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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撕枕猶眠] 她作死向來很可以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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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4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連花帶盆地拖走!

  徐徒然站在「行刑場」外觀察了片刻,卻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先往旁邊走了走。

  一方面是為了看看這建築究竟有多大,另一方面則是看看周邊情況。結果往左走了百來步才走到建築邊沿,只見那裡正另外立著一塊牌子:

  【鑑於近期行刑場所出現的蟲子出逃惡性事件,為保證香樟林整體利益,此通路暫時封閉。在事情解決前不予解封。需要前往更北面的工作人員,請從行刑場內部穿行。注意,一旦進入不接受折返,進入前請詳細考慮。】

  徐徒然:「……」

  牌子不大,也沒明確說明所封的範圍有多大。她好奇地又往左邊走出幾十步,試著邁出腳去,腳尖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根本跨不過去。

  徐徒然猶不死心,又繞到了行刑場的右側。只見那裡也豎著一塊同樣內容的牌子。她幾次三番嘗試,結果也是同樣——無法穿過,彷彿是立著一堵空氣牆。

  如此看來,想要再往前走,只能從行刑場裡面橫穿了。

  徐徒然暗嘆口氣,在小粉花期待的仰視中,終於再次回到了行刑場的大門前。高高的圍牆後面,是一棟圓形建築,看上去像是一塊巨大的蛋糕。圍牆內外都沒有大熊值守,徐徒然很輕鬆地就從敞開的前門穿了過去,一路走到了主建築的門外。

  主建築的牆體似是金屬打造,表面卻爬滿了乾枯細長的植物根莖,蛛網般交錯。徐徒然站在門口,再次拿出記號筆來,將胳膊上的符文圖案全都認真描了一遍,方持著石矛,用力推開沉重的大門,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去。

  【恭喜您,獲得兩千五百點口口值!】

  幾乎是在踏入的第一時間,機械的提示音再次在腦海裡響起,徐徒然現在對此已經十分熟悉。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同時不由再次思考起了一個非常重要卻總是被自己忽視的問題。

  ——既然是和危險掛鉤,那為什麼每次提示的時候都要先恭喜一下?而且總強調「獲得」……她獲得這些,有什麼用嗎?

  徐徒然晃晃腦袋,將這個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甩出腦海,繼續往前走去。

  她本以為這個行刑場內部會像是監獄一般的地方,又或是會布滿各種刑具。事實卻是,裡面十分乾淨——起碼一樓的地面,十分乾淨。

  這棟建築的內部構造宛如大型商場,開著巨大的內部天井。建築頂端與四周走廊上都有光源,雖然燈光蒼白,不夠亮堂,但也足夠徐徒然看清當前的情況——她此時所在的是一樓中庭,四周空曠,沒有任何陳設,只立著不少粗壯的柱子。而往上看,則可以看到四面的樓層,幾乎每一層,都有大黑熊在巡邏搖晃。

  樓層走廊的外沿設著細長的黑色欄桿。透過這些欄桿,徐徒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大黑熊人手一根石矛。而就像茶室女子所說的相同,它們的熊掌和外面的黑熊不一樣。覆蓋著一層很深的紅色,幾乎快覆滿半條手臂。

  她所在的位置沒有任何遮蔽物,徐徒然只匆匆觀察了下,很快就往距離最近的一根柱子後面躲去,避免讓自己暴露在樓上黑熊的視線之內——在搞清如何離開這個地方之前,引熊矚目並不是什麼好主意。

  徐徒然矮著身體,一邊借著柱子不住躲避,一邊試圖尋找通往上層的樓梯。中庭開闊,她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她方才已經確認過,對面的牆上並沒有任何類似出口的東西,至少目測沒有。更何況,來都來了,不到處摸摸總覺得有點虧。

  找了一圈,樓梯沒有找到,倒是找到了一台頗為破爛的電梯。電梯邊上只有往上的按鈕。徐徒然從柱子後面探出頭去,趁著沒有黑熊注意,猛衝上去按動按鈕。這電梯倒是上道,說開就開,徐徒然二話不說,立刻鑽入。

  進入的瞬間,便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有嘻嘻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徐徒然抬眸,只見面前的電梯門已經合上,露出門後布滿灰塵的鏡子。鏡子裡面,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正在沖自己笑,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齒。

  「我以前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他沖著徐徒然歪了歪頭,腦袋直接轉到了胸口處,又慢慢轉了回來,發出的聲音似是開了雙聲道,立體得很,「好奇怪啊,你看著是個人類。」

  「人類也會被它們抓進來嗎?」

  徐徒然:「……」

  「聽上去你在這裡待了很久?」她直視著鏡子裡的鬼影,認真反問,「那你對這地方很瞭解咯?」

  鬼影又嘻嘻嘻地笑起來,電梯廂內的地板開始起伏,無數手臂從地板中伸出,抓向徐徒然的小腿。

  「你想知道些什麼?來吧,成為我的養料。讓我吃了你,我所知道一切,你自然會知道……嗷嗷嗷嗷!」

  隨著石矛的輕輕點地,原本充滿陰森氣息的雙聲道,瞬間變成了破音的尖叫。

  「輕點,吵什麼吵。」徐徒然沒好氣地用石矛的尖端戳了戳面前的鏡面,「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剛才說,要怎麼樣,你才肯交代來著?」

  鏡中的鬼影:「……」

  *

  又過片刻。

  電梯抵達二樓。幾乎是電梯門打開的一瞬,一團黑影逃命似地從裡面竄了出來,慌不擇路地沿著走廊一陣飛奔,掠過拐角時一個沒剎住車,被路過的黑熊撞了個正著,直接被對方一矛捅下,吧唧一聲掉在地上,瞬間沒了聲息。

  另一頭,徐徒然躡手躡腳地走出電梯,左右張望一會兒後,隨便挑了個方向走去,心中猶在思索著方才從那鬼影處問到的話。

  按照對方的說法,這裡與其說是「行刑場」,不如說是個逃亡地。一些誤入香樟林的可憎物,如果強大到外面的黑熊無法直接殺滅,就會被投放到這個地方來,交由精英版的「血手套」黑熊來對付。

  進入這裡後,可憎物等於被關進了狩獵場。大黑熊會獵殺所有看到的蟲子,它們必須謹慎躲藏,避開對方的追殺,同時在食慾的促使下,它們又會抓住一切機會對彼此發起攻擊,試圖吞噬其他的可憎物來壯大自身。

  至於出口在哪兒,又該如何離開,這鬼影自己也不知道——它裝得一副二五百萬的樣子,實際距離被投放進來不過才兩三天。這個電梯還是它趁著其他可憎物被殺,偷偷佔據的。這台電梯只能在一二樓之間運行,而大黑熊一般只在二樓及以上活動,不會下到一樓。因此這個電梯的使用率很低,算是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

  誰能想到剛佔沒多久就撞上了徐徒然,直接被迫放棄陣地。也是夠慘了。

  而徐徒然對此的評價是,這年頭,有的怪物就是心理素質不行。顯得很不專業。

  一直縮在包裡的筆仙之筆則是早已被週遭亂七八糟的氣息炸出鞭毛,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想想還是又提醒一句,玩歸玩鬧歸鬧,石矛一定要拿好。

  畢竟徐徒然現在腦子半好不好的,比起半吊子的能力,還是石矛靠譜——而且這傢伙很有威懾力,能省去不少打怪的麻煩。

  事實證明,筆仙之筆這話沒說錯。徐徒然舉著石矛一路前行,宛如舉著一塊免死金牌,那叫一個顯眼。

  又剛巧她在進入行刑場之前,加固了手臂那些抵抗幻覺的符文——等於在帶了個物理大殺器的同時還順便開了個幻覺攻擊減免。再加上這裡被困的可憎物本就混亂傾向居多,等於一下廢了它們中大半的精神攻擊。

  因此,徐徒然過處可以說是百鬼俯首陰影遁行,除了需要躲避來回巡視的大黑熊之外,幾乎沒遇到什麼困難。

  但也架不住有些怪物,它不長眼。

  物理意義地不長眼。

  這事說來也是烏龍。二樓及以上的樓層設計與一樓不同,曲曲折折的走廊極多。而小粉花在進入行刑場後,也似是被嚇到了,縮在包裡瑟瑟發抖。徐徒然只能自己摸索著找路,找著找著,就找到了一灘血跡。

  她之前就在奇怪,為什麼大黑熊明明會獵殺可憎物,一路走來卻沒看到任何可憎物的屍體,最多只能看到些許污濁的痕跡。因此在看到這麼一灘新鮮的血跡後,她當即就很感興趣地蹲下來研究。

  而就在她觀察地上血跡的時候,她的頭頂,也悄然蕩開了一灘相似的血水。

  一隻半透明的血色八爪魚從血水裡緩緩浮現,朝著徐徒然伸出手去。

  恰在此時,徐徒然腦海中又響起「加三百」提示音。將其默認為危險值的她立刻警覺轉頭,同時條件反射地舉起石矛,往後一戳。

  那八爪魚視力又不好,一個勁地往她跟前湊。等到意識到不對時,已經晚了。

  吧唧一聲,徐徒然的石矛精準地戳進了那八爪魚的腦袋裡。

  徐徒然:「……」

  我這,應該算正當防衛吧?

  她不太確定地想著,反手將石矛給拔了出來,帶出一片污濁液體,濺了一地。

  徐徒然靈活地往後一閃,沒有被濺到,卻還是忍不住嫌棄地皺起了眉頭。正想上前摸屍體,身後忽然響起沉悶腳步聲。她動作一頓,立刻伸手按住從包裡探出腦袋的小粉花,閃身躲進了旁邊的走廊內。

  那條走廊很短,沒幾步就到了拐角處,剛好供她藏身。徐徒然藏在拐角的後面,謹慎地豎起耳朵,只聽那沉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沒過多久,就已經來到了走廊的外面。

  緊接著那聲音就停了下來——而後則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徐徒然心中一動,警覺地朝外探出半個腦袋。只見一大坨黑影正趴在方才被她戳死的可憎物前,一雙覆蓋著血膜的大手在地上摸來摸去,似是在確定著什麼。

  很快,它就摸到了徐徒然戳出的那個洞。旋即就見那笨重的大腦袋充滿肯定地點了一下,而後起身,俯身拎起那坨可憎物的屍體,往肩上一扛,步履生風地走了。

  徐徒然見狀,忙悄悄跟了上去。借由走廊牆壁的掩護,她躡手躡腳地拉進了與大黑熊的距離,探頭出去的瞬間,正見對方站在欄桿邊上,將手中的可憎物屍體用力往下一拋——

  跟著就見它滿意地拍了拍手掌,拿起放在旁邊的石矛,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這裡「蟲子」太多,將徐徒然這邊的氣息都給蓋了過去。那大黑熊說走就走,竟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徐徒然暗鬆口氣,小心走到大黑熊方才所站的地方,探頭往下望去,看到的卻只有泛著冰涼色澤的一樓地面。地面上空曠乾淨,什麼都沒有。

  ——包括剛才她親眼看到的、那具被大黑熊丟下去的可憎物屍體。

  徐徒然抿了抿唇,忽似想到了什麼,警覺地左右張望一圈,當即拉開了背包,拿出一個銀色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坨泥巴塊,拿在手裡不住搖晃。

  果然,隨著她的動作,下方的場景逐漸產生了變化——原本乾淨的地面,逐漸變得陳舊、骯髒。黑色的血跡與綠色的黴斑隨處可見,而地板的中央,則多出了一列小火車——

  對,小火車。就是平常公園裡開來開去,供遊客乘坐觀光的那種。不同的是,這列小火車的車頂都是打開的,屬於真正意義上的敞篷火車。而徐徒然,也得以一下看清那車廂內的模樣。

  ……只見那小火車除開車頭,一共有十列車廂。其中八個都是空著的,唯有最後兩節,此時正堆著滿滿的屍體。

  可憎物的屍體。

  包括徐徒然剛剛「不小心」戳死的那隻血色八爪魚。它正軟塌塌地趴在倒數第二列車廂的最頂上,薄且半透明的身體攤開,隱隱露出下方堆疊的各色怪物屍首——有些是實體,有些則像是黑暗的聚合體,縮成一顆球的大小,散發出死氣沉沉的氣息。

  好傢伙。

  徐徒然嘖嘖稱奇。這何止是行刑場,這是連收屍也一塊包了的一條龍啊。

  就是不知道這些屍體最終會被運往何處,列車又會何時啟動——而且這列車還有好些車廂都還空著。剩下的車廂也是用來堆屍體的嗎?

  徐徒然心思轉動,一時陷入思索。藏在包裡的小粉花卻似忽然感知到了什麼,突然變得焦急起來,垂死病中驚坐起,一邊不住拍打著背包外沿,一邊焦急地從背包裡翻了出去。

  小小的根莖落到地上時還崴了一下,它跌跌撞撞地往前跳了兩步,很快便恢復過來,舉著葉子沿著一個方向跑去。

  徐徒然不察,沒來得及攔。略一糾結,還是跟了上去。二樓再往上是有樓梯可走的。她跟著連上兩樓,中途因為一隻大黑熊路過而在牆壁後稍稍躲了一會子。而就是這一會兒兒,讓她險些將花跟丟。等再追上時,正見那小花花高舉著葉片,往一條走廊裡衝去。

  走廊外面滾著一個黑色的塑料小花盆,從裡面散出些泥土與折斷的根鬚。走廊中則隱隱有刺耳的磨牙聲傳來。徐徒然暗道一聲不好,忙三兩步趕上去,只見一個漆黑如蝙蝠般的身影正背對著自己,兩片掛滿古怪囊球的翅膀舒展,幾乎填滿走廊。

  同一時間,只見那小粉花從對方的翅膀底下鑽了過去。徐徒然也不知那怪物的另一邊有什麼,只本能感到些心慌,忙將手中石矛用力往地上一柱,吸引怪物的瞬間鋪開一層冰霜,牢牢咬上對方的翅膀與雙腳,同時舉起石矛,悶頭朝著那怪物衝了過去!

  石矛看著不粗,但實際還是有些份量。徐徒然不敢保證自己徒手扔出的威力,萬一沒直接紮死反被繳械就會顯得很尷尬。因此她向來是能捅就捅,而且是兩隻手一起用力往前捅——但這也會導致一個問題就是,她力道可能收不太住。

  就比如現在。幾乎就在她刺過去的瞬間,那怪物的後腦勺上猛地長出了一張臉,沖著她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吵歸吵,只可惜對徐徒然沒啥大作用,石矛一往無前,精準地順著對方張開的嘴巴戳了進去,徐徒然能感覺到手中武器在突破某些阻力後再次暴露在了空氣中,並在強烈的慣性之下,帶著怪物的屍體,繼續往前衝去——

  要死。

  她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剎住力道。同一時間,她能感覺到那怪物的背面傳來的些許阻力,忙憑著感覺,貼著怪物的另一側布下一道冰牆,因此緩下了向前的衝勢。

  哢嚓一聲,石矛露出的尖端紮入冰牆。徐徒然深吸口氣,反向用力,將石矛一氣拔出,那巨大的蝙蝠狀軀體瞬間崩解,化為一灘黑色的液體,流了滿地。

  徐徒然擰眉往後退開幾步,再往前看,不覺一怔——

  只見她的面前,是自己方才匆匆立起的冰牆。然而冰牆的裡面,不知為何又凍上了一層交疊的樹枝。半透明的冰面下,甚至還能瞧見樹枝上的青翠葉片。

  她略一思索,很快便反應過來,那層樹枝,估計就是方才自己感受到的阻力了——某個位於怪物身後的存在,為了阻擋自己的衝勢,臨時搭起了一道樹枝牆。而剛巧自己之後又驅動了寒冰,兩堵牆疊在一起,就疊成了這樣。

  徐徒然理清思路,試著抬了下手。她對於這冰牆的使用還不是很熟練,也不知道自己能讓它們直接融化,只在心中囫圇下瞭解除的指令——隨著她一個念頭,冰牆裹著內裡的樹枝化為晶瑩的粉末,寸寸飄散,逐漸矮下的冰牆後,露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上半身是人,腰部以下卻是樹木的枝幹。雙腳被根鬚取代,這會兒似是折斷了不少,旁邊散著泥土和滾來滾去的塑料花盆。

  見到冰牆後面的徐徒然,他明顯怔了下,雙手下意識地摀住下身的樹幹。徐徒然則偏了偏腦袋,盯著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從他身邊衝回來,圍著自己跳來跳去還拿葉片不停鼓掌的小粉花。

  「這確定是你親爹嗎?」頓了幾秒,她對著小粉花開口,「這看著也不像大玫瑰啊。」

  還癱在地上的樹人:……

  *

  不管徐徒然覺得像不像,反正小粉花是蹦跶得可歡了。

  它家大人卻好像不怎麼待見徐徒然的樣子,只冷冰冰地讓她走。不過徐徒然沒理他,觀察了一下四周後,又拖又拽地將他挪到了另一條走廊裡,免得被過來撿屍的大黑熊撞到。

  托她出色的速凍技術的福,這工作倒也沒費太大力氣。

  「還沒問你呢。」徐徒然躲在走廊拐角處,一面觀察著外面,一面詢問,「怎麼稱呼。」

  樹人:「……」

  「楊不棄。」默了幾秒,他輕聲答道。

  「行。」徐徒然頭也不回,只微微頷首,「那你以前是怎麼稱呼我的?」

  這回樹人沉默得更久了一些,過了會兒才道:「我不認識你。」

  「拉倒吧,咱倆手錶是同款,謝謝。」

  徐徒然毫不客氣地說著,轉身走了回來,見對方一言不發,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再否認一下。比如說這是巧合……」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信。」楊不棄嘆了口氣,伸手將往自己身上貼的小粉花推遠了一些,「我是認識你。但……但現在的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他抿了抿唇:「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過我在這裡,確實也會受到影響,損失一些記憶。」

  「信。怎麼不信。人類進來本來就是會失憶的。」徐徒然理所當然地說著,彷彿正經的人類確實是會長出半截樹幹一樣。

  楊不棄張了張嘴:「可我也不算人類……」

  「但你確實失憶了啊。這話跟我說沒用,跟這裡的老大撕去。」徐徒然無所謂地說著,坐到他的對面,「現在,你是想繼續跟我討論這種哲學問題,還是聊一些更實際的?」

  「……」楊不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隨手又將旁邊的小粉花推遠了些。

  「我是為了追尋某個真相而來到這片林子的。我忘了那具體是什麼,但應該很重要。」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楊不棄沉聲開口,「進來之後,我一路走到樹根博物館處,在那裡遇到了黑熊巡邏。因為被識別為『蟲子』,我遭到了襲擊。」

  「然後你就順便把樹根館裡面給砸了?」徐徒然挑眉,「博物館外面那銀盒子是你埋回去的?」

  楊不棄怔了一下,一下坐直了身體:「你看到了?」

  「……啊。」徐徒然點頭,「我看到那裡面有樹枝……」

  「樹枝是我留下的。我當時找到了盒子,但現在的我沒法打開,試圖硬撬也失敗。」楊不棄飛快道,「所以我又把它原樣包好放回去。當時太急了,可能混了些別的雜物進去……那些不重要。」

  他頓了下,呼出口氣:「之後我一路逃竄,因為無法再往前走,只能進了這裡。之後的事,你都看到了。」

  「你看上去不弱啊。」徐徒然不解歪頭,「感覺不像是打不過那怪物的樣子。」

  「……它偷襲的。」楊不棄耳根微微泛紅,「我當時為了出去,設法融掉了一隻大黑熊手上的血膜——沒有血膜,它就無法使用石矛,自然得離開這裡。我想跟在它後面找出口。」

  「但解決那東西耗費了我太多力氣。正要跟上的時候被其他怪物盯上,就沒走成。」

  「其他怪物?」徐徒然反問,「不是我剛才打的那個?」

  「不是,我遇到了幾撥。其中一個弄斷了我的……我的腳。我暫時沒法移動。之後才被你剛才看到的那個盯上。」

  徐徒然:「哦……」

  她掃了眼楊不棄斷裂的根鬚,下意識地皺眉:「你這得多久長好啊?」

  「再過幾分鐘大概就能走了。」楊不棄道,「不過能力肯定會受到影響……」

  畢竟是根鬚。

  注意到徐徒然擰起的眉頭,他忙道:「你不用管我。找到機會自己離開就行。我沒那麼容易死的。」

  「走啥啊。你娃大老遠帶我來找你呢。」徐徒然漫不經心道,楊不棄聞言耳朵更紅些許。

  「什麼娃,它不是……誒。」他閉了閉眼,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徐徒然也沒多問,轉而道:「一樓那列小火車,你看到沒有?」

  「嗯。」楊不棄聞言,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打聽過了。等那列車裝滿的時候,就會有專門的熊將它開走。這地方的出口就會出現……」

  「那也就是說設法將車裝滿我們就能離開了!」徐徒然一拍手掌,「可以,這個容易!」

  「……但想等它裝滿非常困難。」楊不棄艱難繼續道,「首先,這行刑場裡的怪物不久前已經清過一波了,你現在看到的那兩節車廂,據我所知是這近一週的量。」

  這些都是從本地可憎物那兒逼問來的,應當不會有錯。而剩下的可憎物哪怕全殺了,也未必夠填滿車子。只能等新的蟲子再被投放進來……」

  「還有就是,有的可憎物,死後只會剩下小小一團。這樣的體積,要等填滿就更困難了。」

  楊不棄嘆息道。

  徐徒然:「……」

  「原來如此。」剛剛鼓起來的興奮勁兒瞬間消了下去,她恍然大悟地點頭,「難怪你要費勁去融黑熊的血手套。」

  「嗯……因為據說,當『工作人員』需要離開時,出口也會自行打開。」楊不棄點頭,「但要等大黑熊自己離開,不知道得等多久。」

  大黑熊盡忠職守,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離開,本身戰力又相當強悍。他當時能順利對付其中一隻,也是盤算了許久的。只可惜功虧一簣。而他現在根鬚受傷,想要再如法炮製,可以說是十分困難了。

  徐徒然聞言,眸光卻是轉了幾轉。

  「大黑熊都比較剛,不會輕易離開。但……大白熊不是這樣啊。」她輕點下巴,「如果現在這裡有一隻大白熊,它肯定會毫不猶豫往外跑的。」

  「是嗎?我沒太關注過那東西。」楊不棄抿唇,心頭忽然浮上一種熟悉的不詳感,「而且這裡也沒有大白熊啊。」

  徐徒然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輕輕笑起來。

  她又想起了那個自己心心念念的胸針實驗。

  「沒有的話,我們造一個出來,不就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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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動請纓唱歌筆

  把……黑熊變白熊?

  這頭楊不棄還在震驚於徐徒然的思路,那頭某些人已經很有興致地開始盤算整個計劃了。

  首先,根據之前的經驗,這事絕對是可行的。唯一的問題就是該如何下手。畢竟這裡不比外面,大黑熊每層都有。單抓也得注意地點,萬一一個不小心,讓對方搖來一窩人,那就尷尬了。

  楊不棄對此倒是有些經驗:「這裡的大黑熊也都有各自的活動區域,不是自己的範圍,除非有同伴明確求救,否則不太可能特意跑過去看。」

  換言之,只要能設法卡在死角,同時盡量放輕動靜,應該可以避免其它黑熊的注意。

  他當時設法單獨對付一隻黑熊,用的就是類似方法。不過他那會兒的情況還不太一樣——他是在反復的纏鬥中,一點點將對方手上血膜融掉的。對方直到完全失去血膜後才反應過來,中途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求救的意願。

  甚至在失去血膜後,它也只是將石矛換到了另一隻手,十分冷靜地轉身離開——但按照徐徒然的做法,對方會不會求救就很難說了。

  「懂了。就是在套麻袋之前得先堵嘴。」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點頭,「另外,我們需要一個誘餌。」

  大黑熊總不可能自己跑來送頭。總得有什麼將它引到埋伏圈的。

  徐徒然自動無視了正靠著坐著努力修復自身的楊不棄,將手伸進了背包裡,一個一個道具地開始檢查——毀到全是裂縫的狐狸擺件和本質就是屍體的泥巴塊自然不用說了,唱歌筆和其他東西也不像長了腳的樣子。翻到筆仙之筆時,楊不棄忽似想起什麼似地,一手指了過去。

  「我對這東西有印象。」他看向徐徒然,「我記得它能飄……」

  【飄你個頭。】沒等他說完,筆仙之筆就開始吐泡泡,【沒見我重傷未癒啊,拿頭給你飄。先說好,別修我啊,誰修我我跟誰急。】

  ……不是,也沒人說要修你啊……

  楊不棄被堵得一怔。徐徒然嘖了一聲,沒好氣地將筆拎了起來:「再嗶嗶信不信直接把你丟出去。」

  筆仙之筆:【……信。】

  寫完這句,筆仙之筆便陷入了沉默。楊不棄見狀,主動道:「算了,你別急。等我腳好了,我去就行。」

  說完目光落在了旁邊的蹦蹦跳跳的小粉花身上,想了想又道:「用這個其實也不錯。反正它本來就是派這用場的。」

  徐徒然一楞:「什麼意思?它本來是幹嘛用的?」

  「這個,是我當時被追殺時緊急『捏』的。」楊不棄不知想到什麼,表情不自覺地帶上幾分尷尬,「我想隨便弄個什麼東西,引開那些黑熊。就試著往那朵花裡灌注了生命力。」

  花……花的來歷他不是很想提。總之,因為這花本身就是他的產物,又被他灌注了生命力,因此而具有了相當的活性,能跑能跳,也能自己逃命。

  「不過我當時也是第一次弄,所以沒掌控好力道,本來只是想做一個能引走追兵的短暫生命體,沒想到這東西一下跑那麼遠,還蹦跶到現在。」

  楊不棄說著,伸出一根指頭抵上小粉花的花朵,將它再次推遠了一些:「反正也不是什麼很了不得的東西,意外罷了,拿去當誘餌也不心疼。」

  「瞎扯。」徐徒然道,「雖然是個意外,但這不還挺好的麼。還實用。而且它可愛啊,你看這葉子,多翠,綠油油的,像你。」

  楊不棄:……

  不過目前看來,確實沒有比這小花更適合的誘餌了。徐徒然伸出手掌,將主動跳進來的小粉花托起,思索片刻後再度看向楊不棄:

  「對了,類似的粉花,你還有嗎?我是說沒有灌注生命力的那種。」

  她想起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破碎小花,現在想來應該都是楊不棄的產物。楊不棄聞言卻是一僵。

  「沒……沒有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就想看不看能不能量產一下?我估摸著等等可能還需要別的誘餌。」徐徒然如實道,「沒事,沒有算了。」

  楊不棄:「哦……」

  他心口稍鬆,頓了幾秒,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了上來。

  他沒騙徐徒然。他身上現在確實不會再產出那種小粉花了——實際在他進入行刑場後,還是有陸陸續續產生的,只是他怕引怪注目,都主動處理了。

  而在徐徒然出現後,那種小粉花,以及它們出現時所伴隨的痛楚與瘙癢,卻是真的再沒有出現過了。

  楊不棄其實也不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他模模糊糊地,記得有這樣一種說法——人類在異化成怪物的那一瞬,它所呈現出的性狀,實際和他當時的執念和情緒,都有極大的關聯。

  想要力量的,身體會長出利刃;渴求食物的,往往會擁有大肚或是巨嘴。自覺有罪的,身上會帶上永久的糜爛傷口,因崇拜邪神而入了歧途的人,外在多少會呈現與所信神明相似的特徵。

  而他在異化的那一刻,又是因為什麼而獲得了這樣的性狀,又為什麼在見到徐徒然之後,那種性狀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楊不棄不願意細想。有些事,想多了反而讓人難受。

  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自己如蚯蚓般蠕動再生的根鬚。另一頭,徐徒然的問題已經推進了到了下一階段:

  「那你的生命力灌注是只能針對自己的產物嗎?別的東西可以嗎?」

  「……普通的東西,肯定不行。」楊不棄壓下翻湧的情緒,抬頭看她,「只能是那種自身有力量殘餘,但又不具備活性的物體……」

  「也就是說,可憎物的屍體可以。」徐徒然精準做出總結。

  楊不棄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但是太大的不行……我懷疑正常尺寸可能也有困難。」

  「懂了。」徐徒然瞭然地點頭,轉而拿出一個銀色盒子,遞到楊不棄的面前,唰地打開,「那像這種鴿子蛋大小的呢?」

  楊不棄:「……?」

  他垂眸往盒子裡看去,發現裡面還真放滿了鴿子蛋大小的——

  碎肉塊。

  *

  又十分鐘後。

  二樓。

  一株頂著粉色花朵的植物招搖地沿著走廊跑過,一路跑一路高舉著葉片蹦蹦跳跳,彷彿春日裡的一隻花蝴蝶。

  這隻蝴蝶成功吸引了對面大黑熊的注意。後者提著石矛,搖搖晃晃地趕過來,小粉花見狀,立刻沿著走廊一路奔跑,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大黑熊不明所以地跟了過去,直到看到一扇打開著的電梯門。門內一個半樹人正頭頂著那朵張揚的小花,沖自己客氣地微笑。

  大黑熊:「……?」

  眼前的情況對它來說稍微有些費解。雖然不太聰明,但憑借著敏銳的本能,它還是迅速收住了腳步,跟著笨拙地抬起手中的石矛——

  要糟。

  楊不棄見狀,臉上笑容瞬斂,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本來是想著電梯封閉性好才選在這裡,沒想到這傢伙遠比他們想得要警覺,它根本就沒打算進來,反而還想利用長柄武器的優勢限制他的行動!

