局地圖。」蘇麥干澀道,「我看到公園的外面,多了很多光點。象徵敵人的光點……」

  話音剛落,又聽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怪物的嚎叫。木頭人一下抬起臉來,喃喃開口:「行刑場……被衝破了。」

  行刑場,是香樟林內專門用來關押可憎物的。會被送到那兒去的可憎物等階普遍較高,較為難以應付,也因此,行刑場內一般都會留有相當數量的大黑熊駐守。

  然而不久之前,為了協助搬運血琥珀與被寄生的人類,一部分黑熊被從行刑場中抽調了出來。但按理說,即使如此,那些可憎物也沒那個能力逃出行刑場……

  「不,有辦法。」楊不棄心中一動,驀地抬起眼來,「只要先自相殘殺,殺掉大量的可憎物,就可以觸發行刑場的出口機關。」

  之後剩下的可憎物借機逃出就行。又或者是像當初的徐徒然一樣,直接設法利用大熊本身來打開出口。

  但無論是哪種,都不像是這些可憎物能想出來的手段。

  「……意念控制。」趴在木頭人身上的肉糜團子喃喃地開口,眼神忽然透出幾分惶恐,「育者的投影,是可以影響一定範圍內的非人存在的。前提是它們並沒有明確的效忠對象……」

  「祂該不會早就在控制週遭的可憎物,試圖用它們來進行攻擊吧?」

  這句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警覺。然而控制香樟林內的可憎物,很顯然只是為了獲得香樟林中的能量。那麼召喚公園周邊的可憎物,又是為了什麼?

  楊不棄眸光微轉,旋即抿緊了唇:「域。」

  徐徒然的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育者投影的發揮。它需要其他幫手,來協助將其打破。

  意識到這點,楊不棄心臟立刻沉了下去。他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出去看看情況,然而香樟林內的可憎物又已經逃竄,他不能不管。

  正在糾結時,耳邊忽有隱隱約約的聲音響起。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聆聽了一會兒,眉頭擰得更緊了些。

  「你確定嗎……?好的,那我知道了。」

  蘇麥眼睜睜地看著他對著空氣點了點頭,語氣認真。跟著就見他探出一根樹枝,挑起徐徒然留下的背包,從裡面抖出了幾個銀盒子,又一一打開。

  銀盒中的東西都被用樹枝捲起,挨個兒放在地上。從左至右,分別是永晝辰級的唱歌筆,永晝燈級的狐狸擺件,混亂爟級的小夜燈……

  ?

  楊不棄點數著地上的東西,愣了一下,又用樹枝往徐徒然的包裡掏了掏。

  「筆仙之筆不在?」他詫異道,「它逃跑了?」

  「你說全知輝級的那個?」肉糜大聲回應,「它來之前折了,被星星放家裡了——」

  ……行吧。

  楊不棄神情微妙地退開些許,跟著便見位於眾人上方的穢霧起伏,飄下幾片,覆蓋在地上的可憎物道具上。

  旋即便見黑色的霧氣蠕動,將道具上的封印痕跡飛快腐蝕溶解。再下一瞬,只見三個可憎物道具身上,紛紛散發出刺目的白光——

  巨大的蠕蟲在唱歌筆的上方逐漸成型,成型的瞬間又將整個背部撕裂,從中探出一雙巨大的、雪白卻帶著病態黑色斑點的蝴蝶翅膀。

  狐狸擺件的身軀則是寸寸膨脹、軟化,直變為一隻真正的、足有一人高的多尾狐狸,青色的眼睛幽冷如鬼火,尾巴的縫隙間隱隱露出細密的眼珠,而覆蓋著柔軟鬃毛的脖頸上,則戴著一根純黑的、不停蠕動的項圈。

  小夜燈,則是在解封的剎那,就化為一團光球破體而出,那光球在空中不斷膨脹,最終定格在直徑兩米左右,遠遠看去,就像一顆充滿活力的迪斯科球,只是這顆迪斯科球的周圍,還交叉圍著兩圈不斷轉動的黑色鎖鏈。

  三個可憎物一得到自由,就像響應著某種召喚一般,頭也不回地朝著林子外面衝了過去。楊不棄呼出口氣,正想說自己留下來應付香樟林中的越獄可憎物,卻聽木頭人甕聲道:「你也出去。」

  楊不棄蹙眉:「那林子裡面的……?」

  「我去對付。」木頭人淡淡說著,忽然揚起頭顱,將自己深埋進地底的半截身體霍然拔起,「我親自去。」

  地面因它的動作而起了輕微的震蕩,周圍的香樟樹無風自動,發出齊刷刷的獵獵聲響。楊不棄深深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蘇麥,後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如果只是觀察香樟林內部的話,我的能力還是能夠派上用場的。」

  楊不棄抿唇點頭,又將一片可以聯繫自己的葉子留給蘇麥。下一秒,便就地化為一陣綠色的風暴,急急掠出了香樟林。

  而直到離開了穢霧的保護範圍,他才真正看清外面的情況——

  只見公園內,幾乎已經沒有可供落腳的地方。目之所及,不是翻湧著的噩夢沼澤,就是奔湧著的血肉濁河。而此刻,濁河內,大量的骷髏小兵正源源不斷地朝外衝去,對著無形的域牆,擺出防禦的姿態。

  而域牆之上,正貼滿了一張張可怖的面容。那些被育者投影召喚而來的可憎物,正一邊極盡所能地啃噬破壞著面前的防禦,一邊將貪婪渴切地向裡張望,身體緊貼在域的周圍,像是擠壓在玻璃上,扭曲恐怖之中,竟又透出幾分怪誕滑稽。

  連楊不棄都沒忍住抽了下嘴角。不過很快,又端正了表情。

  最先放出的蠕蟲創神等三隻,已經從域中穿出,極盡所能地對著域外的可憎物進行著打擊。不得不說,看著還挺賣命。

  楊不棄回頭向後看了一眼,只見此時此刻,徐徒然已然將育者的投影整個包裹,然而龐大的黑影中時不時便會鼓起半邊輪廓,又或是被光手撕開一道口子,顯然育者的投影還在奮力掙扎當中。

  明晰了情況,楊不棄再度將目光轉向面前,深深吐出口氣。

  「如果只是這些,倒還好應付。」他喃喃著,再次往前幾步,與蠕蟲創神它們一般,直接走出了域外,腰部以下的樹幹旋即向上暴長,將他的身軀高高托起。

  就是希望別再來更多了……楊不棄默默想著,無視下方那些正試圖啃咬抓撓自己樹幹的可憎物,轉而打開雙手,於空中輕輕舞動兩下。

  下一刻,便見週遭植物紛紛雄起,野蠻生長,一面驅趕著圍在域外的可憎物,一面彼此交織相連,轉眼便築成一道牢牢守護在域之外的,充滿尖刺、食人花苞與鋒銳葉片的高牆。

  同一時間。

  綠地中心所在的F市。城市的邊沿。

  大雨瓢潑,嘩啦啦的雨聲充斥世界。茫茫的白霧在夜色中彌散。霧氣中時不時傳來可憎物的哀嚎,很快又被雨聲沖散。

  穿著透明雨披的方可從霧氣中走出,若有所思地朝著綠地中心的方向望去。隔著厚重的雨幕,她看不清那邊的情況,但她能感覺到,那裡正有什麼重大且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你覺得我們應該過去看看嗎?」同樣守在此處的林雲開口,「這些可憎物,好像都想往那個方向去。」

  林雲,天災永晝雙輝級,這片即使在雨中都毫不消散的白霧,正是他的傑作。

  「……沒那個必要。」方可略一沉默,平靜地收回目光,拿出口袋中正在震動的手機,一邊隔著透明的雨披操作,一邊篤定道,「之前上官校長不也說了嗎?『提前等在指定的位置。如果所待的地方開始下雨、小地震或者大面積停電,就在異象出現的範圍內活動,設法狙擊掉所有試圖趕往其他地方的可憎物』……」

  「雖然有些事情無法窺知全貌。但能將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做好,我想,這就已經很重要了。」

