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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武俠仙俠] [戈鞅] 財神春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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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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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42: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章 金塔伏妖

  天衢的仙索送著北辰和甘華,緩緩落入仙島。立刻有白衣水軍上來將暈厥的甘華抬下去醫治。

  北辰胸肩之間被化蛇戳了個血窟窿,意識還算清醒,直起身來向遠處高喊:

  「天衢!」

  黢黑海浪中,茫茫不見人影。

  化蛇在半空中怪聲狂笑:「天衢死了!天衢被我殺了!」

  饒是北辰幾經歷練,此刻也難免驚心。

  週遭亂哄哄地嚷起來,東海水君慌亂大喊:「快去救天衢聖君!聖君啊聖君,你可千萬不能死啊!」幾十個白衣水軍紛紛化出原形跳下海去撈人。

  左旁伸出一雙手,攙住北辰搖搖欲墜的身軀。

  「春花,你怎麼在這?」北辰一怔,下意識將她往身後推,「此地不宜久留!天衢墜海,東海水軍攔不了化蛇多久……你快走!」

  「你這樣我怎麼能走?」春花惱怒地瞪他,「今日不把化蛇困回鎮妖塔中,大家一個都活不了。」

  北辰無力:「金塔已被化蛇衝破!你快走!天衢……連天衢都不知生死,你留在這又有什麼用?不過平白送死罷了!」

  「哎哎哎……」這話說的,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多個人多份力,我也不是全無用處的好嘛?何況我看天衢那老神仙機靈得很,哪那麼容易死!」

  東海水君在旁連連附和:「阿彌陀佛無量天尊,聖君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要死在我東海啊!」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春花翻了個白眼。

  她一把將東海水君抓過來:「鎮妖金塔在何處?我去把它修好!」

  水君大驚:「金塔是天衢聖君親自煉化的法器,你……」能修的好嗎?

  「少廢話,金塔在哪?」

  水君顫顫一指:「便在那水龍卷之上。」

  春花將脖子快要仰斷,才看到水龍捲上雲層深處橫漂著的鎮妖金塔,果然一角缺了一個大大的豁口。

  身為一個駕雲姿勢堪憂的小神仙,她此刻內心是崩潰的。先不說修不修得好,能不能飛過去也是問題。

  北辰緊緊抓住她的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厲:「春花,你要幹什麼?」

  春花給他一個十分正經的眼神。

  「你們且擋一擋,能擋多久擋多久,我去試試。」話音未落,人已騰空而起。

  春花迎著風雨垂直而上,被澆透了才想起使一個避水的法術。

  唉,這回確實有點託大。

  腳下的烏龍雲磨磨唧唧,吭哧吭哧飛到半空,就啞火了一般不肯再動了,春花將吃奶的力氣都試出來了,也只能一吋一吋往上挪。懸空仙島上的白衣水軍們見一仙人衝天而起,以為又是哪位高階上仙到了,紛紛吶喊助威。誰知這仙人駕雲飛到一半就飛不動了,在半空雲上又是跺腳又是嘆氣,眾人的吶喊漸漸稀落,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春花卡死在那處。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遠處,化蛇騰雲掉過身來,正和春花打了個照面,也難得地愣了一愣。

  它的反應可比春花快的多,立時一尾橫掃過來。春花嚇得嘰哇亂叫,腳下的雲還是紋絲不動。

  唉唉唉,趙不平早就說她,早晚有一天死在法術不精上。師父啊師父,你可不是一般的烏鴉嘴啊。

  她正以為小命休矣,腳下卻平添了一股向上的助力,整個人堪堪避過了化蛇的長尾,飛快地向上升去。這這這速度是她從未體驗過的飛快,簡直做夢一樣。

  春花仔細一看,自己捏出來的烏龍雲早就不見了,托著自己飛速直升的是數道青色仙索,寒光入電穿雲,頃刻便到了鎮妖金塔所在的雲頭。仙索的盡頭,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天衢聖君,連衣衫都沒有沾濕半點,依舊是高冷威嚴,玉樹臨風,一夫當關,萬夫莫摧的陣容。

  他竟然沒有死!懸空仙島的水軍爆發出陣陣歡呼,春花心裡也給他點了一萬個讚,終於認識到這位力挽狂瀾法力無邊的聖君大人果真是天庭的希望。

  天衢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青光一閃,劍刃劃破自己的手心。

  「金塔被化蛇撞破,缺口在塔頂,需以我的鮮血煉補。」

  「啊?」春花懵懂間,手中多出一柄沾了血的青釭劍。

  「去!」

  春花一愣,天衢已經平地騰起,和化蛇戰作一團。

  他的意思,也是讓她趕緊去修復金塔麼?春花雙手擎著青釭,暗暗嘚瑟,這可是親手鍊化金塔的天衢聖君,也覺得她能修好金塔呢。她胸中瞬間湧起萬種豪情,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這活計辦好,給她師父也長長臉。

  她將青釭插在腰間,以劍上天衢聖君之血塗在指尖,凝神結出手印。

  這是她擅長的事,絕不會做不好。

  「金錢有命,富貴在天,世間萬寶,任我差遣!」

  財神有令,世間財寶莫敢不從。春花全身金光大熾,長了手腳的金子精一個挨一個地從她袖中爬出來,嘿咻嘿咻地攀援而上,直撲到鎮妖金塔的缺口處。

  金塔的殘缺處也化成無數個金子精,只是顯得高冷許多,嫌棄地將春花派來的金子精紛紛往外推。

  春花的金子精們熱情不改,親親熱熱地撲上去:

  「哥哥!」

  「弟弟!」

  「姐姐!」

  「妹妹!」

  「舅姥爺!」

  死寂的金塔驀地放出萬道金光,照亮了原本陰暗昏靡的夜空。兩撥金子精們認親的認親,打架的打架,在上空爭吵不停。連下頭戰得正酣的天衢聖君也抽空抬頭看了一眼,見這情狀,不由得微微皺眉。

  漸漸地,牴觸的金子精越來越少,認親的越來越多,金子與金子相互融合,終於融為一體。最後一個金子精融進金塔,金塔塔頂的金鈴發出琤然厲響。

  春花大喜:「我做到了!」

  金塔重生,與天衢聖君心意相通,無需指令便衝著化蛇直飛過去。化蛇見此情形,頓時魂飛魄散,扔下天衢掉頭便走。

  「孽畜休走!」天衢朗聲喝道。春花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寶劍遠遠地擲過來。青釭重拾在手,天衢敏捷精準地一劍刺入化蛇後頸。

  凶獸的痛嘶響徹天海。化蛇帶著寶劍與天衢在空中疾飛躲閃,獸咆與人呼交錯狂喊:「不!我不回塔裡!天衢,你殺了我吧,我不回塔裡!」

  鎮妖金塔靈光乍盛,化蛇在這靈光籠罩下迅速縮成一條小蛇,被一條細細的光索牽引著收入塔內。一陣金石相擊之聲,金塔緩緩闔閉,在空中打了兩個轉,便挾著千鈞之力,慢慢沉入百颶仙島之下。

  春花屏息凝神望著眼前的景象,沒留意腳下踩空,一個倒栽蔥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在彷彿不會停止的下墜中,她隱約聽到了北辰在叫她,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春花一做夢,就夢到趙不平在給她出題。這回她又沒考及格。

  那依稀是剛剛上天的時候,趙不平在她心目中的光輝形象還沒有破碎。他也沒有個師父的樣子,直接扔了一堆法術入門理論給她背,背完了就要考試。

  她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我真的是神仙了嗎?」

  「是啊。」

  「我這麼挫,也能當神仙啊?」

  「呸呸呸,你是我財帛星君的首席關門大弟子,天賦異稟,仙緣深重,乃是修仙奇才,怎麼會挫?」

  「可是這個騰雲的法術我已經練了七天了,還是練不會。」

  「呔,你是在懷疑你師父我的眼光嗎?」

  「呃……」

  「你可知何謂慧極必傷?」

  「並不太曉得。」

  「就是有些人腦子太機靈了,難免看起來就有些腦殘。」

  「……」

  「你就是太聰明了,所以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你得努力,不能一心依靠天分!」

  春花想,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可是為什麼下一次考試她還是考不及格?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啊。

  「春花!你這題又做錯了!」趙不平的咆哮從財神殿一路飄出來。

  春花被嚇得一哆嗦,醒了。

  一睜眼,就看見北辰坐在身邊,肩上紮了厚厚的一層紗布,還打了個蝴蝶結,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醒了?身上可有哪裡不舒服?」

  春花搖搖頭:「這是在哪兒?」

  「這是東海水宮。你從半空中摔下來了,幸好被天衢接住。」

  東海水君的品味實在堪憂,四處明晃晃亮晶晶,十分晃眼。春花抱著頭,想了半天,感覺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北辰,你傷口如何?」

  北辰溫和一笑:「只需修養些時日便好。」

  「那天衢聖君呢?」

  北辰頓了一頓:「天衢事務繁忙,已回天界了。」

  「切,他也沒受什麼傷嘛。」到頭來還是北辰這個冤大頭受傷最重。

  「……」北辰面色有些古怪,咳了一咳,看向身邊一人。春花這才發現有他人在場,是個青衣青巾的小仙童,大約是凡人十二三歲的樣子,五官清秀,神情卻冰冷肅穆。

  一張嘴,更是老氣橫秋:「既然財神仙子無礙,我們便可返回天庭了吧。」

  「咦,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小哥哥?」春花見他甚是俊俏,忍不住去摸摸他的頭,誰知被他桀驁不馴地一偏頭,躲了過去。

  「請財神自重。」

  「……」

  北辰見春花臉上發青,一幅要打人的樣子,連忙將小仙童擋在身後:「春花,這位是……是紫闕仙山的童子,不要無禮。」

  呵呵,原來是天衢老神仙座下的人,難怪跟他一個德行。

  春花把北辰扒開,冷笑望著對面的小仙童:

  「冰塊臉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仙童似是一怔,這時北辰搶著道:「他叫冬……冬……」

  春花拍手笑道:「你叫冬冬啊?好名字好名字,以後姐姐就叫你小冬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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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30 01:50: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一章 金銷玉碎

  小仙童臉上的冷漠頓時出現了裂縫,神情莫測地盯著春花。

  「我叫冬藏。」

  「無妨無妨,姐姐還是叫你小冬冬吧,甚是喜氣。」

  空氣中蔓延著尷尬的沉默。

  半晌,冬藏吐了一口氣:「我們還是趕回天庭吧。」

  「我們不回去。」春花撇撇嘴。

  冬藏隱忍地道:「紫闕仙山尚有要務,待我回去。」

  春花一哼:「小冬冬,你這麼著急,怎不自己先回去?」

  「這位……仙童在大戰中受了些傷,故此駕雲不便,要與我們一同回天界。」北辰連忙解釋。

  春花大奇:「紫闕仙山的仙童都這麼不中用的嗎?」

  「……春花!慎言!」北辰咬牙從牙縫裡蹦出四個字。

  「本來就是!大戰中這位小仙童是躲在哪裡了?我都沒看到他!都是天衢聖君、甘華和你三人力拚,什麼天界天兵、東海水軍,都是廢柴!」春花氣哼哼地說。一個名字從口中溜過,才忽然醒悟過來。

  「甘華呢?她現下怎樣了?」

  北辰看了冬藏一眼,小心挑揀著措辭:

  「甘華傷得最重,幸好東海巫醫得力,早一個時辰就醒過來了。本該臥床好好休養,誰知水君一個沒注意,她就不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甘華定是去找蕭淳了。只是當著冬藏的面,不好細說。

  蕭淳蕭淳,這糟心的名字,咦?