  不僅如此,就在那熊捅出石矛的瞬間,布偶頭套眼睛的部位,兩點紅光蹭地亮起——盡管楊不棄立刻防備地閉上眼睛,胸腔仍像是被某種東西狠狠擊中。一種莫名的恐懼登時在他心底翻湧開來,彷彿被打翻的墨水瓶,瞬間染黑了一大片意識。

  所幸他也不是全無準備。一截樹枝早在大黑熊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纏上了它的大短腿,這會兒他也顧不上什麼精神穩不穩定的問題,憋著一口氣就將人往電梯廂裡拖。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層厚厚的冰繭覆上了大黑熊握著石矛的右手,藏在電梯門內側的徐徒然終於衝了出來,一手按住大黑熊揮動的石矛,另一手舉著坨泥巴塊,直接就往大黑熊臉上拍!

  出自混亂輝級的泥巴團,一旦直接接觸,就會立刻導致嚴重的混亂效果。徐徒然在使用時沒忘戴上塑膠手套,前一秒泥巴剛脫手,後一秒立刻反手下劈,去奪黑熊手中的石矛!

  不想黑熊將石矛攥得死緊,她用力扯了兩下,石矛沒奪出來,反激得黑熊嗷嗷叫了兩聲。徐徒然臉色微變,也顧不得搶東西了,當即轉身和楊不棄一起使勁,死命將個大黑團子往電梯裡薅——

  一時間,黑熊臉上的泥巴塊、腳上的韌樹枝齊齊發力,頭腦暈暈乎乎間一個踉蹌,總算是被兩人使勁前拉後推地弄進了電梯裡。徐徒然眼疾手快,立馬關上電梯門,一邊關一邊又抄起自己的那根石矛,徑自就往黑熊胳膊上戳!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層血膜的保護,徐徒然矛尖都戳進去了,那黑熊卻依舊跟不知道痛似的,死活不肯撒手。恰在此時,楊不棄終於從黑熊的精神攻擊裡緩了過來,見狀立刻用雙手夾住了黑熊手中那根亂舞的長兵,同時向後靠在電梯廂壁上,腰上生出細細的枝條,牢牢扒在牆壁,以免被黑熊大力甩飛。

  還好黑熊此刻正處在混亂狀態,行動遲緩,雖說死抓著石矛不肯鬆,但掙扎的力道,反而沒那麼大。

  楊不棄暗暗鬆了口氣,迅速轉向徐徒然:

  「我控住它了!你先動手!別急著搶東西了!」

  徐徒然:「……」

  「誰搶它了?我這是在解除敵方武裝……」她下意識反駁了句,動作卻是極快,眨眼便轉到了大黑熊後面,將自己那根石矛橫在電梯門口,轉手摸出好幾枚胸針,接二連三地往大黑熊背上紮去。

  「我很缺愛」、「我是廢物」、「我想躺平當鹹魚」、「我不想活了」……

  一枚枚帶字的胸針,似是一張張紮心的標籤,刷刷刷地深深紮進布偶裝裡。布偶裝的布料粗糙且厚,徐徒然紮針時又刻意調整過角度,都是豎著斜向下紮的,雖然看著晃晃悠悠,實際卻是穩健得很,一時半會兒根本掉不下來。

  她也不知道究竟哪些胸針能夠起到漂白作用,只能憑感覺挑了一些。所幸這些似乎真的有作用——在大黑熊笨重的扭動中,它的毛色彷彿真在一點一點變淡。

  而之所以說是「彷彿」……是因為它這淡得,也不是很明顯。

  起碼徐徒然是覺得不太明顯。她差點以為自己的計劃失敗了,都開始琢磨要怎麼殺熊滅口了。還是楊不棄因為角度問題,率先注意到大黑熊頭頂的毛色變灰了。

  由此看來,計劃應該是成功了——接下去,他們只要等著就行。

  然而等了一會兒,徐徒然坐不住了。

  「這不對吧。上次它變得沒這麼慢啊。」她反手又往黑熊背上紮了兩枚胸針,邊紮邊奇怪,「難道是行刑場的精英抗性比較高嗎?」

  楊不棄搖頭表示不知,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你這個混亂道具效果能有多久?」他問徐徒然,「能撐到它變化結束嗎?」

  現在他們能控住黑熊,很大程度是因為它正處在混亂狀態,神志不清。萬一這效果提前結束,黑熊再次恢復戰鬥力,楊不棄又扛不住它的精神攻擊,事情就很大條了。

  徐徒然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抿緊嘴角,開始不住思考為什麼這回大黑熊變化會慢,又要如何延續對這傢伙的控制——思索片刻,她果斷打定主意,從包裡掏出個銀色方盒高高舉起。

  管它是因為什麼,砸就完事了。能把對面砸懵我就贏了!

  徐徒然篤定地想著,正要將手中盒子掄上去,忽聽盒子內「格拉格拉」一陣響——她神情古怪地看了眼手中銀盒,眼神透出幾分茫然。

  我這還沒砸呢,你咋自己先動彈起來了?

  她放下手中舉著的盒子,盒裡的東西似有感應,格拉格拉響得更急。徐徒然心中微動,退開些許,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正躺著那支唱歌筆。

  它這會兒正努力在盒子裡彈動著,生怕徐徒然注意不到它似的。

  這幾個意思?

  徐徒然懵了。站在黑熊另一側的楊不棄也有點懵。頓了兩秒,才聽他不太確定道:「它……是不是,想讓你,用它?」

  他這話說著,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他雖然記憶模糊,但對這種靈異道具還是有些整體印象的。這種東西對人類最友善的態度就是愛答不理,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裝死看戲才是它們的常態,怎麼還有主動請纓的?

  他看不明白。

  但不明白歸不明白,楊不棄不認為這個不知來歷的東西會故意在此時搞事。畢竟尚未解封,徐徒然一出事下一個倒黴的就是它——不過困惑是真的困惑。

  而就在他困惑的當口,徐徒然已經當機立斷,彈指在身後立起一層冰牆以免聲音外洩,同時摁下了那支銀色筆上的按鈕。

  流暢動人的老歌旋律瞬間從筆中傾洩而出:

  「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

  徐徒然:「……」

  楊不棄:「……」

  大黑熊:「……?」

  歌是很好聽,唱得也很動人。問題是,似乎完全沒什麼用啊?

  徐徒然耐著性子聽了十幾秒,眼見大黑熊半點反應沒有,不由深刻懷疑起這狗東西是不是只是想趁機嘲諷自己。

  「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她用兩根指頭將還在放音樂的唱歌筆拎了起來,語氣冷漠,「不然我現在就把你給丟出去。」

  反正她現在沒記憶,不心疼!

  唱歌筆:……

  《心太軟》的樂聲戛然而止。停頓一秒,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旋律又從裡面傳了出來:

  「想唱就唱!要唱得響亮!就算沒有人為我鼓掌……」

  徐徒然:?

  放完一句,又切:「如果能有你們和我一起唱……這歌聲加倍的嘹喨……」

  徐徒然:???

  眼見這筆還要再切歌,一旁的楊不棄忽然悟了。

  「說起來,這是支卡拉OK筆,對吧?」他向徐徒然確認,「就是很早前那種,能用來唱歌的筆?」

  徐徒然微微挑眉,心頭浮出不妙的預感:「所以?」

  「這種道具,有的得用對方法才能出效果的。」楊不棄繼續道,似是察覺到徐徒然面色不善,聲音逐漸緩了下去,「它或許是想讓你唱……」

  徐徒然:……

  她默了幾秒,神情復雜地看了看手裡拎著的銀色筆,又看了看另一手的銀色盒,似是在思索繼續用盒子上去砸人的可行性。

  一直縮在包裡不敢探頭的筆仙之筆熬不住了,噗嚕嚕地吐出幾個墨水泡泡:

  【既然能用就趕緊用吧!這種關頭不會坑你的!那坨泥巴快撐不住啦!】

  徐徒然:…………

  用力抿了抿唇,她洩憤似地將那支唱歌筆抓在了掌心。

  「你最好能派上用場。」她沒好氣道,「不然我照樣把你丟出去。」

  蠕蟲創神牌卡拉OK筆:「……」

  *

  又約莫半分鐘後。

  電梯緩緩下降到一樓。電梯門打開,一隻毛色灰白的布偶裝大熊奪門而出,跑得宛如一隻滾動的巨大團子,背上一小片胸針跟著晃來晃去,又彷彿一隻奔跑的痛包。

  而它身後的電梯內,臉色陰沉的徐徒然正緩步而出,迅速掃過樓上走廊的情況後,朝著後面招了招手,小跑著躲向了距離最近的一根柱子。

  楊不棄手裡提著根石矛,快步跟了出來。小粉花趴在他的頭上東搖西晃,依依不捨地看著徐徒然的背包,顯然還是比較喜歡那裡。

  楊不棄此時手中拿著的,是大熊留下的那根武器。他望著那根東西,猶自感到強烈的不可思議。

  沒人知道為什麼。徐徒然方才唱……不是,是唱歌筆放的那首《心太軟》,似乎有效提升了黑熊的轉化速度,幾乎才唱完第一遍主旋律,那黑熊的顏色就已經白了一層——而隨著轉化的加劇,它手上的血膜也開始迅速消退。就在血膜完全消失的第一時間,它毫不猶豫地鬆開了抓著石矛的手。

  楊不棄順勢將那根東西拽進了自己手裡。只是他拿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萬一不慎碰到他腰部以下的位置,會給他造成極大的痛楚。

  盡管如此,他還是盡可能快地往前趕去,趕路的同時瞥見自己根鬚上的塑料小花盆,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難堪。

  徐徒然正縮在柱子後面觀察情況,見他靠近,二話不說將他拽了過來,湊到他旁邊,低聲開口:

  「讓你準備的那些,可以開始動了!」

  楊不棄深深看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將樹幹上新冒出的青翠葉片掐掉,認真點了點頭。

  下一秒,便見徐徒然腕上用力,拽著他奮力往前跑去!

  一樓中庭空曠,除了柱子再無其他遮擋。他們這麼一跑,等於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樓上黑熊的視線之下。事實也正是如此——無數黑熊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來,當即便有熊開始扭動身軀,試圖下來追趕。

  徐徒然對此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只與身後楊不棄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後者瞭然地點點頭,竭盡所能釋放出身上的氣息——

  所有因被他灌注生命力而擁有活性的東西,都會在感知他的氣息後,本能地衝向他。

  哪怕它們此刻被藏在距離他十幾米乃至幾十米遠的樓上。哪怕它們只是一坨坨短暫擁有活性和移動能力的爛肉塊。

  這些肉塊還是徐徒然之前從別的可憎物屍體上摸的。據筆仙之筆所說,也是一個輝級,本身所具有的力量就不容小覷——而當這麼多肉塊分批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時,這些大黑熊會先去追捕哪一個,就不好說了。

  布偶裝的腿很不靈活,難以跳躍攀爬。它們想要下樓,只能從樓梯走。因此徐徒然也只是將那些肉塊都藏在了樓梯附近。就算無法正好被那些大黑熊撞上,也肯定會引來其他可憎物的覬覦。對於徐徒然他們來說,這樣爭取到的時間只會更多——

  「快快。」眼見就要追上面前狂奔的大白熊,徐徒然深吸口氣,「你還跟得上嗎?」

  楊不棄腳上塑料小花盆幾乎舞出殘影,勉強「嗯」了一聲,抓下頭上小粉花強塞進胸前口袋,忽然感覺衣服裡似有什麼正在晃動,不由愣了一下。

  不是吧,這個時候……

  不等他細想,他們已經快要衝到一樓中庭的另一頭。偏在此時,急著逃跑的大白熊忽似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猛地停下腳步,轉頭想往其他方向跑去——徐徒然懷疑它是不想給他們開路,當即嘖了一聲,亮出手中石矛。

  「往哪兒跑!」她毫不客氣地在別人的地盤上威脅起了地頭蛇,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迴蕩,又給添了一千的口口值;而那大白熊,還真被她給嚇到了,立刻收回了腳步,捂著腦袋繼續往前跑去。

  而隨著它逐漸靠近,原本密不透風的牆壁上,也終於顯出不同的模樣——

  一扇巨大的雙開門呈現在徐徒然跟前,門扉沒有關嚴,縫隙內透出外界的白光。

  「不能讓它先出去!」楊不棄立刻道,「它一走門就關了!」

  「我知道!」徐徒然頭也不回地說著,拽著他手腕的手微微收緊,手中石矛如同權杖般往前一點,一堵冰牆拔地而起,正好攔住白熊前行的路上。

  白熊看著就不太聰明,一頭撞上,暈暈乎乎。徐徒然趁著拖著楊不棄往前趕了幾步,趕在所有熊反應過來之前,搶先推門,閃身而出!

  因為楊不棄行動不便,她本想將他先推出去,然而就在她準備調換順序的剎那,楊不棄忽然皺了皺眉,反握住她的手,將她先推了出去。

  腳踩上外面落葉的瞬間,徐徒然還有些茫然。她轉頭往後看去,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門後似乎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掉落聲,跟著便見楊不棄神情復雜地從裡面閃了出來。

  「剛才那是什麼聲?」徐徒然警覺地往裡看了看,才剛探頭就被楊不棄拉開,「你是不是有東西掉了……」

  「沒事,不要緊。」楊不棄說著,拉著徐徒然躲到某棵樹的後面,見對方依舊一臉在意,想想還是解釋道:「是從我身上掉的胸針。」

  徐徒然微微瞪大眼:「現掉的?」

  「就……我不太一樣麼。」楊不棄將她往裡拽了拽,小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身上總會時不時掉一些胸針下來。」

  徐徒然正色:「那得撿回來啊。這和記憶有關的,很重要的。」

  「不用,我說了我不一樣。」楊不棄不知該怎麼和她解釋,「該忘的我在進來之後就忘了。剩下的,不管怎麼掉,都會再想起來的。」

  一遍一遍掉落的胸針,重復出現的標籤化文字,對他來說,反而更像是在不住強調某些事情——或者說是鞭屍。

  楊不棄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按說,人類進來就會丟失記憶,可憎物進來不會損失記憶。偏偏就他,要掉不掉,還被反復鞭屍,也不知這算不算對他現在身份的一種諷刺。

  思及此處,楊不棄拽著人的手不覺鬆開了些。徐徒然卻像是察覺了什麼,不再多說,反抓緊了他的手,沿著當前的道路,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的不遠處,那隻白熊終於從行刑場的門裡跑了出來,捧著臉頰一路跑遠。行刑場的後門隨之關閉,再沒其他熊出來。

  徐徒然見沒人追出,更放心了些,邊往前走邊楊不棄道:「你之前說,你是為了一個真相來的。那你知道你具體要去哪裡嗎?」

  楊不棄搖了搖頭:「我只能感覺到,現在還沒到。」

  他看了眼徐徒然:「你現在打算去哪兒?」

  「繼續往前咯,還能去哪兒?」徐徒然理直氣壯,「據我所知,其他人目前所探索到的最遠的地點,就是蟲子博物館。我覺得有必要再往更深處看看……」

  「蟲子博物館?」楊不棄蹙了蹙眉。他是以非人身份進入這裡的,沒有拿到過導覽手冊和地圖,也沒有和人接觸過,對景點的瞭解還沒徐徒然多,「那你知道要往哪裡走嗎?」

  「不知道。但看著應該不遠吧。」徐徒然說著,往斜前方指了一指,「我覺得那個有兔子雕像的地方就很像。」

  楊不棄:「……」

  ……?

  他順著徐徒然所指的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眼。

  旋即不解地轉過頭來。

  「你剛才說,什麼雕像?」他神情微妙,「哪裡有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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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4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歡迎來到蟲子博物館!

  楊不棄確實什麼都沒看到。

  他順著徐徒然所指,不管怎麼看,都只能看到被紅光籠罩的幽深樹林。徐徒然聽了他的質疑,反皺了皺眉。

  「你沒看到嗎?那麼大一個兔子雕像,兔頭下面還有鬚鬚,怪可愛的……」徐徒然下意識地描述了兩句,注意到楊不棄越發茫然的表情,話語驀地一頓。

  旋想起什麼似的,拉開自己的袖子看了眼,旋輕輕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應該是我看錯了。」

  只見手臂上的符文顏色,確實已經變淡些許。再看楊不棄的臉,徐徒然不出意外地發現對方臉上也出現了古怪的起伏,甚至能模模糊糊看到抱臉蟲的輪廓。

  這更佐證了她的想法——符文的效果果然已減弱不少,那雕像想來應該也只是幻覺之一。

  於是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只默默用筆將手臂上符文補好,轉頭再看,果然已經看不到遠處那座巨大的黑色兔子雕像了。

  重新審視楊不棄的臉,也已經變得平整光潔俊朗帥氣,遂長長呼出口氣,將筆往口袋裡一揣:

  「好了,沒事了,走吧。」

  她語氣輕鬆,拽著楊不棄往前走去。臨走前沒忘拿出地圖來再看一眼——沒有了大雕像的指引,她只能憑借著地圖,再結合方才白熊逃跑的路線,來大致確定行進的方向。

  兩人再次於樹林間移動起來。被楊不棄強塞進口袋的小粉花探出頭來,瘋狂甩了甩被壓塌的腦袋,手腳並用地爬出來,順著兩人相牽的手一路跑動,徑自跑到徐徒然的肩頭,愉快坐下。

  楊不棄原本正擔憂地看著徐徒然的手臂,目光被它吸引過去,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跟著視線又落在徐徒然緊抓著自己的左手,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微微閃動。

  「那什麼,其實不用牽這麼緊……」他謹慎地開口,卻沒有任何要將手抽離的意思。徐徒然回頭瞟他一眼,「誒」了一聲:「可是牽著保險點吧。我聽人說遊客在這林子裡會走散的。」

  這話是從茶室女子那兒聽來的。雖然按她的意思,哪怕同行的人將彼此綁在一起,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失散,但徐徒然覺得,牽著總歸比不牽保險點。

  楊不棄聞言,低低「哦」了一聲,不知該不該告訴徐徒然,自己現在和普通人類不一樣,應該不存在類似的問題;而還沒等他開口,徐徒然忽然腳步一頓。

  「那什麼,楊不棄啊。」她蹙眉打量著眼前的場景,語氣透出幾分狐疑,「再跟你確認下。我們現在所在的林子,是正常的嗎?」

  這麼問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此刻在她的眼裡,這片林子非常不正常。

  只在行刑場周邊逗留時還沒感覺,往前再走個幾十步,就能明顯感到週遭的顏色變換——眼下的林子同樣被紅光籠罩,然而那層光芒卻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流動感,流動之中還會帶出些許偏紫偏橙的變幻,讓人彷彿置身於一顆巨大的琉璃球中。

  ……又彷彿這光本身就有生命,此刻正如游魚般移動。

  而被這種幻光所籠罩的香樟林,更是透出難以言喻的古怪。樹幹給人的感覺更高,且帶著幾分老人般的佝僂姿態,樹冠上彷彿懸掛著什麼,時時讓人覺得頭頂正有陰影搖晃,但若定睛看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目及之處的樹幹上,或多或少地還都趴著好些葉子。它們如同蟬一般吸附在樹幹上,青黃的葉片如同蟬翼般輕輕舒展。徐徒然一開始還不明白它們是怎麼爬上去的,直到她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些葉子是飛上去的——每當她從落葉中抬起腳,總會帶起幾片落葉,它們舒展著葉片,宛如小蝙蝠般在低空中滑翔著,有些會試圖咬到徐徒然的腳上,有的則會就近撲到距離最近的樹幹上,露出昆蟲般的口器開始啃咬。被咬破的樹皮上,蜿蜒流下血一般的紅色液體。

  如果只是這樣也還罷了,更令徐徒然無法理解的是,隨著汁液的汲取,泛黃的葉片竟又一點點地復原成青翠的綠色——在流動紅光的籠罩下,想要精準辨別顏色其實不太容易。但有楊不棄和小粉花在旁邊做對比,想要區分出綠色還是很方便的。

  而在它們變回充滿生機的青綠色後,就會再次往上飛去,重新融入樹冠之中,再次成為這龐大生命體系中的一部分。

  徐徒然:「……」

  「是我加固沒做好嗎?」她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再次拉開袖子,「就算是幻覺,這也太離譜了一點。」

  「……不,不是你的幻覺。」楊不棄抿了抿唇,臉色凝重,「這邊的樹木確實不對勁。」

  他放下抓在手中的石矛,驚飛一堆落葉。他趁機伸手,抓住其中一片,望著它不住張合的嘴巴:「這裡的生命形式也很怪異。」

  「說起來,我之前還發現個事。」徐徒然又想起一事,「這林子的落葉下面,似乎沒有泥土。」

  「我也發現了。」楊不棄點頭,手指鬆開,那片葉子逃命般飛了出去,「這些樹的力量,似乎是上往下流動的……」

  他頓了頓,擰起眉頭,似乎在糾結於該如何表述:「而且這裡生命流動的方式也非常古怪。給人一種一邊凋零,一邊重生的感覺……」

  越往深處走,這種感覺越明顯。

  徐徒然詫異:「你連這都感覺的出來?」

  「升級後的結果……算是有得有失吧。」楊不棄目光閃爍兩下,明明徐徒然的語氣是誇獎,他的語氣卻沉重得像是嘆息。

  徐徒然不太明白他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明智地沒有多問,而是繼續往前走去。

  又往前走了約三四千步,兩人前方的樹木間終於再次露出了建築物的輪廓。那看上去像是個半球形的一角,遠遠就能看到圓潤的弧度。建築表面不知用的什麼材料,平整明亮,流光溢彩。

  兩人對視一眼,加快腳步往前趕去。緊趕慢趕,終於來到那棟建築之前,徐徒然抬頭窺見那建築全貌,不由低低哇了一聲。

  就如同之前遠遠看到的那樣,這東西果真是個半球形。整體像是一個倒扣在地面上的巨碗,表面材料似是某種很薄的金屬,那種有彩色流動的視覺效果,又讓人想到教堂的彩繪玻璃窗。

  建築的外面,用石頭壘砌了一圈高大的圍牆,一側的圍牆上用紅漆寫著「蟲子博物館」幾個大字,字跡之潦草,顏色之陰間,簡直與鬼片必備的「還我命來」有的一拼。

  然而徐徒然在意的並不是牆上的字——嚴格來說,不是這些字。

  這圍牆所用的石料與用來鋪路的石子以及石矛都一模一樣,只是這裡用的石頭更加大塊,徐徒然也終於得以看清上面的完整花紋——她這才發現,那些她以為是波浪的紋樣,實際更像是一種古老的文字。

  「文字?」楊不棄微微蹙眉,跟著盯著那些形似波浪的紋樣看了片刻,不知為何竟也覺出幾分熟悉,但再要細看,又會覺得腦袋有些犯暈。

  「那你能看懂上面寫的什麼嗎?」他問道。

  徐徒然平靜開口:「『因為近期行刑場發生蟲子出逃的惡性事件,本博物館正門關閉。博物館內部照常運轉,工作人員請從後門進入,謝謝配合』。」

  楊不棄微微瞪大眼:「你還真看得懂?」

  「……我念的是旁邊告示牌上的字。」徐徒然好笑地看他一眼,伸手往旁邊一指。只見石牆的前方立著一小塊告示牌,上面字跡歪歪扭扭,寫得倒全是簡體中文。

  楊不棄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想想自己方才的反應,也覺得有些好笑。剛想說些什麼,卻又聽徐徒然道:「不過這種文字,我似乎是能看懂一些的。」

  她伸手往石牆上虛虛一指,喃喃開口,語氣帶上了幾分飄忽:「『當星門歸屬本位,當我們狂蹈而歌……祂循聲而來……毀滅與新生,綻放如彩』……」

  念著念著,忽又皺起眉頭,手指圈過中間一大片花紋:「這裡我就看不明白了,感覺這邊的排列完全是亂的。」

  彷彿一個文盲,將一堆打亂的漢字拼圖隨意拼接一般。看上去是字的形狀,但完全理解不了。

  徐徒然又盯著看了一會兒,隱隱覺得有些頭暈,遂搖了搖頭,移開目光。楊不棄似是看出她的難受,默默緊了緊與她相牽的手指,悄無聲息地遞過去些許生命力。徐徒然有些驚訝地看他一眼,頓了幾秒,笑了一下。

  「沒事,問題不大。」她牽著人往石牆裡面走去,「這裡沒有更多線索了,我們進去看看吧。」

  圍牆是沒有安裝門的,只中間空出一大塊空隙作為入口。進去之後,可以看到石牆與半球形建築之間還隔著相當一段空間,這部分空間內沒有樹木,卻同樣鋪滿落葉。落葉上有很明顯的被碾壓的痕跡。

  「看上去像是車轍?」楊不棄觀察片刻,做出猜測。徐徒然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建築緊閉的大門上,「正門果然是關著的,繞到後面去看看。」

  語畢一拽楊不棄,沿著車轍的印子往建築後方走去。走了不知多久,一列熟悉的小火車,忽然撞入眼簾。

  「好傢伙。」徐徒然微微瞪大眼,「原來行刑場裡的小火車,是開到這地方來的!」

  ——只見他們面前,赫然便是之前在行刑場內看到的小火車同款。唯一不同的是,面前這輛小火車只剩下了車頭以及車頭後面的兩列車廂。而這兩列露天車廂內,正裝著滿滿的可憎物屍體。

  「原來如此,『蟲子博物館』,指的就是『可憎物博物館』。」楊不棄也反應過來了,「不過在這裡開怪物展館……有什麼意義嗎?」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徐徒然只專注打量著車廂裡的那些怪物屍體——楊不棄還在那兒思考這個博物館存在的意義,忽然感覺手上一涼。定睛一看,徐徒然竟是乾脆鬆開了他的手,自己跑到車廂旁邊去戳戳碰碰。

  楊不棄:「……」

  他看看正興致勃勃拿著石矛挑來揀去的徐徒然,又看看自己空落落的左手,默了一下,艱難出聲:「你低調點,當心被人看見……」

  「我就隨便看看。」徐徒然目不轉睛道,小心翼翼用矛尖挑起一片薄薄的軟體動物,「哇,你看,這個八爪魚好大!比我之前打的那隻還大!」

  ……你以為你是在趕海嗎還帶比八爪魚大小的?

