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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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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歸山玉/周蛋撻] 滅了天道後我成了死對頭的師妹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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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3 00:57:09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章

  白狐小小的一隻,坐在他肩膀時尾巴不安分地一搖一擺,蹭著他脖子酥癢。

  越良澤靜心不管。

  慕須京與琴鳶匆匆趕到,悄悄混入賓客中,一邊好奇是哪個倒黴鬼被抓去當了新郎。

  在場的新郎就一個,他在賓客與在高堂父母的注視下緩緩走向新娘子。

  鈴蘿悄聲問:「要是你被抓去當新郎怎麼辦?」

  越良澤盯著前方,眼都沒眨一下就道:「婚姻大事,死也不從。」

  白狐聽後忍不住抬爪捂著鼻子笑。

  這回答可真是一本正經。

  喜婆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新郎新娘到,起身,一拜天地!」

  新郎走到桌案後,與起身的新娘子並肩,終於轉過身來。

  大紅的喜服之下卻是一張憋屈猙獰的臉。

  在場四人看見他時都有點驚訝。

  唯一不認識甘卯的琴鳶悄聲問:「這誰啊?」

  慕須京說:「甘王府世子。」

  琴鳶一時哽住。

  人間世子被綁架進鬼鎮強迫成婚,這也太驚悚了吧!

  甘卯這會又嚇又氣,嚇這詭異的氣氛,氣自己竟然被人綁架就算了,還要被逼跟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拜堂成親!

  對方是人是鬼他都不知道!

  簡直豈有此理!

  甘卯內心嘶吼:阿姐,俊俊!救命!

  他進了婚道結界,被法陣壓制著,無法開口說話,身體也不聽使喚,甘卯要自己停下,身體卻根據另一股陌生的意識行動。

  喜娘喊道:「拜!」

  甘卯與新娘子朝著天地彎腰一拜。

  「這怎麼辦?」琴鳶小聲問,「就讓這小世子跟人成親了?」

  慕須京淡聲說:「進不去。」

  這結界他看越良澤都破不了,那自己肯定也破不了。

  另一邊,越良澤跟鈴蘿說:「那新娘似乎就是左白真君。」

  白狐肉乎乎毛茸茸的爪子在他身上按來按去,一會撓臉蹭額頭,一會摸摸脖頸踩踩肩膀玩。

  它對這場婚禮不是很感興趣,聞言只道:「丹水真君眼力真好,隔著這麼遠都看得出新娘子長什麼樣。」

  越良澤不動聲色地將這隻亂碰的小狐狸抓到懷裡按著。

  喜好多動的白狐被制裁,只能露出一個頭來,睜大了眼看著拜堂的兩人。

  喜婆喊道:「二拜高堂!」

  瞧著轉過身去的兩人,越良澤說:「你知道左白真君曾嫁過人嗎?」

  白狐揮了揮爪子,假意答:「不知道,現在有人能記得左白真君她都該謝天謝地了。」

  「她的方天劍術至今無人能破,是曾經殺退過魔王的凶悍劍道。」越良澤低聲說著。

  白狐嗯嗯敷衍應著,低頭咬他的手,見他還是不放,又啃了兩口,倒也沒太狠心用多大力氣,就像是幼獸與主人玩鬧的程度。

  然後就被越良澤以手卡住了脖子,再也咬不到。

  「古籍中記載,她二十六歲盛春嫁人,死在第三年的冬末。」越良澤說,「所有有關她劍道和功績的事都在嫁人後停了。」

  「這說明她嫁人後就再沒碰過劍。」白狐陰森森地說,「以她的身份地位,還有修為境界,卻嫁給一個事事無成的紈絝子弟,世人都心痛她瞎了眼。」

  越良澤:「你怎麼知道是紈絝子弟?」

  白狐揮著爪子,熟練的甩鍋:「我師兄給的話本裡都這麼寫的。」

  越良澤默了一瞬,道:「寫得挺對。」

  白狐聽後仰頭看他。

  喜婆喊道:「夫妻對拜!」

  越良澤低頭看她,就算是狐狸的形態,看著它時依舊能清楚地感覺鈴蘿的存在。

  婚道中穿著喜服的二人規規矩矩地走完了所有流程,喜婆笑得滿面花開,尖聲道:「禮成!」

  甘卯崩潰。

  完了!

  我真的娶了個見都沒見過的女人!

  阿姐!爹娘!俊俊!救救我嗚嗚嗚!

  「入洞房,入洞房啦!」侍女們嬉笑著將兩位新人送往去後邊洞房。

  奏樂再次響起,賓客們的歡笑聲比之前更大了,紛紛站起身舉著酒杯朝高堂上的趙母趙父走去:「恭喜二位!祝賀二位!」

  「恭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

  「這可是左白真君啊,趙郎能取得如此嬌娘,可是三生有幸!」

  越良澤起身去追甘卯。

  途徑賓客路上,聽見女人冷哼不悅道:「一個醜八怪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

  她身旁的女人急忙道:「哎,玉姐兒小聲些,你早前與趙郎曖昧,若是讓左白真君知道了,可得小心吶!人家是赫赫有名的修者,多得是辦法整治你。」

  玉姐兒不屑道:「修者如何?道術厲害又怎麼樣?長得不行,以趙郎的性子就圖個新鮮,我告訴你,不出三天,他準會膩了回來找我。」

  女人嘆道:「祖宗誒,你可小聲些吧,別再說這個了,吃完趕緊回去。」

  越良澤追著侍女到了後院,前方奏樂聲與祝賀的聲音都逐漸遠去。

  喜婆引路,笑著推開房門,側身迎向二人道:「二位,請入洞房。」

  新娘子邁過門檻,緩緩走進。

  甘卯大喊給我停下不准進去!身體卻不聽,已經抬起腳,正要邁過門檻時,聽見一聲熟悉的大喊:「世子不能進!」

  後方一名小廝忽然衝上前來,抱著甘卯的腰把人拖走:「快走!進去了你就真要跟這鬼新娘洞房了!」

  甘卯看清眼前人後感動大哭:俊俊!

  「回來!」喜婆驚聲尖叫,「把新郎帶回來入洞房!」

  侍女們齊齊轉身追過去,姜俊背著甘卯跑進庭院,跟慕須京打了個照面,兩邊都是一愣,後方鬼氣襲來,侍女們眼神空洞,飛身上前圍著姜俊道:「新郎,快回去吧,新娘子在等著你洞房呢!」

  聲音卻詭異的甜美。

  甘卯在心中嗷嗷喊叫:滾開!要洞房你自己去!我不承認這門婚事!俊俊快走!

  姜俊躲著來搶人的侍女,卻見數條黑氣形成的黑蛇從虛空中飛出朝他咬來,兩條咬住了甘卯的衣服拉扯著。

  「快救人!」琴鳶喊著,上前幫忙。

  姜俊躲閃中朝慕須京喊:「幫他把身上的月咒解了!」

  剛拔劍的慕須京聽後一頓,淡聲道:「不會。」

  姜俊:「……」

  他瞪大了眼震驚道:「你是月宮少主你竟然不會月宮的咒術?!」

  慕須京蹙眉,眸光陰冷地朝他看去:「你怎麼知道?」

  姜俊還在震驚中,艱難躲著虛空中越來越多的黑蛇道:「不是,人命關天,你別開玩笑,你不可能不會月宮的咒術!慕景逸怎麼可能不教你月咒之術!」

  慕須京長劍一橫,目標從黑蛇轉向了姜俊。

  姜俊沒想到他竟然跟自己動手,被打得措手不及摔倒在地,背著的甘卯讓黑蛇們群起攻之,纏繞著他將其拉走。

  琴鳶看呆住。

  怎麼忽然之間自己人打起來了?

  「你……」姜俊拚命拉著甘卯的手阻止他被黑蛇們和侍女們搶走,同時狠狠地瞪了眼慕須京道,「你幹什麼!」

  「你跟慕景逸什麼關係?」慕須京長劍指他。

  姜俊沒好氣道:「我跟他有個毛的關係!」

  慕須京卻不為所動,又道:「你是誰?」

  姜俊艱難地跟黑蛇們較勁,咬牙切齒地喊道:「你娘沒跟你說過她有個哥哥嗎?我是誰我是你舅舅!」

  甘卯:什麼?!你哪來這麼大一個外甥!

  越良澤跟鈴蘿剛到庭院,就聽見這驚天動地一聲喊。

  慕須京聽得沉默。

  姜妙的哥哥?

  「愣著幹嘛救人啊!」姜俊沒好氣地喊,「你來這看戲的嗎?行就算你不會解月咒總該會拿劍砍死這些破玩意吧!」

  越良澤掐了劍訣飛去,劍刃將黑蛇們斬斷,慕須京回身將追來的侍女斬退,給了姜俊喘息的機會。

  然而沒了束縛的甘卯卻不受控制地朝洞房方向走去。

  姜俊把人拉住,再次詢問:「你真不會解月咒?」

  慕須京面無表情地答:「不會。」

  姜俊神色猶豫,內心掙扎著。甘卯要走,他險些拉不住,越良澤給甘卯設了禁制阻攔他過去,卻被一腳踩碎,顯然攔不住他。

  必須將甘卯身上的月咒解開。

  月咒是北庭月宮的高級咒律,只有月宮的人知道如何解開。

  見甘卯又被黑蛇纏住,姜俊暗罵一聲,咬破指尖滴血點在甘卯眉心,注入靈力解咒。

  慕須京見後眸光暗沉幾分。

  鈴蘿在外輕挑了下眉。

  這姜俊,竟然偷學了咒律。

  甘卯更是震驚無比。

  他的好友姜俊不是個普通人嗎?

  怎麼有靈力?還會修者咒律之術?!

  「你們看著點,我第一次解這玩意,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姜俊說。

  黑蛇朝他瘋湧而來,被越良澤與慕須京守在前方攔下。

  白狐跳去姜俊肩頭看他解咒,越良澤撇了它一眼。

  甘卯眉心一抹月牙咒紋被火焚散去,咒術解開,他不再是一幅幅木木呆呆的樣子,深吸一口氣活過來,拍著胸脯喊道:「俊俊!嚇死本世子了!你怎麼有靈力!還會咒律,你不是……」

  他的話還沒問完,姜俊也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見天色大變,從夜晚轉瞬到天明。

  場景強制更換。

  幾人的位置從庭院變成了洞房屋簷下。

  姜俊眼角輕抽,看見貼著喜字的喜房屋門從裡邊打開,穿著新郎服的甘卯從裡邊出來,神情姿態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神色嫌棄,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嘟囔了句無趣,不經折騰。

  甘卯:我他媽什麼都沒做!