  春花騰地從床上蹦起來:「完了完了,今天是我成親的日子!」

  北辰和冬藏都目瞪口呆。

  「你們在此等我,不要走開,我得去救小孟孟!」

  再不去,她粗獷威猛的神獸孟極就要被洞房了!

  青衣鎮岸上生民生活依舊,雖因連日大雨有些不便,但百業還算興旺,渾然不知躲過了一場怎樣的劫難。都說凡人無知愚鈍,但天塌下來自有法力高強的扛著,凡人既不知情,也就少了許多煩擾。

  只當是東海水君打了個愣怔,讓這一場大雨下得太猛。

  古井巷中張燈結綵,紅綢鋪地。蕭家雖小門小戶,這婚禮辦得還是有些體面的。

  春花到的時候,拜堂已成,酒客散盡,日落天昏。小院中無人,僅有紅花紅綢與紅燈籠隨風飄舞。

  紅衣女子身背雙劍,立在院門外的古槐樹上,大風吹拂她高高束起的黑髮,冷豔動人。

  春花在她身側落下,惴惴道:「甘華公主。」

  甘華與她打個照面:「你是……財神春花?」

  她裝束樣貌與在凡間的花娘子均不相同,甘華竟沒有認出來。春花心虛,將頭埋得更低。

  「……是。」

  甘華垂首笑了笑。

  「北辰師兄讓你來看我?真是多勞他費心了。」

  她面唇發白,身上幾處殷紅,汨汨地沁出血來。春花莫名心疼起來:

  「……蕭淳呢?你不是來找他的麼?」

  「呵,我方才親眼看著他拜堂成親了。」

  「……你還好麼?」

  甘華搖頭:「我實在想不通。怎麼山盟海誓說盡,轉臉便能反悔呢?我明明和他說了,讓他等我,他卻連一兩日都等不了。凡人竟是這樣的麼?」

  「他……或許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我為他,受父君杖責,為他擅離職守,為他肯捨棄一身仙骨,他呢?他有什麼苦衷,等我兩日都等不得?我知道他母親看中了那有錢寡婦的錢財身家,卻沒想到,他也看中了,只是在我面前作的一齣好戲。」

  甘華潸潸落下淚來,立刻又自己擦去。

  「父君說的沒有錯,我該一心修道,護衛東海安寧和水族聲望,為父君爭光,而不是囿於小情小愛,與這些愚鈍的凡人牽扯不清。」

  「……」春花虧心得厲害,幾乎要將一切真相對她合盤托出。可見她此時剛強爭氣的樣子,又覺得將一切告訴她,她也未必會更好受。

  「你是仙,他是凡,他不懂你的難處,你也不曉得他的苦楚。終究仙凡有別,不合適罷了。」春花訕訕。

  甘華慘然一笑。

  「你說得對。」她身子脫力,彷彿瞬間卸下了千斤重擔,暈了過去。

  春花摸進洞房,果然孟極幻化的花娘子正和蕭淳喝交杯酒。

  孟極的神情如喪考妣,簡直下一刻就要露出爪牙來撓他一爪,而蕭淳則心不在焉,按部就班履行著流程,絲毫沒有發覺新娘子的異狀。

  春花隱在房樑上,暗暗放了個迷糊蟲到蕭淳身上,他便撒了酒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孟極長長喘了口氣,變回胖貓:「可憋死老子了。你再不來,老子就要跟他洞房了!」

  春花連忙摸摸它腦袋,摸得它高興舒坦了,方才道:「甘華在外頭,暈過去了。你出去將她馱去東海水宮。」

  孟極在桌上點心瓜果裡胡亂漫啃了一陣,嘴裡塞滿了吃食:「那你呢?你不走,難道接著和他洞房?」

  「別胡說。我幹了這樣不地道的事,至少得給他們個交待。」

  蕭淳睜開眼,花娘子端坐著,雖然還是一身喜服喜褂,神情卻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手邊一個長方匣子,一下一下被她扣著。

  他想不起方才是怎麼了,忽然就迷瞪了過去,又忽然醒過來。

  「……娘子。」他將這稱呼說出來,心裡還是彆扭得緊。又想到甘華,不禁悵然若失。甘華若是回來,看到他娶了花娘子,會後悔嗎?若是她哭著求自己,自己會原諒她嗎?

  不料對面的新娘輕咳了一聲。

  「我不是你的娘子。」

  這聲音堅定沉靜,絲毫不像他印象中那般怯弱悲傷。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算有個了結。我尋思著,還是該將所有的因果原原本本同你說一說。」

  蕭淳一怔。莫名覺得此刻的花娘子和甘華有些相像,都帶著些悲天憫人,又高高在上的意味,彷彿她們從來沒有像他一樣,在這世上掙扎過,也沒有過什麼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是聰明人,知道眼前的人不簡單。

  「花娘子這是何意?」

  「哎,你先別慌。」春花敲敲手邊的盒子,「我在青衣鎮買下的幾間鋪子,三千兩銀票,還有如今住著的那間大宅子,都給你。之前對你說的,保你安心赴京趕考,也都是真心的話,說到做到。」

  蕭淳皺眉。

  他不否認,娶她是為了她的錢財,也是看她好拿捏,能夠助自己實現科舉之志。一開始他還懷疑過花娘子是個騙子,暗中去調查了她的身家,鋪面,家財,都做不得假,他這才放心娶她。

  「有些話我忍得久了些,說出來未必中聽。辛苦你權且聽著,莫要打斷,讓我說完。」

  春花這一場做戲也是憋得狠了,終於能將這一段孽緣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出來。從甘華的身份,到她自己的身份,這個局如何開始,如何做套,如何誘他入轂。

  說到甘華在院外看著他拜堂成親時,蕭淳已是汗涔涔濕了一身。

  「她……都看著?」彷彿臉皮被細刃割下,露出裡頭的森森白骨。

  「她都看著,怎麼不出來說句話?怎麼不阻止我?她就這麼看著?」

  「這問題,我答不了。」

  蕭淳雙眼發紅:「她既是天族公主,當然看不上我這……我這凡人。」

  春花聲音冷了些。

  「你們兩人,原也算不得什麼海誓山盟。她覺著自己是屈尊下嫁以命相許,從沒想過還有要出手搶你的那一天。而你呢,你覺著她是為了託付終身,看上你的才貌前途才和你一起,從未想過要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蕭淳騰地站起:「你們這些神仙,就這樣把凡人的喜怒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今設了這個局,確實是坑了你。但所有利弊,都是你自己權衡,我沒有逼迫過你什麼。」春花慢條斯理地說,「該給你的,我也都給你。你可以安心收下這些錢財,對外便說花娘子暴斃,今後是要做個富貴閒人,還是要懸樑刺股去考狀元,全都隨你。若是這一生過得不痛快,到了地下心中不忿,便去閻王老頭兒那遞個狀子告我,也無不可。閻王有罰下來,我悉數擔著,絕不討價還價。」

  「你……怎知甘華不會醒悟過來,回來找我?」

  春花笑了笑:「也許有一日她會醒悟,看破我這個局,卻一定不會回來找你。」

  「蕭淳,你也不妨開看些。你這一生,要的是你的自尊和成就,嬌妻美妾只是錦上添花。這一場下來,你不吃虧。而對甘華而言,她也能看明白,所謂情愛,不過都是一葉障目,亂花迷眼,仙途負累,人生劫關。」

  她站起身來,不欲再久留。

  踏出門前,蕭淳在她背後幽幽然道:

  「仙人看得透徹,不過是身在局外罷了。祝願仙人將來,也有幸歷盡情劫,也有參不透,勘不破,刻骨銘心的結。」

  春花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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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30 01:50: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二章 金口玉言

  東海這一劫,總算是平安渡過去了。水君對北辰和春花千恩萬謝,送了幾大箱海產,什麼海參海瓜子,海馬海狗丹。除了與東海共克凶獸之外,還有順利勸化甘華的恩情。北辰是個清心寡慾的神仙,這些海產自然又是被春花合盤收下。連孟極也得了一大筐小魚乾,幸好它將甘華馱回水宮,東海巫醫才能及時醫治。甘華雖鎮日心如死灰的樣子,身上的傷還是一日日好轉了。

  春花在東海水宮借了一大間屋子打包禮品。

  魚膠數捆,美容養顏,留下上等的給天后娘娘,其餘的按份按量給嫦娥、玉女,何仙姑,瑤池仙子各分了,海馬海狗的,只有雷神電母、灶公灶婆家裡用得上;海參鮑魚合老人家胃口,給太上老君、太白金星、福祿壽幾位仙君留作日常份子;還有海蠣子海瓜子什麼的便留給金童玉女哪吒三太子這些孩子們當零嘴兒。

  她忙的不亦樂乎,與一旁無聊枯坐的兩人彷彿居於兩個時空。

  終是仙童冬藏忍不住了,皺眉道:「你和天界每位神仙都有這麼好的交情?」

  春花哼著曲兒:「小冬冬,這就是你不懂了。交情都是來往出來的,禮尚往來,交情不就有了?所謂亨通四海,和氣生財。」

  「如此廣施小利,收買人心,你想幹什麼?」

  春花一怔:「你怎麼跟你家聖君一樣,到處亂扣人帽子?」

  北辰出來打圓場:「冬藏你莫和她一般見識。春花,不可對冬藏無禮。」

  他這稀泥和得極為失敗,偏心到姥姥家了,果然話語一出,反而引火燒身。

  「北辰,我忍你很久了!甘華那一樁事不提,咱們助東海水君鎮伏凶獸,我跟他要個百八十串東海珍珠不為過吧?你可倒好,非要攔著,兩邊一謙讓,珍珠變成了土特產。要不是因為你,我犯得著在這捆海鮮乾?」

  「北辰,幾百年不見,你怎的這樣沒有骨氣?連一個小小靈官都能爬到你頭上!」冬藏也昂然蔑視他。

  「……」北辰覺得自己兩頭不是人,嘆氣道:「你們聊,我去找水君再開一局棋。」

  過了一會兒,北辰還沒有回來。春花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自己想通了也不需要人哄。再看那小仙童冬藏,還是面窗站著,脊背挺的直直的,很硬氣的樣子。

  春花有些心軟,心想這孩子在紫闕仙山那樣的地方討生活,平日一定很不容易,難怪脾氣這樣古怪。於是抓了幾顆鹽焗海蠣子遞過去,笑呵呵道:

  「還在生姐姐的氣呢?」

  冬藏看一眼她手上的海蠣子,無動於衷地撇開眼。

  嘿,還真有幾分骨氣。

  這一眼激發了春花的鬥志。財神春花在天界,不能說是左右逢源,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她就不信收服不了這小小仙童。

  她捧著海蠣子兜了一個大圈:「小冬冬,姐姐呢,這脾氣也不是衝你,只是和你家聖君素有怨仇,所以有些小情緒。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姐姐好不好?」