  楊不棄一時失語,剛想說些什麼,徐徒然忽然臉色微變,快步小跑回來,拽著他後退好幾步,躲到了建築物投下的陰影中。楊不棄帶著疑問看過去,徐徒然忙壓低聲音解釋:「有人過來了,我聽到聲音了。」

  話音剛落,果見一隻大白熊晃晃悠悠地從小火車的另一邊走了過來。與其他白熊不同,這隻白熊身前圍了一大片粉色的圍裙,手上戴著一副很大的粉紅色的手套——看上去挺厚的,有些類似於烘焙手套。

  那隻大白熊完全沒發現徐徒然等人的存在,快快樂樂地晃過來,在看到車廂上的可憎物屍體後,不掩嫌棄地用戴著大手套的熊爪掩了下口鼻,旋即彎腰,不知做了什麼操作,輕輕鬆鬆地就讓最後一節車廂與前面的車體脫離開。跟著便見它單獨拖著那一節車廂,吭哧吭哧地離開了。

  徐徒然豎著耳朵,直到確認聽不到腳步聲了方從陰影裡鑽出來。先是看了看現在僅剩一節車廂與車頭的小火車,旋即又繞到了它的前面——

  但見火車頭的前方不遠處,便是圍牆的另一個出口。圍牆對面的半球形建築上,卻依舊平滑光潔,連一道縫隙都沒有。

  「不對啊。」徐徒然走到出口的附近,朝外面看了看,又看向旁邊的建築外牆,「方才腳步聲差不多就是在這兒消失的。而車轍的印子沒有往外面走。說明這裡肯定有入口。」

  而這個入口,大概率就是門前告示所寫的「後門」。

  徐徒然略一思索,目光落在了旁邊僅剩一節車廂的小火車上。楊不棄已經蹲下身,開始研究起小火車的構造,語氣肯定:「這東西蠻好拆的,把鉤子卸下來就行……」

  他抬眸看向徐徒然:「但你確定要進去嗎?」

  「來都來了,就當參觀了嘛。」徐徒然語氣篤定,快步走過來,跟楊不棄一起拆卸起最後一節車廂,邊拆邊道,「而且目前關於蟲子博物館的情報很少,說不定裡面有什麼重要線索呢。」

  雖然茶室女子曾說自己最遠也曾走到這裡,但徐徒然估摸著,她進去看過的可能性不大——不然「蟲子博物館等於怪物陳屍館」這麼勁爆的消息,她不可能一點都不提。

  而且從她的表述來看,她缺少對付大黑熊的有力手段。行刑場附近的通路和博物館正門都是最近才封閉的,那麼她大概率是直接從行刑場旁邊繞過來的。不走行刑場內部,就無法獲知小火車的存在,因此也不太容易想到,這玩意兒與「門」的關係——

  比如堆滿的小火車可以直接從行刑場駛出。

  再比如,當你推著一節堆滿怪物屍體的車廂時,博物館的後門,會自動為你打開。

  望著眼前自然浮現的金屬單邊門,徐徒然與楊不棄交換了一個眼神,繼續堅定地推著單節車廂往前走去。跨過門的瞬間,腦海中沒有任何提示音響起,這也讓她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為什麼,有點小失望。但不管怎樣,沒有危險提示,總是好事。

  進門之後,他們首先看到了一個冷清安靜的大廳。大廳對面的牆上開著一扇出入口,旁邊立著一塊牌子,寫著「展館由此進入」,左右牆上又各自有一個出入口,沒有任何標識。

  「好奇怪啊。又不會有人從這進去參觀,專門立塊牌子幹嘛?」徐徒然湊近楊不棄,小聲比比。後者同樣困惑地搖了搖頭,快速掃了眼兩邊的通道,低聲問道:「往哪兒走?」

  徐徒然快速掃了眼地面,只見「通往展館」的那個出口外面不知為何,散落著些許乾涸的紅色印子,從軌跡來看,是從右邊出口延伸過去的。而從自己所在的位置,則有一道隱隱的車轍印,一路通往左邊的出入口……

  「先走左邊。」徐徒然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將肩頭的小粉花取了下來,放進背包裡鎖好,提著石矛,躡手躡腳地往裡走去。

  沿著左邊入口進去,首先看到的一條略顯逼仄的通道,沒有燈光,只在通道盡頭處顯出些許光亮。徐徒然拉著楊不棄,小心翼翼地在通道內穿行,中途不住側過耳朵,似是在認真聆聽著什麼。

  「怎麼?」楊不棄見狀,小聲問道,「你聽到什麼了?」

  「水流聲。還有撲通撲通的聲音。」徐徒然低聲說著,不由加快了腳步。

  而在腦袋探出出口的瞬間,她恍然大悟,那些奇怪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通道的盡頭,居然是一個偌大的池子。

  那池子的邊沿與徐徒然的視線平齊,因此她一時難以看清那池子內部的情況,但她非常清楚,那種水流聲,正是從其中發出的。至於「撲通撲通」的墜落聲,她也很快找到了答案:

  只見池子的旁邊,擺著的真是那一節卸下的小火車車廂。那個穿著圍裙戴著大手套的白熊,正費勁從車廂上拖下一具可憎物的屍體,用力推到池子裡去。

  可憎物的屍體掉落,發出一聲悶響。跟著那白熊卻沒了動作,只靜靜在池子邊站著,過了一會兒,方再次拖下一具屍首,吃力地推進池子裡去。

  池子旁邊,再沒其他工作人員存在。徐徒然認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趁機放倒那隻白熊,然而想想也不急這一時,再加上她現在對對方的工作很感興趣,便耐著性子,繼續觀察了下去。

  只見那白熊又重復了好幾次推下怪物屍體的操作,忽然停了下來,原地搖頭晃腦地發起呆來,也不知是在摸魚,還是在等待什麼。

  又過一會兒,忽見它轉頭往旁邊看了看,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往旁邊走去。

  徐徒然跟著探頭望過去,這才發現,這個空間內實際有兩個池子——倆池子各自佔據空間的一端。那白熊這會兒正站在另一個池子前,伸手搖動起池子邊上的一個搖桿裝置。

  隨著它的搖動,一張巨大的漁網從池子裡升了起來。網內是一個紅呼呼的玩意兒——看上去是硬質的、有光澤,呈半透明的狀態。宛如一塊碩大的紅寶石。

  紅寶石內,還存在著一團陰影,似乎正包裹著什麼。從這個距離,徐徒然沒法看得更明白,但她清楚地瞧見,那隻大白熊在將「紅寶石」搬下,裝進旁邊的小推車裡之後,便徑自推著小車,從身後的另一扇門裡走了出去。

  小推車很小,沒法將那「紅寶石」完全兜住。寶石的部分露在小車外,有液體順著表面滴下,落在了地面上。

  徐徒然望著滴在地上的紅色痕跡,一下明白過來,立刻一拽楊不棄,轉身又迅速沿著通道走了回去。剛回到大廳,便見對面的出入口內,推著手推車的大白熊再次出現,將車裡的「紅寶石」,直接推進了寫著「通往展館」的那扇門內。

  而這回,徐徒然終於得以看清那塊「紅寶石」的真面目——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寶石」。

  那是一塊琥珀。紅色的、巨大的琥珀。

  琥珀的內部,裝著的,正是一具可憎物的屍體。

  「好傢伙。一怪三吃啊。」徐徒然望著大白熊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既能刷業績,又能當展品。順便還能加工成藝術品。設計出這套流程的人也是蠻閒的。」

  楊不棄:「……」

  有一說一,我覺得當展品和當藝術品,本質並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對於徐徒然「一怪三吃」的說法,他倒是有些別的思路——

  「這裡的怪物屍體,應該不止是被當展品用而已。」楊不棄低聲道,「我感覺到了一些東西,但不是很真切……我需要再靠近些看看。」

  「那就走唄。」徐徒然無所謂地說著,提起石矛,大剌剌地朝著那扇標明「通往展館」的出口走去。

  ……不是,等等,這麼囂張的嗎?

  本來還想等白熊出來再做行動的楊不棄不由一怔,略一遲疑,還是快步跟了過去。

  和左右兩個出入口不同,這扇門沒有連接走廊,一穿過去,觸目便是浩大的展館——鋪天蓋地的紅色瞬間撞入眼簾,光線在展品堅硬的表面跳躍折射,晃得徐徒然一陣眼暈。

  她忍不住伸手遮了下眼睛,楊不棄卻似沒什麼感覺,趕緊拉著她躲到了某個體型龐大的展品後面。徐徒然緩了一會兒,終於適應了這種炫目的視覺效果,剛睜開眼,便見楊不棄正伸手摸著一旁展品的紅色外殼,神情凝重。

  「果然,我的感覺沒有錯。」他默了幾秒,艱難出聲,「這層殼,和大黑熊上的血膜是一個東西。」

  「?」徐徒然一怔,第一反應就是用手中石矛去戳了一下。

  果然沒戳動。

  「大手筆啊。」她忍不住嘖了一聲。因為血膜可以克制石矛,她本能地將血膜視為了某種好東西,甚至琢磨起要不要設法撬一塊回去。卻聽楊不棄繼續道:

  「而且,這層東西,它有自己的活性,和生命流動方向。」

  「……」

  正在輕叩那層硬殼的徐徒然動作一頓:「你的意思是……這東西是活的?」

  「不,只是具有活性。而且活性程度很低。」楊不棄連忙解釋道。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道:「那麼生命流動方向指的是?」

  「它們在吸收可憎物屍體的力量,然後將那些力量傳遞出去。」楊不棄略一遲疑,微微側過身子,從手腕中探出一節柔軟的細枝,試探地按到那層血色硬殼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對,它們在吸收力量,為了供養某個東西……某個很巨大的東西……」

  他身體微晃,臉色蒼白地將那節細枝收了回來,舉目看向四周——只見四面八方,但凡目之所及之處,無不擺滿了包裹著怪物屍首的巨大血色琥珀,一眼看去,沒有一千,也有數百。

  ……而且會被大黑熊投放進行刑場的,全是個體能力較強的可憎物。換言之,爟級都只是起步,平均實力,只怕都在輝級左右。

  現在,它們都被堆在這裡。成了一堆無知無識的祭品,用來供養某個存在的養料。

  ——而能得到這些供養的傢伙,又能成長到多大?

  楊不棄不敢細想這個答案。光是試圖猜測,就足夠讓他頭皮發麻。

  恰在此時,一旁徐徒然卻輕輕「咦」了一聲。

  楊不棄連忙轉頭:「怎麼了?」

  「這展品下面有刻字。」徐徒然說著,將石矛放到地上,開始不斷調整角度——那展品外表呈不規則狀態,與地面並不完全貼合,仍存在些許空隙。那字就正寫在這狹窄的空隙之中。

  不知是為了追求隱蔽還是當時情況所寫,這字寫的位置非常別扭,而且還是倒寫的,字體結構分崩離析。徐徒然廢了好大的勁,總算辨認出了那兩個字。

  「去壇。」她艱難地念出那兩個字,抬頭看向楊不棄,「什麼意思?」

  楊不棄茫然回望,輕輕搖了搖頭。

  *

  所幸,沒過多久,他們就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展館內十分安靜,因此,徐徒然可以輕鬆地捕捉到那隻白熊的動靜。他倆避開白熊的活動範圍,抱著「來都來了,好歹把票錢賺回來」的想法,在展館內躡手躡腳地四處走動,只覺自己彷彿置身於一片由血色琥珀構成的無邊叢林。

  而其中不少展品下面,都被刻下了類似「去壇」、「壇子」、「壇內」之類的話語。徐徒然不明所以地將這些都記下來,直到她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展館中心。

  只見那裡,擺著一個祭壇。

  一個用石頭堆成的小小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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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4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那祭壇整體約有半個小籃球場大小,底下鋪著圓形的拼接石板,石板的四個角上各立著塊約半人高的石碑。石板中央,則是一個凸起的祭台,形狀宛如半熟芝士,似是一大塊石頭鑿成。

  這裡用的石料,同樣是石子路與石矛的同款。不管是石板、石碑還是祭台上,都有大片的波浪形花紋,然而不知是不是展館光線太過晃眼的原因,徐徒然很難完整地辨認出上面所寫的內容,但凡盯著看一會兒,眼前就要出現重影,甚至會有些頭暈。

  最多只能辨識出零星詞句,比如「星門」、「擁抱」、「新生」之類的……和從外面圍牆上看到的內容也差不太多。

  她也沒有在這些花紋上花費太多時間——畢竟從之前得到的信息來看,留下「去壇」提示的人,大概率是人類。既然如此,那他希望別人發現的,很可能並非這些花紋。

  一來,對方未必和自己一樣能夠解讀這些東西。起碼從楊不棄的表現和態度來看,即使是對他們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來說,這個技能也不是那麼常見的。其次,就算留下信息的人能看懂這些,他也完全沒必要在各種角落反復強調——這種東西那麼顯眼,看得懂的人自然懂,也不會錯過。看不懂的人,哪怕引到祭壇了也是白搭。

  至於為什麼自己能看懂一些……徐徒然對此想得很開。肯定是因為我牛批嘛,還能為啥。

  打定主意,她徑自跳上了石板,率先檢查起四面的石碑。楊不棄站在祭壇外面,遲疑了一下,沒跟上去,而是幫著檢查起了石碑的外沿。

  注意到他遲疑的動作,徐徒然抬起眼來:「待在這裡會讓你不舒服嗎?」

  「……還好。」楊不棄抿了抿唇,「不碰到,呃,樹幹部分的話,問題其實不大。」

  因為與地面之間還隔著花盆,所以他實際也能勉強站到石頭上。但真要踩上去的話,還是會有些難受的。

  徐徒然瞭然地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那你小心些」,跟著又低頭在祭台周圍搜尋起來。楊不棄眼簾微垂,繞著石碑的外面走了幾步,中途不小心踢到地面上突起的地燈,險些摔到旁邊的石碑上,驚得他忙往前面閃了一步。才剛站穩,便聽徐徒然低低喚出了聲:

  「嘿,看地上!」

  楊不棄心臟突地一跳,第一反應卻是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只當是方才動作太大甩下了什麼,下意識地開口:「不是我掉的!」

  回應他的卻是徐徒然莫名其妙的視線。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掉的。」她從石碑後面探出頭來,朝著楊不棄招了招手,示意他看向祭台底部與石板相接的縫隙。只見裡面正緊緊地塞著一張折疊起的紙片。

  「我說的是這個。你以為我在說什麼?」徐徒然回到祭台邊上,一面開始奮力掏紙片,一面小聲問道。

  楊不棄:……

  沒什麼,我以為我身上又不小心掉胸針了而已。

  楊不棄噎了一下,飛快地轉過了話題:「那東西藏得怪隱蔽的。你好拿嗎?」

  「有點困難,塞得太深了。」徐徒然嘖了一聲,努力在石縫裡摳來摳去——不得不說,藏這東西的傢伙還挺用心。

  且不說穿著布偶裝的大熊因為體型原因,很難關注到這麼低的位置,就算能關注到,就它們那種指頭比湯圓大的大爪子,能不能摳出來都是個問題。

  好不容易,總算是將那張紙掏了出來。徐徒然捏著紙片跳出祭壇,與楊不棄另尋了一塊巨大的血色琥珀藏好。後者右手認真地從她指尖擦過,修好她方才擦破的一點表皮,目光旋即落在那張紙上:「寫的什麼?」

  「看上去是一些信息記錄。」徐徒然展開紙張,小聲道,「字跡很草,塗改的情況也很嚴重。」

  事實上,這上面的字何止是草,看上去簡直像是上課打瞌睡時硬撐著寫下的筆記,漢字之中似乎還混著拼音和字母。而且有些筆劃還有很突兀地突起,看上去像是貼在某個不平整的表面上寫的。

  紙張右側有明顯的撕裂痕跡,應該是從本子上扯下的。所用的紙張和茶室女子的一樣,想來應該也是從大熊辦事處偷拿的——這樣看來,留信的人大概率也是被困在這兒的人類之一。

  徐徒然看了半天,只覺這字比祭壇上的花紋還難認。忽然想起一事,忙掏出了裝在銀盒裡的筆仙之筆。

  「回答我,這紙上寫的是什麼?」她低聲問道,注意到旁邊楊不棄有些詫異的眼神,忙解釋道,「這東西好使,有問必答。」

  楊不棄:……

  倒也不用解釋。這東西的作用我還是記得的。我比較在意的是你是怎麼發現這事的。看著也不像是想起來的啊。

  楊不棄百思不得其解,另一頭,筆仙之筆已經開始噗噗噗地吐泡泡,認命地回答徐徒然的問題——

  一顆顆紅色泡泡當著他們的面破滅,構成一行行支離破碎的字句:

  【黑熊就是白熊。白熊就是它。林子裡實際只有一種熊。所有的存在都是它。】

  【熊是它。熊是蟲子。熊是旅鼠。】

  【熊會撿胸針。而且會在離開時帶走所有的胸針。】

  【找到自我是一個騙局。我們永遠不可能找到想要的東西。它們都被帶走了。】

  【最後的道路,只有在旅鼠跳海時才會打開。】

  【林子是假的。】

  【葉子是障壁。樹冠是樹根。蟲子是食物。光是土壤。】

  【我們已沉沒。我們在水底。】

  【我沒法再記下更多了。它已經看到我了。它們就快來了。我會被送回起點。我會再次失去一切,包括我的力量與記憶。】

  【幫我記住我,如果你看到紙,請幫我記住我!我姓蘇,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我家庭和睦。我喜歡鍋包肉和地三鮮。我大學學的是動畫。我曾因為失戀染過頭髮。】

  【如果我們有緣見面,你對我說這些,我可能連聽都聽不見。但拜託,請幫我記住。讓我確信,至少有一個人能記住真實的我。】

  【謝謝你。我會忘記,但現在的我謝謝你。】

  ……

  至此,整張紙上的內容都已經翻譯完畢。

  筆仙之筆虛弱地吐出最後一個句號,轉頭就開始催促徐徒然將盒蓋蓋上——它能感受到那些血色琥珀的氣息,這讓它覺得非常不舒服。

  徐徒然心不在焉地將它放了過去,思忖片刻,輕聲開口:「它剛剛寫的那些……」

  「是真的。」楊不棄下意識道。

  「……?」徐徒然懵了一下,「什麼?」

  「哦,我是說,它所轉述的內容都是原版的。」楊不棄這才想起徐徒然現在對自己的能力毫無瞭解——事實上,由於她的態度一直太過自然,以至於楊不棄總會忽略她失憶的事實。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留下這些信息的人,也都是如實記錄。至於他所記下的東西是不是真實的,這我就無法確定了。」

  別問他為什麼都變成這樣了還能保有預知傾向的能力,他也不知道。但不論如何,這在楊不棄來看總是一件好事。起碼這能證明,現在的他並非是一個全然的怪物。

  每當意識到這點,楊不棄心裡總會騰起些微妙的感覺。而他的旁邊,徐徒然則再次展開了那張紙,面露思索。

  「從這張紙記錄的內容來看,記錄者當時應該是找回了部分能力,也設法進入了林子的深處。至於他現在還不記不記得,這事就不好說了……」

  她抿緊唇角,耳朵忽然捕捉到手推車碾過地面的響動——那個將血色琥珀運進來的大白熊似乎已經結束了工作,正要推著空下的小車離開。

  這對徐徒然他們來說當然是好事。展館內沒有其他工作人員存在,這意味著他們接下去可以在這裡自由探索——不過很快,徐徒然就發現,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撐在地上的手掌不知為何,感受到了幾絲黏膩的觸感。她抬起手來,只見手掌的下半部分,正沾著新鮮的紅色液體。

  幾乎是同一時間,腦海中再次有「增加一千口口值」的提示音響起,楊不棄抬頭看了看上方,皺起眉頭。

  「是我太敏感了嗎?」她聽見楊不棄小聲道,「這裡的光線好像一下變暗很多。」

  徐徒然:「……」

  似是明白了什麼,她飛快地收起了紙張,轉而拿出了那張遊客導覽冊。在看到「香樟林」對應頁面的配圖後,臉色霎時微微一變。

  只見這會兒,那張圓形的照片內,翠綠香樟樹正被夜色籠罩。

  ——這意味著,他們現在所處的建築物,已經「入夜」。

  「我們得趕緊離開。」徐徒然立刻抓著石矛起身,拽著楊不棄就走。而就在兩人站起身的瞬間,兩隻血手突兀地從展品下方刺出,直直朝著他們的衣角抓來!

  徐徒然暗罵一聲,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了,轉身一揮石矛,層層冰塊立刻沿著血手飛快爬上,轉眼便將兩隻血手完全凍結!

  然而就在凍上的下一秒,便聽「哢」的一聲。

  冰塊之上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

  「走!」看出這些東西不好對付,徐徒然也沒戀戰,抓著楊不棄加快腳步。走出沒幾步,行動便感到一陣滯澀——不過短短數息之間,地面上就已經蔓開了一大片紅色的液體。一隻隻鵪鶉蛋般大小的血手從液體間蓬勃長出,密密麻麻連成一片,每當他們腳步落下,便要去扯他們的鞋底,彷彿拼盡全力都要將他們留下。

  徐徒然還好,她鞋底本來就厚,每次下腳時用力些,還能順帶碾死那麼十幾二十個。然而楊不棄的情況就比較尷尬:

  他此刻用來行走的是比較細脆的根鬚。而這些根鬚,都是紮在花盆裡的。

  花盆帶土,本就沉重。他用的還是那種塑料小花盆,又軟又容易塌,有些之前在趕路時就已經有了破損。此刻被那些東西一拽,更是搖搖欲墜——

  不對,已經墜了。

  楊不棄震驚地看著某個從根鬚上脫落的小花盆,當場爆手速石矛將它從地上挑了上來。但撈回歸撈回,一時半會兒絕對沒時間穿,只能先掛在石矛上晃蕩,自己則將暴露出的那截根鬚高高翹起,艱難地用餘下幾個花盆繼續往前趕。

  「你還行嗎?」注意到楊不棄身殘志堅的動作,徐徒然神情復雜地看了過來。

  ……後者只慶幸現在的自己沒有腳趾。不然他這會兒可能已經躺在了坑底。

  「還行。」他頑強地說著,話音剛落,又一個塑料小花盆被扯得裂開一條縫。

  楊不棄:「……」

  他出去就換不鏽鋼的!

  徐徒然匆匆掃過了他的下方,也覺得這樣下去似乎不太行。此時他們距離大門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出於安全考慮,他們不能離大型展品太近——這些展品下方時不時就有大碼血手唰地竄出,真要被抓一下,就不止是掉個花盆的問題了。

  這也意味著他們必須繞更遠的路……徐徒然抿緊唇角,認真打量了楊不棄一番,確認是自己公主抱抱不動的人,背著走估計也夠嗆,於是果斷轉換思路,將石矛往地上用力一頓!

  寒意瞬間以她為圓心向外擴展,轉眼鋪開一層浩瀚冰面!

  所有的迷你版血手都被暫時壓在了冰層之下,宛如一大片仍在蠕動的紅色海藻。徐徒然以石矛柱地,將楊不棄往前一拽,勉強穩住打滑的身形:

  「走了。我凍不住這些東西太久……」

  這是實話。被壓在冰層下面的血手已經開始努力摳起牆皮,旁邊未遭冰凍的血手plus,更是很顯隊友愛地開始幫忙砸冰。

  徐徒然順手又將兩個plus版給凍上,踩著冰面往前跑去。楊不棄舞著幾個小花盆跟在後面,看上去倒是不用擔心跑掉鞋子了,不過還是不太利索,平衡問題相當難以把握。

  「要不你先出去吧。」他被徐徒然拖著往前滑了些許,忍不住道,「反正這些東西弄不死我。」

  「那不行。」徐徒然頭也不回,「弄不死又不代表不遭罪。」

  不然這樣卻是還不太行。最好還是得再想個辦法,某些能讓他們移動得更快的方法……

  徐徒然眉頭微蹙,拖著搖搖晃晃的楊不棄轉過一個拐角,視線忽然一頓。

  只見他們的幾步之外,有一輛車。

  一輛空著的手推車。

  楊不棄:「……」

  徐徒然:「……!」

  *

  又兩分鐘後。

  蟲子博物館‧後門入口大廳處。

  穿著粉色圍裙的大白熊正在通向展館的門外探頭探腦,想看看裡面的危機解除了沒。

  自從行刑場出現蟲子逃脫事件,香樟林內所有的建築物都被新增了「天黑」規則。一旦進入天黑狀態,就會對範圍內的存在進行無差別打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較近似於受到刺激後自動激發的防禦機制,就像是人在攝入過敏原後的過敏反應,未必有用,但威脅不小。

  不過以大白熊的智商與思維,能全然理解這些才是有鬼。對於這種改變,它實際只知道兩件事:第一是蟲子博物館會在某些時段變得危險。第二是它需要在此之前趕緊跑。

  大白熊跑路向來是很可以的。只是這次跑得太快了,人出來了,工具落在裡面了。

  能用來運送超大展品的手推車,它一共就那麼一個。大白熊憂心忡忡地在門口轉來轉去,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滾輪聲。

  ……是它的手推車。

  它的輪子正在飛快轉動。似乎正越靠越近。

  大白熊茫然地抬頭,下一瞬,忽見一大團人影迅速逼近,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從出口內呼嘯而出!

  大白熊猝不及防,一屁股墩摔倒在地。再細一看,一個背著黑包夾著石矛的女孩正風風火火地往外衝,手裡推著的正是自己那輛手推車,而手推車內——

  手推車內,正坐著一個人。

  一個成年男性正以一種詭異且端莊的姿勢坐在車內,迷茫的表情之中,又帶著一絲生無可戀。

  大白熊:「……?」

  ???!

  它怔怔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追出去。而此刻,女孩已經推著車衝出了博物館外,徑自穿過圍牆後門揚長而去,跑得那叫一個落葉紛飛。

  大白熊:「……」

  這頭大白熊徹底陷入了呆滯。而另一邊,坐在車裡的楊不棄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那什麼。」他咳了一聲,「現在已經出來了。你要不停一下……」

  他能自己走的,真的。

  徐徒然卻是片刻不停,依舊跑得步履如風。

  「現在不是時候。」她不假思索道,「前面馬上要刷怪了。」

  「?」楊不棄一怔,「你聽到的。」

  「嗯。」徐徒然心說何止聽到,她腦子裡的危險值都開始蹭蹭漲了。不過她也沒多解釋,而是騰出一手,將夾在腋下的石矛取下,遞給了楊不棄。

  楊不棄:「……?」

  「攻擊的事就交給你了。」徐徒然語氣篤定,「加油。」

  楊不棄:「……???」

  他車子內本就放著另一根石矛,這會兒等於他一人持有兩根武器。楊不棄小心地將樹幹往裡縮了縮,一手拿起一根,莫名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傻逼。

  恰在此時,徐徒然危險值上漲的源頭終於露面——一群大黑熊從樹林的深處搖晃而出,最前方是一隻正在引路的白熊,側身的瞬間,露出背上掛著的好幾枚胸針。

  它身後的黑熊足有四個。沒有攜帶血膜與石矛,體型卻似要比之前所見的黑熊大上一圈,眼睛處是兩個空蕩蕩的血洞,頭套與身體處有明顯的縫隙,縫隙內淅淅瀝瀝地向外淌出液體。黑色的表面似有一團團的陰影在蠕動,時不時又會探出一隻隻細小的黑色觸手。

  「聽說這裡的大熊比之前的更凶。」徐徒然驀地停下腳步,很是愉快地笑了一下,「你做好準備了嗎?」

  楊不棄:「……」我說沒有你會理我嗎?

  他這已經不是趕鴨子上架的問題了——他這都乾脆裝車了,還能咋辦。

  「……我很難直面他們,等等可能會閉上眼睛。」楊不棄頓了頓,道,「你記得糾正我的攻擊方向。」

  徐徒然應了一聲,腳後跟用力往下一踏,地面騰起森森的寒氣。

  「一、二……走!」她驀地使勁,整個人推著車子往前衝去,隨著腳步的移動,面前寬約一米的路徑迅速結冰,凝出一條冰封的紅毯,永遠領先於她幾步遠的距離,一路導向樹林的深處。

  而坐在車內的楊不棄,則望著從各個方向湧過來的大黑熊,深吸口氣,閉起眼睛,破罐破摔地舉起了手中的兩根石矛。

  「右前方!」身後傳來徐徒然肯定的聲音,楊不棄不假思索,徑自隨著她的指揮,將右手中的石矛猛力戳了出去。

  *

  事實證明,有的辦法,傻逼歸傻逼,但有效也是真有效。

  楊不棄都記不清自己將石矛一共捅出了多少次——為了避免黑熊的精神震懾,他大部分時間閉著眼睛。盡管如此,他依舊能感覺到對方帶來的強大壓力與喚起的細密恐懼,所幸都尚在可忍受的範圍之內。

  沒有血膜的保護,即使是黑熊都必須繞著石矛走。而不住揮舞兩根石矛的楊不棄,對它們來說就成了人形小坦克一般的存在。無法靠近、難以攻擊,偏偏徐徒然也能隨時以寒冰自衛,本身移動得又相當快——她本來在速度上就很有優勢,又能依靠冰層加速。只要能衝出黑熊的包圍圈,輕鬆就能將它們甩在後面。

  不過這片林子中巡視的黑熊數量也確實是多。除了最開始被人引來的四隻,之後他們又陸續碰到五六批,每批基本都是一到兩隻。

  徐徒然都懶得用別的法子對付它們,路過的時候連腳步都不帶停的。對方不來攔路就算,敢來攔就開著楊不棄撞過去——誰還怕誰了?

  楊不棄一開始還會趁著打怪的間隙睜眼看看情況,後來發現這裡的黑熊出現頻率實在太高,索性便一直閉著眼睛,免得一不小心中招,打亂徐徒然的節奏。

  ……也因此,在徐徒然推著他轟地一下撞上空氣牆時,他整個人都是有點懵的。

  這輛手推車的平衡感很好,被撞出響了都沒帶翻車的。他在車內愕然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面若有似無的障壁,正在變幻的暖色光線中如同水波般起伏。

  顧不得對面前的場景表示驚訝,他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徐徒然的情況。待以目光尋到人後,他卻不由一愣。

  牆壁的後面仍是空蕩蕩的樹林,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然而位於他身後的徐徒然卻像是看呆了一般,只怔怔地望著前方,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徐徒然?」察覺到情況不對,楊不棄不由提高了音量,明知徐徒然沒法聽見自己的名字,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見她沒反應,忙又喚了稱呼,「猛兔子?張白雪?喂,喂!」

  他將兩根石矛都握到一隻手中,騰出另一隻手,匆忙去抓徐徒然的手。後者卻忽然有了動作,表情恍惚地往前迅速走了幾步——

  楊不棄抓了個空,暗道一聲不妙,手背上立刻有細細的樹枝破皮而出,一下纏住了徐徒然的手腕。幾乎是同一時間,徐徒然整個人貼近空氣牆,眼中淡淡藍光泛起,抬起一手,按在其上。

  掌中白霜凝起,竟似在試圖強行將其打破!

  楊不棄心裡咯噔一下,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他更大聲地叫起徐徒然的名字,一面叫一面從小車中站了起來。尚未站起,忽感周圍場景一個劇烈搖晃——

  再下一秒,他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大力往前拽著,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而原本穩當的手推車,也終因他這個大動作,徹底失去了平衡,跟著往前一翻——

  楊不棄只覺眼前倏然黑了一下,身體產生了一瞬間的失重。再次睜開眼時,人已經倒在了地上,背上還扣著那輛翻倒的小車。

  ……什麼情況?

  楊不棄愣了一下,旁邊忽然傳來徐徒然詫異的聲音:「我天……你沒事吧?」

  她說著,連忙將小車扶起。楊不棄提氣應了一聲,抬眼往四周望去,表情隨之凝固。

  只見他的周圍,是鋪滿落葉的香樟林。落葉很安靜,香樟很茂盛,有清澈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染出一種別樣的祥和。

  更令他驚訝的是,他的不遠處,是一條石子路。蜿蜒通向前方的石子路。

  他默了幾秒,不確定地開口:「我記得那空氣牆的後面,似乎沒有石子路。」

  「是沒有。」徐徒然扶正手推車,呼出口氣,一手按下額頭,似乎有點難受的樣子,「我們現在不在空氣牆的後面。」

  楊不棄:「?」

  「如果我沒猜錯,這裡應該是香樟林的入口處。」徐徒然捂了下臉,「我們試圖強闖失敗,被送回起點了。」

  ……不,嚴格來說,是你試圖強闖。

  楊不棄逐漸明白了。他們應該是觸發了某種空氣牆的防禦機制。作為強闖者的徐徒然被直接傳送走,而他因為當時離得較近——也有可能是因為正牽著她,總之就被一起送回來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那輛小車也跟著一起來了……楊不棄一言難盡從手推車上收回目光,從地上撿起掉落的花盆穿在根鬚上,往地上踩了踩,跟著道:「你剛才是看到什麼了嗎?」

  「嗯?」徐徒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楊不棄注意到她臉色有些難看。

  「你不舒服?」他小心地靠了過去,按上徐徒然的額頭,「我方才看你在空氣牆外的表情不太對勁。」

  「啊……對。我也覺得有些……但我說不太清。」徐徒然不知該怎麼描述,「我好像通過牆,看到了一些東西。」

  巨大的黑色兔子雕像。放大版的半熟芝士造型祭壇。遙遠的唱誦聲,遠得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還有,就是那個被她認為是「危險值」的東西。

  先前不斷遭遇黑熊時,那個值就在不斷增加,五百五百地加。而在她第一次推著小車撞上空氣牆後,那值似乎加到了某個臨界點,提示音登時換了一種:

  【恭喜您,目前持有口口值超過五萬點。解鎖獎勵功能——惡毒女配經典挑釁台詞一百句。】

  ……?