  隨著她的話語,白霧之中又是一陣慘叫響起。方可小心地將手機收好,轉而從隨身的挎包中掏出一個銀盒子,再次走入茫茫的白霧之中。

  手機仍停留在聊天的界面,屏幕慢慢熄滅。遙遠的另一個城市之中,菲菲正趴在蒲晗的手機上,逐字逐字地認真看著方可發來的回信,讀罷輕輕略顯不安地動了動手指,轉身抽出一張濕巾,輕輕按在昏睡不醒的蒲晗額頭。

  而就在菲菲所處房間的樓下,朱棠、舒小佩和林歌三人正瞪大眼睛,聽著帶隊風衣男的指示。她們所在的城市內突現可憎物蹤跡,有人被捲進了事件當中。她們臨危受命被緊急抽調,舒小佩出門得太急,沒來得及打理,長長的頭髮拖到地上,朱棠身上還穿著睡衣。

  與慈濟院相隔幾個區的老張果品店內,小張則正一邊做著最後的打理,一邊打著呵欠向外張望。注意到幾個鬼鬼祟祟的年輕人正跟在一個獨行女生的後面,立刻大叫一聲,抄起一顆榴蓮就衝了出去。

  老張果品店再向外幾條街,神秘的香樟路上。金香樹貴族女子學院的大門緊閉,志學樓的教職工辦公室內,燈光明亮,以艾葉為首的駐守者,正一臉嚴肅地與前來支援的能力者們,再度盤起最終的大槐花封印方案。

  而曾不幸在該校就讀過的屈眠,正一面看著新聞上的停電與地震報道,一面挨個兒詢問著自己在F市的朋友。寫了一半的英語題被推到旁邊。群裡有人正在冒泡:【我們這邊有點嚇人,地震加停電。雨也大得可怕。好在班幹部的反應很快!】

  【我應該和你們說過吧,我們的班委顧筱雅!她可鎮得住場子了!】

  同一時間,F市的大學內,被盛讚「鎮得住場子」的顧筱雅,正打著手電,小心將被困在廁所的同學一個一個送回寢室。手機裡,來自各個朋友群的詢問接二連三跳出,顧筱雅抽空一一回了,冷不防親弟顧晨風一個電話打過來,當即沒忍住翻了下眼睛。

  「都跟你說了,我沒事。我這邊還要統計同學狀況……什麼怕黑?說多少次了,我早就不怕黑了!」

  電話打完,手機一晃,又是一點微光,掛在幽黑走廊的盡頭。

  而整棟寢室樓,原本漆黑的窗戶,已經被三三兩兩的手機光芒點亮。

  再遠處的城市,萬家燈火明亮。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亮著一盞屬於自己的燈。

  夜空像是一隻巨大的眼,將這些光盡收入眼眸。而所有的光輝,最終終旋轉著,倒映於徐徒然漆黑的眼中。

  所有的交談都在她意識裡流轉。所有的人類都在她意識裡走動。這裡本就是她的世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即是這個世界的本身。

  ——你為何要對抗我?

  冥冥中,來自育者投影的聲音似有在耳邊響起,喚起無助的茫然與隱秘的、想要歸順的渴切。

  只是這一回,徐徒然再沒有任何的猶疑。

  包裹著育者投影的龐大黑影在漫長的蠕動後,終於猛然收束,發出響亮的咀嚼聲。

  再下一瞬,黑影舒展,如同魔毯般打開。

  只見裡面,已經空無一物。

  *

  與此同時。

  覆蓋著光潔冰面的國度內,徐徒然正悠然地坐在屬於她的王座之上。王座很高,她光裸的雙腳踩不到地面,只能懸在空中輕輕搖晃。

  王座的面前,則是一張相對簡陋的高腳桌。桌子的對面,是一把同樣簡陋的椅子,椅子上坐著的卻不是人,而是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身形已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透明的程度還在不斷加劇。徐徒然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太禮貌地打了一個響嗝。

  「不好意思。」她毫無誠意地將對面的眼睛道歉,「你的體量實在是太大了。吃得我有點撐……而且我在你之前,已經吞了四個星星碎片……」

  她對面的巨大眼睛——或者說,是育者投影的殘餘意識。聞言只冷漠地動了下眼皮。

  「你並沒有完全吃掉我。」它冷冷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機械的質感,「你只吞掉了我的部分。」

  還有一部分,即被徐徒然用符文分割出來,又強行鎖進夢境的那一些碎片,仍就處在自由的狀態。

  「確實如此。」徐徒然無所謂地聳肩,「不過問題不大。整個夢境都是我的國度。我有的是時間把那些碎片慢慢打撈起來吃掉。」

  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似是在嗤笑:「你在埋雷。」

  「怎麼說?」徐徒然隨口應著,有些嫌棄地打了個響指,將原本的紅茶換成了更香甜的奶茶。

  「你的消化需要時間。你的打撈需要時間。」眼睛慢慢道,「而在你將所有碎片打撈出來之前。它們隨時有可能進入人類的夢境。」

  進入夢境,散佈恐懼。讓人類成為恐懼的奴隸,進而成為它新的信徒。

  只要有一片碎片能做到這點,它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夢境,這是我曾經想要涉足,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的地方。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接近心靈,也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容易散播恐懼。」眼睛緩慢地說著,瞳仁中間忽然露出一個巨大的弧度,「或許我還得謝謝你。終於給了我機會,讓我深入那夢寐以求的地方。」

  「……哦。」徐徒然恍然大悟地點頭,毫不講究地將一隻腳提起,踩在王座的邊沿,「我說怎麼那個分體符文起效得那麼容易呢,合著在這兒等著我。」

  「不過,你是不是沒有聽清我的話啊?」

  迎著對方不解的目光,徐徒然偏了偏頭,一字一頓地重復:「我說了,夢境是我的國土。」

  「……」眼睛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瞳仁中的弧度逐漸消了下去,「你想說什麼?」

  徐徒然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茶杯驀地放回托盤,發出啪地輕響。

  伴隨著這聲輕響,厚實的冰面忽然變得透明起來。隔著這層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下方,便是浩瀚的、由夢境匯成的大海。

  緊跟著,便聽徐徒然淡淡開口,聲音隆隆,彷彿自帶迴響:

  「我宣佈,當人類在夢境感到恐懼時,反抗應成為他們的第一本能。」

  「我宣佈,當人類在夢中產生反抗的念頭時,他所想要的任何幫助、任何武器、任何能力,都會立刻在夢中得以實現。」

  「我宣佈,當身處夢境的人類不知該尋求怎樣的幫助時,求助的對象將默認指向我。」

  「我宣佈,在夢境中,所有非人的存在,被殺就會死——除了我。」

  徐徒然當著眼睛的面,一條一條宣讀完畢,完事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順手往桌上加了瓶可樂:「當然,這個規則還不是太完善。不過沒事,之後我會慢慢補完的。」

  她拿起可樂咕咕兩口,再次打量一番面前的眼睛。不過交談幾句的工夫,這顆眼珠,已然透明到只剩一層淡淡的輪廓。

  後者艱難地眨了下眼睛,也不知是因為呆滯,還是因為徐徒然的無恥。

  又過一會兒,才聽它再次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真正的育者,終會再次到來。」

  「你到時就會明白。為了區區一個世界與之對抗。是多麼的,不明智。」

  「來就來啊。打不過我死唄,還能咋的。」徐徒然嗤了一聲,「還有,糾正你一點。」

  「誰告訴你,我做這一切,是為了這個世界?」

  迎著對面眼珠詫異的目光,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可樂瓶。

  「你——還有你背後的那個東西,讓我不爽了。所以我要打你。哪怕打不過,多膈應幾下也是好的。」

  「這麼簡單的道理,有很難理解嗎?」

  眼珠子:……

  眼珠子沒有答話。

  它只是再次眨動了一下眼睛,似是又陷入了呆滯。

  另一邊,徐徒然則像又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突然打了個響指。

  「對了,差點忘了。趁著你還沒有完全消失,我得再送你們一份大禮。」

  說完,就見徐徒然深吸口氣,再次張開了嘴。眼睛本以為她是要再次打嗝,卻見那嘴巴越長越大,嘴角直裂到耳根,下一秒,便見徐徒然的上半邊腦袋沿著裂開的縫隙,乾脆俐落向後翻開,一大團黑影倏然從斷口中湧出,汩汩朝著眼睛衝來。

  那眼睛本就只是殘存的意識,在這種情況下避無可避。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在逼近的瞬間,猛地凝聚成拳頭的形狀,旋即如同一束光般,直直從自己體內貫穿而過,像穿透一層透明的膜。

  那束黑影進入到了眼珠的意識深處,卻還在不斷往裡深入。一片漆黑的意識中,它——或者說是徐徒然,分明看見,有一根幾不可查的閃著微光的絲線,正一路連向遠方。

  黑影順著這根絲線,一路迅速前行,終於在某個瞬間,順利抵達了絲線的另一頭——真正育者的意識之內。

  冥冥之中,似是有什麼被驚動。另一隻要大上數百倍不止的眼睛在遙遠的星空中霍然睜開。下一秒,坐在徐徒然對面的眼珠彷彿得到了什麼指令,所有的眼睫瞬間向內翻折化為利齒,在眼瞼閉合的剎那重重咬下!