  冬藏怔了怔:「你何時與我家聖君有怨仇?」

  「哦喲喲,我和他怨仇可大了。」說到這個春花可以抱怨一天一夜。比如七百年前她在瑤池擺了個茶點攤子,剛開張沒幾天就被天庭法司下令取締了。再比如,她好不容易得了一尊南海仙島上養出來的寒玉床,於是廣發仙訣給眾仙家競拍,好不容易大羅金仙以十顆還命丹應了價,卻被天庭法司安了個私賣七級靈器的罪名,把寒玉床強行徵收了。還有私用天庭邸報罪,私建登月天梯罪,私營天河渡船罪,私開舊物市場罪,等等等等。

  聽著聽著,冬藏原本的面無表情變成了不可置信。

  「這些事情,都是你幹的?」

  「可不是!我每每想做點什麼事,天庭法司就給我量身訂做一個新的罪名。你說說,天衢聖君是不是和我有仇?」

  「……他未必知道這些事都是你一人所為。」

  「那就更可怕了。那說明我和他天生犯衝啊!」

  春花用手肘頂頂他:「你家聖君一直都這樣不近人情麼?他眼裡除了體統就是規矩,還有沒有別的?」她往嘴裡塞一顆海蠣子,「我猜他對你們這些小仙童一定也很嚴厲,平日裡一定是坐臥不安,動輒得咎。小冬冬,姐姐與你打個商量,你若有機會,能不能在天衢聖君面前勸一勸他,教他不要老是和我這樣討生活的小神仙過不去。」

  冬藏瞪著她,一臉的一言難盡。

  「咳咳,要不這樣。下回你家聖君心情不好,又想設個什麼新罪名,你就給姐姐我遞個信出來,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不要撞到他刀刃上。」

  都說上頭有人好辦事,若真能在紫闕仙山有個內應,那可真是大大的便利。

  冬藏深吸口氣:「你是財帛星君門下,生活不會艱難,何至於整日要做這些投機倒把的營生,破壞天界體統?」

  「既身登天界,就該斷情絕欲,一心修道,普渡眾生。你整日攛掇眾仙經營這些小惠小利,他們還有心思提升修行麼?」

  「這可都是造福眾仙的好事啊。除了你們那位老神仙,別的仙友都誇我是紓難解困呢,互通有無,大家得利,凡間都是這麼幹的!」春花覺得自己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

  冬藏再看這一屋子的禮品特產,頓時明白她為什麼要廣結善緣了。

  他垂眸,冷笑了一聲:「財神的苦心,小仙明白了。」

  春花沒聽出他話中諷刺之意,還當是又交了個好朋友。她盯著小仙童看了又看,覺得他好像比前日第一次見的時候大了幾歲,當真是面如冠玉,少年風流,心中越看越是喜歡,不由得一肘勾上他肩膀,笑道:

  「小冬冬,都說紫闕仙山修行很苦,你平日裡缺什麼,儘管和姐姐說,不論是凡間的還是海外仙山的,姐姐一定給你弄到。」

  冬藏忍耐地閉了閉眼,正要掙開她,忽地想起一事:「修補鎮妖金塔,連財帛星君都未必做得到,你如何做到?」

  「別看我駕雲的功夫不行,這金系術法我研究了兩百年,才能將財寶惡靈化為善靈,供我驅策,連我師父都說我有天賦呢。」

  冬藏怔然。

  淨化惡靈與術法修煉的等級無關,卻需施術者心懷至善,心無雜念。眼前這貪圖享樂、利慾熏心的低階財神,也算是心懷至善,心無雜念麼?

  北辰一腳踏進來,看到這情形,驚得目瞪口呆。春花忙向他揮手,也沒在意自己是被甩脫的。

  「北辰北辰,我的海產都已打包好了,咱們打道回府吧!」

  回天界的路上頗為順利,春花與小仙童冬藏相處和平,到分手時他也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春花以為這就是不淺的交情了,心中甚是歡喜。倒是神獸孟極總是對著冬藏露出森森白牙,滿懷敵意。

  還未到財帛星君的寶蟠宮,便碰上趙不平正套著他的貔貅獸,拖了一車的雜貨往回走。

  春花抱著孟極,翩翩落坐在趙不平身邊。拉車的貔貅立刻就撐不住了,喘著粗氣就地趴倒。

  趙不平急了:「下去下去!你這死丫頭,自己多重心裡沒點數嗎?」

  春花和孟極知道又撞在槍口上了。連忙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好歹把貔貅獸搶救過來。兩仙兩獸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那一車小山一樣的貨物拉回寶蟠宮。

  「師父這回又蒐羅了一車什麼破爛兒……呃……好東西啊?」

  趙不平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又一個小包裹從車上卸下來,拆開一個給春花看。

  「我近來發現,凡間的鎖可真是有意思,凡人真是太有想法了。單是鎖具就能做出那麼多花樣,有銅鎖鐵鎖金鎖銀鎖,有雙魚鎖心形鎖元寶鎖蝴蝶鎖,鏈鎖套鎖連環鎖如意鎖,有……」

  趙不平兩眼放光,一說到自己的收藏就停不下來。

  他本是人間一個小縣令,因為任內勤政愛民,殷民阜財,去世後還為民間供奉惦記,於是被天帝點化為財帛星君,掌管人間百姓財富用物。

  神仙的日子窮極無聊,趙不平便給自己找了一個沒有盡頭的愛好,就是收藏舊物,尤其是凡間的舊物。這事讓春花極為頭痛,因為寶蟠宮三十六間殿室,有三十四間都已被趙不平四處蒐羅來的舊物堆滿,再多出幾樣,恐怕春花就要沒地方住了。

  他除了履行公務,成天五湖四海地遊歷,到處蒐集凡間物品,並拿出在人間管理財庫的本事,將蒐羅來的物品分門別類建庫,編纂成冊,形成一本《凡間好物大全》,五千年過去了,這書還沒有寫完,書中品類每日都在增加。

  春花猜測,師父一定是因為公事繁瑣,這才去凡間隨便點化了一個徒弟來幫他幹活。天庭職責一肩卸了給徒弟,自己剛好心無旁騖地囤貨編書。

  趙不平聊了三天的鎖具,到了第四天,才想起問一問春花這趟下凡的經歷。

  春花對外巧言令色坑蒙拐騙都可,對師父卻是什麼都不敢瞞的,於是將如何拆散苦命鴛鴦,如何在東海立了點微末小功,一五一十都同他報告了。果然又被趙不平臭罵一頓,說她這逗貓惹狗的性子早晚要吃虧,毀人姻緣也遲早要遭報應。

  春花只得拉北辰來墊背,說即便是報應,也是北辰那個子高的先遭報應。

  神仙日子漫漫長,不搞事情心發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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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三章 紓金曳紫

  桂子花開秋氣清,微風片月繞簷楹。支頤笑說神仙事,久已逍遙過半生*。

  老壽星座下白鹿生了一對兒皮光水滑的小仙鹿,滿月酒辦得鋪張體面,一貫親近的老仙友都收到了帖子。

  這群老神仙有一個共同的愛好,打雙陸。春花猜想這滿月酒無非是借個名頭叫上仙友們吃點好的,再打幾局雙陸湊趣。春花雙陸打的好,故此很討老神仙們喜歡,這場面當然少不了她。

  遞的帖子是請趙不平師徒倆一體同來,但自從趙不平拉了一車鎖具回來,就一直沉迷於鎖具分類,還在《凡間好物大全》裡給鎖具新修了一卷,如今忙著搞學術,根本沒有赴宴的心思。春花只好自己來了。

  酒過三巡,宴罷五羮,福祿壽財喜五星聚了四個半,開了兩局雙陸。春花今日手順,贏了福星老頭兒兩百籌,眼看再打下去要連仙府都輸掉,福星起身就要走。

  春花連忙扯住他袖子,讓他先把輸的籌子兌現了。

  老福星漲紅著臉嚷起來:

  「什麼籌子?天庭法司下了明文,不得聚眾賭錢,你們不曉得麼?」

  這一句把春花鎮住了。

  什麼時候下的明文,她竟然不知道?

  老福星瞅中她發愣的空子,拽出袖子,跑得比老兔子還快。

  春花叉著腰,瞪著其他幾個老頭兒,祿星壽星喜星訕訕低頭。

  「不只這個,還有不得私下流通凡間貨物,大宴小宴不得送紅包,不得在南天門外擺攤……」

  「等等!」

  前面幾條也就罷了,這南天門外擺攤子的禁令分明就是針對她!除了她,天界還有哪個神仙會時不時去南天門外擺攤子?

  自從上次東海歷險,回歸天庭之後,春花就諸事不順。

  天后娘娘答應了給她辦一場脂粉茶話會,推介凡間帶回來的胭脂水粉,忽然就不辦了。文命星君給她寫的三本苦情本子本是要拿到凡間刊印的,拖了十幾天還沒交稿。還有今日小仙鹿的滿月酒,她封了一個大紅包給老壽星,他居然不敢要!

  春花忽然明白過來,她可能是被針對了!

  而且別人都知道她被針對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接下來幾局雙陸打得稀爛,老神仙們見她不用心,也都覺得沒意思,把她轟了下場。

  老壽星日常和她交好,暗暗將她拉到一邊,問:

  「小春花,你近來,可有得罪過天衢聖君麼?」

  「沒有啊。」

  「我可聽說,他親自去找了天帝,說是這幾年凡間俗物在天界流傳太廣,有害眾仙修煉,要下大力整治。」

  「……他怎麼這麼閒啊?」春花想起東海夜雨中肅然而立的青衣神君。他們只打了短短幾個照面,好歹她還幫他修復了鎮妖金塔,這其中有得罪過他嗎?

  關鍵是,她在南天門外擺攤這件事,天衢聖君是怎麼知道的呢?

  倏然記起那個叫冬藏的小仙童,莫不是那小混蛋背信棄義,把她說的話都去天衢聖君面前告了狀?