  還沒等徐徒然對那什麼奇怪獎勵做出反應,那聲音又響起:

  【錯誤報告。錯誤報告。糾正……恭喜您,目前持有口口值超過五萬點,解鎖獎勵功能……主角行為預測分析報告一期……錯誤……糾正……解鎖功能……劇情碎片一號……解鎖配角人物小傳……錯誤錯誤……】

  【……抱歉。由於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口口值系統暫時無法正常運轉。對應獎勵功能暫停發放。等口口值系統恢復正常,所有獎勵將一次性補齊,請稍安勿躁。】

  至此,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剩下徐徒然一個,徹底懵逼。

  事實上,她當時由於被空氣牆後的場景吸引了注意力,還沒怎麼反應過來。現在想來,腦袋裡除了問號,還是問號。

  什麼系統,什麼惡毒女配?這都什麼情況?

  大腦像是一次性被塞進了過多行李的箱子,鼓脹到連拉鏈都拉不上。從太陽穴到後腦勺都在突突地疼。所幸楊不棄幫著按了按,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總算是慢慢消了下去。

  徐徒然呼出口氣,道了聲謝,旋即抱著背包坐到旁邊。

  「還好持有的東西都沒有減少。目前探索的記憶也沒有損失。」她將之前找到的那張紙拿了出來,「看來想要前往林子的最深處,還是得想想別的辦法。」

  假如這紙上寫的屬實,真正與他們密切相關的胸針早已被白熊帶走。想要找回,無論如何都得進去一趟。

  楊不棄點了點頭,默默回憶了一下紙上的內容,沉吟道:「最後的道路,只有在旅鼠集體跳海時才會打開……感覺想要進去的話,這句是關鍵。」

  「嗯。」徐徒然應了一聲,「還有一句,熊是旅鼠——不過話說回來,旅鼠跳海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關於旅鼠謠言。」楊不棄道,「傳說旅鼠這種動物會在種群生存面對壓力時,集體前往海邊跳海。」

  「……哦。」徐徒然瞭然地點頭,眸光微閃,「原來如此。那我心裡有數了。」

  楊不棄:「?」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徐徒然騰地起身,拍了拍身後的手推車,「上來,我載你去茶室。」

  楊不棄:「??」

  「不是,等等,為什麼……」他人又有些傻眼了,「我現在能自己走的其實……」

  「但茶室的入口和石子路是連著的。要帶你進去還是小車方便嘛。」徐徒然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所以說為什麼要現在去茶室……楊不棄張了張嘴,忽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個,雖說現在提這個有點馬後炮……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他頓了頓,道,「當時我們在林子裡對抗黑熊的時候,你應該知道,你其實可以直接選擇用唱歌筆來擺脫它們吧?」

  那支唱歌筆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只要選曲得當,再配合徐徒然的冰封能力,應該也能打出不錯的效果……

  所以其實根本沒必要用什麼小推車……對吧?

  「哦,那個我確實也有想到。」徐徒然坦然承認,「但你不覺得一邊跑路一邊拿著話筒唱歌很丟人嗎?」

  ……意思是把我放在手推車裡當人形小坦克就不丟人了是嗎?

  楊不棄深深看了她一眼,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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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4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路線確認中

  最終楊不棄還是堅持自己走了一段路。

  直到來到茶室的附近,方不情不願地爬進了手推車,謹慎地藏好了自己的樹幹,由著徐徒然將自己往茶室推去。

  茶室一樓的櫃台後面沒有熊在。估摸著應該是如茶室女子所言,出去玩耍摸魚了。徐徒然趁機連人帶車一起潛進茶室內,將楊不棄從車斗裡拉出來,推著他往樓上走。

  楊不棄因為身體原因,實際不太願意見人。硬著頭皮跟著徐徒然上了樓,跟著就自己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不肯再往前一步。

  徐徒然無奈,但也知道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說實話,在楊不棄上樓之前,她還一度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因為不願見人而拒絕上樓,甚至趁著她不注意偷偷跑掉……

  ——嗯,她也知道後一種猜測有些離譜了,但不知為啥,她莫名就是有這麼種想法。她堅信這肯定是楊不棄自己的問題。

  所幸楊不棄還是很給面子的,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踩著小花盆吧嗒吧嗒地跟著上來了。坐的位置雖遠了些,但也足夠與其他人交流。

  徐徒然暗自鬆了口氣,轉身往角落裡走去,果然在昏暗的光線中,瞥見了熟悉的身影。

  之前與她交談的那名女子,這會兒仍坐在先前的位置,令徐徒然驚訝的是,她的旁邊還坐在另一人——正是她剛進林子時所遇到的那個染著黃髮的男人。

  因為光線問題,男人頭上黑黃相接的布丁式髮色沒那麼顯眼了,以至於徐徒然一時都沒認出他來。倒是對方,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咦,我記得你。我們之前林子裡見過……誒,你肩上這是什麼?」

  他望著坐在徐徒然肩頭的小粉花,驚訝出聲。徐徒然淡淡解釋了句「撿的小動物」,自行找了個空位坐下。

  在座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雖然沒了記憶,但常年林子裡鑽來鑽去的,怪物這種東西,還是見過那麼幾回的。因此,對徐徒然帶來的這株小植物,他們驚訝歸驚訝,終究也沒多問——

  管它植物動物還是蟲子呢,不傷人都好說。

  比起這個,那布丁頭明顯更在意另一個問題。

  「你怎麼還在這裡?那些黑熊沒有送你離開嗎?」

  他說著,語氣透出幾分擔憂。

  「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咱倆現在是獄友了。」徐徒然話語卻是輕鬆,視線劃過對方的頭髮,目光略微一頓,「那個,你先前說你叫什麼來著?杜建華?」

  「哦,那是我撿的名字。」布丁頭道,「我剛換了一個,現在叫『林夢溪』。這個比較好聽。」

  徐徒然一本正經地點頭,意有所指道:「我覺得姓蘇的話會更好聽。」

  對方一怔,似乎沒有聽清她的話:「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

  徐徒然觀察著他的神情,略一思索,搖了搖頭:「沒事,空了再和你說。」

  她轉向坐在最裡側的女子:「我發現了一些新東西。」

  「我想也是。」女子沉靜點頭,伸手將散落在桌面上的胸針收攏,騰出一片空間——很顯然,在徐徒然到來之前,她正和暫時名為「林夢溪」的布丁頭先生,彼此交換著新撿到的胸針。

  「你的朋友,不用過來坐嗎?」她視線掠過徐徒然的肩膀,在楊不棄的「腿」上停留一秒,若無其事地移開,語氣依舊溫婉如和風細雨。

  「沒事,他只是想靜靜。」徐徒然一邊掏出之前發現的那張紙,一邊肯定道,「他姓楊,是我們的同伴,絕對可以信任。」

  「好的。那就謝謝楊先生了。」女子平靜說著,接過徐徒然遞過來的紙,打著手電筒看了一眼,微蹙起眉,「這個又是……」

  「是我在蟲子博物館裡找到的。」徐徒然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輕輕敲擊起桌面,「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東西,或許可以指引我們,找到真正有用的胸針……」

  「或者說,找到真正的自我。」

  她語氣篤定地說著,不意外地發現對面兩人神情皆是一凜——旋即,目光紛紛落在了那張紙上。

  *

  然而很快,試圖尋求答案的人們就遭遇了第一道重擊。

  他們看不懂這紙上寫的是什麼。

  沒辦法,那紙上的字實在寫得太難以辨認。能認出其中幾個短語就已經算是不錯。徐徒然無奈,只能當著另外兩人的面,拿出筆仙之筆,直接讓它將所有的內容都重新默寫了一遍。

  ——如果僅憑自己的記憶默寫,也不是不行,但就怕有什麼錯漏。萬一那些記錄裡有自己尚未解答或解讀失誤的內容,那不等於將人帶溝裡去了?

  不過徐徒然還是保留了一些,沒有讓筆仙之筆當眾吐泡泡,而是拿在手中偽裝成普通鋼筆使用——倒不是不信任眼前兩人。主要是她現在肩上還坐著個小粉花,之後的計劃如果得以順利實施,唱歌筆和泥巴塊的存在也必將公之於眾。而這幾個,按這破林子的定義,全都屬於「蟲子」……

  那帶著一堆蟲子的自己算啥?蠱王嗎?

  徐徒然並不願意在這方面多做聯想,也不希望其他人聯想。所以身上的可憎物道具,能藏的還是盡量藏藏。

  默寫的同時,她也沒閒著,一心二用,順口分享了下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與獲知的其他情報,等默完了抬頭一看,正對上另外兩人略顯呆滯的目光。

  徐徒然:「?」

  其餘人:……

  相比起布丁頭,女子的態度要更為冷靜些,也更快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也就是說,你在與我分開之後的那段時間裡,一口氣闖了辦事處、行刑場和蟲子博物館……」

  「?不不不。」徐徒然趕緊糾正,「辦事處我沒去。它們沒讓我進去。」

  那些熊關門關得太快。她只是在門外短暫地看了一眼而已。

  「但行刑場和蟲子博物館,你確實都進去了。」布丁頭喃喃地接口,「而且都是從裡面走的……」還順帶搶了兩根石矛以及一輛手推車——

  雖然他不太明白為啥要特地搶一輛手推車。但這車是在大黑熊眼皮子底下帶走的。這事本身就已足夠震撼了。

  「糾正一下,第一根石矛是我在去之前就撿到的。手推車是從白熊手裡搶的。而且蟲子博物館的話,你要是那位蘇姓猛士,你肯定也去過的。只是你自己忘了。」徐徒然一邊說一邊觀察對方表情,見對方聞言仍是一臉茫然,只能收回目光,旋即一合雙掌。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目前所得到的新信息。」

  她將整理好的文字調轉方向,朝著女子的方向遞過去。對方拿起細細讀了兩遍,微蹙起眉。

  「其中有些內容,與我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她輕聲道。

  「對,這紙上的東西驗證了『大熊會帶走胸針』以及『胸針藏在林子深處』兩個想法。」徐徒然語氣肯定,「假設上面寫的信息無誤,那麼通往林子深處的空氣牆,只有在白熊需要大批進入的時候才會打開……」

  這部分並不難理解。白熊集體入林後,會永遠消失。結合目前信息來看,這些白熊應該就是被轉化成了新生的黑熊——換言之,它們確實算是「死」了,沒錯。

  正好能和「熊是旅鼠」,以及「旅鼠跳海」兩個信息對上。而紙上的原文恰好寫明,入口會在旅鼠跳海出現開。

  「老實說,一想到那些白熊集體赴死的畫面,我頭皮就有點發麻。」布丁頭想了想,忍不住道,「雖然知道它們並不算是『自殺』,只是被某種力量轉化。但那個畫面,想想就很魔怔。」

  尤其白熊的特質之一就是貪生怕死。這麼一想,更魔怔了。

  徐徒然認同地點點頭,略一思索,又補充道:「不過從本質上來說,它們這其實也算是『自殺』。」

  布丁頭:「?誒?」

  「抹殺自己,當然算自殺。」坐在旁邊的女子淡淡開口,順手將垂到胸口的長髮捋到肩後,「而殺掉一部分的自己以生成另一部分的自己,這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殺』吧。」

  「……」剛有些緩和的布丁頭再次一怔。

  「殺掉……一部分的,自己?」他抬起眸子,卻見旁邊兩個女生都一副毫不驚訝的表情,「有人能再給我解釋一下嗎?」

  徐徒然與女子對視一眼,伸出手指,再次點了點桌上的紙張。

  「按照紙上所寫。黑熊就是白熊,白熊就是『它』……這個『它』是什麼玩意兒姑且不論,起碼可以確定一件事,就是這個林子裡,實際有一個真正的掌管者。而黑熊和白熊,都只是這個掌管者的一部分。」

  「或者是一種化身。也有可能是一種人格。」女子補充,「我傾向於後者。」

  白熊懶惰、貪食、膽小、脆弱。

  黑熊勇猛、自律、強大、一往無前。

  再結合黑熊被按上特定胸針後,會逐漸轉化成白熊這一事實,第二種猜測就很說得通了。

  「喜歡偷懶、貪圖享樂、脆弱膽小……實際擁有這些性格特質的並不是熊,而是這片林子的掌管者。他只是在強壓下這一切——他將自己的人格特質剝離成了兩部分,弱的一部分,就成為了相對友好的白熊,負責一些接待工作。強硬的一部分,則成為了黑熊,承擔起殺蟲與安保的任務。」

  女子垂下眼簾,飛快地組織著語言,試著歸納自己所猜測的一切:「然後,嗯……怎麼說呢?就像再堅強的人,內心都會有脆弱的地方,只要一個契機就可以讓人潰不成軍。一根緊繃的弦,若是繃得太久,反而會變得徹底鬆垮……那種黑熊應該也是這樣。」

  脆弱與害怕才是真實。強大與勇敢只是強撐的表象。所以當它們內心脆弱的部分一旦被喚起,放大,就會促使它們開始一點點地迅速轉化。

  在徐徒然使用胸針攻擊黑熊之前,也曾發生過不少黑熊自然轉化成白熊的事件——現在想來,或許正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身上那股緊繃的勁自然消逝所致。

  而當脆弱的白熊佔據多數時,「它」便會親自將這部分脆弱的自我抹殺掉,重新粉飾成剛強的模樣。這片林子中的循環正是由此而來。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徐徒然點了點頭,「而這也就意味著,將黑熊漂白這事,是可以人為大量操作的。」

  一旦完成,就可以強推進度,直接造成一次白熊集體跳海事件,從而為他們進入密林深處創造條件——

  「這個思路,確實是可行。」女子若有所思地點頭,眉頭卻輕輕蹙起來,「但白熊的集體遷移,這個事件需要的白熊數量並不明確。要是一隻一隻地去轉化,還挺費工夫。」

  而且轉化後的白熊除非能全部控制住,不然很快就會跑得不見熊影。白熊又喜歡去找黑熊告狀,一次帶一批過來,反而會增加行動風險……

  思及此處,女子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一些。

  不想徐徒然聞言卻是笑了一下。

  「就是要讓它們一批一批來啊。不然一隻一隻轉化,這得轉到猴年馬月去。而且萬一跟丟了,多劃不來。」她輕描淡寫地說著,手指在桌面摩挲兩下,笑意旋即又斂了下去,「不過我看那白熊叫人的效率也不是很高。一次只能找來四個,還是有點費事……」

  女子微微挑眉,一言不發地看向徐徒然。

  她有預感,徐徒然這次來找她之前,心中多半已經有些想法了。這次過來,不僅是為了交流情報,同時也是為了尋求合作——換言之,她需要幫助。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徒然再次開口。

  提出的要求卻讓女子懵了一下。

  「話說你們這兒有帶『臨』字的胸針嗎?」

  她聽到徐徒然道:「我覺得那東西,或許能派上一些用場。」

  *

  「臨」字胸針。

  女子對這種胸針印象深刻。她曾經就因為誤戴了一個帶「臨」的名字胸針,被一隻路過的大黑熊連著追了好幾個區域,跑得人都快沒了。

  之後她便一直對這種胸針抱持一百二十萬分的警惕,別說戴了,她連撿都不會主動去撿。

  也因此,在聽到徐徒然的詢問後,她只能給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對不起,我身邊確實沒有這種東西。」

  徐徒然頗為失望地「哦」了一聲,轉頭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布丁頭。後者搔了搔頭,同樣感到抱歉:

  「這種東西,平時還真沒留意……」

  畢竟姓名胸針這種東西,除非正好撿到自己的,否則最多只能當個標識用。意義不大,也沒人會刻意收集。一般交換個幾輪後確認無用的,就會被清掉了。

  尤其是帶「臨」字的,這種高危品……

  「啊,等等。」布丁頭忽然想起一事,「我知道一個人,他應該有存這些!」

  徐徒然:「?」

  ……

  於是,二十分鐘後。

  茶室與辦事處中間,石子路的邊上。

  李雲蹲在地上,一手攬著懷裡的包,一手拿著張紙,正認認真真地讀著——這是茶室女子給寫的「介紹信」,信裡已經簡單交代了當前情況,以及他面前這個女生的需求。

  讀罷,他抬起眼來,認真看了眼面前的女生。

  ……他記得這個人。他不久前曾隔著段距離,遠遠地看到過她。她當時被一群黑熊包圍著,霸氣地彷彿帶著一群小弟出街的黑老大。

  李雲當時就覺得,這妹子肯定不簡單。因此,在讀到茶室女子信中所寫的「特殊需求」時,他非但沒有覺得離譜,反而有種「我就知道」的得意感——

  「臨字牌啊,你等我找找……」

  李雲咕噥著,抬頭沖女孩笑了下,伸手在自己半舊的包裡一陣摸索,轉眼抓住一把胸針,嘩啦啦地抖在地上。

  「徐臨、喬可臨、歡迎光臨……嗯,都在這兒了。」他用手在胸針間撥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又在口袋裡摸了摸,「哦對,還有這個,是今天剛撿到的。」

  只見那枚胸針上,寫著的是「匠臨」。

  徐徒然望著那枚胸針,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注意到對面人好奇的眼神,忙收斂心情,笑著道了聲謝,從面前的胸針堆裡拿走了幾枚。

  「我其實用不到這麼多。這些夠了。」徐徒然將這些胸針小心收好,又有些好奇,「你是有在專門收集這些嗎?」

  「啊,因為這些危險嘛。」李雲理所當然道,「萬一有人撿到了這些,又正好失去了相關的記憶。那不就搞事了嗎。」

  所以他會特意將這些胸針收起來,單獨放在背包裡的一格裡。那一格中還常年放著一張便簽作為提醒,以免自己也因為失憶,將這些拿出來戴。

  在李雲看來,這就和在路邊看到碎玻璃瓶後順手撿走,是差不多的性質。舉手之勞罷了。

  倒沒想到,這還能幫上別人的忙。

  徐徒然瞭然地點了點頭,再次道謝。李雲無所謂地擺擺手,視線劃過徐徒然的身後——只見石子路的另一邊,正停著一輛手推車。一個面容俊秀的男人正蜷在車裡,姿勢略顯僵硬。

  手推車空間有限,那男人也不知怎麼做到的,只露出上半身,一點腿都沒有露出來。盡管如此,李雲還是注意到了,他腰部向下的部分,似是籠著一層樹皮。

  他看看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明智地沒有多問,只又問了聲是否還需要幫助。女孩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還真有一點。」她說著,將一張地圖拿了出來,當著李雲的面攤開。

  地圖是普通的手繪地圖,只是此刻的地圖上,茶室附近,以及樹根博物館前面一片區域,都被用筆做上了記號。

  「我聽其他說,你經常在這範圍活動。」徐徒然拿出一支筆,在辦事處與茶室之間的大片空間上虛虛圈了一下,「那請問,你這這邊黑熊出沒的規律有瞭解嗎?能幫忙標一下嗎?」

  李雲:「……」

  ……?

  他不解地看了眼女孩,略一遲疑,還是根據自己的記憶往上面做了些標記。

  「不過我不確定是完全正確的啊。不一定能幫助完全避開黑熊,你自己還是要當心點。」

  做完標記,李雲想了想,還是又囑咐了句——盡管眼前的人給他的初始印象相當震撼,但這種事關人身安全的事,多強調一些總不會錯的。

  徐徒然「嗯」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仔細將地圖上標記看過兩遍後,小心收起,又提出另外兩個請求。

  第一個請求是,希望李雲能先去茶室坐一下。

  「我還有部分情報需要收集。等收集完後我會再去茶室。到時還需要再跟你們確認些事情。」徐徒然認真道,「麻煩再等我一會兒,不會太久的。」

  ……?

  李雲微側過頭,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這女生瞧了一會兒,嘿了一聲。

  「沒事。這麼久都等過來了。不差這一會兒工夫。」他拿出張紙,隨手添上「前往茶室等待」的備忘錄,順口道,「還有一個請求是什麼?」

  「茶室那邊的人說,有個女生,經常在辦事處附近活動。」徐徒然道,「請問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她嗎?」

  李雲:「……誒?」

  ……

  旋即,又半小時後。

  徐徒然接過對面女生遞過來的地圖,滿意地看著上面多出來的幾個標記。

  「也就是說,辦事處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巡邏的黑熊在裡面休息。」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可以,這倒是挺方便。」

  她讚賞地看了眼對面的女生:「你對此瞭解得好清楚啊。」

  「嗯。因為需要掐著點去辦事處裡拿東西。有大黑熊在的話會很難辦。」這女孩語氣坦然,一邊說一邊伸手去逗坐在徐徒然肩上的小粉花,「本子啊、筆啊。還有一些工具……都能在辦事處裡偷到。」

  她瞧著比徐徒然大一些,胸前掛著一枚名字胸針,上面寫著「方小可」。

  毫無疑問,這也是個被撿來充數的名字。

  算上方小可,目前困在林子裡的人類,徐徒然算是已經見過了大半。剩下尚未謀面的兩個,一個沒有固定刷新地點,另一個則是才進林子不久的新人女孩,也不知這會兒離開了沒有。

  前者倒是不用操心。據茶室女子所說,他本身也會時不時去茶室交換情報。就是可能要等得久些。至於後者……徐徒然是沒辦法了。通知不到,只能說沒有緣分。

  思及此處,徐徒然不由暗嘆口氣,對著方小可再次道謝。

  方小可大方地擺了擺手,隨口道:「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呃,暫時沒了。」徐徒然笑了下,「不過能請你先去茶室待一會兒嗎?等等那裡會開個小會。如果路上遇上其他人的話,也請讓他們一起過去。」

  方小可有些驚訝地「誒」了一聲,跟著想起茶室女子寫的「介紹信」,便也沒有多說什麼。朝著徐徒然與小粉花揮了揮手,拎著個蛇皮袋,自行往茶室的方向走去。

  小粉花還挺禮貌,站起來沖她揮了揮葉子。徐徒然用一根指頭將它按下去,對著地圖研究了一會兒,走進了旁邊的樹林中。

  樹林裡放著一輛小推車。楊不棄正靠在車邊,整理著套在根鬚上的小花盆,見徐徒然過來,抬起了頭:

  「路線全都確認好了?」

  「大致。」徐徒然站定在他旁邊,展開地圖給他看,「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正好一次性全部拉過來。」

  「從辦事處開始走?」楊不棄蹙眉,「會不會太危險?」

  「事實上,我打算從行刑場開始走。」徐徒然用指頭往地圖上一點,「行刑場附近應該也有大黑熊。不用掉浪費了。」

  楊不棄:「……」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想對徐徒然的狂放措辭發表任何意見了。他只關心一個問題:

  「一次性引來那麼多的話,你打算怎麼往它們身上掛胸針?」

  總不能臨時搞一個射釘器,對著大黑熊啪啪一通掃射。

  徐徒然卻是挑了下眉。

  「胸針?誰告訴你我打算用胸針了。」她說著,啪地將地圖合上,「哦對了,正好問你個問題。」

  楊不棄:「……?」

  望著徐徒然的雙眼,他不知為何,忽然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什麼?」

  下一秒,便聽徐徒然平靜開口:「你唱歌咋樣?」

  楊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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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洗白進行時

  楊不棄不知道徐徒然問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也不想知道。

  不知幸與不幸,徐徒然並未在這個問題上追根究底,彷彿只是意思意思地問一聲。問完就繼續忙起自己的計劃,留楊不棄一人在那裡膽戰心驚。

  徐徒然將目前收集到的情報整合了一下,一邊歸納一邊與楊不棄往茶室走。這一回楊不棄沒有跟著進入茶室內部,只找了個僻靜地方等著。等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終見徐徒然再次從茶室中走了出來。

  「還順利嗎?」他望著走向自己的女孩,將手中幫拿的東西遞了過去——徐徒然在進入茶室前,將兩根石矛以及好幾枚胸針一起交給了他。楊不棄莫名其妙,但還是好好守著,一見徐徒然回來,先將石矛還了過去。

  「嗯。」徐徒然接過武器,點了點頭,「還記得我們之前沒能見到的另一個人嗎?他正好也到了這茶室裡,省了不少工夫。」

  楊不棄想了想,不太確定道:「是那個比你先進來幾天的女孩?」

  「不不,是另一個。也是被長期困在這裡的人,是個大叔。」徐徒然道,「他也有想起自己的能力,力氣很大。等等能幫上不少忙。」

  至於那個早些進來的女孩,除了曾與之短暫交流過的茶室女子外,其他人都沒有關於她的印象。大家都猜測,那人應該是已經出去了。

  徐徒然說著,又從包裡拿出那張地圖,與楊不棄頭並頭再次研究了一會兒,輕聲開口:「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助力,就是你所記得的東西……」

  「該忘的都忘了。現在還記得的,基本都沒有錯。」楊不棄語氣是難得的篤定,伸手在樹根博物館後面一塊區域上圈了一下,「這塊地方,交給我就是。」

  「行。」徐徒然笑了下,俐落地收起地圖,「那我這就走了!」

  她將背包甩在肩上,轉身正要離開,又被楊不棄叫住。後者想了想,將自己常拿著的那根石矛也遞了過去。

  「等等,我再確認下胸針都還你沒有,我放兩個口袋了。別少了……誒,話說你剛才把這些給我幹嘛。」明明自己有帶包。

  楊不棄說著,將衣服口袋都掏了一遍,確認徐徒然沒有東西忘在他這兒了,方真正放下心來。徐徒然聞言,卻是再次笑了下。

  「把重要的東西給你,你就會對它們負責。這樣你就不會偷偷跑路了啊。」她理所當然地說著,將兩根石矛夾在一側,沖著楊不棄揮了揮手,旋身快步離開了。

  剩下楊不棄一人,原地愣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根忽然紅了一下。旋即自嘲地笑出了聲,推起旁邊的手推車,也準備離開。

  然而下一秒,他笑出不來了。

  要死——他心裡咯噔一下,後知後覺地又將自己的口袋摸了個遍。

  ……他不僅把徐徒然給他的胸針全還了回去。

  他連自己的那幾枚,也一起給出去了。

  ——而就在不久之後,另一頭。

  徐徒然一路快步穿過辦事處,停下腳步,用記號筆加固了一下身上的符文,又先拿出幾枚胸針,想先配在身上。然而細細一點數量,不由一愣。

  「奇怪,怎麼又多出了兩個『我喜歡口口口』?」

  *

  心態崩歸崩,楊不棄好歹也是當過社畜的。再崩也不能影響任務。

  因此,在徐徒然離開之後,他立刻推著手推車獨自前往樹根博物館後面的區域,迅速完成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做完之後,又帶著小車,趕往辦事處的臨北一側,等在了石子路的附近。

  ——按照原定的計劃,徐徒然會一人佩戴上多個帶有「臨」字的胸針,依據規劃好的路線,以行刑場的南邊入口為起點,從所有會有黑熊存在的地方高調路過,吸引它們的注意,從而引起它們的追殺……也就是所謂的,「拉怪」。

  拉到怪後,徐徒然則會將所有吸引過來的黑熊都引到指定地點,那裡楊不棄已經做好了一定的佈置,之後只要再利用唱歌筆進行一次集體漂白就行——這也就是所謂的「一波帶走」。

  從理論上來說,這一套流程似乎沒什麼問題——當然是以徐徒然的理論來說。然而保險起見,她還是安排楊不棄等在了這條路徑的中段,萬一有什麼意外,也好有個照應。

  楊不棄自然是不希望有什麼意外的。他反復推算了幾遍,覺得出意外的概率也很小:普通黑熊最大的優勢就是力氣大,以及可以精神震懾。後者對徐徒然影響不大,而前者,她也可以憑借冰封的能力進行對抗。再加上她手上有兩根石矛,問題應該不大……

  思及此處,楊不棄眼簾微垂,心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就像他告訴徐徒然的那樣,在進入這片香樟林後,他自己的記憶,也確實有所缺失。但事實上,這缺失的一部分中,與徐徒然相關的,並不算太多。

  也因此,每當他面對徐徒然時,總是會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想起她帶給自己的驚豔與震驚,想起那些因她而起的復雜心情。

  過去的他,甚至還總會因為她的不按牌理出牌而大驚小怪。現在回憶起那些失態,楊不棄自己都覺得好笑。好笑之中,又不免感到深重的悵然。

  所有富有人性的表現,現在想來都已恍如隔世。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能否算是「人類」,只隱隱意識到,自己或許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事情,大約也只能在記憶中反復回味,再難有所體會……

  恰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楊不棄匆忙回頭——首先印入眼簾的正是徐徒然的身影。

  她正朝著自己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招手,身後似是跟著不少黑熊。

  楊不棄匆匆掃了一眼,見她似是無事,登時鬆了口氣,抬手剛要示意,一根石矛忽然呼嘯而來,險險擦過徐徒然的臉龐,蹭地一聲釘在了他旁邊的香樟樹幹上。

  楊不棄:……?

  ???!

  轉眼徐徒然已跑近些許,他終於得以看清跟在徐徒然身後那烏壓壓一片,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

  和計劃的一樣,都是黑熊,沒有錯。

  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這個黑熊數量會比之前預測的多那麼多?為什麼裡面還混著至少五六隻血手套版精英熊??手裡還都帶武器的?!

  沒記錯的話行刑場以南根本沒這東西啊,你從哪裡捅出來的??!