  哢的一聲,徐徒然探出的黑影被攔腰截斷。深入育者意識的部分,被徹底留在了裡面。

  然而就在被切斷的瞬間,那團黑影便早有預料般開始自我消散。黑影攥成的拳頭鬆開,大量晶體從中飄落,有的純黑,有的則是完全透明。

  純黑的那一部分,在飄散的同時便發出炙熱的高溫。連接兩邊意識的光線被迅速融解,完全切斷。而純粹透明的那些,則在黑色晶體的掩映下,不斷下沉、下沉,直至完全沉入真正育者的意識之中。

  而鋪滿冰面的神國內,徐徒然正蜷縮在自己的王座上,猶自因為方才受到的衝擊而痛到發抖。

  然而抖著抖著,卻見雙肩聳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壓抑的悶哼,變成了無法克制的低笑。

  王座對面的眼睛,已經消失到連輪廓都看不清了。它掙扎著抬起眼眸,發出最後的質問:

  「你剛才,做了什麼?」

  「給送了一點小禮物罷了。」徐徒然說著,抬起臉來。她的身體已再次恢復成人形,只是半邊面孔都被蠕動的黑霧覆蓋著,霧氣中,眼中瑩藍的光芒依舊清晰可見。

  「又或者,按照你的說法。我是在埋雷?」

  ——冰十八,以及七號冰。

  最終灑落在育者意識深處的,毫無疑問,就是這兩種晶體的碎片。

  冰十八的存在,自然是為了打傷害的,能融掉對方意識的連接,這算是意外之喜。而七號冰,徐徒然只是單純地想將它送過去而已。

  七號冰的碎片,在她取得天災星輝後,就已經被賦予了新的意義。當它進入其他存在的眼睛或心靈時,就對對對方造成影響,讓它對所見的一切,都產生誤判*。

  而徐徒然,則在這碎片原有的基礎上,又用長夜的力量,為它附加了一層額外的效果——

  恐懼。

  被這些碎片所寄宿的存在,無論看向什麼東西時,都會不可抑制地感到恐懼。

  「我不知道恐懼是什麼。但我不介意讓其他人知道。包括你。」

  徐徒然輕描淡寫地說著,蜷縮著的身體再次舒展開,放鬆地倚靠在自己的王座上,單手支頤。

  這些碎片也許並不會存在很久。也許給育者帶來的效果並沒她想得那麼好。但無論如何,只要想到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這就足夠她感到愉悅了。

  以那雙被污染、被扭曲的眼睛去看吧,以你高高在上的視角,以你無所不能的身份,以你隨時都會感到恐懼的心。我很好奇,那會是一個怎樣有趣的光景。

  這個計劃的結果,或許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得到驗證。畢竟育者沿著星軌流浪,要流浪到同一個位置也並不容易。不過無所謂——這個世界的主人已經歸位,它將可以繼續運轉下去,千年萬年地運轉下去。她有的是時間等待。

  就算計劃的效果不美好,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就算你學不會恐懼,那也沒關係。」徐徒然望著對面幾乎完全消失的眼睛,淡淡說完了最後一句,「等你下次光臨時,我會記得教你的。」

  話音落下,那眼珠最後一點存在的痕跡,終也被徹底抹去。

  徐徒然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終是忍不住,再次低笑起來。笑得整座冰雪宮殿都在晃動,笑得臉上的黑霧都片片掉落,掉在桌上緩緩蠕動。

  徐徒然從地上撿起一片,隨手拋到了冰面上。黑霧旋即穿透冰面,落入了下方的夢海之中。

  徐徒然不知道它會飄向何處。或許會進入某個人類的夢境,成為她噩夢的一部分,或許是碰巧和育者投影的分體撞上,乾脆俐落地將對方吃了,再巴巴地游回來。又或者是運氣不好,反被育者的投影給吃了……但管它呢。

  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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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3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正文完

  當徐徒然離開她的神國,重返現實時,楊不棄和可憎物的對峙仍在繼續。

  嚴格來說,那已經不算是「對峙」了——隨著育者投影的消逝,祂所施加的控制也不攻自破。那些被祂召喚而來的可憎物們都陷入了一種清醒又茫然的狀態,彷彿宿醉初醒。

  一方面,它們已經沒了必須要攻入域中的理由與意願。另一方面,楊不棄的等階壓制也足夠讓它們膽寒。所以這個時候,它們中想要逃跑的實際佔大多數。

  反倒是楊不棄,一直在不依不饒,想要盡可能地將它們留下——雖然獲得生命的星輝後,他的自我認知和世界觀也有了相當大的改變,但無論如何,「可憎物會害人」這個基本認知他還是留著的。

  它們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問題。但對其他普通人類來說,依舊是巨大的問題。因此,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它們回去的。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徐徒然打著呵欠走上前來,抬眸的瞬間,一輪巨大的血月在可憎物的身後懸起,原本還在掙扎的怪物們,瞬間陷入了相似的呆滯。

  跟著又見徐徒然身下影子竄動,探出一根根細長的觸手,將域外的可憎物挨個兒捲起,往裡一拽,那些可憎物們便一個個搖頭晃腦、魂不守舍,乖乖地被拽進了域中。

  楊不棄得到了額外的豁免,即使是在血月之下,也保持著清醒的意志。然而另外三個被解封的道具就沒那麼好運了——徐徒然似是忘記了它們的存在,直到看到它們仨身上所帶的穢霧標記,才認出來這是自己剛解封的三個道具……現在或許應該叫手下。然而這會兒這三隻也已經跟著渾渾噩噩,徐徒然又懶得單獨給開一次豁免,索性便讓楊不棄把它們三個帶上了。

  楊不棄雖然只有兩隻手,但勝在樹枝多。一枝丫一個拎起來,還有餘力幫著另一些徐徒然顧不上的低階可憎物。就這樣左手一隻狐右手一隻蝶地跟著徐徒然回到香樟林,沒走多遠,就迎面看到了木頭人那龐大的身影。

  此刻香樟林內的戰鬥,顯然也已收尾。大黑熊們正拖著被制服的可憎物往行刑場走,木頭人矮著巨大的身軀,手上亦是抓著好幾個獸型的可憎物,那坨肉糜正扒在它的肩頭,十分捧場地喊加油。

  察覺到徐徒然二人進來的動靜,木頭人立刻僵直地轉過腦袋,朝他們看了過去,目光對上同樣手拎好幾個的楊不棄,不由顯出了一絲呆滯。

  楊不棄也覺得有些微妙。好好的打怪收尾,愣是搞出了一種搬磚的氣勢。關鍵旁邊還有個包工頭,擱那兒一本正經地指揮——

  「行,那接下去的我不管了啊,別給逃出去就行……爟級以下你們的看著辦,剩下的能放行刑場的都放行刑場,不能的就放蟲子館。總之別放我祭壇。我吃不下了,還髒我地盤……」

  徐徒然咕噥著,將伸手串成串的可憎物交給旁邊的大黑熊,自顧自地朝著距離最近的樹根博物館走去。扒在木頭人肩頭的肉糜團叫了她兩聲,她只當聽不見,待走遠了,方轉過頭來,目光卻是看向正不住朝她張望的楊不棄。

  「愣著幹什麼?」她微抬下巴,「過來啊。」

  楊不棄見狀,似是鬆了口氣,立刻調整起身形,在肉糜團譴責的目光中一路小跑過去。追上之後,徐徒然卻又不說話了,只帶著他,安靜地走進了樹根博物館。

  博物館內,上次被匠臨打開的地下入口還保留著。徐徒然將虛掩在上面的地毯揭開,露出下方深入水底的階梯,似是笑了一下。

  「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楊不棄低低應了一聲:「從這裡下去,就是你過去沉睡的地方。」