  真是這樣,那可就是藥丸藥丸。春花拚命回憶,自己當著冬藏小混蛋的面都說了些什麼。

  老壽星還在感嘆:

  「天衢聖君這次鎮壓化蛇窮奇受了重傷,連天帝都勸他多休幾日假養傷,他卻非要強撐病體辦公,只是近來礙著傷勢,都不怎麼出門。唉,真是鞠躬盡瘁,一片公心。」

  春花哼了一聲:「他傷養好了麼?」養好了又要出來害人了。

  老壽星搖搖頭:「這回沒那麼容易好。前日我親去紫闕仙山探病,望見聖君還是個弱冠少年的模樣。」

  「……」春花心中一動,彷彿整摞的金錠子被人從底下抽走了一塊,上頭的頓時搖搖欲墜。

  「壽星爺爺,我記得……天衢聖君長得很是顯老啊,怎麼是個弱冠少年的模樣呢?」

  「他們木系仙人,受了重傷,都會退回年少的模樣,養傷的過程中才會逐漸長大,回到現今的年紀。」

  春花想起初登仙界的時候死記硬背過的一本本大部頭。反正她是考過即忘的,何況還總是考不過。

  「咦,這事你不知道?」

  春花背脊上瞬間滴下汗來:

  「這事,我是真不知道。」

  駕雲飛去大言仙山掐死北辰的路上,春花收到了北辰傳來的仙訣。

  仙訣的大意是說,東海水君在東海擺下了宴席,請他們兩人吃飯。春花想著,這回總能坑那老水君幾串珍珠了,於是掉轉雲頭,往東海水宮而去。

  魚女一路引她到碧螺亭,亭在煙波浩渺一孤礁上,紅藻臥波,煙嵐橫黛,如在幻境。上回來東海未曾細逛,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清靜幽雅的地方。亭中一方石桌,三個石凳,鮮魚白酒,泥爐蒸茶,清簡而不墮格調。

  北辰已在亭中入座,仍舊是一襲白衣,仙風道骨,飄然出塵的模樣。

  春花上去一肘勒住他脖子:

  「我問你,那個冬藏小仙童,是不是天衢聖君!」

  仙風道骨的北辰被她勒得顯些岔氣,又怕動用法術傷了她,只得邊咳邊求饒。

  「女俠神功蓋世,饒命,饒命!」

  「是不是!」

  「是是是……」

  女俠收了神功,如喪考妣地往旁邊一坐。

  「北辰,你這回可把我坑苦了。」

  北辰嘆氣:「我當時就讓你對他客氣些。」

  「但凡我新認識個人,你都讓我客氣些。我哪裡知道小仙童會是天衢聖君假扮的?」

  「……」

  她垂頭喪氣:「虧我還一口一個小哥哥地叫他,這老神仙真是老黃瓜刷綠漆,好不要臉。」

  北辰忍不住辯解:「他也不是有意騙你,只是礙於天界威嚴,不願讓別人知道他傷重至此。」

  春花蹭地站起來:「他的臉面是臉面,我的臉面就不是臉面了麼?」

  哎唷她這暴脾氣。

  「北辰元君,我要和你絕交!你聽到沒有?明天我就去天庭邸報廣而告之,我、要、和、你、絕、交!」

  北辰嘆了口氣,一年絕交八百次,也是沒誰了。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算我欠你這回。咱們記在賬上,一百條捆仙索?」他小心端詳她的神情。

  「沒門兒,一千條也不行。」

  「再加一百顆菩提蓮。」

  「你別想收買我!」

  「我園中那十八株金報春全歸你,三年內岐玉洞裡的玉石隨便你挖。」

  春花抿了抿唇,不做聲。

  北辰知道這回不下血本是不行的。

  「外加一根許願金針,隨時隨地,只要女俠吩咐,我立刻去辦。」

  春花瞥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口中嘰嘰咕咕唸唸有詞。北辰知道她在算賬。

  半晌她撇著嘴:「三根。」

  「好好好,三根就三根!」北辰如獲大赦,連忙賠笑。果然不怕欠債的精窮,只怕討債的英雄。

  「哼。」她鼻孔朝天,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酒。

  「看在你如此誠懇的份上,深明大義的我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

  春花的脾氣向來來得快,去的也快,端看她心裡的賬能不能算得過來。

  煙濤浮動,暮靄沉水,白月生於白沫之中。喝過了酒的春花臉龐泛紅,眼眸微霧,看起來還生著些氣,又不太氣了,眼珠還在暗暗轉動,不知是在懊悔剛才沒有多加些價碼,還是在計算被天衢聖君盯上產生的損失。

  北辰微微恍惚,忽又轉過臉去,看向天邊。

  「這老水君,自家請客,怎麼還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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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鶴友七姊駐津數年每得鮮果嘉肴率為郵致昨來都復以憶津門食品詩誇於余昔東坡在海南食蠔而甘恐人得其味屬相與秘之今讀吾姊詩用意過東坡矣乃用原韻率成四詩聊為一臠之報其二》(清‧那遜蘭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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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四章 貝闕珠宮

  北辰話音剛落,細沫波濤中便浮起一個人來。

  「師兄久等了。」

  甘華依舊是一身紅衣,但作了宮妝,眉目如畫,髮間珠翠珊瑚點綴,甚是端莊雍容。與上次相見比起來,她面容更為紅潤,意態更為嫻雅,不愧東海長公主的氣度。

  春花心裡的賬本上,甘華可算是最大的債主,是以她心虛地連忙站起來,謙和謹慎地行了個禮。

  她以肘碰碰北辰:不是說請客的是老水君嗎?

  北辰回了她一個同等訝異的神情。

  紅衣如漂浮的紅藻,翩然落座在石桌另一端。

  「若不假借父君的名,只怕兩位不來。兩位也不必緊張,此前父君請託二位所做的事情,我已知情。」

  東海水君這老頭,果然不是個嘴嚴的,這才幾天就把事情說漏了。

  春花忐忑地低下頭,頓覺手腳都無處安放了。他們兩人一個是打鴛鴦的棒,一個是摧梧桐的霜,甘華看起來落落大方,但若易地而處,她絕對沒有什麼寬廣的胸襟。

  北辰先咳了一聲:「甘華,此事是我不厚道,春花都是因我苦苦哀求才牽涉在內。你心裡若有怨氣,便衝我撒吧,做師兄的絕不還口。」

  甘華垂眸把玩手上的珊瑚杯:「師兄莫急,此次請二位過來,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為了答謝恩情。本就是一段孽緣,甘華身處迷障之中而不自知。幸有師兄和財神娘子助我斬斷情絲,否則我這一身的修為,連帶東海千年的清譽都要毀於一旦了。」

  說到此處,她幽幽嘆了一聲,起身向餘下兩人深深一揖到底。

  春花慌得從石凳上又彈起來,雙手將她扶住。

  「哎哎,公主你可別行這樣的大禮。」

  甘華一雙秀目看定了她:「再大的禮都是應當的。」

  春花見她眸中情深意摯,坦坦蕩蕩,並無作假,這才稍稍安心,苦笑道:「萬千魔障之中,情障最難參透,公主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總歸是過了這一關,今後還要向前看。」

  北辰也笑道:「是啊。此前水君對你十分擔憂,我也是為他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打動,才將春花拉了下水。此一役是你的劫難,我二人也不算光彩,但總歸都是為了東海安寧。甘華 ,你能看破情障,不愧是師尊最得意的女弟子,咱們就此以酒澆去心中塊壘,忘了前塵,從頭論交,可好?」

  甘華道:「那是自然。我見財神娘子活潑親切,又虛長了你兩千多年,不如我就喚你一聲妹妹,你喚我一聲姐姐可好?」

  春花自然忙不迭點頭。

  於是兩人將甘華扶了坐好,三人這才把酒言歡。

  這事始終是春花心中一大疙瘩,如今能夠和事主把話說開,化干戈為玉帛,真是再痛快不過。美酒佳餚,月夜撩人,春花漸漸心中芥蒂盡消,言語也更活潑放肆。甘華性子沉靜內斂,卻也時不時被春花逗得輕笑出聲。

  酒到酣時,甘華笑問春花此次下凡的種種細節,只道東海水君並未詳細解說。春花也覺無甚可隱瞞,於是便將前因後果細說一遍,對蕭淳所說的話也都逐一複述,毫無遺漏。說著說著,見甘華面容上現出淡淡苦澀,於是安慰:

  「甘華姐姐不要難過。這位蕭公子並不是壞人,所以你也不算所托非人。情之一物,於人於仙都是束縛多於慰藉。本以為是蜜糖的,實則是鴆毒,本想著互相護持的,往往只能互相連累。甘華姐姐長得美,修為也高,東海的老水君又對你寄以厚望,今後在天界前途無量,妹妹我羨慕還來不及呢。正所謂,誰遣同衾又分手,不如行路本無情,姐姐說是也不是?」

  她神情本就靈動多變,此時數杯酒下腹,更是張牙舞爪,振振有詞。甘華微笑著看她,又見北辰以扇柄杵桌,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春花不放,不覺心中一動。

  「妹妹道行不過七百年,倒是比許多千年萬年的神仙看得還要通透。不知這樣的冷情冷性,是在哪處修出來的?莫非也有前塵往事,情殤隱痛?」

  春花慌忙擺手:「我哪有什麼前塵隱痛。我這人眼皮子淺,眼中除了金銀財寶,就是吃喝玩樂,只想安心做個大散仙,別的再也沒有了。情愛一物,和我這樣低俗憊懶的人自然扯不上關係。」

  北辰失笑,為她添上一杯酒:「你總是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春花打個哈哈:「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嘛。我也沒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呀,天界寂寞,眾多神君仙女,仙翁仙姑的朝歡暮樂可都繫於我一人身上。若是天界沒了我財神春花,該是多麼無聊哇。」

  北辰微笑:「那自然是無聊透頂了。」

  三樽玉液見底,甘華喚來魚女:「去將我窖藏千年的龍涎清露取來。」

  北辰和春花都是一驚。龍涎清露極為難得,乃是取了海中魘龍的龍涎與百颶仙島重陽晨露同釀而成。魘龍造夢,只在傳說中有,萬年難遇一次,連北辰也只是在一千年前的瑤池盛會上喝過一小杯。

  「甘華姐姐,這樣的好東西還是留著吧,給我們喝豈不糟踐?」

  甘華道:「長恨無人共一杯,直知好友自天來。與你們同飲,非得最好的酒。」她面上也泛起嫣紅,眸子晶亮,含笑睇向兩人:「都說龍涎清露後勁很足,飲下之人沉醉忘醒,會做一個世間最美最美的夢,兩位不妨一試,看看今夜會做一場什麼樣的夢。」

  一番話說得春花心中癢癢,拍手笑道:「那就多承姐姐美意了。」

  其後春花睡得極深,心中說不盡的祥和安寧。彷彿是行了幾萬里路,眼前便是終點的那一刻,既能得知前路,更遠的擔憂還未來,當下便是永恆的最安逸。

  這一夜竟是無夢。

  到得神志清明時,直覺身上發冷,涼風不知從何處嗖嗖地往頸子裡刮。

  春花嘟囔了一聲:「小孟孟,關門……」

  伸手去撈被子,想將自己裹得緊些,不料卻撈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摸來摸去,像是一隻手。

  但總不會是她自己的手吧。

  雪白的光乍射入眼中,一時間視野模糊不清,只嗅得淡淡草香沁入心脾。搔一搔頭,慣常戴的兩個釵子叮叮咚咚滾落下來,髮髻鬆脫,密密地裹了一脖子。

  春花一骨碌坐起來,睜大了雙眼。

  膝蓋被壓得幾乎沒有知覺了,白衣半解的男子趴伏在她腿上睡得極沉,露出形狀優美的半個脊背,她隨手扯住的,正是人家的手。

  再低頭看,自己也是衣衫不整,胸前半掩,褻衣凌亂。

  ……她喝了三杯龍涎清露,做下來的就是這個夢?

  春花昏昏沉沉捧著頭,這不符合她的預期啊。除非這半裸男子是個玉石打造的假人。噯,看這男子髮髻,還頗有些熟悉。

  春花顫顫伸手去將他的臉撥轉過來,儼然正是北辰。

  她什麼時候對北辰起了這種狎暱的心思,她怎麼不知道!甘華是給她喝了假的龍涎清露吧?