  楊不棄心念電轉,腦袋裡一時充滿了問號。但現在顯然不是說話的時候——那些血手套版精英熊和普通的大黑熊可不同。拋開更加強大的精神震懾力不說,它們可都是帶武器的!能遠程攻擊的!

  楊不棄匆忙低頭,險險避開又一根飛馳而來的石矛,再看徐徒然,她人已經衝到了跟前,隨手將手裡拿的石矛分給自己一根,居然還有閒心去拔插在樹上的那根。

  「愣著幹嘛?走了啊!」

  她本來還想將扔到地上的那根也撿起來,奈何那一根飛得太遠,一眼掃過去都不知掉在了哪裡,只能暫時作罷,轉而催著楊不棄快上車。

  楊不棄一臉懵逼地一個倒栽蔥翻進車斗裡,腦瓜子依然在嗡嗡作響。徐徒然將手中拿著的石矛都跟著扔進車斗,抽空往後面鋪開一層碎冰,趁著大黑熊們跟保齡球似地開始搖晃,推起車子就走。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楊不棄依舊能感受到熊群所帶來的強大壓力,彷彿含著雨水的厚重烏雲,壓得人連喘息都困難。

  楊不棄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所以那些熊是怎麼回事?」

  「啊?」徐徒然推著車子往辦事處沖,一時沒聽清楚。

  「那些,血手套!帶石矛的熊!」要不是手裡各握著一根石矛,楊不棄簡直都要用上手去比劃了,「按理說你招不到它們的啊??」

  徐徒然:「啊……」

  楊不棄:「?」

  「關於這事,其實我也沒想到。」徐徒然眼神略一飄忽,「我當時跑到行刑場門口,想著來都來了,就乾脆自我發揮了一下……」

  楊不棄心哐當往下一沉:「你進了行刑場?」

  「沒!」徐徒然立刻否認,「你說什麼呢,怎麼可能!」

  行刑場是單行道,從中穿行時不能折返。如果她進了行刑場,就得先橫穿一次,再從另一扇門穿回來才行。

  這得多耗多少時間?徐徒然才沒那麼閒。

  所以——

  「我只是站在行刑場的入口,試著對他們唱了幾句。」徐徒然飛快,「然後,它們就都出來了。」

  楊不棄:「……」

  如果不是這會兒雙手都拿著東西,他臉估計已經埋到手掌裡去了:「不是,它們一般不會出來的啊……你唱的啥?」

  「……」徐徒然默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抽空按了下別在胸前口袋處的唱歌筆。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楊不棄:「…………」

  他閉眼深吸了口氣,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號召它們學著長大?」

  「不是,我的重點其實是在『苦痛掙扎』。」徐徒然頑強道,聲音旋即弱了下去,「但我還沒唱到那部分它們就衝出來了。」

  她本來是想著,之後大家橫豎也是要從行刑場過的。又正好裡面的黑熊不會輕易離開,那蠻好打一波削弱就跑——誰能想到那些黑熊反應居然那麼大。

  楊不棄深刻懷疑這其實和徐徒然唱了什麼沒關係,那些熊估計是在她之前大搖大擺帶著一堆「蟲子」衝出行刑場時就記住她了。但一下來這麼多……

  「別告訴我你唱歌的同時還帶著一堆臨字胸針在門口晃。」楊不棄喃喃道。

  徐徒然頗為詫異地看他一眼:「不然呢?」

  ……所以說你特意去招那一下幹嘛。

  楊不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以為徐徒然撐死路邊的野怪多拉一點,誰能想到她直接去捅了人家窩!

  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都到這時候了,徐徒然居然還有心思抽空跑到人辦事處門口去蹦蹦跳跳揮揮手——這個時候,辦事處內正好有幾隻黑熊正在休息,轉眼就一窩蜂地衝了出來,混進追殺的大部隊了,那叫一個烏泱泱。

  不是,超標了。拉的怪明顯超標了……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就在楊不棄傻眼的當口,徐徒然已經反身衝了回來,推起手推車繼續跑路。一面往身後砸冰,一面抽空將別在胸前的唱歌筆摘了下來,拋進了車斗裡。

  「你別閒著啊。可以開始吟唱了。」徐徒然語氣那叫一個坦然,「快快快。」

  ……得,這跟說好的更不一樣了。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垂死掙扎了一下:「不是說要到埋伏地點再一波開嗎?」

  坐在小推車裡被邊推邊唱,這也太離譜了。

  尤其他們馬上就要路過茶室了……也不知那裡面的人還在不在。

  「這不意外情況嗎,沒見拉的怪超標了。」徐徒然理直氣壯,「做人要懂得變通。」

  楊不棄:「……」

  垂死掙扎失敗。楊不棄隱忍地閉了閉眼,終究是舉起了那支唱歌筆。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看到你們有多甜蜜……」

  伴隨著糟糕的音質與悠揚的旋律,不是很準的歌聲在林子中響起。為了保證聲音的覆蓋面夠大,楊不棄還特意開了大音量。

  正坐在茶室裡研究地圖的女子茫然抬頭,不敢相信地側了側腦袋。

  奇怪。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林子裡,是又進了什麼露天K歌團伙嗎?

  *

  別說,社死歸社死。這法子還真有些用。

  永晝傾向,本身在引動情緒方面就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更別提唱歌筆的本質是個永晝辰級——不過一首歌的工夫,楊不棄就能明顯感覺到,身後傳來的壓迫感降低了不少。

  這也證明了另一件事。這隻唱歌筆所能引發的「情緒」,應是和所唱曲子本身的情緒有關,倒不用硬讓歌詞貼合。

  這對楊不棄來說是個好消息。循環了幾遍《他一定很愛你》,又來了一首「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你賜給的自卑」——香水味有沒有不好說,他現在倒真是蠻自卑的。

  盡管自我感覺發揮良好,楊不棄仍是警惕地沒有回頭。而徐徒然,雖說抽空往後看了好幾回,卻難得沒有多說什麼,只悶頭推著楊不棄繼續往前趕。

  楊不棄原本以為她是累了。畢竟徐徒然雖說基本免疫黑熊的精神攻擊,但這一路上她頻繁往後砸冰,又推著自己跑了那麼長一段路,會累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事情並非那麼簡單——不知不覺間,周圍的溫度似是降了不少。吐息時都會噴出白氣。他警覺地轉頭,卻見徐徒然按在車把上的手明顯泛紅,彷彿被凍著。

  「誒,你……」楊不棄擔憂地蹙眉,徐徒然也是看也不看他。

  「沒事。」她冷靜道,「你繼續。」

  楊不棄:……

  所幸此時,距離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很近——靜謐的林子深處,恰好位於樹根博物館後面一片區域。

  這片區域少有熊巡邏,葉片也都很正常。放眼整片林子,這裡或許是最接近「普通」的區域之一。

  而此刻,就是這片普通的林子裡,不知何時,已悄悄多出了好些樹枝。

  那些樹枝鋪在地上,一根一根,首尾相連。如果單看細節,或許看不出什麼,但若將視角改為從上至下的俯視,就能很清楚地發現——

  這些樹枝,在地上,構成了一個符文。

  一個巨大的、足以容納所有黑熊的,壓制性符文。

  ……楊不棄現在只想慶幸自己當時出於風險考慮,在實際操作時將符文又按比例放大了一圈。不然這種超標的程度,這符文還真未必夠用。

  符文此時尚未處在激活狀態,所有的樹枝都安安靜靜躺在地上。中間留出一道空隙,正好夠徐徒然帶著一堆黑熊衝進去。

  楊不棄提前指明方向,叮囑了一句「不要破壞符文」,徐徒然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將背包往車斗裡一放,同時將手推車往旁邊一推,自己頭也不回地衝向符文中心。楊不棄則手腳並用,盡可能迅速地從手推車裡爬了出來,閉眼等在一旁,等到徐徒然喊了一句「動手」,方撲上前去——

  心隨意動,鋪在地上的樹枝自行生長交纏。缺了部分的壓制符文被剎那補完,磅礡的生命力源源不斷地灌注其中,下一瞬,便見枯瘦的樹枝寸寸綻出新芽,生機煥發。

  而由樹枝構成的符文,也因著這股生命力而被瞬間激活,成為了將大批黑熊困在其中的巨型牢籠!

  見符文生效,楊不棄不由暗鬆口氣。另一頭,徐徒然則小心避開地上的樹枝,無比靈活地從陣中跳了出來——這種壓制符文僅對非人類生效,這也是為啥她在踏進符文陣前,要先將裝著可憎物的背包卸掉。

  徐徒然安然脫出,這無疑是另一個令人安心的信號。楊不棄抿了下唇,再度拿起那支唱歌筆,非常自然地往下一按。

  這回響起的,又是那首《心太軟》,楊不棄琢磨著這都露天K歌了,要唱也唱點自己喜歡的吧,遂切了兩首,切到一曲《K歌之王》,破罐破摔地繼續唱。

  趁著黑熊被集體困住,他一邊唱一邊憑著感覺繞到後方,終於敢睜眼朝它們看去——只見面前的黑熊擠擠攘攘,其中不少寬厚的後背上,已經褪成稍顯淺淡的灰色。這更讓他放心不少。

  很好,這樣看來,徐徒然的計劃是有效的。接下去只要繼續利用這個道具……

  楊不棄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無意中從旁邊林子中掃過,整個人忽然一僵。

  ……他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樹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他曾在茶室中見過的那個布丁頭,另一個則是個人高馬大的中年大叔,穿著軍綠背心,背心上掛著大片胸針,胸前手臂皆鼓起大片肌肉,正抱著胳膊,一本正經地往這邊看。

  楊不棄:……救命。

  徐徒然原本正蹙眉打量著自己發紅的手掌,注意到他的停頓,茫然抬頭,循著他目光看去,旋即哦了一聲。

  「介紹一下,那位是喬風。就我之前說的力氣很大的那個。」徐徒然靠近楊不棄,匆匆介紹了一句,又轉向另外兩人,提高音量,「這是楊不棄,我之前說的同伴——」

  「哦,好的——」布丁頭站在原地沒有移動,一手擴在嘴邊,同樣大聲地回答道,「我聽到有人在唱《香水有毒》,就跟過來看看——你們繼續,不用管我們——加油——」

  看來徐徒然之前開會時應該和他們說了唱歌筆的事。這兩人對他們的行動接受十分良好。

  ……但這不代表楊不棄也接受良好。

  有一說一,露天K歌是一回事。當著陌生人的面露天K歌還K得不太好那絕對是另一回事。

  也就他現在根須鬚都被裝了盆,不然這會兒兩個地洞怕不是已經挖出來了——對楊不棄而言,這會兒已經不是麻不麻的事了。他甚至感覺自己有點呼吸困難……

  不,等等。

  不對。

  楊不棄霍地睜大眼睛,猛地喘了兩口氣,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

  ——他不是「感覺」呼吸困難,他是真的呼吸困難!

  「楊不棄?」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徐徒然微微皺了皺眉。跟著迅速上前一步,一下扶住向下軟倒的樹人。

  「你沒事吧?」她手掌扶在楊不棄身上,楊不棄這才發現她手涼得可怕。

  他掙扎著搖了搖頭,緩了片刻,瞥了眼手裡的唱歌筆,終於明白了過來:

  「這筆有毒!」

  徐徒然:「……」

  徐徒然:「啊?」

  「消耗。」楊不棄閉了閉眼,努力調節著呼吸,說話也有艱難,「用它會有消耗。」

  在他之前,也就徐徒然用過這東西。也不知是她用的時間短還是本身耐久高,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以至於楊不棄也沒想到還有這茬。

  「嘖,怎麼還有這設定……」徐徒然抿緊了唇角,不遠處的符文陣中,卻又傳來新的騷動——

  符文的力量本就有限,楊不棄的符文又是靠他的生命力驅動,與他本身息息相關。這會兒他人一倒,勁力鬆懈,連帶著符文的力量也開始削弱,樹枝上新生的枝葉凋零,被困的黑熊亦開始蠢蠢欲動。

  徐徒然被鬧得心煩,直接一擊眼刀橫了過去,張口就是一聲怒斥:

  「誰敢出來!」

  話音落下,晶瑩的冰霜瞬間落下,順著楊不棄之前鋪下的樹枝無聲蔓延攀爬,宛如一支無形的筆,飛快塗抹,層層鋪色。符文陣中原本自帶的綠意瞬間被一層瑩白所覆蓋,爆發出的力量卻比之前更強,森森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圍上,生生將陣中蠢蠢欲動的黑熊給壓了回去,控得動彈不得!

  黑熊抖抖抖地抱做一團,楊不棄不知為何,心頭卻是一跳。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徐徒然卻已經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唱歌筆,看來是準備自己上了。

  誰想,她手指剛要碰上,那唱歌筆忽然劇烈掙動起來,竟一下從楊不棄手中掙脫出來,啪地掉到地上。

  落地之後,它還在努力爬動,搖頭擺尾地,明明是一支筆筆直的機器筆,愣是給扭出了幾分蠕蟲的架勢。

  徐徒然莫名其妙,彎腰還要去撿。眼看她靠過來,唱歌筆扭得更急,似乎生怕她碰自己的樣子。

  徐徒然:「……」

  「它幾個意思?」她莫名其妙,「嫌棄我?」

  「……」楊不棄默了一下,想起徐徒然那涼到可怕的手,試探著開口,「也許是覺得你手太冷了?」

  徐徒然:「?」

  她看上去完全沒察覺到這點,還將手放在臉上試了試。楊不棄有心想再問問她此刻的狀態,但現在似乎不是時候——計劃才進行到一半,徐徒然的符文陣也不知能撐多久。他們得抓緊時間。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支唱歌筆上,試著將它拎了起來。這支筆現在連靠近徐徒然都不敢,操作的事,看來還是得自己……

  就在此時,遠處的布丁頭,忽然又喊了起來:

  「那個,請問需要幫忙嗎——」

  「你們現在,是不是遇到什麼問題——」

  楊不棄:……

  他與徐徒然對視一眼。後者立刻起身,提高音量,三言兩語說清了現在的事——本來事情也很簡單。他們缺人唱歌而已。

  布丁頭聞言,立刻大聲回應:「那個唱歌,是誰都可以的嗎——」

  「如果是的話——我來幫忙——」

  ……

  徐徒然二人再次對視一眼。

  似乎也不是不行。

  唯一的問題是,該如何將這筆給他送過去——人類遊客在彼此靠近到一定程度後,一旦發生移動就會有人被傳送走。徐徒然去顯然是有些風險的。更何況她還要照看符文陣。

  徐徒然的第一反應是讓小粉花給捎過去。但這玩意兒太重,小花搬不動。

  楊不棄深吸口氣,倒是迅速拿定了主意:

  「我去吧。」

  他現在繼續唱歌有些困難,但走路還是走得動的。

  徐徒然瞥了下他的樹幹,神情有些鬆動:「你……不介意嗎?」

  她記得楊不棄很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下半身。

  後者聞言,卻是露出了一個看淡一切的笑容。

  「本來是很介意的。」楊不棄目光放空了一瞬,「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介意的了。」

  巔峰社死都已經經歷過了。

  相比起來,不是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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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天K歌會

  李雲是在楊不棄唱到《香水有毒》時,注意到外面動靜的。

  他當時正坐在茶室內,同處一室的還有那個編號為13940的女子,以及常去辦事處順東西的方小可。其餘兩人,布丁頭與喬風,早在開完小會後就先離開了。

  會議正是由那位令他印象深刻的「黑熊教母」組織,因為她身上似乎帶了不少「蟲子」,李雲在心裡也偷偷叫她「香樟蠱王」。而根據這位蠱王的計劃,她會利用一支能「蕩滌人心」的怪物唱歌筆促使黑熊集體轉化——因此,聽到外面傳來的音響聲與唱歌聲時,李雲並沒有非常驚訝。

  ……嗯,說實話,其實還是驚訝了那麼一下下的。

  畢竟當黑熊教母提到「蕩滌人心」時,誰能想到她指的是男聲版全損音質的《香水有毒》……似乎還唱得有點跑調。

  《香水有毒》循環了兩遍還不算,後面又開始放《K歌之王》。13940將一枚胸針別到身上,語氣透出幾分在意:「他們似乎停止移動了。」

  「聲音有點遠。」方小可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好好奇啊。我還是去看看吧。」

  李雲:「……有一說一,這計劃存在風險,不定能成。你別貿然衝過去,反被黑熊給抓了。」

  「不會,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就當看熱鬧了。」方小可將儲物用的蛇皮袋往肩上一扛,「如果順利的話,到時候行刑場門口見!」

  說完蹬蹬蹬地下樓,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李雲噎了一下,收回目光,原地躊躇片刻,沒忍住往窗邊靠了靠。

  13940收好胸針,淡淡開口:「你在不安。」

  「……這種時候,能保持平靜才奇怪吧。」李雲默了一下,以手握拳支在鼻下,用力吐出口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現在都覺得自己在做夢。」

  在被困在這鬼地方不知多久後,忽然出現一個人,告訴你她或許可以幫你找回自己,甚至找到出去的方法——而這方法的關鍵環節之一,就是用露天音響放《香水有毒》。

  他做夢都不敢做這麼離譜。

  「我理解你的想法。」茶室女子緩慢地點了點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剪刀,與一件破舊襯衫。

  剪刀是方小可給的,她從辦事處裡摸了不少這種東西;破襯衫是布丁頭提供的。她正按照徐徒然的要求,仔細地將這件破襯衫剪成細布條和碎布塊。

  外面《K歌之王》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茶室女子垂著眉眼,不管是手還是語氣,都一如既往得平穩:「不成又怎麼樣,是做夢又怎麼樣?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就像方小可說的,實在不行,就當湊一場熱鬧好了。」

  「……」李雲抿了抿唇,想想還是說出了那句話,「萬一會死呢?」

  「那就死唄。」茶室女子輕描淡寫,「我以前少有作為,不是我甘心被掌控。而是我沒辦法。現在有了機會,若還是畏畏縮縮,那就真的連白熊都不如了。」

  她說著,抬起眼來。李雲被她那平穩目光瞧得心頭一跳,恰在此時,窗外響起切歌的滋滋聲,遠遠的有歌聲蕩來——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吶,你們好不好——世界是如此得小,我們注定無處可逃……」

  李雲:「……」

  他轉頭看向窗外深海般的密林,一時陷入沉默。13940輕輕笑了下,收好東西站了起來,將剪好的布條勻出部分,放在他的面前。

  「《我是一隻小小鳥》,這歌我很喜歡。」她輕聲說著,走出座位,「現在唱歌的好像換了個人。我也想去看看了。希望等等能順利匯合。」

  說完,她也轉身下樓,離開了茶室。

  剩下李雲一人,繼續站在窗邊,眉眼低斂,聽著遠處飄來的歌聲,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像13940所說,現在唱歌的明顯是另一人了。聲音更穩更渾厚,嗓門也更嘹喨。唱了一首《小小鳥》還沒完,跟著又開了一首《凡人歌》。

  李雲還在琢磨計劃的事,聽得心不在焉。聽著聽著忽然覺出不對——這聲音,咋還有些熟悉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凡人歌》也唱完了。短暫的安靜之後,熟悉的旋律響起:

  「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李雲:……

  他這回認出來了。

  這唱歌的,可不就是不久前剛剛離開的方小可嗎??

  她唱得還挺帶勁,那麼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李雲都能感受她那種彷彿嘶吼般的力量——問題是,你不是說就去遠遠地看一眼嗎?

  為啥看著看著就跟著一起唱了?說好的「蕩滌人心」的音樂呢?難道是誰都可以參與的嗎?

  ……你們真的不是去聚會的嗎?

  李雲人都懵了。坐立不安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將桌上的幾根布條揣上,旋身也飛快下了樓。路過一樓櫃台時,只見負責接待的那隻白熊難得安靜地坐在後面,托著臉頰看向門外,似乎也在專心聽歌。

  不知為啥,李雲從它的身上感到了一種很深重的憂愁。

  他的聽力不是很敏銳,找起路來也有些吃力,盡管有歌聲指路,還是免不了兜兜轉轉。等他好不容易循聲找過去時,那邊已經又輪完了好幾首歌——

  其中方小可一人承擔了三首,跟著又換人唱了兩首。其中一人嗓音震天動地,飈高時彷彿一萬隻野鴨引吭高歌,李雲沒費多大勁就認出來了,這唱歌的應該是喬風。

  喬風過後,又輪到了先前唱《我是一隻小小鳥》的那位。運用排除法,李雲可以確定,唱歌的就是布丁頭。

  而等他終於趕到現場時,布丁頭已又唱完一首,麥克風剛剛被轉移到茶室女子13940手裡,後者優雅地清了清嗓子,空氣裡已然徘徊起《倩女幽魂》的前奏旋律。

  ……好傢伙,唱的還是粵語。

  李雲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沒有靠得太近。眼神中猶帶著幾分茫然。

  往左一看,只見密林之中,隱隱可見其他的同伴。大家彼此之間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順著他們的目光往右邊看去,則能看到數道凝冰的痕跡——冰痕在地上拼接成一個類似圓圈般的巨大圖案。而圖案的內部,似乎正聚集著一大團身影……

  李雲的心中驀地一動。

  因為距離以及樹木的遮擋,他一時無法看清那大團影子的真面目。然而那圓潤的輪廓已足夠讓他心頭顫動。李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趕了幾步,終於得以看清那一處的全貌——

  只見那個被他以為是「巨大圓圈」的東西,實際是一個相當奇特的圖案,看上去甚至有幾分像是電視裡的那種「魔法陣」。而魔法陣的中心,正是一大群抱在一處、瑟瑟發抖的灰白熊。

  對,灰白熊——它們這會兒說不上全白,毛色上還帶著些顯眼的淺灰。不過從姿態和氣勢來看,它們確實已更接近於白熊。

  「魔法陣」的中心,還掉落著數根石矛。李雲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但毫無疑問,它們的存在更限制了這些灰白熊的活動範圍,逼得它們只能更緊地貼近彼此,遠遠望去,彷彿一碗盛得滿滿的芝麻餡元宵。

  但這個場景,怎麼說呢……

  冰痕晶瑩鋒利,法陣宏大繁復,周圍圍著一圈心懷叵測之人——坦白講,光看這個場景的話,真的很有密教獻祭的氣質。

  前提是,縮在這個「獻祭陣」裡的,不是一群瑟瑟發抖的穿著古怪布偶裝的怪東西。而空中迴響著的,也應該是某種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恐怖囈語,而非粵語發音都不太標準的「人生路茫茫」。

  李雲因為眼前割裂的畫風而再次陷入沉默。再看「魔法陣」的另一頭,又站著另外兩人。

  其中一個正是他私下認定的「黑熊教母」、「香樟蠱王」,整個計劃的發起人——不過李雲現在還不知該怎麼叫她。這會兒她正拄著根石矛,面無表情地打量著面前的那些灰白熊,好像它們真的只是一碗元宵。

  而教母旁邊,則是一個……

  呃,一個半樹人?李雲記得這傢伙。當時黑熊教母來找自己,那人就坐在她旁邊的手推車裡。

  半樹人的頭上還趴著朵小粉花,兩片葉子支在他頭頂上,看上去有些蔫。半樹人伸手將它拎下來,無意中往旁邊一瞟,正對上李雲的目光。

  他怔了一下,跟著拍了拍旁邊的黑熊教母。黑熊教母抬眼望過來,看上去毫不驚訝,反而沖著李雲揮了揮手。

  「來了啊——」她一邊揮手一邊大聲跟李雲說話。空氣中還飄蕩著「人生路,美夢似路長」的歌聲,李雲不得不又往他們的方向靠了一些。

  「嗯!」他有些侷促地往四周看看,同樣提起聲音回了一句,「你們現在在幹嘛?」

  「在唱歌啊!」徐徒然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你要來一首嗎?」

  語氣坦然的好像這裡根本不是什麼詭異樹林,就是一個KTV包廂。

  李雲:……

  好吧,現在這個場景給他的感覺已經徹底和「密教儀式」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思索片刻,沉默地沖著徐徒然比了一個拇指,然後點了點頭。

  唱,怎麼不唱。來都來了,就當團建了!

  恰在此時,茶室女子的《倩女幽魂》剛好唱完。那半樹人立刻踩著好幾個小花盆,吧嗒吧嗒地跑去了她那邊,從她手裡取過了一支卡拉OK筆,又一路小跑著給李雲送了過來。

  李雲這才知道先前那種全損音質般的音效是從何而來,饒有興趣地將那隻唱歌筆拿在手中研究了一下。半樹人趁機開口,給他迅速講了一下這筆的使用注意事項。

  總結起來就是三點。第一,選曲要撿著戳人心窩子的唱。第二,只能唱這筆內本就有存的歌。第三,如果唱得不舒服了,立刻停下,換人繼續。

  李雲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手指在筆身上輕輕按著。目光緊盯著液晶屏上不斷切換的歌名。

  楊不棄見狀,開口確認:「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一個。」李雲想了想,認真點了點頭。

  「請問你們這曲庫裡,有黃梅戲沒有?」

  楊不棄:「……」

  *

  李雲其實不記得自己和黃梅戲有什麼關係。但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是會唱的。就像其他人可以信口唱出那些老歌流行歌一樣。

  遺憾的是,唱歌筆的曲庫裡並沒有這種儲備。李雲連切了幾首,最後只好和布丁頭一樣,也唱了一首《我是小小鳥》

  因為他對這首的歌詞不是很熟,徐徒然又額外提供了一支紅鋼筆,同樣是由楊不棄傳遞過來。這筆也很神,能一個一個地吐出墨水字,李雲對著空中的字跡很不熟練地唱,更有種回到文明社會K歌現場的錯覺。

  就在他唱歌的同時,楊不棄又悄悄回到了徐徒然旁邊。將握在手裡的小粉花拿出來,放到了徐徒然的背包上。

  被他握了一會兒,小粉花又恢復了些許活力,自行拉開背包拉鏈鑽了進去。徐徒然低頭看了看它,有些奇怪道:「它剛才怎麼了?」

  「應該受那些歌影響了。」楊不棄不太確定地回答。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解釋。

  事實上,不僅是小粉花。他聽那筆放歌放久了,心情也有些無可避免地低落。想來應該是那支唱歌筆威力夠強,覆蓋範圍也大,哪怕他們不是演唱者的主要攻擊對象,同樣要受到少許波及。

  相比起來,人類所受的影響似乎就要小些。楊不棄方才一直承擔著四處給人遞筆的工作,根據他的觀察,除了那個叫喬風的大個兒和方小可有些情緒波動,眼眶泛紅之外,別人都還算是冷靜。

  當然,最冷靜的還是徐徒然。從真正困住那些大熊開始,她的表情就一直沒什麼變化,按說應該讓人覺得很穩,楊不棄卻無端有些擔心。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李雲一曲唱完後,他趁著去交還兩支筆的機會,又試著碰觸了下徐徒然的手掌。緩了這麼久,她手上的紅印子明顯淡去不少,掌心也回了些溫度。這讓楊不棄放心不少。

  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一直盯著符文中心的徐徒然繃起了身子。

  「成了。」她低聲道。

  楊不棄循著她的目光看去,果見符文陣中一片白色湧動——所有的大熊,都已經變成了白色。

  徐徒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楊不棄明白她的意思:

  是時候進行下一步了。

  他配合地點點頭,拿起兩根石矛,往符文陣的方向靠了一靠。徐徒然則舉起唱歌筆,借著其中的麥克風功能對其他人說話,帶著沙沙雜音的聲音在林子裡回蕩:

  「各位注意各位注意——接下去,按照計劃行動——」

  說完,將唱歌筆一揣,再次看向符文陣的方向,深吸口氣,兩手向下一按——

  喀啦的冰碎聲,在靜謐的林間響起。

  正彼此緊挨抱團縮頭的大白熊們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齊齊抬起頭來。

  徐徒然無聲抬眸,同樣的碎裂聲又接二連三響起,彷彿一重重厚重大鎖,正一個接一個地打開。

  ——終於,伴隨著最後一聲脆響,符文陣中清出了一條道路。從陣中直直導向外面。

  徐徒然呼出口氣,拍著手起身,淡漠地看向陣內的一堆熊。

  大白熊們同樣沒有表情地回望,宛如一群茫然的傻狍子。

  徐徒然:「……」

  大白熊:「……」

  默了片刻,她忍不住拍了下額頭,用力朝著外面一揮手:「走啊。不走等著我拿你們抓起來燉湯嗎?」

  這話一出,大白熊們終於反應過來。捧著臉頰齊齊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胖胖的身軀彼此碰撞推搡著,爭先恐後地往外跑去。

  徐徒然:「……」

  「絕了。」她搖了搖頭,順手從面前衝過的白熊群裡揪出一個,強行拖了出來,往旁邊一甩。早有準備的楊不棄立刻跟上,以石矛將它與其它熊隔開,跟著又從身上抽出幾根樹枝條,將對方兩腳一捆,直接推進了旁邊的車斗裡。

  捕捉完畢,再看徐徒然,人已經跑進了空無一熊的符文陣裡,正從地上一根一根地撿石矛。

  這些石矛,是原本那些精英版大黑熊隨身攜帶的。黑熊被漂白,這些東西它們自然再帶不了。這次落下足有五六根,徐徒然兩隻手拿得都有些吃力。

  楊不棄:……

  「那什麼。」他脫下外套將大白熊的腦袋罩住,試探地開口,「其實沒必要撿那麼多吧?」

  「怎麼沒有?」徐徒然理直氣壯,「我們好多人呢,不拿浪費。」

  說完,順手將剛剛撿起的一根向外拋出。楊不棄順著看過去,只見石矛啪地一下插在地上,轉瞬又被另一隻手拔了出來。

  「給我的嗎?」茶室女子將石矛拿在手裡,莞爾開口,「多謝了。」

  「沒事。多個輸出多個戰力。」徐徒然無所謂地直起身來,「其他人還在嗎?在的話一起來分。」

  茶室女子向四周環視一圈,輕輕搖了搖頭:「很遺憾,他們都已經離開了。」

  有些是追著離去的白熊離開,有些則是在移動的過程中不慎與其他人靠得太近,直接被傳送走了。

  徐徒然漫不經心地點頭,抱著一堆石矛走出符文陣。楊不棄努力將掙扎的白熊往車斗裡按,輕輕蹙起了眉:

  「這麼快就走散了,等等確定能順利匯合嗎?」

  徐徒然卻是淡定:「知道目標,當然可以。」

  「……」楊不棄琢磨了一下,仍是有些不放心。

  「明明是集體行動,卻只能自己一人趕路。這樣多少會讓人有些動搖吧?」

  尤其趕路途中,可能還會遭遇到剩餘黑熊的追殺,偏偏身邊連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萬一有人心志不堅,就這麼打了退堂鼓呢?