  姜俊扶額,前功盡棄。

  「司命塔在回溯趙府曾經發生的一切,怕是與左白真君有關,部分禁制無法干擾,只能繼續看下去。」

  越良澤淡聲說著,順手把姜俊肩上的白狐拎了回去。

  姜俊問:「那要是把司命塔毀了可行嗎?」

  「行。」越良澤說,「但我暫時毀不掉。」

  侍女們進屋去,卻發出不小的驚叫聲,男人們不方便去看,琴鳶跟白狐便悄悄過去看了眼,最後捂著眼回來,指著前邊的甘卯罵:「混賬!渣男!禽獸!」

  甘卯內心哭泣,我不是我沒有!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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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4:59:59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一章

  白狐站在窗前朝裡看著。

  女人全身赤裸,正顫顫巍巍地撐著雙臂從地下起身,隔著紗質帷幔隱約可見身上血跡與不堪入目的傷痕。

  她背對著鈴蘿的視線,因此不知左白真君此時是何表情,可受了如此屈辱,大多數人都是絕望憤怒的。

  「少夫人。」侍女們給她披上衣服將人從地上扶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去叫大夫?」

  另一名侍女急道:「快去快去!」

  「可少爺剛才並未……」

  「你也不看看少夫人都什麼樣了!」

  左白真君攏著衣服,輕聲說:「不必去請大夫,幫我打點熱水,讓我沐浴就好。」

  這聲音跟她本人一樣溫柔。

  侍女忙道:「是,我這就去。」

  琴鳶氣道:「這趙家怎麼敢如此對待左白真君!怎麼說她也是……」

  說到最後又覺得不對。

  左白真君的修為境界怎麼可能被一個凡人傷成這樣?

  「左白真君是誰?」

  姜俊還不是很瞭解當下的情況。

  琴鳶給他解釋這是一個如何厲害的人物時,鈴蘿回來跳到越良澤的肩上說:「她大概是被廢了靈脈,腕上有被抽取靈脈留下的傷痕。」

  修者無論強弱,根基都在靈脈,靈脈被廢,就是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哪怕你腦子裡裝著再多的術法咒律萬象,也用不出來。

  「怎麼可能?」琴鳶震驚道,「誰能廢她的靈脈?她不是南山雪河的劍修嗎?怎麼厲害的存在南山雪河總不該……」

  視若無睹吧?

  「成親那會還有南山雪河送來的禮盒。」姜俊說,「我看見下人接待的,送禮的是個跟世子差不多大的男人,穿著雪河的門服,氣質挺特別。」

  「那意思就是……南山雪河是知道的?」琴鳶不敢相信。

  「雪河肯定是不管她了才淪落至此。」姜俊看著甘卯離去的方向皺眉,他們不再是成親那會能自由走動,而是被禁制困在了左白真君附近。

  「剛聽完你們說的,我也想起一些事來。幾十年前雪河有位非常厲害的女劍修,厲害到世人都傳下任掌門會破例傳位給她,可後來這位女劍修忽然就沒了消息。有人說她與魔勾結,也有說她自甘墮落放棄修道,還有說她夫妻和睦膝下兒女成雙隱退不再過問世事。」

  「夫妻和睦?」慕須京譏笑道。

  姜俊看了他一眼,「那是別人說的。」

  看著侍女們抬著熱水進屋,琴鳶還在鬱悶不解:「雪河怎麼會不管她?」

  姜俊說:「很簡單,像雪河這樣的大宗門,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拋棄自家弟子,更別提還是這般厲害的劍修,想想她被廢的靈脈和雪河的態度,這靈脈多半是被自家宗門廢的。大仙門內部爭鬥一點都不少,說不定這位左白真君站錯了隊。」

  慕須京:「你也是大仙門的人。」

  姜俊覺得他在針對自己,於是靜默兩秒後,挑眉看過去問:「你娘親怎麼不在這?」

  慕須京:「……」

  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

  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慕須京的娘親是何許人,這對繼母繼子的關係總是被其他人議論紛紛。

  慕須京冷冷地說了句:「她管不著我。」

  「是嗎?你娘管不著,我這個當舅舅的更是管不了了。」姜俊笑道。

  他看著慕須京微笑說著,表情卻藏著暗諷:「倒是你為什麼連月咒之術都不會,就這樣以後還怎麼當月宮掌門?」

  慕須京:「我不會,你會了才奇怪。」

  姜俊呵了聲,卻不再懟他。

  鈴蘿知道白骨魔來順義鎮要找的是左白真君的屍骨,也知道她曾嫁過人過得不好,但也都是聽說的,從未親眼見過。

  如今瞧見左白真君身上那些傷,才知旁人的描述全然不及事實的半分。

  白左真君在屋內洗浴時,守在門外的兩個侍女皆是一臉復雜。

  「不說是仙門有名的真君嗎?怎麼卻被少爺弄成這個樣子?」

  「噓,你小聲些,真君手上的傷我以前見過……少夫人她怕是,沒了靈力,是個廢人了。」

  「什、什麼?」

  「不然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嫁給少爺?」

  「這可真是……哎,我本來以為,遇上少夫人,還想等用心服侍好了,請她用法術幫我弟弟治病,卻沒想到她竟成了廢人,一點機會都沒了。」

  「……」

  左白真君許久才從裡屋出來,她穿戴好,素面去了前堂見趙父趙母。

  早膳桌上,趙母笑呵呵地邀請她在身旁坐下。

  趙郎不悅道:「怎麼不塗抹點胭脂就出來了?你看看你那張臉,嘖,素面朝天的像什麼話,你們修者就只會學些亂七八糟的劍術,不會打扮自己?」

  左白真君沉默著沒說話。

  她的眼一白一黑,乍一看其實有點嚇人,趙郎抬首一看她的臉,道:「晦氣,不吃了!」

  「混賬!哪有你這麼說的!」趙父怒而拍桌,「回來坐好!」

  趙郎卻一點都沒被嚇倒,「爹,你看她,新婚剛過,起來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也不叫我一聲夫君,她才混賬!我看啊,人家就是覺得咱們配不上她,端著修者的架子,看不起咱們,不然怎麼一聲夫君也不叫啊?」

  「這也太不要臉了!」琴鳶忍無可忍,要上前揍他,被姜俊拉住。

  甘卯之前還在哭,這會氣得破口大罵:操!你他娘盯著本世子的臉說這些混賬話我真的要吐了!俊俊不要攔她讓她過來打死這混賬傢伙!

  父子倆吵起來,趙母起身勸架:「不要吵了,這像什麼話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趙母身體不好,起來勸了沒兩句就頭暈,一手扶著額角,趙父忙扶著她,怒道:「你這逆子!看看你把你娘氣成什麼樣了!」

  趙郎扯了扯嘴角,指著左白道:「是她氣得好好!你看我們在這吵她就在什麼都不說!指不定心裡笑話!爹我跟你說,這人就是高高在上的修者當慣了,看不起咱們凡人,平時裡——」

  話沒說完,就聽左白細聲道:「夫君。」

  趙郎先是一愣,接著咧嘴笑得不能自已,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再叫啊?」他說。

  左白抿了抿唇,看了眼快暈過去的趙母,低聲道:「夫君,過來坐下用膳吧。」

  「好,好,夫人都這麼說了,我當然得吃。」趙郎回來坐下,神色譏諷地看著她,「不如夫人親自餵我吃吧。」

  左白神色如常,她將所有情緒都藏起來,只露出溫柔的一面,端著碗一勺一勺地餵他。

  甘卯暴怒:這是我的臉!我的身體!你丟的是我甘王府的面子!你死了,等本世子出去就把你祖墳骨灰都揚了!

  趙家娶了位女道君,這事全順義鎮的人都知道。

  這位女道君是位非常厲害的劍修,出自大仙門,人們對她的往事津津樂道,第二日就來了許多人想要一睹真君風采,或是帶了信禮來有求於人。

  趙父讓下人去攔著不讓進,趙郎卻開了門讓他們全都進來,並揚言道:「我娘子可是有名的道君,天下沒有什麼難題是她解不了的,且心善,看不得世人遭難,你們盡管去求她,無論什麼她都會答應你們。」

  虔誠且有所圖的人們來到左白居住的院裡,侍女慌慌忙忙地跑來告知她緣由。

  左白沉默,隨後親自出面,當著眾人的面伸出手腕,告知腕上傷痕原因:「我靈脈已廢,如今只是一個體弱的普通人,讓諸位失望,很是抱歉。」

  眾人表情十分精彩。

  一開始不少人還羨慕嫉妒恨趙家娶了一位道君,第二日就得知這道君是個廢人,背地裡眾人對此感到十分好笑,酒飯之間常以此取樂。

  「我以前見過的道君,哪一個不是英姿颯爽嬌美俊俏,偏偏趙家娶的那位,跟以前見過的道君們比起來,簡直不堪入目吶。」

  「別說長得難看,還是個瞎子呢!」

  「哎,本來就長得不好看,又瞎了一隻眼,以前好歹風光厲害,如今卻成了個廢人,唏噓得很哦。」

  「修者怎麼了?沒了靈脈還不是跟我們一個樣,誰比誰高貴啊!」

  左白足不出戶,基本就在趙家庭院待著。她身上有傷,養好都得十天半個月,然而多半都等不到好就又被趙郎凌辱,傷痕總是新舊交加。

  身體上的凌虐不夠,趙郎還會故意將外界如何談論左白的話告知她。

  琴鳶看得都要氣瘋了,姜俊再次把她攔下,說:「這人做得太過,不像是單純的性情殘暴,更像是跟左白真君有仇。」

  「有仇?什麼仇?殺他全家碎他筋骨將其挫骨揚灰都不為過!」琴鳶氣道。

  姜俊訕笑,你一個小姑娘還挺狠。

  琴鳶左右看了看幾位同伴,問:「怎麼就我反應這麼大?難道你們看了都不覺得生氣嗎!?」

  白狐又被越良澤按在懷裡,只能舉個爪子說:「我很生氣。」

  越良澤發誓,他只是為了避免被生氣的狐狸咬所以才按住了她。

  姜俊說:「雖然我也很不爽,但生氣沒用,仔細想想後來這些人都死了,你就消消氣吧。」

  被強行剝去靈脈,活下來的身體也虛弱無比,左白雖然有所反抗,但那點力氣實在不夠看。

  這夜趙郎喝了酒,外邊下著雨,夜色的雨幕與燈火交加,襯得這庭院格外淒涼。

  左白披著外袍坐在屋簷下聽雨。

  趙郎一身酒氣,手裡拿著把匕首,走到左白身後說:「今兒是玉蝶的忌日,我本來是該與她成親的,你卻說她是妖,讓我爹娘趕走了她。」

  琴鳶聽到這頓住。

  「她膽子很小,特別怕人,平時與人說話都磕磕絆絆,只能躲我後邊默默地看,明明那麼乖巧,也從未害過人,你卻非要殺她。」

  左白細聲說:「她殺了人。」

  「你閉嘴!」趙郎抓過她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只有一隻黑亮的眼瞳正倒映著男人猙獰的臉,「我不管她殺沒殺,反正我已經看透了你們這些修者!是妖是魔又怎麼樣?她從未害過我!從未傷害過我!」