  隨著徐徒然的回歸,作為伴生的他,也已經取回了過去的記憶。只是以現在這個身份看,那些過去,遙遠得都幾乎有些模糊了。

  徐徒然漫應了一聲,信步沿著階梯走下。身體一點點沒入水中,她卻自在得像是走在回家的路。

  楊不棄默默跟在她的身後。隨著她沉入水底,隨著她在水中漫行。不知走了多久,漆黑的水下,終於有明亮的光浮現。

  階梯一直導向那光的中央。他們隨著樓梯踏進去,腳落下的瞬間,踩到的卻是光潔的黑色石面。

  楊不棄舉目向四周望去。只見那塊鋪在地上的石片,足有一個足球場大。石片周圍立著龐大的雕花石柱,向上看時,完全看不到那柱子的盡頭。

  石面的邊沿,還妝點著不少雕像。雕像的形狀大多稀奇古怪,其中最多的,則是一種黑色的、生著昆蟲口器的兔子頭——這並非是徐徒然過去唯一的形象,卻是她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最為常用和喜歡的形象。

  石面的後方,則立著一棟或可稱為「宮殿」的建築,宏偉華美,佔地面積比石面還要大上好些,只是那宮殿的屋頂,是少見的凹型。這在楊不棄看來,卻沒什麼奇怪的。

  他知道得很清楚,那實際只是張床。是徐徒然偶爾想要調整睡姿時,會用到的小床——更多時候,她還是更願意直接趴在地上睡覺。

  像現在,徐徒然頗為自得地在自己的「臥室」巡視一圈後,就非常愉快地決定還是留在石面上。她打了個響指,喚出一片穢霧,讓它們組成椅子的形狀,自己大剌剌地直接坐下,重重呼出口氣。

  「還是自己的地盤舒服。」她真心實意地說著,伸手憑空一抓,又抓出一個半透明的方盒,拿在手中把玩。

  楊不棄小心觀察著她的狀態,直到此刻,方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你現在,還好嗎?」

  「還好,可以。就是撐得有點厲害。」徐徒然將信仰盒子打開,放出萬千光點,旋即聳了聳肩,「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雖然我估計你應該猜到了。」

  她沖楊不棄晃了晃手中已經空下的信仰之盒:「這個世界,目前來看,應該是穩住了。」

  楊不棄微微直起身體:「意思是它能延續下去了?」

  「差不多。」徐徒然點頭,向後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別的不說,至少這個世界本身,應該可以繼續存活很久。」

  當然,它首先還是得按照原定的安排,在盒中渡完最後的十年。而當被截取的十年走完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將會在徐徒然的支持下,完全脫離盒子,脫胎成為一個獨立的世界,沿著既有的軌跡,繼續運轉下去。

  在那個獨立的世界裡,人類或許會欣欣向榮,或許會苟延殘喘,或許會在某個遙遠的節點,衰敗滅絕,或是發展出更燦爛輝煌的文明。

  但這些,就不是徐徒然能確定的事了。她也懶得去確定。時間對她而言,其實沒什麼意義。

  或許在這個世界又一次毀滅後,她會再度將它收進自己的盒子裡,讓它和現在的新生之城一樣,重新開始生長,又或許,到那時,她也厭了,直接拍拍衣角走人……這些都是不好說的事情。

  楊不棄聽她這麼說,卻似是完全不覺得奇怪。他只是同樣用樹枝給自己編了張椅子坐下,然後望著徐徒然,認真開口:「那你現在厭倦了嗎?」

  「那倒沒有。」徐徒然偏了偏頭,「提前甦醒是一個意外。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意外。」

  正是這個意外,讓她也體驗了很多有趣的事。起碼就目前來說,現在這個世界,還是挺讓她喜歡的。

  所以基於這種喜歡,她覺得,給這個世界再來一點小禮物,也無可厚非。

  徐徒然伸了個懶腰,再度坐起身來,當著楊不棄的面,輕輕揮動起手指,像是樂團中舞動音符的指揮——而隨著她的動作,一本本的半透明的書籍,逐漸浮現於她的身側。

  這些書很多,又都挺厚。光是一摞,壘起來都要比坐著的徐徒然高。更別提徐徒然手邊還要好幾摞,身後更是乾脆豎起了一道由書籍壘成的高牆。

  隔著半透明的封面,可以看到每本書中,都有大量的字符正在游動。楊不棄面露詫異,剛要開口詢問,徐徒然已淡淡道出了答案:「命運之書。」

  楊不棄:「……什麼?」

  「涵蓋了一個人過去軌跡的合集。我管它叫命運之書。」徐徒然隨手拎起一本翻開,右手輕動,手指中憑空出現了一支旋轉著的羽毛筆,「預知和全知的共享星輝,你應該記得它的名字吧?」

  ……命運紡車。

  楊不棄心中浮現出這四字。

  命運紡車,說得更明確些,就是編織命運的權柄。因此,它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含義相近的名字——命運書寫者。

  「說是可以『書寫命運』,實際要操作起來還是挺難的。這部分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很好掌握。」徐徒然聳肩,「不過就我目前能力而言,還是能夠對一些特定對象的命運,做出精準修改的。」

  所謂特定對象,即是與她的存在產生關聯的對象。這是她目前所能修改的範圍所在。一般來說,這個範圍基本只指向信徒,但因為她提前甦醒這一齣,範圍反而擴大了。

  不過即使是她,修改他人命運軌跡時,也須得小心謹慎,畢竟各人命運交纏,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引起全面崩盤。因此仔細且大量的提前閱讀,是非常有必要的。

  「……原來如此。」楊不棄恍然大悟地點頭,旋即蹙起了眉,「聽著好像挺費事的。」

  徐徒然:「確實挺費事的。」

  徐徒然:「所以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

  楊不棄:「……?」

  「過來幫我理劇情啊。」徐徒然莫名有些想踹他了,「這種麻煩事,難道你指望讓我一個人做完嗎?」

  不然她特意帶他下來幹啥?談戀愛嗎?

  楊不棄:「……」

  啊,原來不是嗎。

  不過倒也沒有很失望。不如說是早有預料。楊不棄抿了下唇,認命地走過去,幫著徐徒然整理起手邊的大堆書籍,忽又想起一事,略一停頓,有些遲疑地開口:「對了,所以……那件事還算數嗎?」

  徐徒然:「?」

  「去至純之愛約會的事。」楊不棄故作冷靜地翻開手裡的書冊,同時若無其事地扯掉身上按捺不住冒出的小葉子,「嗯,不過現在的話,那裡的懲罰機制應該對你沒什麼效果了?」

  「我想也是。」徐徒然抿了抿唇,旋即不太高興地嘆了口氣,「而且我想,我以後可能都不好出去了。」

  「……?」楊不棄驀地抬起眼來,「因為什麼?怕力量影響?」

  「肯定啊。以我現在的力量,很難再隨意出行了。」徐徒然聳肩,「有些影響,根本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要麼就是借由化身或者分體……但徐徒然又覺得那樣沒什麼勁。

  楊不棄倒還好。一來他只有一個星輝,還是生命傾向上的。出去後造成的天然影響最多就是一個植物瘋狂繁衍,最多再來一個生物交尾期提前。雖說也有些麻煩,但不至於為難到無法出行的地步。

  「沒關係。其實都差不多。以前我們不也不常出去?夢境中可供逗留的有趣地方也很多。」楊不棄想了想,安慰道,「不管你要待在那兒,我都陪你。」

  徐徒然悶悶應了聲,瞧著還是興趣缺缺。楊不棄見狀,有意轉開話題,隨口道:「對了,之前你說要去至純之愛,是因為那裡還能拿『積分』。那個『積分』指的到底是……?」

  其實之前徐徒然也有和他提過兩嘴作死值的事,不過都沒說太細。再加上這個機制實際是肉糜系統搞出來的,並不存在於楊不棄過去的記憶中,因此直到現在,他還是一知半解。

  「哦,那個,『作死值』。就是在我做出一系列行為,對應『系統』根據我造成的影響,給予的一些虛擬數值。」徐徒然淡淡道,「這個虛擬數值沒有別的意義,只是用來標記歸還我能力的節點……哦,也不能完全這麼說。」