  冷意竄入肌膚,激得她又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不對,這不是夢。

  她瞬間醒悟,連忙裹住衣衫,將還在昏睡的北辰推得滾了兩滾,自己勉強扶著身旁玉階站了起來。

  身後是氤氳寒池,白色蘆草搖曳生姿。

  玉階之上,七彩斑斕的一大群小仙娥擠得水洩不通,個個伸直了頸子往這邊看過來,面上都是八輩子沒見過世面的羞澀情狀。

  見春花爬起來,原本竊竊私語的小仙娥們徹底安靜了下來。一群人和一個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終於有一個前排的小仙娥反應過來,紅著臉奔了出去。

  「哎呀,不得了啦,北辰元君與財神春花在寒池畔私會偷情,被我們撞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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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五章 銅心鐵膽

  北辰元君與財神春花在寒池畔私會偷情,被一群採蘆草的小仙娥逮了個正著。

  偌大的天庭,已經整整三百年沒有出過如此香豔的韻事,消息就像乘了風一樣,不到半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九重天。

  長生天帝連著三日稱病躲了朝會,日常大事都由天衢聖君在紫闕仙山照簡易章程裁定。聽說了這事,天帝立刻龍精虎猛地從龍床上躍下來,說茲事體大,他非要拖著病體親自審問不可。

  天界嚴禁仙凡相戀,但針對神仙內部相戀的律條,其實是有些模糊曖昧的。文命星君翻遍了所有的天庭典籍,也沒有找到哪一條天規禁止神仙結為愛侶。

  但是近萬年來,除了天帝天后、雷公電母這幾位生來便有姻緣命格的神仙,再也沒有一對仙侶修成過正果。

  究其原因,無非有三:

  一是情愛有礙修行,那些結了仙侶的,多半在修行上難有進益。

  二是長得好看的神仙都清心寡慾,長得難看的互相又都不太看得上。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條:七萬年前,為彰天界威嚴體統,古上天尊曾定下一條法度,一對神仙若要結為仙侶,均須一同在雷鏡台上歷九十九道雷劫,若能雙雙渡劫不死,才能合其姻緣。

  算術極好的文命星君經過上溯古籍,細細推演,周密論證,得出過一個眾仙家深為信服的結論,那就是雷鏡台上一道雷劫,大約相當於普通神仙一百年修行。如此算來,九十九道雷劫便要剝去受劫者近萬年的修行。

  九重天上的神仙裡,修行萬年以上的除了古上天尊、天帝天后、天衢聖君以外,一隻手便能數得出來。其餘的神仙真要是上了雷鏡台,皮肉之苦暫且不提,修行自然全廢,物種恐怕都保不住,沒準會被打成草履蟲。

  是故,過往有些野鴛鴦情不自禁犯了戒的,多半立刻認錯,跪求天界法司以破壞天界體統之罪發落,沒有一對敢聲稱要結為仙侶的。

  春花的好人緣在這危難時刻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出了這樣八卦的事情,鎮守寒池的幾位天將也沒有難為她和北辰,而是靜候他們穿衣休整了以後,再將他兩人押去乾元殿受審。

  大約是前日比春花多喝了幾杯,北辰醒來的也晚一些。待他醒來時,春花已經將前因後果梳理了個大概出來。

  簡而言之,就是他們倆果然遭了甘華的報應了。

  什麼設宴酬謝,什麼姐妹相稱,都是甘華籌謀良久演的一齣戲罷了。不管那龍涎清露是真是假,裡頭肯定是擱了東西,且若宴開之時便在酒中動手腳,以北辰的道行,不會毫無察覺。必得是酒過三巡,昏昏沉沉之際,再換了新酒,他們才會全不提防地喝下。

  待北辰與春花昏睡過去,甘華便將他倆提溜到寒池之畔,撥亂衣衫,做成個野合現場的情境。

  這事表面上看,就是一對神仙酒後失德,壞了修行。想要解釋清楚也並不難,但需先說清楚甘華陷害他們的動機,那就要說到甘華的凡間孽緣,又要說到他們兩人是怎樣明知甘華的過錯,還存心包庇,私下替她斬斷情緣。

  唉,這又是另一樁罪過了。

  春花心中的小賬本快速地點算著,心裡越發佩服甘華。這位東海長公主如此謀定而後動,面上又絲毫不露痕跡,真是個不得了的人才,若是生在凡間,說不定能搶個女皇帝做做。

  北辰清醒後便一直垂首不語,春花嘰嘰喳喳與他說了自己的所有判斷,見他還是一聲不吭,這才察覺他的異樣。

  春花推了他幾把,他還是不做聲。

  「呃,北辰,你該不會是在……害羞?」

  北辰陡然一震,緊握的拳頭緩緩放下。

  「此事……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枉我還稱她一聲師妹,她怎能這樣對我!」

  「唉,所以我才說情之一物最是害人。若不是為情所傷,甘華怎麼沖昏頭腦,做下這樣的蠢事。」

  北辰深吸一口氣,漲紅著臉,看向春花:「我會向天帝稟明事情的全部原委,所有罪責都由我一力承擔,還你清白。」

  春花急了:「仙凡相戀是大罪,我們也有包庇之責。與其扯出蘿蔔帶起泥,倒不如就按甘華給我們安的這個罪名草草收場。」

  北辰不可置信:「你不記恨甘華?不想報仇?」

  「我當然記恨她,恨不得把她從東海拖出來打一頓!唉,可是我又打不過她。」

  「那你……你怎肯擔此污名?我們兩人明明不是……」

  春花嘆了口氣。

  像北辰這樣生來便是神仙的,就是比她這種在凡間摸爬滾打過才登仙的要單純許多。天上打坐一千年,不及凡間踩一回狗屎得來的教訓深。

  「你是沒看見那一群小仙娥又驚又喜的眼神。不論此事如何終了,咱們這趟八卦是免不了的了。唉,名聲於我如浮雲,唯有一個利字才是真實惠。」

  「北辰,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是認真同你打商量。雖說我們做女仙的,名聲上是該愛惜些,但我又沒有什麼心上人要剖白心跡,只當是被野狗咬了一口,養養便好。至於甘華那裡,呵,日子還長著呢,不愁沒有報復的機會。」

  北辰面無表情地瞪著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天庭朝會由天帝親臨,天衢聖君主持,議了整整半日,才有了定讞。法司下詔,將北辰與春花二人雙雙貶下凡間,歷劫思過,三日後午時三刻行刑。

  期間倒是不少老神仙為春花和北辰求情,無非是修行日短,仙根不固,有些過錯也難免之類的理由,全都被有禮有節地駁回。

  天衢聖君這回鮮見地少言,只在天帝問明了情由後忽然插了一句進來:

  「你二人相交多年,怎會突然酒後失德?」

  這糟心的老神仙鬼精鬼精的,隨便一句話就問在緊要處。

  春花只得閉著眼睛漫天撒謊:「這個……北辰仙君豐神俊朗,芝蘭玉樹,小神心中暗暗戀慕已久……」

  「那北辰呢?」

  「咳咳,北辰仙君自然也覺得我聰明伶俐,貌美如花……」

  丹陛之上,帝座之下,負手佇立的天衢聖君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你二人既是情深愛篤,可願同上雷鏡台?」

  春花嚇得險些撲倒。

  「不不不不,我倆完全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倆是……一時失德,一時失德,絕沒有要結成仙侶的意思。」

  天衢聖君微微皺眉:「北辰,你如何說?」

  北辰一副形同槁木,心如死灰的樣子。

  「一切都是我的錯,與春花無關。我願一力擔下所有罪責,懇請師兄對春花從輕論處。」

  天衢聖君沉默了片刻,所幸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春花出了一腦門的汗。她知道天衢聖君針對她,厭惡她,卻不知道到了要她死的地步。

  帶著她七百年的道行上雷鏡台?天衢是想把她劈成個臭蟲嗎?

  春花和北辰被暫羈在天劫牢,三日後就要下凡投胎。財帛星君趙不平一心閉門編纂他的《凡間好物大全之鎖具卷》,到事情發生的第二日,才從特特上門拜訪的壽星口中得知情況。神獸孟極和神獸貔貅都在寶蟠宮中為他分類鎖具,故此沒有一個陪在春花身邊。

  趙不平仙緣半生,只愛金銀財物,從不沾染愛慾,誰知到老了教出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徒弟,當真是晚節不保。這一樁天界緋聞險些把他氣吐了血,揚言要和春花斷絕師徒關係,仙年可期不相往來。幸好壽星苦苦相勸,又為春花說了許多好話,這才勉強撫平了趙不平的怒氣。

  兩個老神仙駕了神獸去找福星祿星喜星,喜星與司命星君是交好的,又拉著他們一同去拜望司命星君,司命星君說這事光靠他不行,非得把月老拉進來,於是老神仙們又去紫闕仙山外頭把月老截在了半路。一群加起來年紀超過五萬歲的老神仙合計了一宿,終於在天明的時候浩浩蕩蕩地組團往天劫牢探監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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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六章 金枷玉鎖

  仙人貶下凡間歷劫,尤其是歷情劫的,定要寫個狗血的本子,虐戀情深,一個多愁多病身,一個天煞孤星命,最終總要由愛生恨,陰陽相隔。不如此,不足以讓受劫者對情愛慾念深惡痛絕,不如此,不足以讓在天上觀賞的吃瓜神仙們警鐘長鳴。

  故此,歷完劫回來的仙侶總是變成仇家,幾千年都不說話。

  司命老星君抱了一大摞本子,七個老神仙在天劫牢外開了個研討會,商量哪個本子比較適合春花。

  「這個好這個好。男角女角都是公侯世家,兩家祖上有世仇,明令後人不得相戀。男女成年後一見傾心,背叛家族私奔,可惜男角一時衝動砍死了女角的親哥哥。兩人虐戀糾纏,為世不容,雙雙殉情而死。」

  「呸呸呸,自刎有損仙根,萬萬不可。」

  「那這個也可。女角女扮男裝混入男角所在的書院讀書,兩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無奈女角家裡早就給她定了親,男角上門提親被打出來,吐血而亡,女角在出嫁的路上經過男角的墓穴,下轎祭拜,傷心過度而亡。」

  「嘖嘖嘖,這個也太慘了。換一個換一個。」

  「還有還有。這個男角分別是兩鄰國的王子公主,王子喬裝平民潛入鄰國,與公主相愛,卻為了自己的國家率兵滅了鄰國,殺了公主所有的親人。公主愛恨交加,飲下了忘情水,王子也陪她飲下忘情水。公主為保族人踏上和親之路,又嫁給了王子,兩人不記得對方,又忍不住相愛相殺,王子又殺了公主身邊所有重要的人……」

  「老祿,你虐我徒兒一次還不夠,還要失憶重來再虐第二次?」趙不平大怒。

  「老財你別生氣,我這不是助咱們小春花歷劫修行麼?」

  天劫牢內的北辰元君終於聽不下去了。

  「各位上仙,各位長輩,你們這樣,會不會太囂張?」公然在天劫牢外討論他們下凡的台本。不是該保密的嗎?