  左白說:「從未傷害過你,所以傷害別人就可以嗎?」

  「玉蝶她沒有殺人!」趙郎怒聲道,「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她,一點點機會都不給,直接殺了她!」

  左白被他掐著脖子,呼吸艱難,抱在懷中的香爐滾落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

  「今日是她的忌日,我總該給她帶點祭品去。」趙郎說中,舉起了手中的匕首,冷笑道,「你這隻瞎了的眼睛,就賠給她吧。」

  左白伸出一手去擋,卻被揮開,琴鳶跟甘卯都在喊住手,趙郎卻手起刀落,將那白色的眼珠挖出。

  夜雨漸大,倒在地板上的女人顫顫巍巍地起身,卻走不安穩,從石階上滾落倒在庭院中,夜雨落了滿身,沖刷著她身上的血污。

  左白神色茫然,緩緩伸手遮住自己的被挖的左眼,灰濛蒙的眼中倒映著沉鬱的天空。

  「我殺妖除魔救人,哪裡錯了?」

  有著無上劍道修為的左白真君,竟生了心魔。

  心魔左白站在雨夜中垂首看她,神色冷漠,手中長劍是從十五歲就一路陪伴她,漫漫十年,卻被她無情拋棄,劍鳴聲聲,滿是不甘。

  「你沒做錯。」心魔說,「你每個人都想救,但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救。」

  不!

  每一個都值得!

  左白對魔厭惡,自己生了心魔,比趙郎對她的折辱更難以接受。

  她努力想要湮滅心魔的存在,這事卻被魔界所知,一開始只是三兩隻靈魔站在窗上嘲笑她,漸漸地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

  來的魔階級也越來越高。

  世人將她遺忘時,魔界卻將她的事跡傳遍。

  「左白,當年你以方天劍術殺我同胞時不挺威風的嗎?怎麼如今卻連把劍都拿不起?」魔君帶著一眾靈魔立於虛空中,神色睥睨,居高臨下地看著左白被趙郎欺辱,「可憐,實在是可憐。」

  對於這麼一個廢人,魔君連欺壓的心思都沒有。

  左白仍舊在壓制心魔。

  第一年,趙郎摘她一隻眼,第二年,趙郎斬她一根手指。

  第三年,順義鎮常有怪事,大家都說是妖魔作祟。

  趙母病重,久不見好轉。

  順義鎮的確來了幾隻小妖,夜裡嚇了人,被添油加醋地描述,形容成了凶戾嗜血的大妖,人人自危,家裡養的雞被下山來的猛禽叼走也說是妖魔做的。

  說法眾多,隨著那幾隻小妖越發肆無忌憚後,人們逐漸認為這是以前被左白殺害的妖魔來報復。

  「她殺了那麼多妖怪,如今成了廢人,那些妖怪肯定是要找她報仇的啊!」

  「晦氣!都怪她嫁到了這來,害得我們也跟著倒黴!」

  「老子今晚就去趙家找那婆娘賠我丟的幾隻雞!」

  「還有我!我家的羊突然就病倒了,肯定也是她的錯!」

  人們跑去趙家鬧,趙父氣得不行,趙郎只冷眼看著,甚至言:「你們想要什麼說法?殺了解恨?」

  人們倒是被他直白的言論嚇倒,忙道:「哪有這麼嚴重,就是要她叫那些妖怪冤有頭債有主,要報仇也該找她,別拿我們撒氣啊。」

  趙郎不屑,罵一幫慫貨。

  趙郎的態度引得鎮民們都很不服氣,當夜,一小孩夜裡撞鬼,被嚇死了。

  這家人哭得肝腸寸斷,孩子父親提著刀來趙家,一路衝進左白的庭院喊:「我要殺了這女人為我兒報仇!都是你招惹來的禍害!都是你害的!」

  侍女嚇得退走,沒人護她,左白站在原地沒動,她身子越來越弱,想跑也跑不過的。

  於是她被踹倒在地,長刀砍在她臉上,肩膀,屋裡血流成河。

  侍女們尖叫著跑走大喊殺人了,快去救救少夫人。

  可等趙父帶著人過去時,卻發現那提刀行兇的男人死在庭院裡,而渾身是血的左白卻站在門口,手中是那男人帶來的刀。

  趙父被嚇暈過去。

  一時間左白瘋了,左白被妖魔附身等等言論傳遍整個鎮子,一天之間喪子失夫的女人更是難以接受,於家中自盡。

  這似乎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他們圍堵著趙家,要交出被妖魔附身的左白,要殺了她除魔。

  趙郎開了門,將被綁了的左白推出去給他們:「要殺要剮隨你們,別在這瞎鬧吵著我娘養病。」

  被推出去的左白渾身是血,面容被血色遮掩,看不真切。

  她似乎艱難地張了張嘴,卻被人舉著石頭重重地砸在頭上。

  女人哭喊道:「就是你殺了我二哥,又害得我二嫂自盡,你才是妖魔,是惡鬼!去死!」

  眾人對她群起攻之,拳打腳踢,或是拿了棍棒刀劍敲打。

  世人愚昧,也許這不是錯,可因此作出瘋狂的事,便是大錯。

  左白看見的不是人們厭惡的嘴臉,而是站在人群後,緩緩擴大的黑霧,從黑霧中走出的人影提著長劍。

  「不……不要……」她艱難地出聲,試圖阻止,卻被一個七歲男孩扔來的石頭砸中,再也醒不過來。

  左白真君嫁進趙家三年,第一次出門。

  天色暗沉,有白雪從虛空中落下,女人已經死了,瘋狂的人們卻不知,仍在繼續暴行。

  於是黑影劃出手中長劍,將人們的首級一一斬下。尖叫四起,人們不知所措地慌亂逃竄。

  左白死了,她再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魔。

  她的心魔將順義鎮化為人間煉獄。

  心魔手持長劍立於虛空之上,周身黑霧圍繞,她掐訣燃起大火,對下邊跪地求饒的人們視而不見,聲色冷漠道:「來,該你們了。」

  烈火焚燒到趙郎身上時,甘卯終於被放出來了。

  他看見眼前因為痛苦而五官扭曲的男人,氣得上去補了兩腳:「你他媽簡直畜生不如!給老子死!現在立刻馬上!」

  「世子!」姜俊過去把他拉走。

  琴鳶捂著臉靠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噫嗚嗚噫地拉著慕須京的衣袖擦眼淚。

  越良澤目光沉靜地看著上方的心魔,輕聲道:「難怪雪河掌門也只能鎮壓順義鎮的惡鬼,沒法消除,原來守在這裡的是左白的心魔。」

  他們出來後,鈴蘿便撤了畫皮靈,眨眼看向倒在趙家門前渾身是血的女人。

  火海中,一個黑影現形,彎腰動作溫柔虔誠地將死去的左白抱起。

  慕須京與越良澤同時拔劍指向來人,哭得正傷心的琴鳶被嚇了一跳,鈴蘿將她護在身後,看向終於出現的白骨魔。

  「我的師尊,死在趙家門前幾十年,卻連一個為她收屍的人都沒有。」白骨魔柔聲說著,當他抱起左白時,肉身風化,染血的衣服以下只剩一具白骨。

  「師尊?」姜俊跟世子都愣住,「她是你師尊?」

  白骨魔被黑斗篷遮著容貌,看不清臉,只聽他笑道:「我師尊哪裡都好,就是太善良。死後也不願自己的心魔傷人,因此在這鎮上留了方天劍術,我若是想進來帶她屍首出去,必須避開這劍意才行。」

  「於是借了你的鎮仙玉擋劍意,丹水真君,想必是不介意的吧?」

  越良澤問:「鎮仙玉呢?」

  白骨魔不答,而是上了虛空,與心魔並肩,大笑道:「這些人都活該,再受罪幾十年也不夠,百年,千年,萬年,上萬年!我要他們永無安寧轉生之日!」

  烈火不住降落,世子被燙得嗷嗷叫,姜俊拉著他,跟上邊的白骨魔道:「隨你想怎麼樣,我們跟此事無關,你先把我們放出去!」

  「走那邊。」鈴蘿指著亮著幽幽藍光的方向,「那是出口,趁這心魔還沒再次發功,現在趕緊走。」

  姜俊拉著世子就跑。

  他對上邊的師徒虐戀完全不感興趣,倒是甘卯邊跑邊問:「為什麼他師尊嫁趙家的時候這徒弟沒來?第一年沒來,第二年也沒來,第三年還沒來!整整幾十年才來給他師尊收屍,這個逆徒!」