  徐徒然說著,忽然想起來,作死值系統還提供過一種能力,叫做「技能加點」。

  技能加點,實際是一種「預支未來力量」的變體。說是加點,本質則就是用這種虛擬數值,去支取寄存在作死值系統中的尚未取回的力量。

  真要打個比方的話,這就像是徐徒然用預知的星輝,製作了一個應急的口袋銀行,並將自己其餘的力量都儲存其中。而這個銀行,有自己發行的虛擬幣,徐徒然可以通過消耗這些虛擬幣,將這些力量提前取出來用一會兒,用完再放回去。

  因此等級升得越高,這個技能的作用越小,因為銀行內儲存的力量基本都被搬光了,可支取的內容,自然也越來越少了。導致現在,徐徒然手上還留著十來萬作死值,實際卻什麼用都沒……

  等等。

  徐徒然表情忽然一頓。

  注意到她的神情,楊不棄小心看了過去:「怎麼了?」

  「……沒什麼。」徐徒然喃喃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想讓一個銀行一直發揮作用,那就不能光從裡面取錢。也可以往裡面存錢。

  「而當那些會帶來煩惱的鈔票被存進銀行的時候,它們就不會那麼讓人煩惱了。」

  徐徒然驀地轉頭看向楊不棄:「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楊不棄:「……」

  老實說,我其實根本就沒聽懂你在說什麼。

  不過他眸光一轉,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對。」

  「你說的都對。」

  *

  於是,大半年後。

  A大的大門口,再次拉起「歡迎新生」的橫幅。方醒提著大包小包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屈眠,倒看見一個陌生的學姐,好心迎了上來。

  「需要幫忙嗎?」對方乾巴巴地問道。明明是熱心助人,但那種硬邦邦的語氣,反倒像是在找事。

  方醒打開手機看了眼,這才看到屈眠兩分鐘前發來的消息。憨批男友不僅跑錯了校區,還被堵在路上,看來是指望不上了。她不好意思地沖著面前女生笑笑,點了點頭。

  不過方醒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在那女生擼起袖子的瞬間,她注意到對方手臂上貼著一大塊紗布。

  「那個,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學姐你身上有傷……」方醒慌忙道。那女生卻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問清宿舍,拎起一個箱子直接走了。

  方醒只得跟上。中途聊了兩句,這才知道對方姓徐,是金融系的學姐。和方醒一個宿舍樓。

  學姐隨身還帶著大把宣傳單,直接給方醒塞了一張。方醒抽空看了看,下意識念出了聲:「提高安全意識,警惕電信詐騙……」

  「這很重要。」對方語重心長,「這年頭的騙子,都毒得很,防不勝防。」

  方醒笑了下,開玩笑地說了句學姐你好像很有經驗。沒想學姐下一秒就點頭了:「我當然有經驗。我高中那會兒被一個傻逼騙得可慘了。損失好多錢。」

  提起這事,她就忍不住搖頭:「關鍵他還是偽裝成我當時的暗戀對象和我網戀的。太噁心了。還好,後面人被抓了,損失也都追回了。」

  要不是她高中畢業時腦袋一熱,跑去找暗戀對象當面告白,天知道還要被騙多久。

  方醒也就隨口一說,怎麼也料不到直接被塞了這麼一口大瓜。差點被噎到。緩了一會兒才再次找回聲音,順便轉開了話題。一來二去,話題就扯到了學姐小臂的傷口上。

  「問怎麼傷的?嗯……」學姐停下腳步,半轉過頭看向方醒,「我說是上週在外面撞鬼時傷的,你信不信?」

  她提到「撞鬼」時,語氣半開玩笑半像認真,叫人分不清真假。方醒聞言,卻是輕輕笑了一下。

  「沒什麼不信的。這世上奇怪的事很多的。」她說著,往前趕了幾步,走在學姐旁邊,「對了學姐,我還不知道你完整名字呢。」

  「徐徒然。徒勞無功的那個徒然。」學姐隨口道,注意到方醒怔住的表情,有些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名字……挺好的。」方醒回過神來,笑了一下,「而且還怪熟悉的。」

  ……

  同一時間,A大同城的慈濟院內。

  蒲晗正坐在電腦前,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審閱著其他員工提交上來的工作報告。在審到其中某一份時,視線定住,旋即朝著後方大叫起來:「菲菲!菲菲!你快過來看!有好玩的——」

  哢噠一聲,他身後房門打開。一個毛絨玩具筆直地飛出,砸在他後腦勺上,跟著才見一個穿著寬鬆休閒服的女生從門後走出來。

  「說了多少次不要大呼小叫的。好歹是個辰級……像什麼樣子。」菲菲咕噥著,卻還是坐到了他的旁邊,「你要給我看什麼?」

  菲菲衣著寬鬆,更顯得人瘦。她五年前因為一次任務,像個植物人一般躺了很久,直到大半年前才終於甦醒。蒲晗一直努力給她補營養,補到現在,臉頰才總算圓潤了些,不過下巴還是尖尖的。

  蒲晗剛想說話,又聽菲菲手機響了下。她打開來掃了一眼,快速回復後關上,抬眼注意到蒲晗緊盯著自己的雙眼,忍不住嘆了口氣:「是穆老師發來的。他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擼串,也叫了你……你用不用每次都盯那麼緊。」

  蒲晗這才轉回眼睛,順口道:「能怪我嗎?我這叫杯弓蛇影……」

  五年前,菲菲也是這樣,收到一通信息,然後離開。再出現時,就已經躺在床上,像個睡美人一樣了。

  「秘境卡達斯」,這是他們給五年前那次任務起的代號。「卡達斯」,出自一部知名小說,其所在地,則為「幻夢境」——這正與菲菲他們那次任務的目的不謀而合。

  他們需要進入夢境,去封印一個在那裡活動強大可憎物。這次任務由慈濟院第一位辰級預知能力者穆老師帶隊,參與人員基本都是各大組織的高階,包括鎮守大槐花中學的上官祈——這個文靜卻強大的女性,在能力者間的評價一直相當高。

  不過這次任務耗費的時間出乎意料得久。原定的計劃是五天,而事實卻是,他們在夢境中滯留了整整五年。直到去年九月份,才有人陸續從夢境中甦醒,而最後一個醒來的,就是帶隊的穆老師。

  沒有人記得自己在夢境中經歷了什麼。只知道他們那次任務最終應是成功的了。只是不知為何,穆老師在甦醒後堅決退出了仁心院,主動放棄了仁心院提供的一切職位、報酬與資源。

  另一方面,他在復健之後,卻依舊積極參與各種救援活動,還經常自掏腰包,請包括菲菲在內的其他曾陷入昏睡的任務者吃飯,他們但凡有任何困難,他也總會在第一時間、不計一切地提供幫助。

  菲菲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畢竟那次任務的意外,責任也不在他。她曾在一次飯局時故作無意地提起,本意是想趁機開解兩句,話說完了,卻見對方連連搖頭,手中酒杯搖晃,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

  「現在這一切,已經恩賜了。」

  是誰的恩賜?菲菲不明白。

  她總覺得上官祈應該是知道的,她和穆老師經常會私底下說話。彷彿在說什麼只有他倆知道的秘密。

  思及此處,菲菲的思緒不由又有些飄遠,直到被蒲晗叫了幾聲,方再次回過神來。她一手拍開對方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再次看向面前的電腦屏幕:「所以你把我叫出來到底是看什麼?嗯?事件報告?」

  「重點是這個名字啦,名字。」蒲晗指給她看,「上週A大附近出現一起可憎物造成的事件,A大一名女生不幸被捲了進去,還好得救……你看她名字。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菲菲湊近看了看,旋即偏了偏頭:「徐徒然……?」

  「誒,居然叫這名字嗎?是挺有意思。」

  ……

  另一邊。

  F市某酒店內。

  趁著假期來找親姐玩的顧晨風,正一面查著F市的必逛景點,一面籌備著不久之後的同學聚會。正和幾個老同學商量地點呢,冷不防身後老姐忽然探頭,冒出一句:「誒,難得聚會,要不把徐徒然也叫上吧?」