  這次回答的卻是那名茶室女子。她動作俐落地將石矛插在地上,取出一根皮筋將長髮紮起,面上笑容依舊溫婉:

  「當你知道有其他人正出於同一個目的,與你朝同一個方向奔跑時,這本身就已經是最大的陪伴了。看不看得到對方並不重要,因為你心裡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說完撿起地上石矛,轉身迅捷地離開,身影眨眼便隱沒在密林之中。同一時間,徐徒然已經自說自話地從楊不棄腰上揪了一根沒用完的枝條,俐落地將一把石矛捆上。

  「我之前就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如果有人沒能在我過去之前抵達行刑場,我反正是不會等的。」

  她信誓旦旦地說著,將一捆石矛往肩上一甩:「走吧。抓緊時間。」

  楊不棄:「……」

  「你下次別揪這裡的樹枝。癢。」他輕聲咕噥著,轉頭推起手推車,快步跟在了徐徒然的身後。

  *

  因為徐徒然本身就已經拉走了行刑場以南大部分的黑熊,因此他們這一路上,並未在遇到更多的襲擊。

  值班的白熊倒是有遇到兩隻。見到人就往各種縫隙鑽。徐徒然也沒多理會,甚至還在趕路中途大搖大擺地進了辦事處,從裡面搜刮了好些雜物。

  跟著一路推進到行刑場附近,只見行刑場入口的周圍,已經有好些人等在了那裡——

  為了避免失散,大家彼此之間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同時又盡可能站到比較顯眼的地方。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喬風和茶室女子13940,因為他們手頭還各自控制著一隻白熊。

  對於喬風抓的那隻,徐徒然並不感到奇怪。因為她之前就和對方說好,希望對方能發揮肉搏的優勢,從逃跑的白熊群中單抓一隻出來,之後可能有用。但她沒想到的是,茶室女子居然也額外抓了一隻。

  對上她略帶詫異的目光,後者只是溫和笑一下:「蹭了你一根武器。總要做點實事。」

  更何況,白熊對她來說並不是很難對付。

  徐徒然朝她豎了一個拇指,又往旁邊掃了一掃,忽然一怔。

  好消息是,此刻該到場的都到了,一個沒缺;可令她沒想到的是,現場居然還多了一人。

  那是一個穿著背帶褲的陌生女孩,五官清麗,緊抿嘴角。看上去有些侷促的模樣。

  徐徒然的視線不由在她身上多停了一會兒。茶室女子見狀,主動抬手朝她示意,連打幾個手勢。大致意思就是——等會兒再與你細說。

  徐徒然瞭然地點頭,再次確認了下週遭的情況,取出塑膠手套戴上,又將具有混亂傾向的泥巴塊連同一本順來的本子一同交到楊不棄手裡。跟著朝茶室女子比了個手勢,對方心領神會,轉身率先進入行刑場中。

  茶室女子之前並沒有進過行刑場內部,但事先已聽過徐徒然給的攻略,因此一進來就很謹慎地藏到了柱子後面。徐徒然跟著潛進來,帶著對方一路摸到了電梯處,乘著上了二樓,自己溜到外面,將二樓外置的電梯按鈕全部凍住,又往周邊地面上,鋪上不少冰層。

  她一面鋪冰,一面側頭看向守在電梯內的女子,好奇開口:「所以那個女孩,到底什麼情況?」

  「她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比你早來幾天的那個。」茶室女子小聲道,「我們都以為她已經離開了,實際她還在。只是運氣不好,一直在林子裡打轉,也沒遇上其他人。」

  直到不久前徐徒然在樹根博物館後方區域開露天K歌會,正好那女生也在樹根博物館附近,便循聲找了過去。只可惜她沒留心與其他人的距離,才靠近茶室女子就被傳送走了。之後白熊大逃殺,她正好看到逃竄的熊群,跟著一起移動,這才來到行刑場附近,與其他人湊到一起。

  ——畢竟這會兒行刑場周邊其他道路都已封閉。想要再往更深處走,只能從行刑場裡面穿行。目前大批白熊已經穿過場地離開,剩下的就只有徐徒然他們控制著的三隻而已。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點頭,想想又問了句:「那她關於自己,有想起什麼嗎?比如能力之類的?」

  茶室女子搖了搖頭:「我和她溝通過。她現在只記得一件事,就是自己是來找弟弟的。」

  「找弟弟?」徐徒然蹙眉,「到哪兒找?」

  「不清楚。」茶室女子緩緩道,「如果她本身也是個特別的人,哪怕會進林子裡來找人,也說得過去。」

  徐徒然:「你覺得她人怎麼樣?」

  「沒怎麼溝通,瞭解不深。」茶室女子搖頭,「只是同為人類,也不好放著不管。」

  這倒也是。徐徒然抿了抿唇,檢查了一遍周圍鋪上的冰層,退回到電梯之中。

  電梯內的按鈕仍可使用。她們返回一樓,再度退回到柱子後面。徐徒然抬眸望向上方來來回回的黑熊——因為她之前的挑釁,此刻行刑場內的血手套數量明顯少了不少。

  「你可以吧?」她輕聲問道。茶室女子閉眼,輕輕呼出口氣。

  「不行也得行。」她說著,鼓足勇氣,抬眸往上方望去。

  ——限制他人行動,這就是她目前所回憶起來的能力。只是這個能力施放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措辭要盡量貼近學生的行為規範,如果太過偏離則不會生效;其次,就是當她做出限制時,必須聽到或看到想要限制的目標。

  因此,哪怕她現在再忐忑,也必須強迫著自己,看向那些如同噩夢般的黑熊。

  「走廊上,禁止奔跑打鬧。」

  「走廊上,禁止好勇鬥狠、威脅他人。」

  她輕聲吐出這兩句話,話音落下,立刻收回目光,低下頭去。徐徒然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轉身潛到了門邊。

  【可以了。】她用筆仙之筆朝外面傳話,【一個一個進來!】

  消息送出,沒過多久,便見外面有人陸續進入。

  喬風拖著兩隻被細布條拴著的大白熊,楊不棄用手推車推著另一隻。兩人墊在最後。所有的大白熊都被用外套包著腦袋,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兮兮。

  可惜徐徒然是個鐵石心腸,一個眼神都沒給,直接看向其他人:「東西都拿到了嗎?」

  所有人齊齊點頭。除了兩手不得閒的喬風與楊不棄外,其餘人手中都正托著一團小小的泥巴塊,泥巴塊下面墊著碎布塊或是從本子上撕下的紙。

  楊不棄將剩下的泥巴塊還給了徐徒然。徐徒然直接一分為二,分了一半給旁邊的茶室女子,順口問道:「你看到中庭裡的那東西了嗎?」

  茶室女子用力將泥巴塊握在掌心,側頭看去,點了點頭:「嗯,看到了。一列觀光車。」

  「看到就行。」徐徒然點頭,警覺地掃了眼周圍走廊上的黑熊,調整了下呼吸,轉而拿起了唱歌筆,開了麥克風功能。

  「就是現在——跑!」

  被麥克風放大的聲音在中庭上空迴蕩,所有人肌肉緊繃,齊齊往前衝去!

  帶著大白熊的喬風和楊不棄一馬當前,徐徒然等人緊隨其後,頭頂不住傳來黑熊沉重的腳步與石矛擲下的聲音。然而因為茶室女子提前布下的約束,它們即使有心想要下來追趕,腳步也根本快不起來——位於二樓的黑熊倒是佔了地理優勢,但它們能否乘電梯下來都是個問題。

  唯一需要躲避的就只有落下的石矛與黑熊的震懾眼神。雖然茶室女子之前也有對此做出束縛,但保險起見,除了徐徒然外,所有人仍舊是低頭前行。一路悶頭跑到對面的牆壁處,徐徒然卻沒急著出去,而是直接爬上了停在附近的小火車——

  她將背著的石矛隨意拋上一節空車廂,自己三兩下爬上司機的位置,將小喇叭按得嗶嗶響。

  「快快,都上來了——」她透過後視鏡往後望,沒忘再囑咐一句,「有空的人把石矛發一下——還有,看好人質!」

  正將白熊從手推車裡搬出來努力往車廂裡塞的楊不棄:「……」

  不是,咱就不能換個稱呼嗎?我們才是正義的一方好嗎?

  他搖了搖頭,囑咐車廂內的布丁頭看好白熊,自己轉而跑向了最後一節的空位——

  這列小火車一共十節車廂,他和徐徒然過來時,只填滿了最後兩節,然而現在,倒數第三節車廂,也已經填上了些許怪物屍體。

  他們這會兒又多了一人,再加三隻熊,空車廂有些不夠。楊不棄只能和怪物屍體去擠一節……

  還好位置還夠。他腳下花盆亂踩,在李雲的幫助下,總算順利爬了上去。徐徒然透過後視鏡看著這一切,眼睛一抬,看到走廊之上正對自己怒目而視的一堆黑熊,嘲諷地笑了下。

  腦海中再次響起「口口值」增加的聲音,她只當沒聽到——反正這「口口值」自打她開始拉怪後就一直在漲,始終沒停過。這會兒都竄到六萬多了。徐徒然都已經聽到麻木了。

  「就是現在——放一個!」

  她再次用唱歌筆做出指示,

  喬風二話沒說,直接鬆開了手裡的白熊。後方布丁頭配合地將外套罩下,那白熊驚慌地朝四周張望一番,不負眾望,跳下小車,抬腳就跑!

  隨著大白熊的奔跑,原本密封的牆壁上一道大門浮現。徐徒然毫不猶豫,一腳踩下油門,小火車嗡嗡啟動,載著一車人,徑自穿過牆上的出口,大搖大擺地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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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理解

  觀光車的構造很簡單,油門剎車方向盤,車鑰匙都插在上面沒有拔。徐徒然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是靠啥驅動的,反正開就完事了。

  她本來還擔心這車子太過笨重,在樹木叢生的林子裡會不好移動。等到將車開出了行刑場才發現,這玩意兒似乎自帶穿模優先權,與樹木撞上時,彷彿是碰上空氣,自然而然就穿了過去。

  ……一想也是。這東西本來就是給人大黑熊開的。那熊肯定開得還沒她好,要是不行點方便,這不等於給自家人添難度嗎?

  徐徒然充滿自信地想著,一腳油門踩下,整列車跟著一個急剎。所有人因為慣性齊齊往前一衝,坐在第一節車廂的方小可猛地按住前方的保險槓,驚恐抬頭:「妹子,什麼情況?」

  徐徒然:「……」

  「嗯,不好意思,踩錯了。」徐徒然低頭檢查了一下,略顯尷尬地鬆開踩著剎車的腳,重新啟動。

  小火車再次嗡嗡前行,徐徒然這回謹慎許多,看到前面有樹攔著,還打了個方向盤。方小可坐在後面探頭探腦,看了好一會兒,終是沒忍住開了口:

  「妹子,你往右回一下,偏了偏了……誒我是讓你回正方向盤。」

  徐徒然:「……哦。」

  說話間,整列小火車都已經駛出行刑場大門——因為徐徒然沒有及時回正方向盤,車子還往旁邊偏了不少。所幸這車自帶穿模效果,不至於被卡住,就是要再調轉回來,還得費點工夫。

  自問車技比熊好的徐徒然在方小可的指揮下,手忙腳亂地將小火車方向糾正過來。只聽車輪有節奏地碾過地上落葉,頭頂有略帶彩色的紅光流轉,一切有驚無險地又回到正軌,徐徒然暗鬆口氣,兩手把著方向盤,穩穩地朝林子深處開去。

  透過後視鏡,她能看到所有人都正安安穩穩地坐在車廂內。這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徐徒然猜對了。

  人類遊客在林子裡走動時會失散,停在原地則不會。在建築物裡也不會。那麼當他們身處林子中,卻沒有用腳走動時,是否還會導致失散呢?

  起碼目前看來,答案是不會。

  這樣起碼就不用擔心之後的匯合問題了。

  不過這也導致了另一個有些尷尬的局面——在進入行刑場以北的林子後,大黑熊出沒的概率絕對會再次提高。為了保證安全,負責開車的只能是免疫黑熊精神攻擊的徐徒然。

  而徐徒然……她的車技,顯然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好。

  「妹子,你腳鬆一下,又踩剎車了……誒對,油門不要踩到底。別動方向盤!車頭沒偏就別動方向盤,記得回正,回正啊……」

  方小可伸長脖子,一直在徐徒然後方積極指點。得虧有她在,徐徒然的車總算開得穩當了不少——起碼不會開著開著就突然一個打拐,又或者猛剎車到恨不得將所有人都甩飛出去。

  方小可鬆了口氣,坐回位置上。身後又有人舉起了手:「大佬,我們手上這泥巴團該咋辦啊?」

  泥巴團是上車前徐徒然托楊不棄分發的。分發的理由很簡單,根據她之前的經驗,如果手上沒有「蟲子屍體」的話,很難看到用來運送蟲屍的小火車。更別提爬上來了。

  不過徐徒然也不知道這會兒這泥巴團還有沒有用。出於謹慎,還是讓其他人都先留著——萬一丟掉之後這小車翻臉不認,直接把人丟路上呢。

  「但千萬要注意,不能直接用手碰啊。一定要墊東西。」她略一思索,又打開唱歌筆的麥克風功能,對後面車廂的人囑咐道,邊說邊看後視鏡,「碰到會有副作用……誒,那個誰,李雲是吧?讓你旁邊白熊把頭收回來!它要滾出去啦!」

  正小心將手中泥巴團包起的李雲聞言一怔,立刻將旁邊往外探頭的白熊拽了回來。徐徒然鬆了口氣,又囑咐了兩句「大家互相提醒不要陷入混亂」,忽然眼尖地注意到遠處樹木後搖晃的黑色身影,語氣倏地一沉:

  「黑熊出現,注意黑熊出現!各位注意——」

  話音落下,所有人已經乖乖坐在位置上,戰術性閉眼。閉眼了還不算,先前徐徒然丟在座位上的一捆石矛早已分發完畢,再加上從她和楊不棄手中勻出來的,當前已經做到人手一根,部分人還拿了一對……

  另一頭,徐徒然望著靠近的黑熊,也是完全不怵。意思意思地打了下方向盤以示尊重,實際卻一手伸到胸口,按下了唱歌筆的播放鍵。

  「《我是一隻小小鳥》,可以嗎?」她提聲詢問車廂的人們。

  稀稀拉拉的回應響起,有不少人表示同意。但也有人指出,這種時候,試圖喚起對方的脆弱,效果可能不大。時間有限,與其削弱對方,不如想辦法武裝自己。

  徐徒然一想,也有道理,於是手指連按幾下,從《我是一隻小小鳥》切到了另一首。

  ——再下一瞬,頗為有力的前奏在空氣中響起。小火車在激昂的旋律中一往無前,車上一堆人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一邊扯著嗓子齊聲高歌《風雨彩虹鏗鏘玫瑰》,一邊將石矛捅出車廂外,隨著節奏相當整齊地捅戳搖晃,參差起伏宛如蜈蚣腿。

  ……知道的是在防黑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劃旱地龍舟。

  這場景,黑熊看了是什麼感覺不好說,反正坐在最後一節的楊不棄是已經看傻了。

  同樣看傻的還有坐在他前一個座的背帶褲女孩。她顯然還不是很能融入這種氛圍。楊不棄親眼看著她在旋律響起的第一時間愣在當場,跟著便頗不自在地打量起周圍的情況。

  楊不棄皺了皺眉。雖然他莫名不是很喜歡眼前這人,但出於好心,他還是用石矛戳了戳對方的肩膀,提醒道:「警告你,別亂動。」

  「我沒亂動。」對方睨他一眼,硬梆梆道,「我想跳車。」

  楊不棄:「……」

  他不知為啥,突然有種很想拿石矛將對方戳下去的衝動。他強按下這種不人道的想法,再次提醒:「下去會遇到黑熊。」

  「我知道。」對方語氣莫名有些堅定,「黑熊沒這場面嚇人。」

  楊不棄:「…………」

  行吧,這話他倒是無法反駁。

  不過那女孩最終還是沒能跳成。因為沒過多久,那些增強版黑熊便當真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她最終被迫認清了一個現實——好像還是黑熊比較嚇人。

  於是,她果斷拋棄了前一分鐘的堅持。也閉起眼睛跟著小聲「鏗鏘」了起來,一邊唱著「鏗鏘玫瑰」一邊將石矛探出去亂舞,動作之用力,堪稱這旱地龍舟上最賣力的一個崽。

  而比這離譜方法更讓她感到離譜的是,這法子居然還真的有效果。

  按說行刑場以北的黑熊更為凶殘,噩夢般的恐懼,以及緊隨其後的空白、呆滯……即使能避免直視,也依然無法完全規避其帶來的精神壓制。

  然而,或許是「鏗鏘玫瑰」的勁頭夠足。即使被兩三隻黑熊包圍,車廂內的人們依舊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再加上他們人手一兩根的石矛以及蜈蚣腿般地防禦陣勢——這是什麼?這就是加強版的人形小坦克啊。

  徐徒然更是囂張,一開始看到黑熊還知道拐個彎看能不能避開。後面避都懶得避了,冰封技能也懶得開,拿根石矛就架在火車頭前面,看到黑熊直接一腳油門踩到底——來啊,碰撞啊。我叫你一聲你敢過來嗎。

  事實證明,黑熊不敢。

  它們只能像是古早言情小說中悲情男二,徒然地看著卑鄙的人類用車載著剩下的兩隻大白熊,揚長而去。

  那種寂寥蕭索的身影,看得車上人都有些自我懷疑。李雲好奇探頭出去看了眼,收回目光後思索半天,沒忍住拍了拍前面的茶室女子:「誒,我們是好人,沒錯吧?」

  「……」茶室女子略顯無語看他一眼,以行動表示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另一邊,在連續衝出幾撥黑熊的包圍後,徐徒然的車越開越穩,心臟卻漸漸懸了起來。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這邊……嗯,從蟲子博物館旁邊繞過來的話,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因為這次沒有從蟲子博物館內部穿行,徐徒然也無法百分百確定路線的正確。尤其是在開出許久後,面前景緻一再重復,卻始終沒有感受到空氣牆的存在,這更令她對當前路線有些質疑。

  而就在她思考起要不要放一隻白熊下去引路時,一團巨大的影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座雕像。

  一座巨大的黑色兔子雕像——起碼乍看上去很像黑色兔子。徐徒然實際無法確定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只本能地覺得好看。

  那東西距離她似乎很遠,邊緣被樹木遮掩,像一團沉在天際的龐大烏雲。明明那麼引人注目,然而等徐徒然低頭看了眼手臂上的符文,再抬起頭時,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看不見。

  「……」徐徒然看了看手臂上完好的符文,又眺望了眼雕像消失的方向,略一沉吟,果斷踩下油門,朝著那個方向駛了過去。

  又往前開出幾百米,撞翻兩隻黑熊,徐徒然的車頭,忽然像是碰撞到了什麼,前行的勢頭微微一滯。

  她動作一頓。抓起石矛,試探地向前戳去。

  察覺到她的動作,後方的人小聲問了一句。徐徒然擺了擺手,仔細感受了一下矛尖傳來的觸感,深深吐出口氣。

  「我們到入口了。」她輕聲道,「應該可以進去。」

  她能感受地到,這堵空氣牆與之前的狀態不同。她上次來時,這裡還堅實冷硬,現在卻像是一碗黏稠的藕粉,雖然也有阻力,但只要稍加力道,石矛便能穿過去。

  徐徒然定下心神,坐回駕駛座,叮囑後方眾人坐穩扶好,看好人質,旋即深踩油門,發動機再次發出嗡鳴。

  火車頭拖著長長的車廂,義無反顧地往空氣牆內鑽去。穿過的瞬間,彷彿有瓢潑大雨兜頭沖下,徐徒然下意識閉眼。再睜開眼時,心頭不由重重一跳。

  原本籠罩在頭頂的流動紅光已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披著流彩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在樹枝間輕盈流動。周圍的香樟樹變得更為稀疏,樹冠不再連成一片。瞧著卻更高,樹幹宛如通向天際,樹冠與天空融在一處,根本看不清頭頂搖晃的是樹還是雲。

  地上依舊鋪滿落葉,這裡的樹葉倒是不會飛了。徐徒然一邊觀察著四周,一邊小心將車開入,進入空氣牆後的同伴似是同樣為眼前的場景所震驚,方小可湊過來找徐徒然說話時,聲音都壓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驚醒了什麼:

  「那個,李雲托我問你。白熊要、要現在放嗎?」

  「……」徐徒然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先別。再往裡看看。可能會需要它們引路。」

  在徐徒然的計劃裡,原定是需要兩隻白熊。一隻用來開行刑場的大門,一隻則用來卡進度,避免空氣牆的出口因為白熊集體穿過而提前關閉,同時也有打算拿來當引路蜂用。

  雖然因為茶室女子的幫忙,他們比原定的多獲得了一隻白熊,但眼下情況未明。徐徒然還是覺得,省著點用比較好……

  正說著呢,火車頭又向前推進幾十米。整列車都被拖進了空氣牆內,徐徒然不小心又拐過了頭,正要矯正位置,無意中透過後視鏡一掃,忽然皺了皺眉。

  ——因為拐過了頭的原因,從她現在的位置,恰好能看見最後一列車廂的尾端,包括後面被車輪拖過的地面。

  也因此,徐徒然終於注意到,那些被車輪碾過的區域,看上去似乎和別的地面不一樣——那裡像是被犁去了表面堆積的落葉,露出下方的地面。只是不知為何,那地面的顏色極淺,像是覆了層玻璃。而地面的周圍,卻沒有任何被犁起的落葉堆積……

  徐徒然怔怔盯著那方向,心頭莫名一跳。身後傳來其他人帶著擔憂的詢問,她卻顧不上回答,只簡單說了句「坐著別動」,就自己跳下了車,站定在一個地點,俯身往車子下面看去。

  果然,凡被車輪駛過的地方,都有相似痕跡。因為角度原因,徐徒然沒法看得更細,直起身來思索片刻,索性坐回車上,舉起石矛,用力往地上搗去。

  離她最近的方小可茫然看過來,剛要開口詢問,視線掃過被徐徒然撥過的地方,整個人驀地僵住,愕然睜大了雙眼。

  ……只見那些葉子,在往下掉。

  隨著徐徒然的動作,那些本就鋪在地上的落葉,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掉。

  穿過「地面」,向下墜落,宛如大片展翅的蝴蝶,悠然地沉入下方的……

  水底。

  對,水底。

  方小可瞪大眼睛,艱難地消化著眼前這一切。

  葉子的下面,不是土地,是水面。她們實際正站在水面上,只是中間墊了一層落葉。

  當落葉被驚動,它們就會向下沉去。被遮掩的水面會暴露,而透過清澈的表面,他們隱約可以看到「水底」的一角——

  那裡沉澱著巨大的石塊。石料與他們手中的武器十分相似。蕩漾的波紋與折射的光線讓他們難以看得更清楚,但方小可隱隱有種感覺:那些石頭所在的地方,應當比他們所感知到的更加遙遠。

  「這……這是什麼?」方小可心跳無端加速,小心開口問道。徐徒然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知。試著用石矛戳了下露出的水面,矛尖一下沒入其中。

  然而隨著她將石矛抽回,周邊的落葉似是有所感知一般,又開始紛紛朝中間蠕動,動作輕緩卻迅速,眨眼便將露出的水面蓋了個徹底。

  徐徒然試著用腳踩了下。依舊是葉堆厚實的觸感。

  再看向小火車的後方,方才被犁出來的那一點水面,也已經被落葉給蓋嚴實了。

  「原來如此。」方小可回憶起徐徒然分享的線索,恍然大悟,「『葉子是障壁』,原來是這個意思。」

  徐徒然認同地點了點頭,仔細回憶了一遍在蟲子博物館中得到的線索——【葉子是障壁。樹冠是樹根。蟲子是食物。光是土壤。】

  目前看來,「葉子是障壁」與「蟲子是食物」兩句都已經得到瞭解釋。就是不知道剩下兩句是什麼意思。

  不過她也就是短暫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遍——當務之急,還是應當盡快抵達胸針的所在才是。

  她閉了閉眼,轉頭往後看了眼。因為她與方小可方才的動靜,這會兒車上不少人正好奇看過來。徐徒然正要安撫兩句,忽聽李雲一聲驚叫——一個白團子忽然從他的車廂裡跳出來,扭著腰就往林子深處跑!

  關鍵是,它跑就算了,身上拴著的細布條卻沒能在跑路前解開。李雲也不知咋想的,將那細布條的另一頭繫在了自己身上,當即被帶著一下摔了出去,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又被帶著跌跌撞撞地往前幾步,竟是被那大白熊直接拖著跑了!

  「……」

  饒是徐徒然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眼看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跳車,立刻喝止,轉而啟動小火車,踩進油門,跟了上去。

  所幸這片區域的植被稀疏,不容易跟丟人。徐徒然小心追著李雲往前,忽見李雲被拖進了一塊立著的石碑後面,跟著便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徐徒然心頭一跳,忙驅車趕上,卻見石碑後面是一大圈被石頭圍起的祭壇,祭壇內鋪著大片的血色琥珀。李雲正倒在硬質的血色琥珀上,驚恐地看向前方,胸口不住劇烈起伏。

  徐徒然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棟開著兩扇大門的木質房子。房子很大,起碼有七八米高,造型極其扭曲詭異——房子正前方掛著人臉般的巨大裝飾,屋頂兩邊有奇怪的機關運轉,外牆還懸掛著赤色的小瀑布。

  徐徒然皺了皺眉,停下車快速上前,一邊囑咐其他人繼續坐著,一邊獨自上前將人扶起,奇怪道:「你沒事吧?剛怎麼了?」

  「剛、剛剛那隻熊突然像是瘋了一樣要下車,我被一路帶過來……」李雲手裡捏著被掙斷的細布條,看著像是還沒回過神來,「然後,然後它就拖著我,跑進了這個人的身體裡……但我被吐了出來……」

  徐徒然:「……?」

  「你在說什麼?」她皺起眉,「什麼『人』……」

  她說著,再次抬起頭來,視線落在前方木屋上,呼吸忽然一滯。

  她知道李雲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那棟「木屋」,她以為的「建築」——實際是一個人。一個巨大的木頭人。

  那木頭人僅有腰部以上的地方露在地面上,脖子朝前突著,腦袋與背脊幾乎平行,五官像是用刀雕刻,卻刻得很淺——所以她第一眼才會將它認成「房子」,又將它的腦袋當做近似人臉的裝飾。

  而她所看到的兩扇打開的大門,實際是它的左右肋部,那兩處被開了兩個深深的大洞。木頭人的體內沒有骨頭,洞內一片漆黑,宛如兩條幽深的隧道,看高度和寬度,確實夠大熊穿過。

  至於徐徒然所以為的「機關」——那還真是個機關。那是數根由木頭和齒輪做成了機械,旋轉臂的盡頭是紮成一束的巨大荊條,彷彿巨型的狼牙棒。這些荊條隨著機關的運作,一下一下地砸在木頭人的肩背上,直砸得木頭人皮膚破裂。

  有深紅的液體順著破裂的缺口淌下來,源源不斷。所以徐徒然才會誤將它們當做紅色的瀑布。現在看來,這些更像是血——是眼前這個木頭巨人,被機械鞭撻後,所流出的血。

  這些血液汩汩而下,一部分深深地浸入地底,流入祭壇的下方;另一部分則化為紅色水霧,向上騰起,繚繞於香樟的樹冠之上。

  徐徒然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說不震驚是假的。震驚之中,她又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沉重——她不知這沉重是從何而來,冥冥中卻像是聽到了長長的嘆息。

  她循著那聲嘆息抬頭,視線落在木頭人淺淡的五官上。張口剛要說些什麼,餘光忽然瞥見一個大白團子從旁邊掠過,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面前漆黑的肋部隧道中,眨眼便不見蹤影。

  徐徒然:「……」

  她茫然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隻白熊應該就是被困在小火車上的另一隻,連忙轉頭——卻見小火車上,已東搖西歪地倒了一片。所有人都緊閉著雙眼,不省人事。

  就連被她攙扶著的李雲,不知何時也已閉上了眼睛,徐徒然無意識地鬆了下手,他立刻咚地一下倒在地上,半點反應沒有。

  徐徒然心頭一驚,剛要伸手去拽,忽聽耳邊一個陌生聲音響起:

  「沒事。」

  「人,沒事。」

  「只是休息。」

  徐徒然:「……」

  她循聲那聲音抬起頭來,再次看向了木頭人畸形的臉。

  與之前不同,原本淺淡的五官,眨眼之間卻變得深刻不少。眼睛的位置,還有刀刻的眼珠,正在輕輕轉動。

  「我想和你談談。」徐徒然聽見他道,「單獨。」

  「……我?」徐徒然微微一愣,緩緩直起身體,毫不畏懼地看了過去,「為什麼是我。」

  「因為,只能,是你。」巨大木頭人嘴部未動,聲音卻嗡嗡地在徐徒然耳邊迴蕩,「我等待的,只有,你。」

  徐徒然:「……」

  果然。我就知道。我超牛批。

  她目光微轉,很快又看了過去:「等我做什麼?」

  「等待獻祭。等你歸來。等待,在你的儀式結束之後,為你獻上一切。」木頭人緩緩道,「平心而論,我現在有點驚訝。也很驚喜。」

  雖然說著驚喜,但他的語氣依舊是硬梆梆的。徐徒然微微挑眉:「為什麼會驚喜?」

  「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巨大木頭人緩緩道,「雖然我有盡力幫你提前……但我以為你至少還需要幾個月……?」

  說到這兒,巨大木頭人忽然頓了一下。

  徐徒然:……?