  姜俊聽得哭笑不得,「現在是在意這個的時候嗎?你被綁走郡主擔心死了!我可是拿項上人頭擔保必須救你回去的!」

  甘卯忙道:「對對對,趕緊回家去見阿姐!回去叫麒麟衛來把這趙家的祖墳都給老子拆了!」

  姜俊:「……」

  慕須京拉著哭兮兮地琴鳶走了,鈴蘿問越良澤,「你怎麼還不走?」

  越良澤看向司命塔的方向:「鎮仙玉在那。」

  鈴蘿不緊不慢地說:「司命塔裡記錄的一切就是支撐心魔的存在,因為白骨魔用鎮仙玉作掩護進司命塔,司命塔一直在被方天劍意攻擊,如今它全靠鎮仙玉撐著運行。你若是拔劍走了,司命塔毀,心魔散,順義鎮的人也就解放,不再受苦。」

  越良澤聽著,眉頭微蹙,似在猶豫。

  虛空上,白骨魔看著左白心魔,目光溫柔,話裡卻滿是自責:「師尊,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心魔的臉:「不過你放心,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相信我師尊,很快的。那些把你害成這樣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會廢了他們的靈脈,將他們帶到你面前懺悔,然後一起關在這鬼鎮。」

  心魔面無表情,它只在意下方的怨魂們,看都沒看白骨魔一眼。

  白骨魔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抱著左白的屍首離去。

  烈火與白雪紛紛。

  越良澤欲要往前走時,被鈴蘿拉著手往出口的方向走。

  「不要去。」鈴蘿說,「你不是不要鎮仙玉嗎?就讓它留在這,反正也沒人打得過左白的心魔,也拔不出鎮仙玉,把它留在這反而是安全的。」

  越良澤低頭看向被抓的手腕,沉默一會後,說:「這次可不是畫皮靈。」

  「那又怎麼樣?」鈴蘿頭也沒回地說,「我反悔了,別說以後,我現在想碰就碰,不願意你就拔劍。」

  越良澤:「……」

  還真是理直氣壯。

  他無聲笑了下,任由鈴蘿帶著自己走了。

  越良澤離去前看了眼虛空上方的心魔。

  不是所有怨氣都必須被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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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5:00:19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二章

  衝出順義鎮,看見的是刺目天光,外邊已是天亮,回頭看去,順義鎮卻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深深怨氣讓人毛骨悚然不敢靠近。

  「世子!世子在這!」

  穿過林中霧障,卻進不去順義鎮的麒麟衛們看見甘卯出來時感天動地,紛紛上前把人護住防止意外。

  楚異本想過去問他倆自己的混賬師妹在哪時,就見鈴蘿牽著越良澤慢悠悠地出來。

  這貨倒好。

  他在外邊急著進去救人生怕這混賬師妹被惡鬼撕碎死了也不得安寧,結果她此刻卻像是夜半出遊與野男人廝混的大小姐半點不慌。

  真是白操心。

  楚異狂翻白眼時,于休卻是鬆了口氣,上前道:「鈴蘿,可有受傷?」

  鈴蘿見于休,立馬鬆開越良澤小跑過去,「二師兄,我怎麼可能被傷到。」

  于休卻見她衣上血跡蹙眉問:「那你身上哪來的血跡?」

  「這不礙事,別人的。」鈴蘿面不改色地撒謊。

  楚異問:「別人是誰?」

  鈴蘿:「別人就是別人,反正不是我。」

  她看向不遠處南山雪河的人,雪河的人倒是比之前多了幾位,風天耀正拿著劍抓狂:「憑什麼那魔能進去本少爺進不去!」

  他身旁的青年玉滄無奈道:「人家是魔,進個鬼鎮當然能行。」

  風天耀轉而瞪他:「我進個鬼鎮還得入魔嗎?!」

  玉滄好脾氣地笑。

  鈴蘿收回目光,就聽楚異冷笑道:「你就亂來,你二師兄進不去這邊都急的要傳信師父過來救人。」

  「鎮守這裡的可是位大人物,進不去也不奇怪。」鈴蘿說,「南山雪河的劍修至尊,左白真君在裡邊守著呢。」

  提到南山雪河,眾人不由朝風天耀一行人看去,風天耀聞言也看過來,有些疑惑。

  他還未開口,哭得雙眼通紅的琴鳶就罵道:「你們雪河也太過分了,左白真君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也曾對雪河有過貢獻,你們卻放她在外任人欺辱!」

  風天耀滿臉疑問:「左白真君誰啊?」

  玉滄小聲提醒他:「宗內禁提起此人。」

  「為什麼不能提?」風天耀也小聲問他,「犯了何事?」

  「是位早逝的前輩,玄號左白,使方天劍術。」玉滄說,「因為叛魔被趕出宗門。」

  風天耀聽後挑眉,望向琴鳶說:「叛魔的人?」

  「什麼叛魔!」琴鳶怒道,「她可是到死都不讓自己的心魔傷人!」

  風天耀不信:「要真是如此,她怎麼會被廢除靈脈?」

  琴鳶生氣地將順義鎮的事情聲情並茂的講述著。

  先讓眾人想起來左白當年的光輝事跡,再對比嫁入趙家後的淒慘。

  旁聽的眾人都驚呆了,個別人也忍不住悄悄擦淚。

  風天耀聽著也覺得這女劍修太慘,那趙郎不是人,順義鎮都是些蠢貨,可這事關雪河宗門,他可不允許別人詆毀,便道:「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反正她被廢靈脈,肯定也是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琴鳶:「那也不該被如此對待!」

  風天耀:「那是趙家做的,跟我們雪河有什麼關係?!」

  一旁喝著麒麟衛遞來的食物水果的甘卯朝南山雪河扔去一個小碟怒道:「老子親眼所見親身體會!你休想狡辯不認!」

  姜俊忙把人拉回去不要他摻和這事。

  兩邊越談越生氣,大有要動手的意思,玉滄攔著風天耀順毛:「息怒息怒,這事我看還是匯報給掌門,畢竟事關宗門,也不好就這樣放著不管。」

  于休則是攔下琴鳶,低聲道:「此事已上報大掌門,他們會解決的。」

  「真要覺得不信,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楚異拔劍,朝又恢復鬼氣動蕩的順義鎮裡走去。

  鈴蘿看了他一眼:「你去幹什麼?」

  楚異頭也不回道:「見見傳說中的方天劍術。」

  不少人還真跟他一起去了。

  于休有些擔憂,想攔,卻見鈴蘿搖了搖頭,朝一旁把玩飛雲聽的越良澤抬了抬下巴。

  越良澤低聲說:「鎮仙玉在司命塔裡,有楚異在不會有什麼事,但也動不了這順義鎮的陣法。」

  「鎮仙玉在裡邊?」于休愣住。

  越良澤嗯了聲,一手劃動著飛雲聽傳文:「我已將此事告知師哥,師哥說不用管鎮仙玉,倒是要注意那白骨魔的後續計劃。」

  于休蹙眉道:「白藏真君說的沒錯。」

  越良澤看向鈴蘿,輕聲道:「師哥要我回宗門一趟,即刻起身。順義鎮可進可出,但還是要小心注意,別惹惱了心魔。」

  于休還在想左白跟白骨魔的事,鈴蘿倒是問:「叫你回去幹什麼?」

  越良澤輕輕搖頭,沒說,他看著鈴蘿,目光略顯猶豫。

  鈴蘿看出他有話想說,眨眼問:「怎麼?」

  「你玉聽……靈息給我。」越良澤故作冷靜地說,「白骨魔若有後續,我好告知。」

  鈴蘿倒沒有多想,拿出玉聽給他。

  加上好友後,越良澤將玉聽還她,御劍道:「那我先走了。」

  鈴蘿看著玉聽,頭也沒抬地嗯了聲,等她再抬首時,天光大亮之處已沒了人影。

  再看玉聽,她不由彎唇笑了下。

  風天耀硬是要闖順義鎮,玉滄攔都攔不住,只能陪著他一起進去。

  一批人進進出出,天色很快暗下。

  甘卯已被送回平遙城中,來此的各家仙門人也都去闖順義鎮,留下鈴蘿幾人一時無言。

  鈴蘿看向沒動的慕須京說:「你接下來去哪?」

  慕須京望著下方鬼鎮沉默,好一會才道:「南山雪河。」

  「嗯?」

  「她已經在去往南山雪河的路上。」慕須京說,「這是拜訪仙門的最後一家,過後就回月宮。」

  鈴蘿也在看下方順義鎮,聽後淡聲道:「若是回去月宮,你可就得小心了。」

  慕須京神色一如既往的陰沉,看不出情緒起伏來。

  他在日落時接了月宮的消息回平遙城去。

  膽子大的都去順義鎮裡見識一番,出來時各個神色復雜。

  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雙眼通紅,還有人破口大罵,從趙郎罵到愚民,再罵到南山雪河——風天耀一腳踹過去:「關我們雪河什麼事!是不是想打架!來啊!」

  玉滄把他拉走:「算了算了,同是仙門修者,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風天耀聽後更炸:「誰跟他自己人了!」

  玉滄說:「掌門已知曉此事,他會有定奪,咱們此次是幫聖劍宗尋劍,既然鎮仙玉也尋到了,就先回宗門吧,夫人見你上次比武受傷還惦記著呢,趕緊回去讓她安心。」

  風天耀不滿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點小傷算什麼!」

  說著卻是往鈴蘿的方向瞅了眼。

  玉滄怕他急脾氣上去找人打架,忙把他跟鈴蘿越拉越遠,

  鈴蘿正跟師兄們一起離開,順便問琴鳶:「你接下來走哪?」

  琴鳶苦惱道:「我的劍被順義鎮的惡鬼吞了,法器也丟裡邊,接下來……還是先回天極重新挑把劍再下山入世吧。」

  「不用,這個給你。」鈴蘿將長袖塞給她。

  「誒?」琴鳶一臉懵逼地抱著天降神武,「這可是神武?不行不行,你快拿回去!」

  她將長袖還給鈴蘿,鈴蘿卻不收,她說:「反正你回去也是要挑劍,這把正好。」

  琴鳶說:「這太貴重了!」

  鈴蘿挑眉:「有什麼貴重的,現在哪家仙門弟子不是拿著神武遍地跑?」

  琴鳶聽得哽住,心中咆哮那是你們親傳弟子才有的待遇啊!你看看別的弟子有把上品武器都不錯還想什麼神武呢!