  老壽星揮揮手:「天劫牢的守門天將是我的牌友,不怕不怕。」

  司命星君蹲在鐵柵外,慈祥憐愛地道:「小春花,這麼多本子,你喜歡哪一個啊?」

  春花聽得要吐血:「哪一個我都不喜歡。」

  司命星君震驚:「這都是我壓箱底的本子,每一個都蕩氣迴腸撕心裂肺,可謂是經典中的經典。」

  春花皺眉想了半天:「有沒有那種自小定了娃娃親,生下來就死的本子?」

  「噯?」

  「就是……能早死早超生的那種。我可不想在凡間和北辰虐戀情深,到時候回到天庭,見面多麼尷尬。」

  春花雙臂環抱,用下巴點點隔壁牢房的北辰:「咱們先說好了,不管下界發生什麼,北辰你可不能記仇!」

  北辰失笑:「你怎麼就肯定是你會對不起我?焉知不是我欺負了你?」

  春花兩條眉毛十分嘚瑟地抖動了片刻,老神仙們哈哈大笑起來。

  「……」北辰無奈,「好,我一定不記仇。」

  一直沉思的月老開了口:「早死早超生的本子,也不是沒有。」

  老神仙們立刻圍上來。

  「我手上有個天煞孤星的命格,生來就剋父母,剋夫剋友剋自己的,倒是可以給春花用一用。不過從前神仙下凡歷劫都是老老實實按本子,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命格,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良反應啊。」

  春花大喜:「這個甚好,我要了。」反正她攏共修行就這麼七百年,就算有什麼不良反應,也吃不了大虧。

  老神仙們又合計了一輪,各自將壓箱底的鎮宅闢邪開光的寶貝湊了一堆出來給春花帶上,方才放心離開。

  臨走的時候老壽星還喊:「小春花,早去早回,等你回來打雙陸啊!」

  春花連連應著,忽然覺得有些鼻酸。哎哎,這些矯情的老頭,沒有她也要過得好好的啊。

  只是沒有見到她的胖貓孟極,不知道它聽說了她要下凡,有沒有不開心?還能不能快樂地啃它的小魚乾?

  依天界規矩,被貶下界的神仙須在南天門外往生池中洗去仙骨,方可投胎為人,待一世歷劫後,再從往生池旁的回瀾池重附金身,回歸天界。

  春花戴著一個紅漆大枷,雙手被縛,氣喘得比夔牛還粗。她腰裡還綁著一坨趙不平給她的五斤重的金腰帶,說什麼出門不可身上無錢,沉得她整個人直往下墜。嘖嘖,只聽說有人口含珠玉降生,誰家娃娃綁著金腰帶出來的?

  大枷上還貼著兩張鬼畫符,這是月老替她求來的,說是能保她下凡後母胎單身,無牽無掛,英年早逝,早日重列仙班。

  隔著重重疊疊的人群,終於望見了往生池邊依依惜別的兩個男神仙。白衣的是北辰元君,溫和朗逸,風度翩翩,青衣的是天衢聖君,肅穆內斂,冷眼如刀。

  天衢聖君偏心偏到姥姥家去了,自己的師弟就悉心愛護,下凡之前還來千叮萬囑,生怕他走歪路。而她呢,就因為老神仙們藉著和天劫牢守將的關係來探了一次監,立刻受了牽連,天衢聖君親自下令給她上了枷,免得她在牢中不安分,繼續作死。

  她只七百年的道行,能作出什麼死?

  穿過人群,來到池畔,聽見天衢聖君淡淡規勸道:「你剛才這句話,我可以當做沒有聽到。師尊昨日傳了仙訣過來,說早算到你命中有此一劫,只盼你不要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下界之後修身養性,悔過自新,早日回返。」

  咦,北辰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春花給了北辰一個探詢的眼神,對方卻撇開了視線,沒有與她目光相接。

  往生池邊圍滿了私心戀慕北辰元君英俊容顏的小仙娥,因不捨他離開天界,都一面凶神惡煞地瞪著春花,一面嚶嚶哭泣起來。

  春花覺得自己好像犯了眾怒,不由得隔開與北辰元君的距離,往天衢聖君身邊靠了靠。

  天衢聖君眉心微蹙,微不可察地退了一步。

  春花瞪著他。

  怎麼如今人人都一副怕被她佔便宜的樣子!

  她從前聽到天衢的名字都是繞著走的好嗎?那個山寒水冷的樣子一點都不招財好嗎?動不動就長篇大論的說教也是很嚇人的好嗎?

  正氣惱的時候,突然發現財帛星君趙不平擠在一群小仙娥中,擰著一塊帕子正默默抽泣。

  「師父!」

  因春花的緣故,趙不平這幾日消瘦不少,鬍子都稀拉了。此刻見春花看向自己,慌忙側過身去,用一邊側臉向春花瘋狂使眼色,還比著口型。

  春花盯著他的口型,艱難地辨認出他說的是:「孟極」。

  她回他一個口型:「孟極怎麼了?」

  趙不平繼續擠眉弄眼,對著口型:「吉……發……漲!」

  春花搖頭表示不懂。

  天衢聖君冷冷望著擠眉弄眼的趙不平,又看看愁容滿面的春花,終於道:「財神可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春花慌忙搖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下凡歷劫不僅是為懲罰,若能多行善果,斬斷情絲,於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知道了。」春花規規矩矩低頭。

  天衢聖君見她的腦袋被大枷壓得抬都抬不起來,欲再說什麼,勉強忍住了。

  這時北辰元君兜了個圈子,伸手握了握春花的手,柔聲道:「時辰到了,春花,我們凡間相見。」

  春花正待說什麼,天邊忽地騰起一團黑雲,如毒煙滾滾,轟隆隆聲震百里,瞬息便到眼前。那黑雲之上,一頭藍身蝠翼、足踏黑焰的巨獸騰地躍起,張開血紅大口,迎面向往生池畔的眾仙撲過來。

  人面,豺身,巨蹼,尾帶金鉤。不是凶獸化蛇又是哪個?

  整個九重天都知道,凶獸化蛇被天衢聖君以鎮妖金塔鎮入東海。這才短短幾日,它就又逃出來了?春花忐忑不安地想,難道是她修復金塔的時候晃了個神,修的不夠結實?

  往生池畔的小仙娥們齊齊靜默了片刻,驀然尖叫了出來,尖細雄渾各各不同,嬌柔矜持亦全然不顧,一個個像沒頭蒼蠅一般哆嗦逃竄,真是一派狼奔豕突的熱鬧景象。

  「天衢,拿命來!」凶獸化蛇的咆哮如晴天霹靂沉沉壓過來。

  春花原本也是打算逃的,可是身子太沉了,實在跑不動。這一瞬間的功夫,她不小心就聽出了蹊蹺。化蛇的聲音與她在東海之畔聽到似有不同,卻又十分耳熟。

  天衢和北辰都已眯起雙眼,召出掌中雷電,嚴陣以待。

  聯想起此前趙不平的擠眉弄眼,春花突然慌得一批。

  她師父剛才口型比得稀爛的那幾個字,該不會是「孟極要劫法場」吧?

  孟極這個靠賣萌吃飯的,幻化變形還有幾分本事,真打起來就是一碌廢柴,天衢聖君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他捏死。

  大山一樣的凶獸撲到半路,被天衢聖君和北辰元君召出的雷電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趔趄,自己絆倒在雲彩堆裡。

  北辰元君一怔,似乎看出了什麼。天衢聖君則神情冷怒,右手已按上腰間的鎖靈囊。

  春花扶額,簡直沒眼看了。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孟極這坑貨把自己送進鎖靈囊裡去吧?這裡頭待上七七四十九天,是要灰飛煙滅的!

  她情急之下,生出一股無窮大力來,帶著大枷與金腰帶的重量衝到天衢聖君身前,口中大喊:

  「聖君,小神來救你!」

  她的本意,是擋在天衢與假凶獸之間,給孟極製造逃跑的時機。誰知往生池邊的青石上生滿了苔,滑溜不堪,她一腳踩上去,重心不穩,整個人像大鋤頭一般往天衢聖君身上砸過去。

  天衢聖君似乎猶豫了一下,伸手要去扶她一扶。然而他傷重未癒,又沒料到她身上如此之重,兩人貼作一團,一個倒栽蔥,齊齊跌入了往生池。

  巨大的水花濺起一米多高,而後池面漸漸回覆平靜,直至什麼都沒有了。

  眾仙傻眼。

  那凶獸化蛇好不容易從雲頭爬起來,見此情形也是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立不動了。

  旁邊一個英武的小天將竄上雲頭,一槍插中凶獸前腿。本以為是刺入層層堅硬肌肉,誰知卻像刺破了一層包空氣的水皮。「噗」的一聲,凶獸像個漏氣的氣球漸漸鬆軟縮小,然後又「biu」地一聲炸入遠方,消失不見。

  北辰元君立在池邊,也是魔怔了一會兒,忽然沉沉低笑起來。

  眾仙家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只見清俊的北辰上仙向他們溫和地揮了揮手。

  「眾位仙友,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他身姿翩若驚鴻,飄然落入往生池,不見一絲水花,如浮光入鏡一般,也消失不見了。

  往生池的涼水迅速淹沒了口鼻。失去神智之前,春花最後的念頭是:

  她這回,可能真的作了個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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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30 01:51: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卷 往生池 第十七章 銀海生花

  錢春花的娘是個種地的農婦,幹起活兒來能頂三個男人。可是恁她再力大無窮,在這災荒年景裡也是無用武之地的。洪水淹了農田,村中又開始流行瘟疫。錢春花的爹死於瘟疫後,錢春花的娘終於下定決心,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離開了家鄉。

  三個月後,在一座偏僻小城的城隍廟裡,錢春花呱呱墜地,開始了她作為一名小叫花的輝煌人生。自會走路,錢春花便跟著娘親走街串巷,沿街乞討,一口蓮花落唱得是天地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凋零。

  錢春花兩歲上得了一場重病,錢春花的娘出門籌錢給她看病,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城隍廟裡的乞丐同行們初時還憐憫她,扔半個饅頭給她果腹,後來見她病得越來越不像話,生怕她身上的病傳染,便索性將她趕出了城隍廟。

  在一個大雪的夜晚,錢春花躺在雪地裡,模糊中似乎見到娘親的手溫柔地撫慰著她。

  錢春花被凍死了。

  春花的魂魄飄飄蕩蕩,沒有上天,卻反而飄到了冥司。

  她從前給孟婆帶過不少脂粉香料,在奈何橋排隊的時候一眼就被認出來了。

  孟婆也是很訝異,照理說,神仙轉世都是在天界,不該走冥司這條路。找來稟筆判官掐算了半天,終於算出,她陽壽未盡。

  春花無奈:「可是我已經死了呀!」

  判官於是又掐指算了半天。

  「你這樣的案例實在鮮見,也許是天庭和凡間的接駁系統出了故障。簡單來說,就是天庭系統覺得你歷劫還未歷夠,而凡間的系統又曉得你已經死了,所以便將你推送到冥司來了。」

  「那……怎麼辦?」

  判官長嘆了一口氣:「我是微末小官,權限也是有限。唯今之計,只能送你去凡間再投一次胎。」

  春花閉了閉眼。她自認是個穩重而不失活潑的小神仙,對上孝敬師長,對下愛護仙童,平日裡團結同僚,友愛睦鄰,除了偶爾投機倒把撈點外快,她真的沒有什麼不良的嗜好。

  怎麼就淪落到這般田地呢?