  巨大木頭人:……

  意識到對方停頓得有些久了,徐徒然伸手朝他揮了揮:「喂,你怎麼了?」

  「……不對啊。」又過片刻,她方聽見那木頭人緩緩道,「現在大學才開學沒多久……」

  「你不是應該還在上學嗎?」

  徐徒然:?

  得,越來越聽不懂了。

  她神情復雜地望著面前的木頭人,不知該不該提醒它,因為這片香樟林該死的機制,她其實根本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而那巨大木頭人,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不知是不是徐徒然的錯覺,它現在貌似相當困惑。

  木頭人:「……啊。」

  徐徒然:?

  木頭人:「……你已經升級了。」

  徐徒然:??

  木頭人:「啊。」

  木頭人:「還升到輝了。」

  木頭人:「……啊。」

  ……你是在詩朗誦嗎?不理你還「啊」個沒完了是嗎?

  徐徒然現在簡直一腦袋問號,又被對方的自說自話搞得心煩氣躁。以至於她都沒注意到,對方身上不住運轉的鞭撻機關,都因為其心中的震驚而暫停了一瞬。

  又過好一會兒,方聽它再次開口。原本平靜死板的語氣,這會兒竟透出了幾分明顯的難以置信:

  「能冒昧,問一句嗎?」

  徐徒然:???

  她一臉莫名地盯著那木頭人,耐著性子擺了擺手。跟著就聽那木頭人以一種略帶茫然的語氣道:

  「請問你這個升級路線……是誰幫你規劃的?」

  「我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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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團建挖胸針

  徐徒然看得出來,對面的木頭人是真的茫然。

  但就像它不理解什麼「升級路線」一樣,徐徒然對它的話也非常不理解——憑借著找回來的零星記憶,她大概明白對方說的「升級」是什麼意思。但為什麼要表現得她好像磕了什麼不該磕的經驗直升包一樣?

  另一頭,木頭人似還沉浸在無盡的困惑中,語氣飄忽:

  「為什麼,會這樣呢?」

  「是那個負責引導你的東西安排的嗎?它是不是壞掉了?」

  「那種東西也會壞嗎?好奇怪啊。要不直接吃了吧。」

  徐徒然:「……」

  這話題,咋還越來越限制級了。

  略一沉吟,她謹慎開口:「這事我沒法和你解釋——因為我的記憶根本不在我這兒。」

  木頭人:「……」

  木頭人:「啊。」

  「你也丟了。胸針。」

  「對對,就是那個。」徐徒然立刻點頭,「如果你想和我深度交流的話,起碼得先將我的記憶還我吧。」

  木頭人聞言,卻再次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它巨大的腦袋原地緩緩轉過了一百八十度——原本嘴巴的位置被轉到了上方,看上去像是很深的皺紋。

  「胸針,右邊,深處。」它低聲道,「他們應該又要找到了。」

  「你等等,往最裡面走。」

  「他們?」徐徒然怔了一下,剛想說些什麼,周圍的一切忽然搖晃起來——搖晃的同時,又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你還好嗎?妹子?大妹子?」

  「怎麼還不醒啊。」

  「是不是得先把她從這鬼地方搬下去……」

  聲音越來越靠近,也越來越清晰。徐徒然一個激靈,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斜躺在茶室女子的懷裡,周圍則圍了一圈人。

  方小可、李雲。楊不棄也站在邊上,那朵小粉花趴在他頭頂,正抖著花瓣向下張望。

  徐徒然:……

  她又環視一圈周圍,只見下方仍是那塊巨大的血色琥珀,前方則同樣是那個房屋般的巨大木頭人。不同的是眼前木頭人看上去就是一個死物,只有自帶的機械臂在片刻不停地運轉,往其身上鞭撻。

  徐徒然大概猜到是什麼狀況了:「我剛才昏倒了?」

  「差不多。」茶室女子扶著她站起來,「我們過來時看到李雲倒在地上,你讓我們別動,自己衝上來扶李雲。之後另一隻白熊逃跑,我們忙著去攔,等反應過來時,你已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李雲在旁邊點著頭,又補充道:「你是在看到那東西之後變得不對勁的。是不是被它蠱到了啊?」

  「那東西」,指的自然就是那個巨大木頭人。這下徐徒然完全明白了——估計她在與木頭人對視後,就被暫時拉走了意識。她以為睡著的是其他人,但實際在他人眼中,真正失去意識的是她。

  徐徒然瞭然地點點頭,抬手搓了搓眼窩,再次掃了圈周圍,忽然覺出不對。

  此刻圍在她旁邊的,是茶室女子、李雲、方小可與楊不棄。人群之外,那個新來的背帶褲女孩則不遠不近地站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至於布丁頭與喬風,則完全不見身影。

  徐徒然微微蹙眉,正要細問,忽見兩個熟悉人影,從不遠處的隧道中跑出。

  「找到了,果然在裡面!」布丁頭語氣帶著掩不住的興奮,「這一側的隧道裡面有土包,裡面藏著胸針!」

  在場眾人聽了,無不面露欣喜。徐徒然揉了揉額角,忽然覺得有些跟不上:「隧道裡面?他們剛才是進去查探了?怎麼進去的?」

  她明明記得李雲說過,想跟著白熊進入隧道,結果被彈了出來。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李雲慌忙道:「我之前想跟著進入的是左邊隧道。那邊確實進不去。但不知為什麼,他們走右邊就能進。」

  ……右邊。

  右邊,深處。

  腦海中驀地響起巨大木頭人曾說過的話,徐徒然若有所思地垂眸,忽又想起它說過的另一句話——

  「他們應該又要找到了。」

  又要——徐徒然很難不注意到這個詞。為什麼是「又要」?

  還沒等她琢磨明白,出去探路的布丁頭與喬風已經全走了過來。聽他們的描述,那條隧道裡面雖然有些嚇人,但並無其他危險。他們所找到的胸針則分別埋在不同的地洞裡。喬風已經率先找回了屬於他的一枚——他胸口寫著「喬風」的胸針已經被摘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寫著「馮橋」的胸針。看來這應是他的真名。

  不過哪怕想起了名字,他的記憶仍是存在殘缺。想來應該還得靠其他的胸針去拼湊。

  「裡面有很多鼓包,得自己一個一個去挖。」布丁頭道,「還挺費事的。」

  言下之意,這事僅憑一兩個人難以迅速完成。再加上他倆已經驗證過沒有危險,眾人當即便互相牽引著,往位於木頭人右肋的隧道走去。

  他們腳下鋪著的是一大片血色琥珀,而隧道內部,則是鬆軟的紅色泥土。一路上都沒有落葉存在,也不知是否是因為這點,人員失散的情況並沒有再次發生。

  在即將踏入隧道的前一秒,徐徒然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上方的木頭人。只見對方五官模糊的腦袋掛在上方,一動不動,似是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裡所發生的的事。

  ……又或者是發現了,只是它暫時無意干涉?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它所說的那個「負責引導的東西」,又是指什麼?

  徐徒然心頭浮起問號,聽見前方傳來的呼喚聲,忙應了一下,提著石矛,快步走了進去。

  *

  正如布丁頭二人所說,這條隧道很深,也相當幽暗。

  前面一段路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得虧茶室女子有一個手電筒。即使如此,大家也只能彼此牽著手走。等到深入近千米,才見隧道內出現了一層流動的紅光——借著那層黯淡的光,他們終於得以看清地面。那裡果然聳著不少小鼓包。

  馮橋向其他人示範自己是如何利用石矛挖到胸針的,據他所說,直接用手接觸紅泥會疼痛,能用工具最好。而在刨開後,則會看到裡面盛著一汪清水。水底大概率會沉著一枚胸針。

  說話間,他已經又當著眾人的面順利又刨開了一個坑。坑內的清水中果然躺著一枚寫著「口口」的胸針。他試著用手去撈,那東西卻像是水中的月亮,一碰即碎,根本撈不到。

  「看來這東西不是我的。」馮橋得出結論,示意其他人上手來試。徐徒然正好離得比較近,也試著伸手撈了下。指尖除了冰涼的清水,什麼都感覺不到。

  徐徒然嘗試失敗,立刻自覺往旁邊退開。將位置讓給了下一個人。餘下幾人很快便在馮橋挖出的土坑旁圍成個圈,還有的則自己拿著石矛走到一邊開始拋土坑。楊不棄不知何時站到了徐徒然的身旁,誠實地給出評價:「這場面像是團建挖筍。」

  徐徒然被逗得一樂,瞟他一眼:「你不去挖?」

  「不急,我想再觀察一下。」楊不棄道,「我不想當著他們的面找記憶。我和他們又不一樣。」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掃了眼他下半身的樹幹,略一沉吟,扯了下他的胳膊:「不急的話就跟我來。」

  楊不棄:「?」

  他乖乖地跟著徐徒然往更深處走,走出一段距離了才道:「怎麼?」

  「我剛才昏迷那會兒和那大木頭說上話了。」徐徒然低聲道,「它讓我往最裡面走……」

  「最裡面?」楊不棄蹙眉,「你還真信它的?」

  「不好說。我是覺得它對我沒惡意。」徐徒然邊繼續往裡走,邊道,「而且聽它的意思,它對我們闖到這地方來好像不是很在意。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

  不然那傢伙不會說「又」。

  「或許以前也有人找到這地方。」楊不棄沉吟道,「比如那個將線索藏在蟲子博物館的人。」

  假如能利用好白熊集體遷徙的機會,想進來並非不可能。何況這附近並沒有黑熊巡守。

  只不過,以前哪怕曾有人找過來,多半也只是單槍匹馬。不可能像徐徒然一樣直接包輛小火車拉一群人過來。而假如只有一個人的話,面對埋有胸針的土包,那想必是相當棘手。

  「確實。既需要工具,又需要確保挖到的是自己的東西。不然等於白幹。」徐徒然點頭,「而且既然白熊『自殺』走的是左邊隧道,那麼轉化出的黑熊,說不定正好就是從右邊出來。這樣打個時間差,很可能過來的人都還沒找全東西,就被轉化後的黑熊逮個正著……」

  然後再度被剝成一張白紙,忘記一切,被丟到林子裡重新來過。

  這樣一想,這個機制還真是足夠殘酷。

  徐徒然說著,微微皺起了眉。旁邊楊不棄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把『說不定』去掉。」他略一停頓,低聲道,「看來你說對了。」

  「?」徐徒然不解抬眸,順著楊不棄的目光往前看去,正見前方幾隻大黑熊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不知幹些什麼。

  也是楊不棄眼神好。這麼烏漆嘛黑的幾坨,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徐徒然略一挑眉,提著石矛走上前去,那些黑熊像是被驚動般轉過身來,看到徐徒然卻沒有過多反應,轉過身去繼續去做自己的事——又過幾秒,方見它們陸續站起來,彼此推搡著走了。

  徐徒然這才知道它們方才是在幹嘛——只見黑熊之前蹲著的位置前,正列著一列被挖開的小土包。

  每個坑裡都波光粼粼,水底靜臥著一枚字跡模糊的胸針。徐徒然脫下半邊手套,試著伸手,順利從中撈出一枚,接觸的瞬間便感到一陣熟悉的暖流湧動。再一細看,上面赫然是三個字。

  【徐徒然】

  原來如此,合著是給我開後門。

  徐徒然看似笑了一下,心底的疑問卻愈發厚重。她將這枚胸針別在胸口,洶湧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墜落。甦醒。新的生命。金香樹。慈濟院。A大……

  腦海中走馬觀花般掠過一生的記憶,然而細究之下,仍存在相當的空白。徐徒然抿了抿唇,又撈起第二枚胸針。

  【能力者】

  天災。秩序。混亂。撲朔迷離。非正常理智……

  相應的內容更為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徐徒然試著動了下手指,黑色的晶體於洞壁上稍縱即逝,留下深深的焦痕。

  第三枚——【作死值】。

  系統。惡毒女配。技能加點……

  徐徒然迅速消化著再度想起的一切,冷不防意識中忽然有機械的提示音響起,接二連三——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過五萬點。解鎖獎勵功能——代行步數X10000。】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過五萬五千點。解鎖獎勵功能——夢中空間百分百登入機會一次。】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超過六萬點。解鎖獎勵功能——天災/野獸/長夜/預知技能補充包X2[僅限辰級及以上使用,且一個傾向只可使用一次]。】

  徐徒然:「……」

  好傢伙。

  她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長久退游後忽然回坑的老玩家,一開郵箱,那叫一個滿滿當當,驚喜連連。

  ——雖然在恢復這部分記憶後,瞬間浮現於腦海的問題也相當多。比如所謂的「引導者」與系統之間的關係,比如作死值系統在被屏蔽時差點給出的亂七八糟獎勵。再比如「辰級及以上」這個微妙的描述……

  但起碼現在,徐徒然選擇擁抱這種收獲的快樂。

  這地方真好,我下次還要來!

  當然,擁抱快樂的同時,她沒忘關注一下站在旁邊的楊不棄。

  「……友情提示一句。某個同款告白胸針,我這邊已經快攢到十連了。」

  聽著旁邊傳來的花盆移動聲,她不慌不忙地戴好手套,從背包裡抓出一把胸針,悠然開口。說話的同時順手一撥,果見所有的「口口口」都被替換成了同一個名字。

  「你現在要是再敢跑,我就把這些胸針都掛到外面去。」

  徐徒然不緊不慢地將後半句話說完,正準備偷偷離開的楊不棄登時停下腳步。

  埋在花盆的根鬚都忍不住蜷了起來。他默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徐徒然,張口剛想說什麼,身上忽然又劈裡啪啦掉下了兩個胸針。他飛快地往地上掃了眼,難以直視地捂了下眼睛。

  徐徒然好笑地看他一眼,順手從第四個坑裡撈了一把,在手臂上戳了下。跟著起身走到了他旁邊,當著他的面,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胸針。

  她此時兩手都戴著手套。因此,胸針的字順利得以保留。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是怪物。】

  【我喜歡徐徒然。】

  ……

  她將這兩枚胸針托在掌心,側頭仔細看著,不知過了多久,方抬起眼來。

  「你傻的嗎。」

  她輕聲說著,順手將【我是怪物】遠遠丟了出去,轉而將另一枚順手別在了他的衣服上。

  兩人挨得極近。隔著衣服能感受到徐徒然手指的觸碰。楊不棄抿緊嘴角,耳根也好、眼眶也好,不知為何,突然都有些發燙。

  「對不起。」他小聲道。樹枝不自覺地緊繃蜷縮。

  徐徒然沒好氣地瞟他一眼,又拿出自己帶在身上的幾枚,也一個接著一個地別了上去:「道歉做什麼?」

  楊不棄:「……我給你添麻煩了。」

  「……」徐徒然動作一頓,「哦」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只繼續給楊不棄別著胸針。

  後者心頭一沉,下意識想說「別管我了」。喉頭卻像被什麼堵住,什麼都說不出來。

  而徐徒然,終於別好了手頭的胸針,抬頭沖楊不棄客氣地笑了一下——然後在楊不棄茫然的眼神中,直接一個腦瓜崩敲了上去。

  原本正趴在楊不棄頭頂看戲的小粉花被嚇得立刻跳了下去,而挨揍的楊不棄本人,則捂著腦門,露出更加迷惘的眼神:「你打我做什麼?」

  「……」徐徒然簡直要被這傢伙給氣笑了,捋起袖子正打算再和他好好「聊聊」,視線無意中掃過剛剛給他別上的幾枚胸針,表情驀地一頓。

  正緊張以待的楊不棄:「……?」

  下一瞬,便見徐徒然快步上前,一把從他衣服上薅下一枚,遞到楊不棄眼前:「這枚胸針不是你的?」

  「?」這話題轉得太快,楊不棄都沒反應過來。他飛快地看了眼徐徒然手中,只見那枚胸針上寫著一行大字——【我想殺匠臨】。

  他皺了皺眉,小心開口:「匠臨是誰?」

  「一個挨千刀的傢伙。和害你的那個是同類。」徐徒然皺眉,「這枚胸針到了你身上就褪字。而且也沒有觸發相關回憶……」

  說明這胸針的來源並不是楊不棄。

  那麼問題來了,這胸針到底是出自誰身上?

  徐徒然之前就已經親手碰過這枚胸針,非常確認它並非是自己掉的。而其他人,也已經歷過好幾輪胸針交換,如果這胸針和他們有關係,早就被撿走了。

  徐徒然心中一動,警覺地抬眸。另一邊,楊不棄也似意識到了什麼,兩人齊齊開口:

  「那這胸針只可能是那女孩的。」

  「那女的也認識匠臨。」

  話音落下,徐徒然後退半步,眸光微轉,將那枚胸針捏在手裡:「我去找她確認下。」

  說完,徑自旋身,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去。

  餘下楊不棄一人,踩著小花盆想要跟上,忽又似想到什麼,臉上一紅,慌忙低頭想去摘衣服上的胸針,然而定睛細細一看,整個人卻驀地一愣。

  方才徐徒然連著往他身上別了好幾枚針。他只當她別的全是「我喜歡徐徒然」,人都臊得恨不能將自己埋進土裡;直到現在細看才發現,出現在他衣服上的「我喜歡徐徒然」,實際只有一枚。

  剩下的,全是徐徒然從自己收集的胸針裡挑出來,分給他的。

  【我很好。】

  【我是好人。】

  【我值得被喜歡。】

  ……

  最下面的一枚,上面沒有字。會導致這種情況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枚胸針不屬於他,也難以喚起他相同的特質。

  可如果是這樣,徐徒然為什麼要把這枚給他?

  楊不棄盯著那胸針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他略一躊躇,用一塊碎布包住了手,小心將那枚無字的胸針取了下來——隨著逐漸脫離,那胸針上的字跡也逐漸浮現,逐漸清晰。

  【我想找到楊不棄。】

  ……

  楊不棄沉默地盯著這枚胸針,過了好一會兒,方深深吸了口氣,像是一個迷途的旅人,終於找回了靈魂。

  隧道的那頭隱隱傳來爭吵的聲音。楊不棄一個激靈,慌忙從自己的樹幹上生出一張柔軟的翠綠葉片,揪下來,迅速且小心將這枚胸針包起,珍重地放進口袋,方加快腳步,毫不猶豫地朝著隧道的另一頭趕了過去。

  站在地上的小粉花:「……」

  它朝著楊不棄的背影徒勞地揮了揮葉子,可惜完全沒有被注意到。它站在原地,頗為茫然地左右張望一會兒,洩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數自己的花瓣玩。

  *

  另一頭。

  等到徐徒然重新趕回隧道中段時,正好瞧見方小可用力將布丁頭推開。

  他倆似是正在鬧矛盾。旁邊一人正在小聲勸阻,同樣臉色不佳——因為光線原因,徐徒然難以看清他們每個人的表情,卻敏銳地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已與她離開時大相徑庭,極度得緊繃且凝重。

  方小可的情緒依舊很激動,掙開布丁頭就要往外走。掙動間露出胸口的胸針,徐徒然這才注意到,她胸口用來表示名字的胸針已經換了一個。

  「方……」她試圖進行辨認,可惜光線實在太暗。一旁的李雲小聲接口:「方可。」

  他嘆了口氣:「這才是她的真名。」

  「哦……哦。」徐徒然以目光在周圍搜尋著,注意到李雲胸口的名字也換了一個——換成了「林雲」。

  「他們在吵什麼?」她小聲道,「怎麼就你們幾個?還有的人呢?」

  此時此刻,在現場的只有方可、林雲和布丁頭而已。馮橋——也就是原本的「喬風」,以及茶室女子和那個背帶褲女孩,都不在此處。

  「方可她想起來一些事,現在不太冷靜。蘇麥正在攔他。畢竟現在……還是設法找到更多的胸針最重要。」林雲低聲解釋,「還有的人……他們全都到前面去了。說是有事要去商量。」

  蘇麥——徐徒然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布丁頭的真名。如此看來,她猜得沒錯,布丁頭就是那個曾孤身闖入這裡,又將信息藏在蟲子博物館的人。

  她在心底迅速重新整理了一遍幾人的名字,聽到一旁林雲呼吸聲十分沉重,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林雲說方可「不冷靜」,但事實上,他自己說話時聲音也相當不穩。話語間還有幾分滯澀,彷彿要費很大力氣,才能從喉嚨中擠出聲音。

  ……像是剛剛遭受過某種精神上的衝擊,像是剛被暴雨沖刷過的土地。雖然努力強撐著平靜,然而事實上,不管表面還是內裡都全是裂縫,根本沒有緩過神來。

  徐徒然心頭轉過幾個念頭,終究還是沒有多問,只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跟著繼續往前走去。

  再往前一段距離,就見到了茶室女子與馮橋的身影。他們似是正低聲商量著什麼,兩人間的氣氛同樣凝重,隱約有只言片語飄了過來——

  「五年……逃不掉……」

  「能力找不全……設法聯繫外界……」

  「得設法找到那個預知者……搞清他把我們困在這兒的目的……」

  茶室女子隨身帶著手電筒,這會兒正擱在旁邊,借著手通電的光,徐徒然注意到,他倆的衣服上的胸針,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在來時的路上,就已先將那枚寫著【作死值】的胸針藏了起來。反正用血觸發同樣能拿回記憶。因此,她此刻的胸針數量看上去和其他人都差不多。

  徐徒然確認了下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對,遂打了聲招呼,走上前去。茶室女子警覺轉頭,看到是她,鬆了口氣:

  「你剛去哪兒了?轉頭就不見了。」

  「我去裡面看了看。」徐徒然心不在焉地說著,目光掃過四周,「還有的人呢?」

  她想問的是那個疑似知道「匠臨」的背帶褲女孩。茶室女子卻似誤會了什麼,道:「他們應該還在後面。你來的時候沒看到他們嗎?」

  「看到了。方可似乎是想起什麼事了,情緒很激動。」徐徒然說著,目光下意識往茶室女子胸口掃過,忽然瞪大了眼。

  只見那裡正別著一枚寫有姓名的胸針——上官祈。

  上官……徐徒然望著這個姓,又聯想起對方那類似制定校規的能力,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請問你知道金香樹嗎?」她立刻道,「或者說,大槐花?」

  「……」上官祈的神情微微一變,徐徒然見狀,又迅速補充道,「那麼,『鐵線蟲』呢?」

  這話一出,上官祈面上卻浮出困惑。她蹙眉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這個詞,我不明白。」

  意思是這部分的內容還沒有想起來。

  徐徒然抿了抿唇,卻聽上官祈輕聲道:「你又是誰?你怎麼會知道大槐花的事?」

  「我……我去過那兒。」徐徒然暫時不想多談這些,她一邊環視著周圍,一邊飛快道,「那個女孩呢?她沒和你們在一起嗎?穿背帶褲的那個?」

  「她?她不是應該在後面嗎?」聽她這麼說,上官祈也皺起了眉,「她沒和我們過來。她應當與方可他們在一起才對。」

  一旁的馮橋點頭表示同意。徐徒然心頭忽然浮起些許不妙的預感。

  「她不在那兒。林雲說她跟你們到前面來了。」她抿了抿唇,只覺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突突地跳,「她……她有想起關於自己的什麼事嗎?」

  「她?有。」上官祈點了點頭,「我看到她從水裡撈起來一個名字,戴在自己身上。」

  「那個好像是叫……」上官祈面露遲疑,頓了頓才道,「江臨。」

  「對,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江臨。」

  最後兩個字落下的同一時間,徐徒然聽見身後傳來噠噠的聲響。她驀然回頭,正對上楊不棄剎那蒼白的臉。

  「……我記得這個名字。」他看向徐徒然,嘴唇微張,原本平整的樹幹瞬間炸出一層尖利的枝丫。

  「就是她。我記得她。」

  雖然他已記不清對方究竟對他做了些什麼,但他知道,自己會變成這樣,和她絕對脫不了干係。

  徐徒然:「……」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找她。上官校長,你們繼續。」她點了點頭,後退幾步,旋身往洞外衝去。楊不棄緊隨其後,嘴角抿得死緊,嘴唇內側都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上官祈不解地看著兩人如旋風般離去,微微偏了偏頭,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輕輕皺眉:「江臨……臨?」

  「上官校長?」對面的馮橋謹慎出聲,「我們還是繼續討論剛才的事吧。難得大家都能想起自己的身份,這樣的機會太少了,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哦……好。」上官祈定下心神,抬起眼眸,「我堅持我的想法。你應該也想起來了,這不是我們第一次來到這裡,但之前每次行動,結果都是失敗的……屬於我們的部分能力,始終被『他』藏起。而且這個『域』與眾不同,我能感覺到,它很古老,沉睡著強大的力量……在能力缺失的情況下我們很難逃出……」

  「硬剛不是辦法,我還是覺得,我們得找到『他』,和他好好談談。」

  迎著對方不認同的目光,上官祈堅定地點頭,再次重復自己的想法:「我們應該想辦法找到那個預知能力者,好好談談。我不認為他花那麼大工夫把我們困在這兒,只是出於惡意。」

  「或許,他有他的理由。」

  *

  同一時間。

  前往隧道口的最後一段途中。

  徐徒然盡可能快地往前跑著,楊不棄根上花盆都快舞出殘影,竟然也沒有落後多少。

  徐徒然對此的解釋是,仇恨的力量,果然是強大的。

  「等一下。」楊不棄跑著跑著,忽然想起一事,整個人忽然一怔,「你不是說,那個『想殺匠臨』的胸針,就是那女孩的嗎?」

  「嗯。」徐徒然頭也不回,「然後?」

  「可你不是說他們是同類嗎?」楊不棄皺眉,「那他們應該是一起的。」

  「說實話,就匠臨那欠揍的樣兒,別說他同伴了,就是他親媽要掐死他我都不奇怪。」徐徒然嗤了一聲,注意到楊不棄仍是有些茫然,果斷轉過了話題,「比起這個。五年前那個預知者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只有大概印象。」楊不棄坦誠道,「五年前,慈濟院培養出了一個辰級預知者。之後他選擇背叛人類,導致了大量高階能力者異化或失蹤……」

  他說到這兒,頓了下,猛地想起一事:「等等,你剛才是不是叫那位,『上官校長』?」

  「對,就她。大槐花中學的那位『上官校長』。」徐徒然淡淡道,「同樣五年前失蹤的高階之一。」

  說話間,他們已經奔臨隧道出口處,楊不棄望著隧道口透入的清澈光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所以,這裡難道是……」

  「剛才你其實應該和他們一起去找記憶的。」徐徒然嘆了口氣,側頭看他,「不然對於這個真相,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五年前失蹤的能力者……針對輝級及以上的重點打擊。還有對『臨』字的深惡痛絕。」徐徒然喃喃著,轉身走出隧道口。摻著光譜的日光傾洩而下,她抬頭看向上方沉默的木頭人,眼睛因為灼目的光圈而微微眯起。

  「這一切,其實都指向一個事實——五年前的那個預知能力者。他並不是要背叛人類。他實際也已窺見了『鐵線蟲』的存在,他想利用一些極端的手段,阻止『鐵線蟲』出現。」

  「但後來……或許是受到了什麼啟發。他改變了自己的手段。他不再設法讓那些符合條件的能力者異化墮落,轉而選擇將他們困住。困在他自己的域裡。」

  「在這個域內,能力者會忘記自己,忘記持有的能力,忘記如何進入升級空間。只要他們保持遺忘,『鐵線蟲』就絕不會有附身在他們身上的機會。」

  話音落下,她後退一步,避開刺目的光芒,認真打量著木頭人畸形的面龐:「我應該沒猜錯吧,朋友?」

  楊不棄正好從她身後的隧道口出來,循著她的目光看去,不敢相信地皺起了眉:「你不會想說,這個東西……就是……」

  他?

  眼前這木頭人長得太過驚悚,楊不棄連猜測都不敢說完。徐徒然卻是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不然呢?」

  「我和你說過了。它是活的,它私下和我說過話。而且白熊和黑熊是在它的體內進行轉化。這正好能對應上『熊就是它』。」

  熊是域主的化身。而域主就是辰級的預知能力者。再結合這木頭人之前的表現,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

  楊不棄聞言,眉頭卻擰得更緊了些:「那也就是說,他早就已經異化成了怪物……」

  還是一隻不斷自我鞭撻的怪物。

  被機械臂鞭打出的紅色液體汩汩而下,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可怕聲響。楊不棄突然想起那個關於異化的說法——能力者變成怪物後,其性狀,大概率與他異化時的執念或情緒有關。

  所以這個怪物……這個預知能力者。他當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異化出了這麼多帶著荊刺的機械臂,日復一日地鞭打著自己?