  「我接下來要去尋劍,你陪我一起去吧。」鈴蘿說。

  她想多多觀察琴鳶,想再跟天道對話一次。

  琴鳶這才被轉移了注意力,好奇發問:「你要去尋劍?去哪尋劍?」

  「去很遠的地方。」鈴蘿抬手在虛空中劃了下。

  田蓉師姐一事徹底斷了線索,天極的人在平遙城轉悠了數日,再無半點音訊後也各自撤走。

  楚異謝天謝地,他終於能回天極休息會了。

  至於什麼白骨魔,什麼左白心魔,各家掌門都出面全修界通緝了,哪還輪得到他操心,直接御劍回天極。

  鈴蘿得知姜妙已去南山雪河拜訪,便沒再攔楚異,帶著琴鳶離開平遙去尋劍。

  她離開平遙城當夜,卻瞧見早幾天離城的慕須京去而復返。

  慕須京身邊跟著月宮的人,她沒有打招呼,在鬧市中擦肩而過。

  北庭月宮的使者去了甘王府,從甘王府帶走一人。

  白骨魔放言,要為了死去的師尊報仇。

  各大仙門雖然下了通緝令,個別人卻等著看南山雪河的出事,因為左白是雪河門人,這二十六魔的怒火肯定會牽連雪河。

  南山雪河與東島天極素來交好,兩方掌門更是至交,天極應對此事很是積極。

  在其他人都關心白骨魔,要麼積極對抗,要麼幸災樂禍等著看熱鬧時,只有西海太初仍在為鎮仙玉發愁。

  白藏留在太初已久,今日告辭,太初掌教親自相送。

  掌教道:「鎮仙玉已被丹水真君拔出,我等知道此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但還是希望他能將鎮仙玉帶回來。」

  白藏輕笑道:「他本來也不要這劍,若是當初你們沒多此一舉設陣法把劍換走,那白骨魔也不會得逞。」

  太初掌教被他說得很是尷尬,老臉一紅,再次拱手,還未開口就被同樣拱手的白藏打斷:「掌教莫要為難我了,如今鎮仙玉就在平遙城外順義鎮內。丹水他發誓,此生絕不再碰鎮仙玉,若是想拿回鎮仙玉,太初也不用著急,慢慢來。」

  潛台詞:聖劍宗不會跟你們搶。

  白藏笑眯眯地轉身下山去。

  哪怕金鸞池宴大會早已過去,西海城卻依舊熱鬧。

  子修在西海城熱鬧的街市道上朝他招手:「白兄!這是要離開太初回聖劍宗吶?」

  「不回。」白藏手裡拎著個小酒壺轉悠,「風卒國有惑妖出來,在都城裡鬧騰,死了不少人,我這接了請願去除妖。」

  「風卒國?那挺遠啊,惑妖出世,當真麻煩。」子修摸了摸下巴,「最近還有個白骨魔鬧得人心惶惶,這些妖魔可真是……哎,鬧騰的我這個閒人都得回去幫忙盯梢。」

  白藏驚訝:「天極人手可不算少,怎麼連你也叫上了?」

  子修跟他並肩走著:「可不是嘛!雖然哪有熱鬧我就往哪裡走,但那種送命的熱鬧我一向是不湊合的。」

  白藏安慰道:「想必也不會讓你做什麼難事,放寬心,這白骨魔既然要報仇,肯定優先找得罪過他的人。」

  子修忙搖頭道:「那肯定沒我什麼事。」

  二人在西海城外告別,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離去。

  白藏去往風卒國的路上覺得無聊,便發飛雲聽問自家小師弟在幹什麼,要不要一起去。

  越良澤路上遇妖魔鬧事,耽誤回宗門的時間,這才剛到。

  穿過無盡的雪原,看見青翠山海,滿目花香。

  他回到聖劍宗時,被師尊怪慈仙首叫去井室。

  越良澤跪坐在井室簾外,將在平遙城順義鎮所見所聞一一講述。

  他唯一省略的是對鈴蘿受傷的猜想。

  兩人一簾之隔,怪慈仙首在裡邊整理書櫃,將放在桌上的各種書本抱起再仔細放進格子裡。

  「那年我見她時,她身旁跟著一名十六歲小兒,性情溫順,卻是個半妖。」怪慈仙首不緊不慢地說,「人類與妖的後代,不被人所承認,也不被妖承認,世人將其稱為怪物。」

  這世間有妖,有魔,也有不能被兩者概括的怪物。

  人與妖雖能有結合,卻極難生下活著的子嗣,人形的半妖因而極其少見。

  「左白收了一隻半妖為徒,她認為這小兒有著人類的心與外表,可被教化,只是他依舊有妖的血脈,無法被這世間承認。於是將自己的靈脈換他,洗去妖血。」

  怪慈仙首認真堆放著書本,沒什麼情緒起伏地說:「南山雪河不接受半妖,也無法接受她收半妖為徒,兩方因而決裂。」

  越良澤默默聽著。

  怪慈仙首:「這是南山雪河當年事後給我的解釋,是我所知,可我所知,有時也並非真相。」

  越良澤:「師尊是覺得另有隱情嗎?」

  若說靈脈是為了徒弟,嫁人又是為何?

  怪慈仙首不答,反問:「你二師哥的傷早已好,卻始終不去入世,你知道是為何嗎?」

  越良澤神色沉靜,他知道,但他不想答。

  怪慈仙首也不在意,一邊放書一邊慢悠悠地說:「你二師哥是個很喜歡凡間熱鬧的人,經常在外待著叫都叫不回來。當年他與娿魔一戰救了數不清的人,凡人修者皆有,但他重傷回來時,發現有人跟蹤,便故意走了錯路,兩方交手才發現跟蹤者都是各仙門的修者,他們試圖找到聖劍宗所在之地,見身份被識破,便對他下殺手。」

  「沒死在娿魔手裡,倒是差點死在被他所救的修者劍下。」

  自那之後,長嬴就不愛出山門去。

  越良澤靜默聽完,輕聲說:「大仙門忌憚的是仙首令,想要的是聖劍宗內的入仙門。」

  「入仙門,一步登仙。」怪慈笑道,「多少人渴望追求的就是這一步登仙,但我門內的入仙門,也許進可一步登仙,但去了就再也回不來這世間。登仙二字,是他們理解錯了。」

  「你大師哥不可入世,二師哥傷了心,三師哥看似圓滑,實則冷心冷情,也許天下人都死光了他也不是很在乎,至於你,你的心思不在這些事上。」

  怪慈轉身看向簾外的徒弟:「長嬴說你呆,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聽令行事。這話有一半是對的。」

  「你只是不想自己思考。」

  越良澤瞥了眼身側佩劍,淡聲說:「我不適合。」

  「不適合什麼?」

  「當修者。」

  「為何?」

  「不想救人。」

  怪慈道:「不想害人,也不想救人。」

  他問:「那當年為何願意同我回聖劍宗?」

  越良澤答:「不想害人。」

  怪慈眉目慈和,聞言輕搖了搖頭。

  「為師可從未教過你當修者必須救人。」怪慈掀開簾子出來說,「仙首令由你三師哥拿著,他知道該怎麼做。你入世三年,今年卻是第一次與大仙門接觸,我希望你可以為此多想想。」

  「自己去想,也為了自己想。」

  師尊走了,留他一個人在井室面對滿滿的古書,一呼一吸間都是書頁腐朽的味道。

  越良澤閉眼靜修。

  無聲和斷意都安安靜靜地陪著。

  他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夏夜的風,夜裡的星火,河邊有螢光與野花,男人背著一把重劍,牽著他走在夜色中,河的對面是歡笑熱鬧的人們在放花燈。

  男人將手中會發光的風車遞給他,又給他一盒糖,低聲說:「越良,這是你娘親的姓氏,很特別,很好聽,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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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5:00:33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三章

  天際有大片火燒雲,耀眼瑰麗。

  鈴蘿在河邊捧水洗臉,晃蕩的水面倒映著她的模樣,衣襟微敞,鎖骨靠左下方可見一抹紅色的花形印記。

  她伸手摸了摸,冰涼的水珠順著印記滑落。

  「琴鳶。」鈴蘿回頭指著自己印記處問道,「你看我這有東西嗎?」

  「我看看。」琴鳶打量一番後搖頭,「什麼都沒有,怎麼了?」

  「沒事,我看錯了。」鈴蘿又看回水面。

  這朵苦業花的印記只有她才看得見嗎?

  越良澤的記憶。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麼多天以後,鈴蘿難得花心思去想這個問題。

  兩人在荒郊野外趕路,日落時選在河邊紮營住下休息。

  琴鳶生著火,將百寶囊裡存的食物拿出來竄起放在架上烤,又搗鼓著各種醬料。

  鈴蘿打水回來,在旁邊幫忙,火焰暖暖的,驅散夜裡的寒冷。

  她故作無聊的問:「琴鳶,我有一個朋友,最近總問我一些難懂的事。」

  琴鳶聽這話眼皮一跳,搗鼓醬料的她抬頭神色怪異地看過去:「這朋友問你什麼?」

  「她之前被人追殺,中途綁了一個男人當人質,逃進一座山裡,後來追殺的人攻山,這男人卻沒逃走,反而去攔攻山的人,最後自己死了。」鈴蘿問,「這男人怎麼想的?」

  琴鳶深吸一口氣,對這個問題感到不可思議:「怎麼想的?這還能是怎麼想的!當然是為了保護你朋友不被那些人追殺啊!」

  鈴蘿卻很平靜,補充道:「這不可能的,我朋友是魔,他是正派修者——」

  「等等,魔?!」琴鳶瞪大了眼,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鈴蘿,跟魔當朋友這種事還是慎重考慮一下。」

  鈴蘿:「……」

  「打個比方,不是魔,就類似這樣的關係。」鈴蘿斟酌措辭後重新說道,「你想,這男子是綁來當人質的,怎麼可能反而去保護綁架自己的人呢?」

  琴鳶想了想,又問:「你這個朋友,她長得漂亮嗎?」

  鈴蘿面不改色道:「漂亮。」

  「那怎麼沒可能?長得漂亮,世上男人絕大多數都會因此心軟淪陷。」琴鳶高深莫測道,「就算性別互換一下,但長相不變,也很有可能。」

  鈴蘿默然一瞬後,鄙夷道:「庸俗!」

  琴鳶嘿嘿笑道:「世上本就是俗人多。」

  鈴蘿想了想又道:「但我朋友說,這男子不是會被表象迷惑的人,就算長得再好看也沒用。」

  「這麼一聽,那還真是讓人唏噓。」琴鳶轉了轉眼珠,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開始積極發問,「有沒有更詳細的補充?」

  鈴蘿眨眼看過去:「比如說?」

  琴鳶豎起一根手指頭問:「那山上就住了這兩人?」

  鈴蘿點頭。

  琴鳶豎起第二根手指頭:「孤男寡女?」

  鈴蘿:「算是。」

  琴鳶挑眉,問:「兩人睡了嗎?」

  「……啊。」鈴蘿懵了下,「睡?」

  琴鳶悄聲在她耳邊解釋:「就是——」

  鈴蘿故作高深莫測道:「睡了。」

  可那是練美人尖啊!