  「……投胎便投胎罷,又不是沒有投過。」

  李春花的爹是江湖上著名的刀客,他的刀快如閃電,出招時,對手還來不及看清他的招數,就已人頭落地。當李春花的爹成為江湖第一刀客時,他忽然感覺到了厭倦。他累了,想找一個沒有殺戮的地方,退隱江湖,娶一房媳婦,生兩個娃。

  他來到一個青山綠水間的小村莊,娶了村中最美的女子為妻,夫妻恩愛,不幾年,就生下了李春花。

  在李春花五歲的這個夜晚,大雨滂沱。睡夢中的李春花忽然大哭起來。李春花的爹感受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殺氣。他從床上跳起來,取出封印已久的刀,握緊了刀柄。

  一隊黑衣人湧入了李春花家的小院,李春花的爹橫刀立在門口。來客不由分說,上前交手。

  錚然一聲,李春花的爹倒在血泊裡。多年不使刀,江湖上比他刀快的已大有人在。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李春花的娘喊了一聲「大俠饒命」便血濺五步。

  李春花哭喊了一聲:

  「爹!娘!」

  終究也難逃厄運,慘死刀下。

  春花拖著步子,又來到冥司判官的公案之前,鬱卒得不得了。

  判官見她來,哧溜滾到桌子底下去了。春花一把把他揪出來,他嗷地一聲掙脫,繞到桌子對面,抖如篩糠。

  春花兩手撐案,目眥盡裂:「你這是個什麼破系統?」

  判官顫聲道:「我的系統絕沒有問題,是財神您的命格太奇葩!你可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春花瞪著他,忍了半天才將一句可上溯千年的仙罵忍回去。

  此刻她無比感念師父趙不平的先見之明,兩手在腰裡摸了半天,終於將五斤重的金腰帶解了下來,財大氣粗地擺在判官面前。

  「煩請判官小哥哥想想辦法。」

  判官立刻雙眼放光:「好說好說!」

  他埋頭在桌案底下翻了半天,翻出一個玉石般的盤子:「此為觀世鏡,可算出你還需下界歷劫多少時日方可返回天界,再自動匹配上合適的命格。」

  春花半信半疑地湊到那盤子面前,果見一婦人正在生產,看週遭飾品用度,應是個富貴人家。

  「這是?」

  「這是觀世鏡為您挑選的最後一個投胎對象。」判官笑臉如花,「此女嬰一生下來便會遭臍帶繞頸而死,婦人也因難產而亡。財神娘娘盡可以在此處喝茶歇息,靜待歷劫完成。」

  「……」有錢能使磨推鬼,此言不假。

  春花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中,見那婦人漸漸地呻吟越來越弱,終於停止了喘息。接生婆將一個紅通通的小身體抱在懷裡,拍打半天也無聲息,急得汗如雨下。一旁丫鬟疾疾出門報道:

  「老太爺,少夫人撐不住,已經去了。生下的是位小姐,可是……也沒有半點呼吸啊。」

  窗外驀地響起一聲老邁的啜泣。

  「我兒福薄命蹇,怎麼兒媳也……唉!我長孫家三代忠厚,為何上天要教我這老頭子白髮人送黑髮人!」

  春花一怔,但見觀世鏡中現出一灰髮老者,滿臉淚水,顫巍巍扶著門廊向天拜下。

  「老朽長孫恕,生年一甲子,謹小慎微,但求本分,從未求過富貴官祿。如今膝下荒涼,家業衰敗,全是老朽一人的過錯。滿天神佛在上,若有劫難,請都降在老朽一人身上,留我這孫女兒一命罷!」

  老者涕零俯伏,泣不成聲。

  斜放在太師椅上的手漸漸握緊。

  春花神色怔忡地望著那老人。

  幾百年時光恍如紫電清霜,歲華驚回,摩挲舊夢,音容猶在。

  不覺抬手摸了摸臉頰,竟有濕意。

  又怔愣了一會兒,她定定開口:

  「那判官……」

  「財神娘娘請吩咐!」

  「我有一事,求你相應。」

  此時正是大運皇朝天下,太平盛世已過百年,暗潮洶湧,妖孽叢生。汴陵城中積善之家長孫家得了一位女公子,出世之時狀似夭折,眾人皆以為無望,誰知頃刻間女嬰又轉死為生,啼哭大作,口吐一枝金報春,驚得產婆打翻了水盆。

  長孫老太爺痛哭涕零,跪謝滿天神佛大恩,其後大筆一揮,為女嬰取名曰:

  長孫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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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陵秋之如意算盤 第十八章 汴陵秋涼

  兩百年前,大運皇朝開國之初,司天地妖靈的斷妄司首位天官曾親臨汴陵,道汴陵城風水得天獨厚,有七百年財脈,不受戰亂侵擾。此話一出,便引得甫經亂世的各地商賈紛紛向汴陵聚集而來,這才形成了如今天下商都的氣象。究竟是言之所預,還是因言聚勢,非販夫走卒所能知。

  但汴陵三江交匯,四省通衢,區位確是得天獨厚。

  汴陵江的支流汴水從城中橫流而過,形成一個方圓十里的鏡湖,名鴛鴦湖。湖畔就是汴陵城最繁華熱鬧的所在。

  鴛鴦湖北岸以香街花樓、瓦舍勾欄為主,乃是數百年經商文化積累下來的文化娛樂之風,不僅經營妓業,更有許多棚座茶園酒肆,經營說書、戲腔、雜耍、皮影等等,各樣百戲又有分派,譬如戲腔又分南調北調,南調又分九陽腔,婆婆腔,流水腔,不一而足。

  南岸則是商舖集市聚集之處,其中飯莊林立,更有錢莊、布莊、藥鋪、典當、胭脂首飾、茶米鹽鐵、書畫珍玩、衣帽鞋佩、花鳥魚蟲、香局繡局、武館棋社。

  南岸商街上,牌樓最高,佔地最大,生意最旺的一家,名喚春花酒樓。據說招牌是由汴陵大儒七槐先生親筆所題,太陽好的日子,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能從街頭照耀到街尾。

  俗話說,鄰近打高牆,越近越遠。挨著春花酒樓的飯莊沒有一家開得長遠的,左近的「四海齋」前頭關門兩個月了,今日正是整飭過後重新開張的日子。

  嚴衍從四海齋臨湖的雅間憑欄俯瞰,只見清江濯錦,龍舸雲帆,鴛鴦湖碧,霞楓秋涼。

  「嚴兄覺得鴛鴦湖如何?」

  「如石兄所言,人傑地靈,俊采星馳。」

  「隔壁那臨湖的便是春花酒樓,他們有自家的畫舫高船,可以包船至湖心用膳。你看湖邊泊著的高船上搭了個檯子,大約今日有什麼盛事。」

  坐在對面的青年公子自稱石渠,是汴陵本地人士。三日前,石渠從京城遊歷歸來,在赤峰寨附近遭強人攔路打劫。幸好路過的嚴衍會幾手功夫,斥退了強人,兩人便結伴同行,往汴陵而來。

  一到汴陵,石渠便在四海齋擺了一桌答謝宴,感謝嚴衍搭救之恩。

  嚴衍道:「石兄對春花酒樓如此讚賞,怎麼今日不去那邊用膳?」

  「……」石渠咳了咳。這位萍水相逢的嚴先生,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容貌若秋樹般清冷華美,乃是睿智沉著之相,說起話來卻肅穆端方,絲毫不會拐彎,還隱隱有股威勢,總教他想起幼時打過他八百回手心的私塾先生。真不知道是不通世故呢,還是我行我素。

  但他打退匪徒的那一身功夫,真是教人大開眼界。石渠自幼話本讀得多,經過這一次,已經自動將嚴衍腦補為出塵脫俗的隱世大俠,心中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實不相瞞,我和那春花酒樓的老闆有些過節,所以……呵呵,不太方便。」怕他誤會,石渠又補充道:「嚴兄可別覺得我是心疼錢,春花酒樓的菜色不貴,若是不包船,今天這一席菜夠咱們在春花酒樓吃上兩頓的了。」

  噯,好像越抹越黑了。石渠尷尬地搔搔頭。

  見嚴衍饒有興致地望著湖上樓船,他連忙道:「不如喚掌櫃的過來問問,湖上在舉辦什麼盛事。」

  四海齋的掌櫃陳葛是一個清雋秀美的青年,笑起來露出兩側各一顆小虎牙,分外俏皮,一雙桃花眼彷彿帶著鉤子,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石渠看看廳中,難怪四海齋今日生意這麼好,而且是女客居多,多半都是衝著這位大掌櫃來的。

  陳葛一進雅間,外間無數的傾慕眼神便跟著進來,蕩漾的珠簾都攏不住春意無限。石渠也被他的俊美容顏晃了晃眼,呆了一呆,方才回神,真心道:「掌櫃的真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哇!」

  石渠將疑問道出,陳葛堆滿笑意的眼眸冷了兩分。顯然他們不是第一個這樣問的客人。

  「二位瞧見那『以武會友』的橫幅了麼?今日春花酒樓在湖上樓船擺下比武擂台,最終的勝者可以贏得賞銀二百兩,且比武勝出兩場以上的,都可以有機會在長孫家謀得個護院的差事。」陳葛打量一下眼前兩人,都是文質彬彬的樣子,「兩位有意去試試身手?」

  石渠慌忙擺手,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面的嚴先生若肯出手,倒是有些機會,不過……

  嚴衍道:「今日貴齋開張,對面卻大擺擂台,看來是要與貴齋別苗頭搶客人。」

  這一句說在了陳葛的痛處,他悶悶道:「哼,長孫家的人儘是些奸佞狡詐之徒,明著爭不過,就來這些下作手段。」

  石渠:「……」

  嚴衍道:「這春花酒樓的老闆,莫非就是民間傳聞的汴陵女財神,長孫春花?石兄,你方才說與春花酒樓的老闆有些過節,就是她麼?」

  石渠目光躲閃,只連連點頭。

  陳葛立刻來了興致:「這位兄台也和長孫春花有過節?」

  石渠乾笑兩聲:「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過節。」

  仇人的仇人就是好朋友,陳葛一掀袍子就坐下了:「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你我兄弟有緣,免費送你一罈好酒。」於是命小二添了酒杯,竟是要長談的架勢。

  陳葛自言是潁州客商,數月前來到汴陵,從當地富戶尋家手中接下了這家經營不善的四海齋,他自己佔了大股,尋家還留著小股。從盤下四海齋到今日開張,陳葛沒少在長孫春花手下吃虧,說起來件件都是咬牙切齒。

  嚴衍聽得甚是耐心,時不時四兩撥千斤地提個問題,教陳葛的話匣子越開越大。

  汴陵人愛經商,不屑做官,各行各業自成商行,坐商與行商各司其職,汴陵財源通達四海。若是有人在海外流落異族荒島,說一句汴陵本地話,可比會說京城的官話好使。汴陵的市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市民,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聚天下之財,也買不下一個汴陵,而在汴陵,出門便可買下天下。

  不過五六年前,汴陵商界還以尋氏為首,長孫家只是汴陵城中一個普通商戶,旗下只有這錢莊是百年的老字號,從前叫做尚賢錢莊,生意只是勉強。八年前,長孫家小姐長孫春花接手家業以後改了名字,春花錢莊蒸蒸日上,一躍成為汴陵錢莊業之首,至於藥鋪、茶莊、戲園、貨棧、典當等等那些旁的,那都是後來才做起來的。

  到眼下這一年,長孫春花剛滿二十歲。她精榷算,善權衡,財大氣粗,巧舌如簧,坐擁半城產業,跺一跺腳,汴陵商界也要抖三抖。城中商戶,人人尊稱她一聲「春花老闆」。

  嚴衍點點頭:「早聽說長孫家有位女財神,是不世出的經商奇才。」

  陳葛啐了一口:「什麼經商奇才,無良奸商還差不多。她仗著與吳王府的世交,對其他商戶蠻橫打壓,我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無恥的女人,哼,活該她年老色衰,嫁不出去!」