  顧晨風被她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啊?哪個徐徒然?」

  顧筱雅聞言,亦是一怔。

  片刻後,方聽她理所當然道:「當然是我們初中就認識的那個啊。」

  下一秒,又聽她補充一句:「不過上次民宿裡認識的那個大佬,如果能約的話,也約出來玩吧。正好這次聚會的還是上次民宿那些人,上回被她救了,也沒好好感謝她。」

  顧晨風點了點頭,在手機上翻出兩個徐徒然的聯繫方式,各自發了信息過去——還好,兩個徐徒然雖然名字一樣,但網名不同,倒也不至於弄錯。

  一個徐徒然是他們的初中同學,高中畢業後曾鬧出一些烏龍,突如其來的告白把顧晨風嚇得幾晚上沒睡好覺。不過還好,後面誤會都說開了。少年時朦朧的情誼也都尋覓到了正確的出口,濾鏡散去,硃砂痣終變成了有事約飯沒事扯皮的友情塑料花。

  而另一個徐徒然,則是他們去年去民宿玩時,偶爾遇上的路人大佬——之所以尊稱一聲大佬,一方面是因為她真的很靠譜,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救命的恩情。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世上居然真的有靈異事件存在,而且好死不死,就撞在了他們身上。好好的民宿之行變成鬼屋冒險,要不是有大佬兜著,天知道他們這會兒都變成了什麼了。

  也因此,顧晨風在給大佬徐徒然發消息時,別的不說,禮儀是一定到位的。就比如現在——

  【徒然大佬,我們下週四打算在A市聚會。我姐請客。如果您有空的話,要不要來一起玩?[抱拳][抱拳][抱拳]】

  收到信息的徐徒然:「……」

  「所以我們下周要先去F市……」正在給童話鎮組員開小會的朱棠注意到徐徒然偷看手機的動作,咳了一聲,敲了敲桌子,「徐徒然,注意影響。」

  徐徒然忙「嗯嗯」地點頭,順便確認了下童話鎮下周的安排——他們週一要去F市執行任務。如果能在週三完成的話,那麼週四以及後面幾天,就可以去逛漫展……

  確認了這點,徐徒然立刻偷偷給顧晨風發消息,婉拒了他的聚會邀請,並冷酷地無視了對方發來的遺憾表情包。

  這邊剛交流完,下一秒,又聽手機鈴聲一下接一下地響起。徐徒然搔了搔臉頰,不好意思地看向朱棠,後者嘆了口氣:「你先回復吧。萬一什麼要緊事呢。」

  徐徒然道了聲謝,順便劃開手機屏幕,只見新的三條信息,分別是來自方醒、蒲晗和菲菲的——

  方醒:【大佬,我已經順利辦好入學手續了!今天遇到了好心的金融系學姐,居然和你同名同姓,真的好巧!】

  蒲晗:【笑死。像你這樣奇葩的名字居然也能撞,我嘆為觀止!】

  菲菲:【五分鐘內,蒲晗那傻缺可能會給你發一些傻缺消息,像以前那樣無視就好!真是不好意思,老是讓你看笑話[嘆氣]】

  徐徒然:……

  失算了。

  她默默想到,當初光顧著將自己的經歷與原主「徐徒然」的命運軌跡剝離開。卻忘了重名本身也會帶來一些問題。

  早知道當初修改命運線的時候,就應該順便把自己名字都改成張白雪的……

  徐徒然尚在懊悔,手機又再次響起來,這次響的卻是姜老頭那邊的員工特供APP——隔了大半年,姜家淘寶店的業務終於升級,內部員工不用再只依靠論壇交流了。

  打開APP,裡面已經攢了好幾封私信。之前幾封都是來自徐徒然過去合作過的淘寶店供貨員工,內容無外乎就是想請「大姨」出山,再合作幾個高難度任務;最後一封,則是來自姜思雨本人。

  【姐姐打擾。請問你下周有空嗎?我下週五有家長會。可我媽帶著爸爸出去玩了,下個月才回。爺爺也不知去哪兒搞事了,估計也回不來。姐姐你能來幫我充充場子嗎?報酬另算。】

  徐徒然:……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撞上下周?不過週五還好,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逛完漫展了……

  徐徒然思索著,回復了一句「可,不用報酬」,跟著便飛快地收好手機,迎著朱棠略顯怨念的目光,一本正經地端正坐姿,再度投入到童話鎮內部的小會當中。

  小會開完,差不多也是晚飯的時間。朱棠她們打算就近去食堂吃,徐徒然卻整理起東西:「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哦對。你還有楊不棄。」朱棠沖她擺手,「那你路上小心。替我向楊隊帶好,祝他早日康復!」

  徐徒然面不改色地應了,轉身往外走。從大樓走出沒多遠,迎面撞上個膚色蒼白、穿著簡單的高個男人——正是菲菲所說的「穆老師」。

  穆老師正在與旁人說話,似是在交代什麼的樣子。見徐徒然過來,立刻「啊」了一聲,找了個藉口將人支開,轉頭看向徐徒然,旋即深深埋下了頭,做出如同行禮般的動作。

  徐徒然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加快幾步,走出了慈濟院。脫離慈濟院範圍的瞬間,她毫不猶豫地氪了幾大百的作死值,隱蔽的濁河當即出現,捲起徐徒然,轉瞬就將她轉移到了兩條街之外。

  這裡的店鋪裡,有很不錯的雙皮奶賣。徐徒然點了單,一面等待,一面趁機給楊不棄打了個電話。

  楊不棄這會兒還在香樟林。為了方便交流,徐徒然特意將香樟林的域給調整了一下,現在那裡不僅有信號,還裝上了無線網,可以說是相當齊全了。

  當然,比起手機,她直接用能力與楊不棄溝通自然更快。但她為了能夠自由在大地上行走,將所有炬級以上的能力又都存回了作死值系統中,每次取用都需要耗費相當的作死值。專門為了聊天氪金,總讓人覺得怪不值當的。

  手機那頭很快便傳來楊不棄的聲音。背景音裡則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嚎叫。徐徒然皺了皺眉,奇怪道:「你那裡現在很忙啊?」

  「……還好。」楊不棄回應道,「你稍等,我現在人在行刑場。這裡噪音大。你等我先出來……」

  徐徒然:……

  香樟林。那本來是木頭人為了迎接徐徒然而佈置的域。自從幾個月前,徐徒然修改了一些人的命運,讓木頭人重新變回「穆老師」後,這地方自然就再沒人打理。楊不棄便接手,成為了那裡的管理員。

  依靠權柄修改的命運軌跡,很難做到百分百完美。多少會存在一些BUG,或稱「悖論」——比如,按照徐徒然修完的軌跡,穆老師應該對她一無所知,香樟林內已有的設施,也自然不會出現。

  然而事實卻是,包括穆老師在內的部分能力者,對於原本命運的導向,以及她的存在本身,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印象。而香樟林內的設施,則依舊沿用了他定下的那一套。

  甚至林子裡都還留有一定數量的黑白熊……不過這些熊的變換機制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相對來說,更加穩定。單從表現上來說,更像是木頭人遺留下的獨立個體。

  有黑白熊的存在,再加上解封的可憎物道具和臍帶輔助,楊不棄雖然是新官上任,但也算將香樟林打理得井井有條,也沒有忙到連離開都做不到的程度。

  問題是,他出行時會導致的異象問題,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因此直到現在,他在眾人眼中,都還是那個「身殘志堅」、「努力康復」的楊不棄,連面都沒法露。

  「早就和你說了。我的法子很有效的。」徐徒然對著手機咕噥,「一個作死值系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我也說了。我不是覺得那辦法不好。」楊不棄無奈,「而是那個什麼作死值系統……聽著就很不適合我。」

  徐徒然:「那你說你想要哪種系統?聖父系統?繁衍系統?配藥系統?我都可以試著給你捏一個嘛。」

  「我比較傾向於不要那些什麼奇奇怪怪的系統……」楊不棄嘆了口氣,轉頭掃了眼身後正掛在樹幹上愉快翻跟頭的小粉花,「算了,我這邊不急。香樟林這兒一時半會兒離不開人,得有人照顧。」