  琴鳶聽後微微睜大了眼:「哎,都這樣了,你朋友還問為什麼?她這也太遲鈍了吧!」

  鈴蘿:「……」

  「哪裡遲鈍了!」她不滿嘀咕。

  琴鳶翻動著烤架,一邊拿著刷子刷油與醬料,沒好氣道:「先說男歡女愛這事,他就算是被綁來的,但也沒限制他的自由,更不是霸王硬上弓,雙方你情我願,這還看不出來?」

  鈴蘿強調道:「這種事也能見色起意,我朋友就是覺得這男子長得好看。」

  再說要不是她用了媚毒要練美人尖,越良澤能滾上她的床?

  可仔細想想,也就第一天是因為媚毒,後來都是越良澤自己先動手的啊!

  琴鳶反問:「那這男子呢?」

  鈴蘿納悶:「我……我朋友哪知道他怎麼想的。」

  琴鳶嘆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之前不是說了嗎?這男子不是會被美色魅惑的類型,長得再漂亮也不會,可他卻做出了這種事來,可知不是見色起意,而是真心的。」

  「真心?」鈴蘿神色古怪。

  「對啊,真心,他真心愛這個女人,愛到願意為她赴死。」琴鳶感嘆道,「這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啊。」

  鈴蘿卻聽懵了。

  等一下,誰愛誰?

  「什麼愛到願意為她赴死?」鈴蘿一臉震驚地問,「這哪是愛?」

  怎麼可能!

  愛是卑鄙,自私且骯髒的,把對方捆綁在身邊百般折磨,只需要滿足自己取樂。

  「這還不是愛?」琴鳶更驚訝,「怎麼看這男子都愛慘了你朋友。命只有一條,他本就是被抓來的,算是無妄之災,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管攻山的人,卻留下來阻攔,給心愛的女人拖延時間。這要不是愛,哪會去做這些事?」

  乍一聽很有道理,但這跟鈴蘿認知的愛完全不同,所以難以相信。

  越良澤愛她?

  簡直笑話!

  鈴蘿抓緊手中竹籤,眉頭微蹙著,她想起苦業花記憶中,男人背對著天照山慢慢消逝在黑色的焰火中。

  他死後,無生仍守著天照山與四方禁獸對抗,沒有人能往前一步。

  可他不該死。

  也不該這樣死。

  鈴蘿一想就覺得煩躁不已,心底殺意蠢蠢欲動。

  她眨眼壓制著,琴鳶沒發現不對勁,還在翻轉烤架,繼續說道:「每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都不一樣。」

  是嗎?

  鈴蘿狐疑看去。

  琴鳶說:「比如我爹,他喜歡我娘,每天出門趕工時,都會提前問我娘想吃什麼水果,晚上回來時給她買。」

  「天晝宗有個師兄,每天都會給阿蘭送花,各種不同的花,都是新鮮的,每日從不間斷,雖然阿蘭最後跟別人在一起了,但那也是一種表達喜歡的方式。」

  鈴蘿撇嘴說:「送花而已,有什麼難的。」

  越良澤也沒送過她花呀。

  水果什麼的……倒是有問。

  「這些當然是淺顯易見的啦。」琴鳶哼哼說著,「也有危難關頭見真情的,再拿阿蘭來舉例,她沒被天晝宗的師兄打動,反而在一次外出歷練時與一個書生相遇。」

  「書生靦腆,有些呆,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但是阿蘭受傷那會,書生背著她走了很遠很遠,為她去求人拿藥,不離不棄地照顧,那妖找到阿蘭報復她時,也是書生攔在前邊,讓她先跑。」

  「還是那句話,命只有一條,若是當時連命都不要,或是為對方拼上性命,那一定是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存在。」

  這種事向來是說得容易。

  真到那時候,許多人曾說過的誓言都將變為謊言。

  鈴蘿越聽越悶,手下不知輕重,將一把長竹籤全都捏斷了。

  琴鳶越說越上頭,對此話題無限唏噓感慨:「愛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殘酷的,不能只認定其中一種方式,這樣做——」

  她回頭想拿竹籤,卻發現都在鈴蘿手裡斷成了兩截,一時呆住。

  「鈴、鈴蘿,這這這……」琴鳶結結巴巴道。

  鈴蘿把斷了的竹籤扔開,面無表情地說:「我重新削,你繼續說。」

  琴鳶莫名感覺後背一涼,直覺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鈴蘿不喜歡聽的,便小心翼翼問道:「繼續說什麼?」

  鈴蘿:「說那男人這麼做是為什麼。」

  琴鳶琢磨一會,試探道:「方才已經說了。」

  鈴蘿停手,神色古怪道:「僅從這一件事就知道是愛了?」

  琴鳶心說這人命都沒了還能不知道嗎!

  面上卻道:「也許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細節。」

  鈴蘿沉默,半晌後,她削著竹籤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琴鳶老實回答:「話本上看的。」

  鈴蘿:「……」

  那一點點動搖瞬間沒了。

  琴鳶接過她新削的竹籤感嘆道:「一開始我還以為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你自己,但仔細想想,這些事情都跟你對不上,方才安心。」

  鈴蘿:「怎麼可能是我!當然不是!絕對不是!」

  琴鳶:「……」

  這莫名激動的回答,反倒是讓她有些動搖了。

  烤串熟了,琴鳶遞給鈴蘿幾串,輕聲說:「你那朋友顯然不知情為何物,如今那男子也死了,我看還是別告訴她了,免得傷心。」

  鈴蘿咬著烤串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琴鳶想了想又道:「不,還是告訴她吧,萬一只是那男子單相思,你朋友對他感情不深,可能並不會傷心,但也算是能有所感悟。」

  鈴蘿咬著肉,眨眨眼說:「傷心?」

  「若是兩情相悅,喜歡的人卻已身死,那當然傷心了。」琴鳶嘆道,「換做我能哭個三五年。」

  鈴蘿想笑,卻笑不出來,而是在心中反問,越良澤死了她傷心嗎?

  傷心嗎?

  還未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玉聽就響了。

  是雲守息的傳文,問她去了何處。

  鈴蘿看了眼就放下,暫時沒興趣回復,這會天高皇帝遠,不理他又能怎麼樣。

  結果剛咬了兩口肉,玉聽又響。

  鈴蘿低頭一看,輕挑了下眉。

  密密麻麻一大片傳文,是越良澤發來有關左白與她徒弟白骨魔的消息。

  越良澤:「這是我師尊告知有關左白的信息。」

  「聽說你沒回天極?」

  鈴蘿擦了擦手,拿起玉聽,慢悠悠地將左白相關的消息看完,接著放下玉聽沒回。

  加上玉聽七八天後現在知道問我啦?

  吃飽喝足後,琴鳶伸了個懶腰,掐著火訣說:「你先休息,我守上半夜。」

  鈴蘿走去大樹旁坐下,這才拿起玉聽回復越良澤:「沒回天極。」

  越良澤問:「那你去哪?」

  鈴蘿:「去尋劍。」

  「跟你師兄一起?」

  「師兄回天極了。」

  「一個人去的?」

  「不是。」

  越良澤看著飛雲聽陷入沉思。

  那跟誰一起?

  男的女的?

  看著自己打上的傳文,越良澤忽然醒悟,這回復實在不妥,太沒分寸了。

  正要刪掉時,二師哥長嬴突然出現拍他一肩膀道:「好不容易出井室在這愣著幹嘛呢,走,師哥帶你出去玩。」

  發出去了。

  越良澤眼皮一跳。

  「你跟誰聊?白藏?」長嬴探頭看飛雲聽,越良澤秒收,起身道,「師哥你去玩吧,我還想在這坐坐。」

  長嬴攬著他的肩膀把人帶走:「坐什麼坐,你這分明是有鬼,先前白藏說你跟那寫信不回的姑娘見面了,現在不寫信,改飛雲聽傳文了?」

  越良澤:「……」

  他輕輕嗯了聲。

  長嬴笑他:「人家都不回你——」

  話音剛落,越良澤的飛雲聽就響起。

  他拿出一看。

  鈴蘿回他:「是琴鳶。」

  越良澤可恥地鬆了口氣。

  為此他在心裡將自己鄙夷一番。

  明明鈴蘿更過分的事都做了,他為什麼卻連發個傳文都要如此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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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5:00:45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四章

  鈴蘿還在思考越良澤愛她這事,無論如何都沒法相信,太違和了,哪裡都對不上,就像是要她接受魚不是在水裡游,而是在天上飛一樣難以理解。

  情愛這種東西越是深想越讓她覺得噁心。

  可如果是越良澤——她忍著噁心想了想,還是放棄深思。

  反正越良澤無法阻止她。

  鈴蘿心裡碎碎念時,越良澤跟二師哥出宗門去隔壁山裡轉悠,一邊給她發傳文問:「你要去哪尋劍?」

  「我要去上無澗。」

  越良澤看著這條傳文輕挑下眉。

  上無澗,一個存在傳說中的地方。

  對此記錄非常少,具體位置飄忽,有說在西南之海,也有說在東北地下,只能言在這天地間,卻有可能出現任何一方。

  曾有許多修者找了一輩子也沒能找到。

  上無澗又名神劍墓。

  那些喪主或是不願再擇主,進行自我封閉的神劍們,會自行進入上無澗,等待有緣人的到來。

  上無澗的每一把劍都可算在神武之上。

  它們存在了很長時間,最低也是幾千年,上萬年,誰也說不清。

  這也是讓無數修者窮其一生也不放棄尋找的原因。

  因為記錄少,更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也有許多人覺得它根本不存在。

  但越良澤知道上無澗是真實存在的。

  他師哥們的劍都是從上無澗裡取得,以至於他曾經認為上無澗其實是聖劍宗的劍庫。

  後來問了師尊才知道並非要修者去找上無澗,而是上無澗主動來找修者。

  神劍入夢,告知入口的方向。

  無生曾在上無澗待過一段時間,它嫌棄裡邊要跟其它劍分享地盤。上無澗裡邊什麼劍都有,整天打來打去爭第一,很煩,就跑出來自立山頭。

  就算是墳墓!