  石渠默默低頭吃飯,當做沒聽到這句話。

  「如此說,這位長孫小姐年紀不小了?」

  「哼,總該有三十八九了吧……」

  石渠嘴裡塞滿了吃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哪有這麼大,也就二十罷了……」

  「我是沒見過她本人,不過想也知道,定是生得母夜叉一般,臉黑似鍋底,賊眉鼠眼,尖嘴猴腮……」

  石渠又嘟囔道:「長得還算是標緻喜慶的……」

  嚴衍看他一眼:「石兄對長孫春花很熟悉?」

  石渠慌忙擺手:「不熟、不熟。」

  陳葛不無惡意地道:「尋常女子十六七歲便要議親,就算是二十,也是老姑娘了。」

  「本朝聖上寬仁,從商者眾,但女子經商,接手家業的倒是少見。難道長孫家就沒有男丁嗎?」

  「呵呵,誰說沒有呢。」陳葛撇嘴笑道,「汴陵城中誰不知道,長孫家唯一的男丁是個膿包廢柴,除了遊山玩水,冶遊宴飲,鬥雞走狗,流連花街,正事上一樣也不行,還天天嚷著要考科舉,結果連個秀才也考不中……」

  石渠霍然起立,唇角微微發抖:「嚴兄!這雅間裡實在氣悶,不如咱們出去逛逛,如何?」

  嚴衍道:「甚好,不如咱們就去看看隔壁比武擂台的熱鬧。陳掌櫃若無事,不妨一同前往?」

  陳葛欣然道:「可以可以!剛好小弟也會兩手功夫,說不定能在擂台上走兩圈。」

  石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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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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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30 01:52: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卷 汴陵秋之如意算盤 第十九章 以武會友

  三人來到湖畔的時候,剛有一個膀大腰圓的赤膊壯漢被一腳踢下湖去,濺起暴雨般的水花,立刻便有兩個護院潛下水去將他撈起來,送上岸去。

  擂台上的司事高聲道:「可有哪位壯士再來挑戰?」

  湖畔設了幾層雅座,供應茶水,視野寬闊,秋風微涼,吹來甚是愜意,外圍更是裡三層外三層圍得人滿為患,彷彿整個汴陵城都擠到此處來了。

  三人好不容易擠進去,在雅座後方落了座,便有春花酒樓的小二上來添茶。石渠連忙低下頭去裝作整理衣衫,便聽嚴衍道:「如此盛況,不知貴處的東家小姐今日可在?」

  小二笑道:「東家小姐不在,倒是仙姿姑娘坐鎮在此。」

  「仙姿姑娘?」

  「就是我們東家小姐的貼身護衛,您瞧,那擂台邊上抱著大刀的便是。」

  三人迎風望去,但見樓船頂上一個體態高壯的短裝女子,臉漆如墨,一雙銅鈴大眼精光四射。

  陳葛險些岔氣:「這女子……叫仙姿?誰取的名字?」這麼不長眼。

  「是我家大少爺取的名字。仙姿姑娘是小姐收留的孤兒,自幼被送去名山習武,一身的本事。小姐不許她今日出手,否則,呵呵,那二百兩銀子便沒有別人的份了。」

  小二不經意地瞥一眼石渠低垂的後腦勺,道:「三位公子稍坐,小的去去就來。」

  三人連看了三輪,先是一個瘦猴使的長棍,將一個拿刀的屠夫打了下去,又贏了個拿釘耙的農戶模樣的壯漢,結果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上來,又把瘦猴打得倒地不起。汴陵百姓雖然日常消遣眾多,但這樣的熱鬧還是不多見的,陣陣掌聲雷動,方圓幾里都能聽得見。

  和尚在擂台上打到第二輪的時候,嚴衍聽到身旁有人道:

  「幾位公子,可否拚個桌?」

  櫻色縑衣的女子逆著秋日暖陽盈盈微笑。

  她個子不高,但身量修長纖細,膚色白皙,臉頰有肉,一雙眸子明亮而自帶喜色,可謂是……標緻喜慶。

  乍一看,是尋常殷實人家女子的打扮,但嚴衍注意到她衣衫布料素淨,都是頗為名貴的江南細絹,腳著時興的百合履,比起京中貴女的穿著也絲毫不遜,頭上一支闢寒釵,落落大方。

  石渠張口結舌,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嚴衍衝她頷首:「姑娘自便。」

  尋常女子和陌生男人說不到兩句話便面紅耳赤,唯唯諾諾。眼前這女子卻神情閒適,將三人由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道:「三位公子風采卓然,不是本地人吧?」

  陳葛道:「這位石兄是本地人,我麼,來汴陵不長,算是半個本地人吧。這位嚴兄與石兄結伴入城,該是剛到汴陵。姑娘是家住附近,特地來看熱鬧?」

  那姑娘眼眸彎彎地笑起來:「我呀,本來是要去四海齋吃飯的,聽說他們新來的大掌櫃生得十分俊秀。誰知進了門一問,卻聽說大掌櫃出去了。唉,只好湊合著來這邊看看熱鬧了。」

  這話若教別的女子說出來,多少有些輕佻之感,不知怎的,她說出來卻是一派天真坦率。大約她神情坦蕩親切,正是長者們都喜歡的那種長相。

  「不過呢,這位公子生得這樣俊美,真是世間罕見,我想那四海齋的掌櫃就是再俊,也俊不過公子吧。」

  陳葛聽得心裡十分舒坦,立刻張羅著給姑娘倒茶,慇勤得不得了。

  「嘿嘿,實不相瞞,在下就是四海齋的掌櫃陳葛。」

  姑娘十分驚訝地看著他:「難怪難怪。」

  兩人一時聊得火熱,姑娘聽得煞是認真,間或同仇敵愾,間或驚奇不已,直引得陳葛將自己與長孫春花的仇怨原原本本又說了一遍,譬如請大師傅的時候如何被臨時挖角,採購食材如何被抬了價格,凡此種種。

  姑娘聽罷,跟著他一同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陳掌櫃何不上去打個擂台,正好殺一殺那長孫春花的威風?」

  陳葛一拍桌子:「你說的有理,我正有此意!」

  嚴衍輕咳了一聲,垂眸道:「陳掌櫃,這不是為他人做嫁衣麼?」

  陳葛一愣。

  又聽那姑娘道:「我信陳掌櫃,一定不會輸的!」

  嚴衍眼皮微掀,看了那姑娘一眼,沒再說什麼。

  陳葛胸中豪情頓起,立刻走到岸邊,飛身而上樓船。

  姑娘誠心實意地誇讚:「陳掌櫃功夫真好!」

  石渠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幾乎要把頭埋到膝蓋下面去了。嚴衍看不下去,道:「石兄,怎地這樣侷促?」

  石渠勉強抬起頭,目光與那姑娘一觸,立刻收回,裝作向擂台上張望。

  姑娘道:「石公子和這兩位公子認識很久了?」

  石渠彷彿被雷劈了一般彈了一彈:「只是初識,初識。」

  「哦?我聽嚴公子口音是京城人氏,不知來汴陵是做生意呢還是尋親?」

  石渠張嘴欲答,忽然發現自己與嚴衍相處了幾日,竟然對他一無所知,於是也轉頭問:「是了,嚴兄,你來汴陵是有何事?」

  說起來,他對這位嚴先生一味感激崇拜,連人家的家門身份都沒問清楚過。又或是他問了,對方說了,他卻沒有記住?

  嚴衍深深看了姑娘一眼。

  「在下在京城崔氏錢莊做過幾年賬房,因得了寒病,大夫建議遷往南方休養。久聞汴陵繁華,便想著來此小住數月。」

  石渠甚是失望地「噢」了一聲。他本以為嚴衍是什麼有秘密身份的江湖俠客,世外高人,沒想到卻是個乏味的賬房先生。不過……

  「嚴兄,你一個賬房先生,怎麼功夫這麼好?」

  「商場多見利忘義之輩,我也只是習了些防身的技藝,算不上好功夫。」

  「那天我在赤峰寨被攔路打劫,十幾個蒙面賊人圍上來,你連劍都沒拔,嗖嗖嗖幾下就把賊人趕跑了,這還不算是好功夫?」

  姑娘笑盈盈的神情終於出現裂縫,皺起眉看向石渠:「你被打劫了?」

  石渠心知說漏了嘴,縮縮脖子:「都過去了,不值一提。」

  「你是不是又大手大腳地花錢,被人盯上了?」

  石渠爭辯:「沒有!我都是按你說的,背了把劍,還故意穿得破破爛爛,誰知道在茶寮碰上一對賣唱的母女甚是可憐,我就給了他們五十兩銀子。」

  姑娘翻了翻白眼:「一出手就是五十兩,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肥羊,不打劫你打劫誰?」

  「你沒看到那賣唱的母女多可憐,我若不出手,小丫頭就要被賣去給人做小老婆了!」

  「你是看中了人家小姑娘的姿色吧?」

  「冤枉!我可是一片好心,蒼天可鑑!」

  「……」

  嚴衍慢慢向後靠坐,雙手環抱胸前。這兩人,是當他不存在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

  石渠這才醒悟過來,轉臉尷尬地看向嚴衍。

  「那個,嚴兄……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其實我是……」

  姑娘噗嗤一笑:「哥哥,人家早就看出來了,只有你自己還蒙在鼓裡。」

  嚴衍嘆了口氣。真是想裝不知道也難。

  「這位,想必就是名滿汴陵的春花老闆。」

  擂台之上,陳葛已得勝了三場,得意洋洋地接過了司事遞上的賞銀。

  司事高聲道:「今日得勝的是四海齋的陳大掌櫃,是咱們春花酒樓最大的對頭,可咱們該給的賞銀一文也不少!請各位街坊鄰里做個見證,我長孫家做生意,是不是一諾千金,童叟無欺?」

  圍觀的百姓紛紛熱情鼓掌:「是!」

  「咱們掙了銀子,要存在哪家錢莊?」

  「春花錢莊!」

  「要買藥材,該去哪家藥鋪?」

  「春花藥鋪!」

  「請客吃飯,該去哪家酒樓?」

  「春花酒樓!」

  陳葛原本興高采烈,聽著聽著,面上的笑意漸漸凝固。

  剛才是誰說,他是在為他人做嫁衣來著?真是做了好大一件嫁衣啊!

  他直覺看向樓船之下,自己方才所坐的席位。

  櫻色衣衫的姑娘悠然站起,向他招了招手。

  「哎呀,他發現了呢。」

  長孫春花轉向嚴衍,端莊地行了個禮:「嚴公子對我家哥哥有救命之恩,可否賞臉一同回府用個晚膳,以表我長孫家感激之情?」

  石渠,不,應該是長孫石渠跳了起來:「我不回家!」

  長孫春花清亮地叫了聲:「仙姿!」

  樓船上的壯碩女子像是長了順風耳,立時應了聲,翩翩如飛馬一般飄落,正落在長孫石渠身邊,一手將他摁回座位。

  「仙姿,押少爺回家。」

  長孫春花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引路:

  「嚴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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