  「臍帶不管事嗎?」徐徒然道,「蠕蟲和小狐狸不聽它的話?」

  「倒也沒有,只是臍帶先生稍微有點管不過來……你知道的,它移動起來不太方便。」楊不棄道,「哦對,提到那些可憎物……」

  「神僕。」徐徒然認真糾正,「該給的名分還是要給到位的。」

  「……行吧,神僕。」楊不棄順從地改口,「提到那些神僕。你還記得筆仙之筆嗎?」

  「?記得。」徐徒然說著,伸手接過打包好的雙皮奶,「不是早就修好了嗎?」

  「嗯。」楊不棄點頭,順手抽出一根樹枝,將從樹上跌下的小粉花兜住,「我感覺它最近有點憂鬱……」

  「它又怎麼了?」

  徐徒然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同的是,這回它是從楊不棄背後傳來的。

  楊不棄詫異轉頭。徐徒然洋洋得意地沖他舉起手中的外賣袋:「雙皮奶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直接瞬移回來了。」

  反正也就氪個千把作死值的事。她本來積蓄就多,這陣子跟著朱棠她們到處跑,再加上她刻意調低自己的等級,林林總總,也攢到不少。

  落到地上的小粉花驚喜地舉高葉子,撒著歡兒朝徐徒然跑去,徐徒然將小粉花拎起,擱到肩頭,再次開口:「所以筆仙之筆它到底什麼情況?又鬧情緒了?」

  「鬧也是難怪的吧。就剩它一個沒解封了。還是因為工傷。」楊不棄說著,見徐徒然靠過來,自然而然地從她手裡接過了外賣袋,兩人並肩朝著香樟林深處走去。身影漸行漸遠。

  「你上次不是和它談過了嗎?我以為它想開了。」

  「本來想開了。可這兩天狐狸有事沒事在它面前溜達,又給刺激大發了……話說你為什麼就是不給它解封啊?」

  「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覺得會很煩。它話很多你沒發現嗎?」

  「啊,這個確實……」

  「而且我有預感。如果解封了,它和臍帶絕對得吵起來。」

  「事實上,它們現在已經在吵了……我今早起來,發現林子裡全是髒話泡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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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1:31:08 |只看該作者
番外:老爸老媽羅曼史(一)

  因為命運線的修改,曾經枉死的原身回歸,徐徒然自然無法再以她的身份活動,也不好再在原身家的別墅住下去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己本來也有地盤,還能隨時隨地畫出域作為休憩的地點。相較而言,徐徒然還是更喜歡自己位於香樟林下方的舊床,不過因為經常要和朱棠她們出去跑任務,她很少能在那裡長久地待著——像這回,她也是在外面跑了兩天,才終於再次回到香樟林中。

  她這次出任務時沒有帶著小粉花,導致後者一見面就不願從她肩膀上下來。楊不棄試著趕了幾次都沒趕成功,只能由它一直跟著。

  「所以,你這次週末不用出去了?」楊不棄手上拎著徐徒然帶回來的零食,一邊與她往香樟林深處走,一邊問道。說話間迎面走上來兩個魁梧的大黑熊,見到徐徒然就是一個猛烈的大鞠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拜見黑道老大。

  徐徒然隨意地沖大熊們擺了擺手,跟著點頭:「嗯。週一還要出差,是觀測任務。估計會在一個域裡待上兩三天,然後要和朱棠她們出去玩……不過晚上還是會回來過夜的。」

  楊不棄隨著她的話語點頭,忽然覺出不對:「觀測任務?」

  「就是那種進入長久存在的域,觀察裡面的情況……」徐徒然笑了下,「當然,觀測,這是能力者的說法。」

  對於她而言,這次行動更準確的稱謂應該是「物色儲備糧」或者「找機會一鍋端走」。

  「你打算像上次一樣直接找機會把可憎物封印掉嗎?」楊不棄道,「或者是像上上次一樣偽裝意外放掉再把它騙進林子裡來?」

  他是不太建議這麼做。畢竟這種事出現的頻率太高,哪怕有上官祈和穆老師幫忙遮掩,也總會惹人懷疑的。

  徐徒然亦是爽利地搖了搖頭:「看情況。實在不行就想辦法幫駐守能力者打出波優勢再引導下思路,讓他們自己去完成封印好了。反正高階的可憎物,最後大多數都是要流到我這兒來的。」

  說話間,他們正好從一棟小建築物前路過。那建築物看上去像是一個簡易的涼棚,棚底放著一大堆銀色盒子。幾個大白熊正戴著手套蹲在旁邊整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些盒子上除了封印符文之外,還大多刻著標記文字,比如「仁心」、「慈濟」、「姜」之類的。

  再看銀盒下方的地面上,實際則是一個巨大的符文陣。就在徐徒然看過來的同時,符文陣恰好亮起,遙遠的吟誦聲隔著空間傳來,短暫的白光之後,涼棚下的銀色盒子便又多了一個。

  「看吧。」徐徒然略顯得意地看向楊不棄,後者莞爾,輕輕扯過徐徒然,好叫她避開旁邊捧著一摞銀盒悶頭趕路的大白熊。

  這個涼棚,是楊不棄接手香樟林以後搭起來的,下方的符文陣,則是徐徒然的手筆。在她利用「命運書寫者」的權柄修改世界線時,沒忘趁機給自己發一點小福利——她往高階能力者的意識中,悄悄植入了「混沌森林」這一概念,並讓他們相信,如果遇到無法很好處理的高階被封可憎物,獻祭到混沌森林,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所謂的「混沌森林」,指的自然是徐徒然所掌有的香樟林。她將相關內容通過神秘學知識的方式傳遞,時不時又通過夢境加深這一認知,再加上還有權威很高的上官祈、穆老師以及姜家做表率,倒是沒人對這認知提出什麼異議——畢竟對於能力者而言,如何收容高階可憎物,本來也是個大難題。

  等級過高的可憎物,哪怕製成可憎物道具,使用的風險也相當大,而如果一直封印在銀盒中,也不能完全保證它們沒有出逃的可能性,更別提有的可憎物,即使隔著銀盒,同樣擁有影響甚至污染周圍的能力。

  而徐徒然悄悄添加的「混沌森林」的概念,則等於給了他們第三種選擇——通過特定的儀式,將難以處理的可憎物獻祭到「混沌森林」。作為交換,徐徒然有時會回饋一些現成的符文,或是可直接使用的一次性召喚工具,用來召喚她的「神僕」。

  不過徐徒然也不是純做慈善。會被人類獻祭過來的,基本都是高階。若能將這些都消化吸收,對她而言,也是對力量的一種回收——拿到星輝,並不意味著沒法再追求更高的力量。在真正的育者降臨前,盡可能強大自身是非常有必要的。換言之,這些可憎物,也算是她的儲備糧。

  之所以說是「儲備糧」,則是因為徐徒然目前的重心,還放在消化育者投影和三個星星碎片上。此外,要在夢境中追獵餘下的投影分體,也是一個大工程。

  因此,可憎物這邊,只能先儲備著。除了來自能力者的獻祭之外,楊不棄還保留了香樟林對外的出入口,以及大白熊定期外出「誘捕」的機制——被引誘進來的可憎物自有大黑熊處理,這部分流程已經非常成熟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大白熊每次出去都要撿點什麼東西回來……楊不棄管也管不住。只能又給劃了兩個雜物倉庫。有時候看到貴重物品,還要設法給人還回去,怪頭疼的。

  思及此處,楊不棄不由有些心累。他抬眸看向面前快遞站一般的大涼棚,又垂眼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故作無意地又和徐徒然聊了幾句關於在涼棚附近再追加快遞箱的方案,見時間差不多了,方又牽著徐徒然往更深處走去。

  「對了。」他望著頭頂逐漸暗下的光線,無意識地抿了抿唇,「再確認下。你今晚,是沒有別的安排了,對嗎?」

  「應該沒了。所以我才買了零食回來。」徐徒然側頭看他,眼眸明亮,「你想說什麼?」

  楊不棄似是笑了下,輕輕鬆開牽著徐徒然的手,轉而小心地朝著她肩膀上摟去:「沒什麼,只是今天正好比較特殊。所以我想……」

  手掌輕輕按上徐徒然肩膀,原本坐在徐徒然右肩的小粉花乖巧地騰出位置,爬到了徐徒然頭頂。楊不棄望著坐在徐徒然頭上搖搖曳曳的小花,表情微微一頓,連帶著話語也停了一下。

  徐徒然好奇抬頭:「今天?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倒不是什麼節日。」楊不棄強迫自己將目光從惹眼的小花身上挪開來,「你可能不記得了。當初你落下來的時候……」