  無敵的我也只能接受跟我無敵的劍鞘一起!別的劍滾開!

  越良澤將上無澗的規則告知鈴蘿後問:「你收到神劍入夢的指引了嗎?」

  鈴蘿看著消息沉默。

  她當然收到了。

  在很早以前。

  那是她十歲那年。

  十歲的鈴蘿常常夢見自己身處一片薄薄白霧之中,時而在天空,時而是水面,哪怕場景不同,但那揮之不去的白色的、接近透明的霧總會準時到來。

  帶著些微濕意,卻又隨著她指尖劃動而變換,似乎在柔聲安撫,要她別怕,拚命朝她傳遞自己的溫柔想要與她親近。

  當她走到白霧盡頭時,看見的是一方倚著山壁的水潭,潭水清澈透亮,底下卻無一活物,周邊山花爛漫,再加上霧氣氤氳,宛如仙境。

  清澈的寒潭水中心有一把劍豎懸在上方。

  像是透明的霧凝聚而成,看上去很薄,如冰棱,劍身細長,有著些微彎曲的弧度,隱隱透著幾分貴氣的金色流螢。

  她走進寒潭來到劍身下方,看得更加清晰。

  劍在發光,是溫潤透亮的光澤,也在散發著透明輕薄的霧氣。

  每一道霧氣從劍身流瀉時,劍刃上都會閃過五彩斑斕的世間美景色彩,當與人對戰,刀劍相撞時迸發的劍氣亦是與眾不同,世間唯它獨有,無法被複製。

  用此劍揮出的每一道劍氣都美得驚心動魄,讓人沉醉其中,甚至難以察覺到死亡的恐懼。

  被稱為世上最美的神武劍。

  平時它附在鈴蘿腰側,因為接近透明,又能散做霧氣,基本沒人能看得出她到底帶沒帶劍,除非她催動劍氣現形。

  與此劍對戰亦是,偶爾你會不知道這劍去了何處,又從何處現身。

  這把劍是世間之霧形成,這天地間它無處不在。

  這夢反反復復,那時的鈴蘿不解其意,想要去拿劍卻無法靠近,她又非要去拿,跟夢境較勁,常常因此醒來十分鬱悶。

  鈴蘿醒後還是很鬱悶,抓著被子滾了一圈,睡在旁邊的妹妹玉芝因此醒來,睡眼惺忪地問道:「阿姐,怎麼又醒了?」

  「睡不著。」鈴蘿掀開被子起身,小女孩神色鬱鬱地說,「我去外邊練會劍。」

  「誒?這都多晚了還練什麼劍?」玉芝縮在溫暖的被子裡小小聲地說,「阿姐你別走呀,我就是怕黑不想一個人睡才來找你的,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阿娘不是給你房間點了不滅燈嗎?整個屋子都透亮,怎麼還怕黑?」鈴蘿下床穿著衣服。

  姐妹倆聲音都稚嫩清脆。

  玉芝歪頭看過去,小小聲地跟她撒嬌,「阿姐不要走嘛。」

  「我睡不著啦。」鈴蘿點了燈,又回來將被子給她拉上,「不准踢被子。」

  玉芝眨巴著眼看她:「你走了,阿娘也沒回來,你們都不要我。」

  鈴蘿嚇唬她:「瞎說什麼呀,信不信我放雁獸盯著你睡覺?」

  「不要不要!雁獸長那麼醜更嚇人!我這就睡了!」說完一把將被子拉起蓋住了腦袋。

  鈴蘿拿著把木劍出門,外面庭院都亮著點點燈火,哪怕深夜,整個離宮上下各處依舊燈火明亮,許多地方都不會熄燈。

  只因為離宮的二小姐怕黑。

  鈴蘿沒走多遠,就在殿外,怕玉芝睡不著或是做噩夢醒了哭鬧。

  高牆內種著好幾棵盛放的櫻樹,是從大仙門西海太初的櫻林移植栽種,非有錢能做到。

  女孩拿著木劍在櫻樹下練招,又回想了一遍夢中所見,深覺抓狂。

  守在殿門的侍女輕聲呼喚,鈴蘿收劍看去,一名披著淡藍色長袍的美婦人正漫步走來。

  她暗叫一聲糟糕,立馬轉身往屋裡跑,卻被人柔聲叫住。

  「怎麼晚了還不睡,在這幹什麼?」母親過來問道,瞥見她藏在身後的木劍時眉頭微蹙,不輕不重地叫著她的名字,卻透著幾分威嚴。

  女孩眨巴著眼說:「我就是看看而已,沒有練劍。」

  母親彎腰將她手中木劍拿走交給侍女。

  鈴蘿一臉老實。

  母親沒有多問,但神情舉止都在說著沒商量三個字。

  「睡不著?」她揪著衣袖幫女兒輕擦額頭細汗。

  鈴蘿搖了搖頭,跟母親說著那讓她鬱悶奇怪的夢。

  夜裡風涼,母親拉著她到櫻樹旁的石桌坐下,又給她掐了個火訣驅寒。

  鈴蘿邊說邊抬手比劃著:「那把劍很漂亮,無論是光澤還是形狀,比阿娘你的劍還要漂亮。」

  母親耐心聽著,神色溫柔,在她好奇發問時為她答疑解惑:「神劍入夢,是上無澗在給你指引方向。」

  「上無澗?」女孩神色懵懂,「那是什麼地方呀?」

  母親道:「許多人夢寐以求,窮其一生也想去的地方。」

  「你說的那把劍是由世間霧凝形,細長微弧,純淨無暇又可映照天地萬物之美,散可至天地浩浩,被稱作世上最美的神武劍,千年前就已沒了蹤跡。等你以後長大了,就可以根據上無澗的指引,去夢中所見到的地方找它。」

  母親起身,三指輕扣著咒訣走向她,「但是……劍對你來說,是最不需要的東西……忘了吧……」

  冰涼的指腹輕點她額頭,將咒訣送入。

  「阿娘……」

  母親柔聲說:「以後不要再偷偷練劍了,我跟你說過的,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你學劍術。」

  鈴蘿抿唇:「我不學劍術就是,可阿娘你也不教我咒律呀。」

  母親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等阿娘找到辦法後,就教你咒律,除了劍術,你想學什麼,阿娘都教給你。」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裹著披肩的女孩探頭看出來,哭兮兮道:「阿姐,你快回來吧,我一個人睡不著,我害怕。」

  鈴蘿:「……」

  我這沒用的妹妹。

  她提著裙擺朝台階上走去,一邊說:「阿娘你可不能反悔。」

  「阿娘?」玉芝探頭看過來。

  母親笑道:「多大了,還纏著你阿姐睡。」

  玉芝小聲道:「那還不是因為阿娘你每天都很晚才回來。」

  「好啦,我回來了,進去吧。」鈴蘿牽著她進屋,把門關上。

  窗上映照著兩個小人越走越遠的身影,窗外的美婦人靜默地看了會,雙手掐訣點出兩隻護光獸守在門外,讓圍繞這殿門的光亮顯得柔和又溫暖。

  只是沒多久,離宮就被黑暗吞噬,再也無人點亮燈火照夜。

  鈴蘿以前是不怕黑的,在外顛沛流離好幾年後卻怕了。

  怕得要死。

  上無澗給她的指引被母親攔下,讓她忘記夢中一切事物,直到今年那咒訣力量才失效,上無澗再次找到她,喚起她的記憶。

  前世鈴蘿花了點功夫才找到那處水潭,如今重來一次可省了不少功夫。

  越良澤等了許久,才等到鈴蘿的回復。

  她說:「你別想探我話,等我取了劍回來,你拿無生跟我比一比,看誰更厲害。」

  越良澤:「……」

  誰要跟你比。

  他讓鈴蘿小心些,鈴蘿不以為意,前世她取劍順順利利,一點都不怕。

  天明時她跟琴鳶再次動身,御劍趕路,又花了三五天的時間,跨域兩個洲,進了大山之中。

  琴鳶拿著提燈,左右打量著這處深山:「我們跑這麼遠,是不是要取很厲害的劍?」

  「一般厲害吧。」鈴蘿走在前邊,看了眼天色後,轉身將手中靈器遞給琴鳶,是驅除山中妖魅的,「就在前邊不遠,不過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現在這裡等一等,應該要不了多久。」

  這一片地勢較為寬闊,沒有林中那麼陰森。

  琴鳶搖頭:「我要去我要去!放你一個人去我怎麼可能安心,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那就一起去。」鈴蘿倒不是很在意。

  偏離山中石子路,穿過深林,來到倚著石壁而成的水潭邊,入夜了,林中響起各種鳥獸鳴叫,走近後還能聽見不急不緩的水聲。

  山林野花繞著水潭邊緣開著,夜裡有螢火在旁飛舞,新月從烏雲後現身,無聲觀看著。

  「就是這嗎?」琴鳶左右看著,難以理解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出了景色漂亮外。

  鈴蘿點著頭,走到水潭邊挽著衣袖,一邊說:「我下去取劍,你就在外邊等著。」

  「什麼?下去?」琴鳶驚訝回頭,就聽噗通一聲,身邊的人已經躍身入水。

  琴鳶:「……」

  忽然之間只剩下自己一人,她有些懵。

  這水潭也不知道有多深,鈴蘿下去沒事嗎?