  楊不棄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覺心中似是揣了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壓著,過於復雜的情緒湧上胸腔,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就在此時,他旁邊的徐徒然忽然跳了起來。

  「嘿,嘿!大塊頭!看我,看我!」

  她一邊跳一邊不住往木頭人跟前蹦跶:「有蟲子進來了!我不騙你!快理理我!」

  話音剛落,楊不棄忽覺四周空氣一滯,週遭一下變得極其安靜——他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是因為不住鞭笞木頭人的機械臂,在徐徒然說完的那一瞬間,全停住了。

  某種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壓得他四肢麻木,頭皮也一陣發麻。徐徒然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朝著木頭人大力揮手,還拿出唱歌筆,開了麥克風功能,哇哇大叫:

  「是個叫江臨的女孩!穿背帶褲的!她不在隧道裡,應該是出來了!你看到她了嗎!」

  木頭人緩緩轉了下沉重的腦袋,沒有說話。又過一會兒,才聽左邊隧道中傳出一個硬邦邦的聲音:

  「沒有。」

  徐徒然循聲轉頭,只見一隻大白熊搖搖晃晃地從左邊隧道裡走了出來。那聲音正是從它身體裡發出的。

  那隻大白熊看著有些糟糕,像是在絞肉機裡絞到一半時突然被緊急撈出來的。腰部以下破破爛爛。

  但它看著卻遠比徐徒然見過的其他大白熊沉穩,語氣也十分穩當:「沒有。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出來。」

  徐徒然:「……」

  她看了看頭頂的木頭人,又看了看走出來的大白熊,一時有點迷茫。

  「這是。比較有效率的。溝通方式。」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大白熊主動解釋道,「所有的。化身。都可成為。我的口舌。」

  只是暫時沒有其他可以調動的熊——被轉化出的黑熊只能從右邊隧道出來。這必然會引起其他能力者的警覺。所以它只能緊急抽調了一隻還沒來得及被完全銷毀的白熊。

  徐徒然:「……哦。」

  她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拋在旁邊,轉而繼續琢磨起江臨的事:「她既然沒有出來。那她去哪兒了呢?」

  旁邊楊不棄突然福至心靈:「她不一定非要出來啊。」

  「江臨對應的能力是混亂。而有的混亂技能,是可以混亂空間的!就像仁心院那個於老師!」楊不棄迅速道,「也許她就是利用這點,直接從隧道傳送到別處了呢?」

  大白熊卻偏了偏腦袋。

  「不對勁。」它緩緩道,「姓名胸針,與能力,分開保存。她不可能找到。能力胸針。」

  徐徒然有些焦躁地原地兜了兩圈,一拍手掌:「兩種可能。要麼她之前就已經通過其他胸針想起部分能力了,但隱瞞沒說。要麼就是她作為『鐵線蟲』,和正常能力者不一樣。只要想起名字,就能連帶著想起完整技能。」

  至於究竟是其中哪一種,他們沒法確定。這也不是現在的重點。

  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江臨她現在在哪兒。

  這個問題讓在場一個半怪加一個半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域主對此也挺無奈——目前在域中巡邏的黑熊被徐徒然搞掉了大半。不然也不至於這麼摸瞎。

  徐徒然還特意拿出筆仙之筆來問了問,筆仙之筆莫名其妙——你在一個辰級的域裡找我一個輝級的打聽,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看得起我?

  楊不棄思索片刻,左右看看,不太確定地開口:「或許我們可以從她的目的反推?她進來是為了什麼?」

  「上官校長說,是為了找弟弟。」徐徒然抱起胳膊。

  「哦。」楊不棄抿唇,「那她應該是對校長撒謊了……」

  不。

  徐徒然默了下,忽然抬起手指:「不對,她可能沒有撒謊。」

  「她很可能就是進來找匠臨的!」

  「?」楊不棄嘶了一聲,「匠臨算是她弟弟?」

  「匠臨他就是個弟弟。」徐徒然無比肯定道,腦子飛快轉動,「假如她是來找匠臨,那麼想殺匠臨那個胸針也說得通了……她是為了追殺匠臨來的……」

  往好的方面想,這至少說明他們現在還有時間。畢竟不管是找弟弟還是打弟弟,都需要花費一定精力。

  但現在新的問題出現了。匠臨又在哪兒?

  徐徒然眸光轉動,視線掃過前方的小火車,注意到一根被落在座位上的石矛,不由停頓一下。

  石矛……說起來,她的第一根石矛,就是在樹林裡撿的。

  而就在石矛的不遠處,她還看到了一具黑熊的屍體。對方覆蓋著血膜的熊爪被切掉。

  小火車上次裝滿可憎物屍體是一週之前的事。也就是說,行刑場最少一週前,曾經開過一次門。而行刑場近期有蟲子出逃……

  「匠臨或許還在這域裡。」徐徒然猛地抬起臉來,「它沒附在人類身上。它附在了行刑場內部的可憎物身上,又設法逃出了行刑場,反殺了追殺它的血手套,並奪走了對方的熊爪。」

  楊不棄蹙眉:「爪子?它想要上面的血膜嗎?」

  「只可能是那個。」徐徒然點頭,「而想要血膜,就意味著它想要去碰觸石頭……」

  匠臨的目標不可能是石矛。徐徒然撿到的顯然就是它從血手套黑熊手裡搶走那一根。它用那根石矛殺了一隻遇到的可憎物後,就將它丟在了那兒,這明顯是不上心。

  「所以,它想碰觸的石頭,應該是其他地方的……」徐徒然面露沉吟,看向一旁的「大白熊」,「你能告訴我嗎?這個域——或者說,這個域所在的地方。有什麼被石頭保護著的、很重要的東西嗎?」

  大白熊:「……」

  它略一思索,輕輕吐出了兩個地點。徐徒然點了點頭,順手扯住了正要往外衝的楊不棄。

  「還有,我想再托你件事。」徐徒然盯著面前的白熊,沉聲開口,「你能不能將其他能力者的能力,都還給他們?」

  大白熊再次陷入沉默。不過這次的沉默,拒絕的意味很濃。徐徒然看似毫不意外,只又補充了句:「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現在,兩個蟲子已經出現在了這裡。而且只要一不小心,它們就會自殺逃掉。」

  「你如果有把握一次性將兩隻都拿下,那當我沒說。但如果沒有,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下我說的話。」

  「一群能在失憶狀態下仍不止一次找到這地方來的人類。他們絕對沒你想得那麼沒用。」

  「哦對,還有——我現在是急著去打架沒時間和你扯。但如果你這次再把他們洗乾淨了送回去,我轉頭肯定會把他們再拉過來的。我說到做到。」

  徐徒然呼出口氣,不再耽擱,轉身就走。楊不棄跟在後面小跑兩步,略一遲疑,再次轉過頭來。

  「如果可以的話,請至少將上官校長的預知能力還給她。」楊不棄緊了緊雙手,嘆了口氣,「她也知道鐵線蟲的事。她能理解的,相信我。也請相信一下其他的人。」

  大白熊:「……」

  它站在原地,默然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過了片刻,才緩緩地吐出一個單音:

  「啊。」

  *

  同一時間。

  封閉的樹根博物館內。

  擺在最中央的展品被挪開。露出通往下方的石階。石階漫長看不見底,不知通往何處,但朝下方望時,可以看到其中至少一半台階,都淹沒在藍色的水中。

  一隻兩米多高的魚型怪物正趴在入口處探頭探腦,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

  「藏得可真夠深。居然讓我花了這麼久工夫才找到。」匠臨小聲抱怨著,小心拿出一雙覆蓋著血膜的熊爪,將其努力懟向自己的下肢處——這對它來說十分困難。因為它現在的造型就像是一隻長了四肢的直立鹹魚,身體長四肢短,想要碰到自己的腳,實在強人所難。

  它也是無奈。如果它有的選,絕不會挑這樣一個造型糟糕的身體。偏偏之前附身時昏了頭,只想著往高階挑,卻意外挑中一個瀕臨墮落的人類。醒來後一個不當心就成了可憎物——當然,也是因禍得福,它在進入這裡後才知道,可憎物在這兒居然還挺有優勢。

  這優勢足以支撐它在被逮入行刑場後極限反殺出逃,支撐它一路躲藏到現在。但在此時此刻,卻難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匠臨試了幾次,發現實在碰不到腳,只能宣告放棄。轉而將兩隻熊爪都接在了兩隻前肢上,跟著原地一個倒立,以前肢觸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準備順著石製台階走下去。

  就在此時,它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嗤笑。

  「將臨說你之前因為附身可憎物,智商掉了不少,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她倒沒說謊。」

  「……」匠臨渾身一僵,緩緩轉過身來,渾濁的魚眼中,倒影出一個女生清麗的身影。

  它唰地一下翻過來身來,警覺地看向對方:「……你怎麼在這兒?」

  「你能在這兒,我為什麼不能?」江臨不客氣地笑著,抱著胳膊倚在旁邊玻璃展櫃上,「給你提個醒。下次想到什麼『好主意』,自己記得藏著點。不要事還沒做,先到處嚷嚷。」

  「……」匠臨明白了,「是將臨向你告密的?」

  「說句公道話,她沒有。」江臨聳肩,「她只是告訴我你告訴她,你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一旦完成,就能彌補混亂傾向被封住所導致的糟糕後果。」

  「我當時聽著就覺得不對。為什麼要說是『彌補後果』呢?再代入你那個異想天開的思維,一下就明白了。」

  江臨沒忍住又笑了一下,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混亂傾向和野獸傾向,殊途同歸。如果沒法從混亂傾向走到頂點,那改走野獸傾向,同樣可以達到目的。

  「但我們和星星不一樣。我們的力量太破碎。沒辦法抵抗野獸傾向對我們的排斥。那能怎麼辦呢?」

  江臨目光轉向匠臨找到的那個地下入口,扯了扯嘴角:「很巧,星星過去曾經有一個祭壇。那個祭壇裡,很可能還殘留有她的部分力量。如果能找到祭壇,吸收那部分力量,或許就能騙過野獸傾向,讓它放你進去——

  「而你,作為我們中間唯一一個能進入野獸傾向的碎片,就等於給自己又加了一個砝碼。只要你行動成功,你就是我們中間唯一有可能抵達混亂頂點的存在。」

  江臨說著,深深呼出口氣:「說到這兒,我突然覺得,你好像也沒那麼蠢。」

  她嘲諷地乜了匠臨一眼,看得它渾身魚鱗炸起:「我說,你該不會是故意讓星星將混亂封上的吧?這也是你計劃的一環嗎?」

  匠臨:「……」

  不,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真的是個意外。

  它謹慎地後退了幾步,魚眼珠不住轉動著,輕聲開口:「你別想太多。我只是想彌補我導致的錯誤。並沒有想那麼深。」

  「你要不放心的話——喏,祭壇的入口就在這兒,我們可以一起進去。找到那些殘餘力量,我可以讓給你。」

  「不錯的主意。」江臨點頭,「但我為什麼要你讓呢?」

  她徐徐直起身子,眼中陡然翻出冷冽的黃色:「先做了你,再進去。不是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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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6 01:5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徐氏生鮮運輸冷鏈,今日上線

  匠臨知道,現在的情況對自己很不利。

  附身於可憎物內,這意味著他自帶的君權神授能力完全無法使用。他唯一可以仰賴的,就只有這個可憎物本身的傾向與技能——好消息是,這個可憎物也是戰爭傾向,皮糙肉厚自帶城牆防禦,而且已經是輝級近辰,等級還是很夠看的。

  壞消息是,這傢伙的攻擊方式相當直接且單一。對上江臨這種側重混亂傾向的,勝算非常低。

  因此,在江臨表現出殺意的那一刻,匠臨幾乎是瞬間就在自己的魚腦袋裡做出了決定——跑!

  既然已經變成了可憎物,想要靠自殺跑路自然是很不現實。於是匠臨果斷選擇了物理跑路——只見他驀地往地上一趴,套著熊爪的前肢配合著尾巴用力一擺,竟是將空氣當做海水,直接游上了空中!

  匠臨這一飄,浮空近兩米的高度。尾巴如有力的鋼鞭,不住搖擺著,彷彿真的在空氣中泅游。同一時間,渾身鱗片舒展,宛如一片片插在魚身上的鋼刃,在天光下閃著冷冽寒光。

  對,天光——是從樹根博物館上方投下來的細碎日光。

  樹根博物館是沒有屋頂的。整棟建築物就像是一個開了蓋的筒。這事從外面看很難發現,只有在進入樹根博物館後,才能發現這個設計。

  即使是在博物館自身因為意外而封閉的當下,部分展館的上方依然保留了讓陽光透入的空間。匠臨不知道這種神經病般的設計有什麼意義,但毫無疑問,這對現在的他來說極其有利——

  拜拜了你嘞!

  他在心底咕噥一句,一甩尾巴,帶著魚躍龍門般的氣勢,朝著頭頂露出的空隙直直衝去!

  他是怪,江臨是人。他就不信了,江臨本事再大,還能飛上來攔自己不成!

  ……而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樣,面對他的逃離,江臨只是小跑著追趕了幾步,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這讓匠臨不由鬆了口氣。眼看著頭頂透著陽光的空隙越來越近,他又不由有些懊喪。

  千不該萬不該,早知道就不該向那該死的將臨透口風。這下可好,又白忙活一場……虧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通往祭壇的入口之一。

  想起下方那個藏著深深石階的方形地下入口,匠臨內心更是惱怒。他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剛才跑路時,應該先試著能不能從那地下入口裡跑,說不定還真能順利進去……

  思索間,頭頂明亮的空隙已經近在咫尺。匠臨收回思緒,顧不得再想更多,一甩尾巴猛衝過來,小半身體,當即穿了出去——

  下一秒,他的眼前卻是一黑。

  週遭的一切瞬間昏暗,他像是一頭撞進了某個黑漆漆的袋子裡,匠臨茫然地撲騰兩下尾巴,下意識地往前又移動了一下,粗糙的腹部似是從某種硬邦邦的階梯狀物體上擦過——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火辣辣的劇痛順著魚腹襲上,宛如密密的針刺,又像是突然燃起的火舌,順著他的魚腹往上燎!

  匠臨猝不及防,被痛到瞬間失智,本能地掙動了兩下嚮往後退。掙動間下巴與兩側魚肚也撞上了相同的硬物,同樣的痛感立刻蔓開,疼得匠臨差點叫出聲。

  不,等等……階梯狀的物體?

  匠臨望著眼前深邃的黑暗。隨著眼睛的逐漸適應,黑暗中漸漸有輪廓呈現——那似是一道台階。一道直通向下的,長長的台階。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匠臨強忍著痛楚,用拼接著熊爪的前肢,摸向自己周圍。

  身體的下方是階梯。左右則是牆壁。頭頂也是被封起的。

  這是那個地下入口。

  這就是他發現的那個,通往祭壇的地下入口。

  ……他被混亂了。匠臨終於意識到這點。

  或許是在他準備跑路的那一刻,或許是在他跑路的過程中。江臨悄無聲息地影響了他的神智。他以為自己是在往頭頂的出口跑,但實際上,他義無反顧地鑽進了這個黑漆漆的地下入口。

  地下入口裡的石階,用的是星星祭壇特有的石料,對可憎物的傷害很大,如果傷到要害,甚至能直接致死。他當時正是預見到這點,所以才提前收集了兩個覆蓋著血膜的熊爪作為備用——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直接進入了地下入口,幾乎半個身體都直接壓在了台階上。

  與石頭接觸的部位都發出滋滋的聲響。意識到情況不妙,匠臨忙更努力地掙扎起來,試圖讓自己退出。然而他身上的鱗片炸得太開了。加上他本就龐大的身軀,幾乎將整個地下入口都堵死,留給他自己的掙扎空間,更是少之又少——

  他像隻失了智的泥鰍,只悶頭扭動著身體,反而又往入口內鑽入不少。更強烈的疼痛竄上腦仁,他才猛地反應過來,這種掙扎無效,忙將渾身炸開的鱗片收起,盡可能地縮小體積,好設法在有限的空間中漂浮起來。

  然而就在他的下頜與胸腹部稍稍浮起的那一瞬,同樣劇烈的疼痛,從他的尾巴上傳了過來。

  ……不,那疼痛要更劇烈,就像是帶著火焰的釘子,生生穿透了皮肉一般!

  匠臨痛得一聲嘶鳴,終於忍不住怒吼出聲:「江臨——你個瘋子!你做什麼!」

  位於外面的江臨一聲輕笑,更用力地轉動手中石矛,將之深深地釘進匠臨露在外面的尾巴。直到將那截拚命掙扎的尾巴完全釘在了地板上,方拍拍手直起身子。

  「我在幫你啊。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她望著眼前半埋入地下入口之中的巨大魚怪,不客氣地笑出了聲,「你想要進去。我就幫你進。幫你把尾巴釘上,也省得你不小心滑出來,這不好嗎?」

  石矛是她過來找匠臨時,順手揣的。她當時光想到這東西能派上用場,倒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好用。

  「挺好的。合適。魚嘛,不就該被串在棍子上……!」

  未等她說完,眼前的魚尾巴忽然揚起,尾尖上驀地伸出一張猙獰魚臉,嘶吼著朝她咬了過來!

  江臨嚇了一跳,忙後退兩步。所幸這尾巴被石矛釘得很死,動也動不了多少,那魚臉虛張聲勢般掙動兩下,很快就沒了聲息。

  她暗鬆口氣,站起身來。才剛一動彈,忽感肩膀腳上都是一陣溫熱。側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時多了大片傷口。

  傷口很薄,卻明顯不淺。大片的血跡以驚人的速度在衣服上暈開,看上去觸目驚心。

  江臨下意識向伸手摀住其中一個傷口。抬起右手後才發現,自己右腕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直至此刻,屬於人類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尖銳的疼痛。這疼痛是如此密集,以至於她根本分不清是哪個部分在疼——又或者是全身都在疼。

  她搖晃著往旁邊退開幾步。視線掠過掉落在地的右手。她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所站著的地方,掉落著一地魚鱗——薄得幾乎透明,鋒銳的邊緣,卻都帶著淺淺的血跡。

  江臨惱怒地皺眉,地下入口裡傳來匠臨嘎嘎的笑聲:

  「一個戰爭傾向的高階可憎物,你不會以為它一點攻擊手段都沒有吧?」

  「江臨,猜猜看。是我運氣不好先沒,還是你扛不住先死?」

  江臨:……

  這個混賬!

  她惱恨地瞪了那魚怪一眼,沾著身上的血,顫抖著將剩餘的左手伸向地面——她如果想要吞噬匠臨,只有兩種方法。要麼是在升級空間內直接進行廝殺,要麼就是在各自附身的情況下,利用特定的儀式與符文來吸收對方。

  對於江臨而言,她自然是更青睞於第二種。匠臨覬覦那個祭壇裡殘餘的力量,她同樣為之心動。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入其中,一旦回到升級空間,就什麼都沒了。

  然而就像匠臨說的。她扛不住。

  被魚鱗切割出的傷口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血,她身上的衣服都快要被血浸透。身體已經因為強烈的失血而開始發冷,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她暗暗咬牙,只後悔自己進來時沒有挑一個帶生命傾向的附身對象——

  她現在這具身體自帶的傾向是永晝。這種時候唯一的用場就是幫她屏蔽疼痛,催眠身體,讓自己強行再苟一陣。但即使苟延殘喘,現在的自己也根本沒力氣發動儀式……

  等等,生命?

  江臨的動作一頓。

  ……楊不棄。

  她想起來了。這次同樣被困在域裡的人裡,有楊不棄。

  雖然那傢伙現在看上去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但生命傾向肯定有所保留。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雖然異化了,卻對人類沒有惡意,再加上他現在大概率沒有認出自己……

  只要能騙他,只要能騙過他……

  一想到要騙楊不棄,江臨心本能地懸了一下。然而轉念一想,對方現在是怪物,根本不可能還保留有預知傾向的能力,心口頓時一鬆,旋即忿忿地瞪了倒栽在地下入口內的魚怪一眼。

  「等死吧你。」

  她冷冷說著,週遭空間忽然開始扭曲,彷彿攪動般旋轉,下一瞬,又驀地恢復正常。

  而方才江臨所在的地點,已然空無一人。

  ……

  又過片刻,半個身子埋在洞裡的匠臨試探地發出聲音:「嘿?嘿,你還在嗎?有膽子你應一聲啊?」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任何回應。方聽一聲嗤笑從地下入口中傳來:「憨批。」

  話音落下,那半條露在外面的魚尾突然開始上下掙動。一下、兩下……不知嘗試了多少次,方聽「啵」的一聲,魚尾終於帶動被釘在地上的石矛,將它從地上拔了出來。

  不過那石矛還貫穿在尾巴中,尾巴痛得幾乎要麻木。匠臨沒忍住爆了句粗,又強忍著痛楚,繼續控制尾巴,配合著四肢往後移動。因為石矛的存在,他每次只能往移動一點點,反復挪動了數次,終於將長長的身軀從地下入口中挪了出來。

  得虧他現在的身體皮糙肉厚,才能撐到現在。饒是如此,匠臨也已痛得夠嗆,下頜到腹部全是滿滿的被燒灼的痕跡。細細聞一下,他甚至覺得還有點香。

  「這個瘋子!」望著自己還串著石矛的尾巴,他忍不住又罵一句,艱難地舉起連在前肢上的熊爪,試圖將它給硬拔下來——問題是它的尾巴比後肢長得還遠,費了老鼻子勁,短短的前肢也才剛能搆到石矛的前端。

  匠臨整條魚都麻了,不由開始思考起斷尾求生的可行性。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後傳來:

  「要幫忙嗎?」

  匠臨:……

  他僵硬地轉頭,只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正蹲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匠臨是吧,好久不見哈。」

  ……是徐徒然。

  淦。

  匠臨心裡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展開渾身鱗片。然而尚未來得及動作,便聽徐徒然悠悠道:

  「我宣佈,被串在棍子上的一律視為烤串。」

  「我宣佈,烤串作為食物,不能攻擊他人。」

  匠臨:「……!」

  你才烤串,你全家都烤串!

  他氣到鱗片都啪啪作響,然而這麼離譜的規則,偏就還真能作效——任憑他魚鱗張得再開,都再難以做出攻擊的動作。

  匠臨心知自己這回是真的栽了,對拖後腿的江臨更是埋怨。念頭一轉,他又迅速開口:

  「我們合作吧。」

  「在這個域裡,還有我的另一個同夥。你放開我,我帶你指認她。」

  「哦,江臨是吧。」徐徒然笑了下,直起身體,「我知道她。我剛就在門口,看她離開了我才進來的。」

  匠臨:「……哈?」

  「本來想直接進來的,不過才剛開門就聽見你們在鬧,動靜好像很激烈的樣子。我不好意思打擾,就先到外面等著了。」徐徒然誠懇開口,上下打量著匠臨,也不知是在盤算些什麼。

  匠臨卻是已經聽傻了。

  「開門?你在說什麼?這裡不是已經封閉……」話未說完,匠臨又是一怔——只見另一個身影從展館的入口處走了進來,白白胖胖的身軀,手裡還推著輛手推車。

  是一個套著白熊布偶裝的玩意兒。

  匠臨自打進來後就沒少見過這種東西,慫得很。然而不知為什麼,這隻卻明顯讓他感到有些不一樣。

  「不好意思,有人幫我開了後門。」徐徒然好整以暇地點了點頭,又以目光打量了一番匠臨,又看了看身後的手推車,拿手比劃了一下。

  「……嗯,好像可以吧。會有點費勁,不過應該裝得下。」

  她自言自語著,也不知是在和誰說話,旋即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匠臨的身上。後者本能地背脊一涼:「你想怎麼樣?」

  「沒什麼,就是在思考,該怎麼運輸生鮮。」徐徒然輕聲說著,忽然上前一步,手掌對著匠臨虛虛一按——

  匠臨只覺一道刺骨的寒意將自己剎那貫穿。下一瞬,便眼睜睜地看著厚厚的冰層覆上皮膚,順著厚厚的魚鱗,一寸寸地咬了上來。

  他本能地支起魚鱗、甩動魚尾,開始死命掙扎,然而隨著徐徒然輕描淡寫的一句「烤串不會掙扎」,所有的掙動都被強壓了下去——他只能徒勞地瞪大眼睛,任憑厚重的冰塊將自己完全包裹。

  另一頭,徐徒然則是長長鬆了口氣。

  「可以,比我想像得還要容易。」她真情實感地按了下胸口,「謝謝江臨。」

  一旁的大白熊——或者說,是依附在大白熊體內的木頭人域主,則遲緩地轉了下腦袋,頭套裡傳出僵硬的聲音:

  「可是。她。逃掉了。」

  「啊。」

  「放心。楊不棄盯著她呢。」徐徒然拍了拍手掌,開始圍著冰凍的匠臨轉圈,「而且……不還有其他人嗎?」

  她瞟了眼旁邊的白熊:「前提是你真的有將能力還給他們。」

  大白熊:……

  「我後悔了。」它緩緩道,「不該還的。」

  徐徒然:「?」

  「江臨死,會轉移。」大白熊認真道,「他們都危險。」

  它是真的有些後悔了——因為是星星的話,所以它選擇了聽從。但現在這情況,它無法確定自己的聽從是否是正確的。

  將藏起的那些能力,以胸針的形式還給那些能力者,這對它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只需要一個念頭,那些黑熊就會自動替它將胸針奉上,就像當初將一切記憶還給徐徒然時那樣。

  問題是,它真的應該這樣做嗎?那個被江臨附身的人類身軀,逃出時顯然已是強弩之末。萬一她就這樣死去,那所有的輝級就會再次暴露在被附身的危險中,包括被它困住的那些……那些過去的同伴。

  那它做的一切,一點意義都沒有。

  大白熊目光看向展館的外面,似是陷入了思索。旁邊徐徒然呼出口氣,將小推車推到了冰凍大鹹魚的旁邊。

  「首先,不是所有輝級都是危險的。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有些傷人,但你的情報真得更新一下了。其次——」

  她將手推車的車斗豎起,努力將封著匠臨的冰塊推入,聲音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緊繃:「我說了,楊不棄,還有其他人,都會,收拾,她的——誒累死我了。」

  巨大的冰塊終於被推進了手推車裡,徐徒然甩了甩手,抬起眼來:「你不相信別人,總該相信我吧。」

  大白熊麻木地轉動了一下腦袋,聲音依舊一頓一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不是你自己說,一直在等我的嗎。」徐徒然理所當然地說著,目光掃向了一旁地下入口,聲音突然沉了下去,「雖然我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能感覺到,你將某種期待寄託在了我身上。既然如此,那我想我對你而言,信譽還是挺高的吧。」

  「……」大白熊沉默地看著她,頓了一會兒,才遲緩地發出一聲「啊」。

  徐徒然:……

  所幸她現在對對方這種動不動就詩朗誦的表達方式也挺習慣了。聞言只當對方沒有否認。她用力將裝著大冰塊的車斗橫了過來,繼續道:「說起來,你等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大白熊沒有回應。徐徒然也不急。收拾好冰塊,便再次看向地面中央的地下入口。

  「我總覺得,這地方好像和我存在著某種聯繫。」

  她說著,緩步走向那個入口,無意識地偏了下腦袋,眼中泛起些微的藍色:「這個域,不僅是為了對付蟲子而存在的吧?你在守護著某種東西,而那東西與我有關……」

  徐徒然站定在地下入口的邊緣,饒有興致望著其中起伏的水波。遠遠地,似是有某種縹緲的呼喚傳來,摻雜著鼓點與吟唱。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隻腳已經試著朝裡邁去。然而腳尖都還沒落地,手臂忽然被人扯住。

  她愕然轉頭,正對上大白熊沒有表情的臉。

  「你。不能。進去。」頭套內再次傳出僵硬的聲音。

  「在你。準備好之前。不能進去。」

  「準備好?」徐徒然蹙眉,「什麼意思?」

  大白熊歪了歪頭:「我不確定。」

  「但至少要等你。知道自己是誰。」

  徐徒然:「……」

  「知道我是徐徒然,還不夠嗎?」她頓了頓,試探地開口。

  大白熊沒有回答。那看來應該是不太夠。

  往好的方面想,這起碼讓徐徒然再次肯定了一件事——自己的來歷肯定不簡單。絕對是大人物。

  「但你應該是知道我是誰的吧?」徐徒然想了想,又道,「你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回應她的,是大白熊的又一聲「啊」。

  跟著才聽它斷續道:「我。沒那個。資格。」

  徐徒然:「……」

  「行吧,那看來我真的是個超大超大的人物了。」她輕輕吐出口氣。

  這回白熊倒是應得很快。它點點頭,說了一聲「嗯」。

  「……」徐徒然再次看它一眼,又看了看旁邊仍被冰封的匠臨。略一斟酌,再次開口,「你當初,是因為預知到我的存在,才會做出那些事的嗎?你到底預見了一些什麼?在你的預言中,我究竟……誒?誒?你別暈啊!」

  她話還沒說完,便見那大白熊搖晃兩下,忽然一個西施捧心,整個熊旋轉倒地。徐徒然忙伸手去扶,卻見大白熊搖了兩下腦袋,再次直起身體,整個熊的氣質已然完全不同。

  ——簡單來說,就是變得很慫。一種由內之外的慫。

  慫到在看到徐徒然的第一眼,就抱著臉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然後不假思索,轉身就跑!

  徐徒然:……

  得,看來是自己問題太多,將人域主給逼走了。

  她暗暗撫了下額,眼見著大白熊就要跑出展館,閉了閉眼,無奈開口:「禁止出入。」

  咚的一聲,大白熊像是撞到一堵透明的牆,一下摔翻在地。

  徐徒然上前將熊扯起,一路扯到裝著巨大冰塊的手推車面前。

  「跑什麼跑,沒見這邊需要幫忙嗎?過來幫忙推車。」

  說著,自己扶住了車上的巨大冰塊,望著冰內的無神魚眼,沒好氣地抿了抿唇。

  「推穩一些。我們要趕去的地方,可遠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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