  話未說完,忽見徐徒然停下腳步,微蹙起眉,微微側過了頭。楊不棄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跟著停下,在旁邊安靜等了片刻,方出聲道:「怎麼了?」

  「有人在呼喚我。」徐徒然眉頭沒有鬆開,「在夢裡。」

  隨著力量的提升,徐徒然現在即使不利用分裂符文,也能使用化身或投影。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保有一定數量的化身,置於夢境之中,以隨時響應人類在夢中的呼喚。但現在,這個呼喚還是傳達到了徐徒然這邊,這只意味著一件事——

  有人在噩夢中遇到了育者投影留下的碎片。且這塊碎片的強度不弱,她的化身搞不定。

  這就有些尷尬了……徐徒然暗嘆口氣,將楊不棄攬在自己肩上的右手拿了下來:「抱歉,今晚又有事做了。我得趕緊過去一趟……」

  「沒事。」楊不棄立刻搖頭,「你先去吧。注意安全。」

  「嗯。」徐徒然點了點頭,將頭上的小粉花拿下來放進了他的懷裡,猝不及防往前一靠,飛快地在楊不棄唇上貼了一下。

  「我沒你想得那麼馬虎。」再次拉開距離,她坦然地聳肩,「今天是我撞上你的紀念日。我知道的。」

  說完,她後退兩步,朝楊不棄擺了擺手,自顧自地往前跑去——再往前行一段路,就是原本的樹根博物館,也就是徐徒然現在的住處。那地方直通她的舊巢,是個適合入夢的好地方。

  楊不棄下意識地也沖她擺著手,直到徐徒然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方緩緩放下手,輕輕笑了下。

  或許是源於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倆在親密關係上,一直是以人類的形式推進。相處到現在,不說老夫老妻,至少他不會再因為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鬧得臉紅耳根燙。

  即使如此,楊不棄還是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方用手指輕輕按了按懷裡的小粉花。

  「我其實是想說,今天算是她真正的生日。」他呼出口氣,「不過她那個理解,好像也不算錯。」

  小粉花被他按得腦袋往下垂了垂,旋即不太高興地再次直起身體,張開花苞朝著楊不棄的手指咬去——在徐徒然身邊待久了,它身上也漸漸出現了一些異變。花苞的中間逐漸長出了一圈小小的鋸齒,咬起人來還是挺疼的。

  楊不棄早有預料般將手抽走,隨手將它往口袋裡一塞,旋即就地化為一陣綠色的風暴,閃電般朝前捲去,轉眼就來到了香樟林的盡頭。

  木頭人留下的一整塊血琥珀祭壇依然保留著,只是現在木頭人不再,血琥珀後面那一大塊位置便空了出來。楊不棄在這裡建了個別墅,供徐徒然的幾個「神僕」居住活動——至於它們會不會在這兒打起來,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徐徒然不在時,楊不棄一般也在這裡辦公。這也讓他產生了某種慣性,在進行一些重要活動時,會下意識地將地點定在這裡。

  就比如現在。

  別墅之內,巨大的蝴蝶停在一隅,翅膀舒展,正輕聲哼唱著《祝你生日快樂》,只是明顯正處在練習中,隔兩句就要跑一次調。混亂夜燈化成的閃耀光球懸在天花板上,隨著蝴蝶的哼唱,不斷變幻著光彩。

  筆仙之筆被楊不棄插在了一個小花瓶裡,偽裝在一堆鮮花中間。正不住從筆尖吐出帶愛心的紅色墨水泡泡。這些泡泡直直飄到餐桌附近,貼著桌面低低飛著,臍帶則站在桌子旁邊的椅背上,對著墨水泡泡的形狀和分佈挑挑揀揀,注意到楊不棄一個人進來,立刻眨了眨肉糜上的大眼睛。

  「星星呢?」它問楊不棄。

  「睡覺去了。」楊不棄在餐桌前坐下,如實道,「夢境裡疑似有育者投影的碎片出現。」

  「啊,她是直接聽到呼喚的嗎?」肉糜嘖了一聲,「那估計能耗上好一段時間了。」

  這個慶賀形式它構思了好久的。為此還參考了好多人類生活片段。

  「我也這麼覺得。」楊不棄無奈點頭,又抬眸掃了一眼四周,「那什麼。要不你們先停一下吧。徒然要睡覺,不要吵到她。」

  蝴蝶和光球立刻消停下來。身形健碩的狐狸則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哧溜一下,直接從打開的門裡鑽出去了。

  楊不棄:「……」

  我只是讓你們安靜,沒說可以直接走了,好嗎?

  不過算了。他對這狐狸本來也沒啥指望。楊不棄搖搖頭,將徐徒然帶回來的零食從塑料袋中取出,起身放好,又到廚房裡開灶生火,打算先給徐徒然把睡醒後的宵夜做上。

  筆仙之筆默默吐出了一個「淦」字。聽見臍帶又再就泡泡的大小問題挑刺,立刻從花瓶裡跳出來,在空中瘋狂書寫反駁。爭吵之中,沒人注意到,小粉花不知何時從楊不棄的口袋裡跳了出來,正舉著楊不棄留在桌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貼著桌面漂浮的愛心墨水泡泡一個接一個兜起。

  這些墨水泡泡都是筆仙之筆為了慶祝會特製的,被灌注了力量,別的不說,至少夠牢。小粉花看差不多快裝滿一袋了,方將塑料袋封上,拖著跳下了桌面。

  裝滿了泡泡的塑料袋,像是一個張開的降落傘。小粉花輕飄飄地落到地面,又舉著飄起的袋子往外走。狐狸正蜷在門口休息,聽見動靜,尾巴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齊齊張開,小粉花見狀,忙沖它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那些眼睛默不作聲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方再次閉上。小粉花鬆了口氣,立刻舉著袋子,小跑步地往外跑去。

  它想把這些墨水泡泡都帶到徐徒然睡覺的地方去。不過這路途對它來說著實有些遠。中間實在走累了,叫住一個大白熊幫著送了段路,才總算來到徐徒然的住處前。

  原本的樹根博物館被改造成了一棟精緻的小房子,房子後面連著一個清爽的小院。楊不棄當初落下的那棵樹就被種在了這裡,現在已經長到了五層樓高。

  房子正門關著,小粉花進不去,只能從後院繞。才剛爬進去,就見被種在小院中央的樹崽沖自己瘋狂抖葉子。小粉花沖它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帶著塑料袋往小屋後門走去——那裡有一扇專門給它留的小門,進出非常方便。

  不想它才靠近些許,變故忽起。

  ——以徐徒然的小屋為圓心,一種詭異的氣氛開始向四周蔓延。空氣中有黑色的霹靂頻頻閃現,而它的頭頂,則莫名浮現出現了大量碎片般的畫面。

  ……夢境侵染。

  小粉花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這是只有徐徒然在夢中動起真格時,才會出現的狀況。她的夢境,會不受控制地傾洩出來,侵染周邊的現實。

  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幾次,因此小粉花很快就憑借經驗做出了判斷——呈現的只是碎片畫面,說明侵染不嚴重。沒有帶著樹崽逃命的必要,這種時候,只要趕緊把楊不棄叫過來……

  等一下。

  注意到頭頂的正在播放的畫面,小粉花的動作忽然一頓。

  那個畫面裡,有一團棲息在火山口的巨大黑影,還有正圍著它跳舞的笨拙怪物……

  即使長得和現在完全不像,小粉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家爹媽。

  ……大概率是。

  它輕輕偏了下花苞,忽然想起不久前徐徒然對楊不棄說的那句話。

  ——「今天是我撞上你的紀念日。」

  ……

  相遇。過去。值得紀念的日子。

  美好的記憶。

  小粉花原地思考片刻,果斷跳了起來,將手中的塑料袋掛在樹崽垂下的樹枝上,自己則飛快衝進了小屋裡,沒過多久,又舉著自己的營養液和一袋爆米花衝了出來。

  跟著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將營養液往地上一放,啪地跳了進去,又打開旁邊的爆米花,開始一顆一顆地往「嘴」裡丟。

  一邊嚼,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自動播放的畫面,目不轉睛。

  ……雖然它根本就沒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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