  琴鳶舉著提燈上前打量著潭水,清澈卻不見底,只能瞧見水波晃蕩,水光斑駁,卻沒有半點浮物。

  不說魚蝦,就連片花瓣葉子都沒有。

  乾淨的有些詭異。

  琴鳶下意識地想離這潭水遠些,暗暗祈禱鈴蘿早些平安無事的回來。

  鈴蘿入水後沒一會就發現水下起霧了,她順著那抹白色的霧游著,出水面時,依舊是在水潭中,卻與她夢中一模一樣。

  深山被白霧吞噬,墜著金色熒光,懸空在潭水上方被霧氣環繞的長劍發出細微的劍鳴聲,聽起來竟是有幾分委屈。

  鈴蘿甩了甩臉上水珠,剛睜開眼看去,就見那透明長劍朝自己飛來貼臉,神武劍中傳來她熟悉的劍靈聲音:「主人你可算是來接我了!」

  「我在這裡等你好幾年了!一不留神突然就回到我還在上無澗等待被你召喚的時候,我真是吐了這天道,它有毛病!既然要你重生為什麼把我給扔回上無澗!為什麼不讓我跟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這幾年在上無澗待著有多無聊!上無澗那些老不死的蠢劍因為想知道你跟丹水的事都快把我給問哭了!」

  鈴蘿感受著冰冷的長劍貼臉,有些懵地眨眨眼。

  她抬手握著劍柄問:「你還是以前的歲霧?」

  歲霧委屈地嗷嗷叫道:「我是我當然是!我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半點沒忘!這天下只有我一把劍知道你跟丹水真君睡過!」

  鈴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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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五章

  「你還跟誰說過?」鈴蘿問。

  要是有跟別的劍說過,她就讓歲霧死在這。

  殺劍滅口。

  歲霧十分上道道:「主人你放心!這種天大的事我哪能隨隨便便就跟別的劍說!何況上無澗那幫沒經歷過重生的劍咱們也看不上不屑搭理。」

  旁的人和旁的劍眼中的歲霧是沉默且高冷,被譽為世間最美的神武劍,只有別人跪求搭理它的份,它只需要高高在上無聲散發自己的美,就能讓眾多修者瘋狂迷戀一生只為找到它。

  事實上它脾氣暴躁話還多。

  只喜歡跟主人嘮嗑,鈴蘿曾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屏蔽自己的劍靈。

  好在歲霧只喜歡跟她說話,不怎麼搭理別的劍。

  劍靈之間可以互相交流,但主人只能跟自己的劍靈溝通。

  鈴蘿拿起歲霧,聽它碎碎念道:「這天道怎麼想的?是不是輸不起?我都做好你死後我再回上無澗自閉個幾萬年,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不想主人你就這樣死了,你不知道丹水真君死的時候無生嚎得有多慘,散霧那會我聽著都覺得耳朵疼!雖然我沒有耳朵,但那瞬間我覺得我有了!」

  「……你知道他死了?」鈴蘿愣住。

  「無生嚎得太慘,不止我知道,天地鏡它們都知道!」歲霧語速飛快,「就是咱們跟天道打架那天,無生又被丹水真君召回來了,不知道怎麼的在天照山跟那些人和四方禁獸打起來,最後死在四方禁獸的神火中。」

  「無生氣得把四方禁獸的神火都染上煞氣讓那些人進不來半步。」

  「那會你已經把我散霧丟下,與天道破鏡而去,我追都追不上。」歲霧說到這還有些可憐,「只好下去跟無生一起守著天照山,隨後發現你與天道同歸於盡,我正傷心時,沒想到突然就回了上無澗!」

  說到最後又生氣了。

  它當時都決定不回上無澗自閉,就守著天照山,卻被突然送回去,看著那些熟悉的劍靈面孔,歲霧反應過來什麼情況後氣得炸毛,在上無澗暴躁亂殺,把其它劍靈給看懵了。

  在歲霧碎碎念的時候,鈴蘿卻聽得沉默。

  連歲霧都這麼說,看來天道沒騙她,苦業花的記憶是真的。

  可這人圖什麼?

  鈴蘿語氣幽幽道:「你說,他為什麼這麼做?」

  歲霧:「誰?做什麼?」

  鈴蘿:「越良澤死守天照山。」

  歲霧大驚:「這種事你確定要問我嗎?」

  鈴蘿:「……」

  行,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劍靈是不太管也不想理解人類的愛恨情仇。

  它們只需要主人的一個命令。

  鈴蘿不再多問,拿著歲霧重新潛入水中離去。

  再次出水仍是夜色,天上月半隱在烏雲之後,只是少了霧氣。

  琴鳶聽見出水聲忙道:「鈴蘿?你沒事吧?」

  「快上來。」

  她上前朝鈴蘿伸出手。

  鈴蘿上岸後抬手抹了把臉,她因為越良澤的事神色鬱鬱,一點也沒有尋到神武劍的高興喜悅。

  看這態度琴鳶以為她尋劍失敗了,便安慰道:「沒事的,世上神武那麼多,再不行你先用著長袖,我們回山去打吞天塔,總能找到適合你的劍。」

  「什麼?」鈴蘿納悶道,「劍我尋到了。」

  琴鳶:「……」

  那你怎麼一副鬱悶生氣的樣子呢!

  「劍在哪?」琴鳶上下打量了眼鈴蘿,「我怎麼沒看見?」

  鈴蘿讓歲霧顯形,白色的薄霧一掠,琴鳶得以瞧見佩戴在她腰間的長劍,墜著點點金色流螢,些微薄霧環繞似透明的劍身,光澤透亮絕美。

  琴鳶深吸一口氣,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這把劍。

  「這、這這這真能從水裡拿出神武劍來?」琴鳶震撼道,「也太漂亮了吧!我現在下水去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只有這一把。」鈴蘿掐著火訣將濕透的衣服頭髮烤乾。

  琴鳶好奇地打量著:「太漂亮了,簡直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神武劍,細看劍身竟然反射著不一樣的景物……等等,這種神武我好像在哪聽人說過!」

  歲霧也在打量琴鳶:「這姑娘眼生,以前沒見過的,竟然能跟你一起來取劍,看來是關係極好,怎麼樣重來一次交到新朋友了嗎?哪門哪派?今年幾歲了?學的什麼?劍術嗎?劍術怎麼樣?看樣子她知道我!怎麼還不說?對,就是我,我就是那把最美的神武劍——名字,說名字,不會吧,你不會忘了最美的神武劍叫什麼名字吧!」

  琴鳶輕拍額頭:「我忘記了!」

  歲霧:「你竟然真的忘記了可惡!」

  鈴蘿:「……」

  她熟練又久違地將歲霧屏蔽。

  兩人在山裡待了一夜,天明才離去,期間琴鳶始終想不起那把神武的名字。

  他們來時匆匆,去時不慌不忙,一路游歷斬妖除魔。

  到東島天極境內後琴鳶要先回天極補充靈器等,鈴蘿因此與她在東海城外分開,轉而去了當年第一次與楚異去歷練的村子四陌。

  以前她這會還在勤奮修煉,跟著雲守息四處游歷提升修為,聽從雲守息的教導收斂心中仇怨。

  那時只覺得師父好厲害什麼都會什麼都難不倒他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得向師父一樣厲害!

  如今她卻已十多天沒回雲守息的玉聽消息了。

  兩個師兄的也沒回。

  若是回了師兄的,卻沒回師父的,那雲守息知道肯定要瘋。

  但鈴蘿就是要晾著他,讓他自己瘋去。

  此時她修為實力比當初翻了幾倍,便決定提前去四陌村。

  御劍到深山時,看見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陡峭山壁,依著山壁形成的山路窄小蜿蜒,走在那上邊必須打起精神十分小心。

  鈴蘿下山崖時恰巧遇見一個男人因為背了太重的東西而沒站穩掉下去,同行的人發出驚叫,她借乘風咒瞬影過去將人重新送回山道上。

  彼此打了個照面,竟是以前見過的。

  「你、你是那位東島天極的女道君!」對方激動道,「多謝道君相救!」

  鈴蘿也想起來,他是當初那位要翻山去給自家阿姐拿藥的少年。

  村民淳樸,個高,男子常在外幹活,皮膚曬的偏古銅色,二十出頭就因此顯得沉穩。

  鈴蘿護著這幾人到山下,就見剛被她救的田古過來拱手道謝:「沒想到這次又是道君救了我,我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報才好,道君有什麼吩咐盡管說,我田古一定做到!」

  當年她與楚異沒有在村裡留宿,卻因為護他們走山路好幾個月而混了個臉熟,不少人對她還有印象,因此熱情邀約她進村擺宴歡迎道君。

  鈴蘿忙說不用,她來此只是為了攔住去路的山崖,沒想過要進村。

  時至暮色,天極雲霞滿天,山崖路道上可見遠處黑色的房屋幾家,還有滿目青綠水稻的梯田,夏季,整個鄉野都是悠然的綠色。

  鈴蘿送他們去路口時問:「最近有什麼妖物來犯嗎?」

  「沒有沒有,托兩位道君的福,自從幾年前那風妖被除後,我們這一片就沒什麼怪事,太平的很,出行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田古繼續邀請道,「道君就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我阿姐若是見到你肯定高興得很,不止阿姐,全村人都高興!」

  鈴蘿輕輕搖頭,正要告別時,卻見夾雜在稻田中心的寬闊路道上,緩緩走來一頭高大壯的黑牛。

  坐在黑牛背上的六歲男孩朝他們招手喊道:「爹!我和哥哥來接你回家啊!」

  田古旁邊背著背簍手裡還提著竹籃的男人看得眼角輕抽,笑罵了句:「這臭小子,又纏著阿澤帶他出來玩。」

  鈴蘿半眯著眼,目光打量地看向牽著牛繩的黑衣青年。

  他穿的輕便,衣袖半挽,另一隻手裡拿著小孩喜歡吃的甜桿,長髮高束戴著斗笠遮掩,抬首時逆著後方絢爛晚霞,將那清雋的面容襯得有幾分疏懶。

  越良澤瞧見跟村民站在一起的鈴蘿時微怔。

  在鈴蘿眼中,此時的越良澤與這青翠卻又靜美的鄉野混為一體,融成一幅讓她感到舒心的畫。

  不過他這打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已經歸隱。

  小孩想要從牛背上下去,跟越良澤交流著,男人走上前去喊道:「你慢點,別折騰阿澤了,我來我來。」

  鈴蘿問田古:「那牽牛的男人是什麼時候在這的?」

  田古熱心解釋道:「這位啊,叫阿澤,快半月前來的我們村,陳大哥說阿澤是嫂子那邊的遠房表弟,來這裡探親的。」

  遠房表弟?

  探親?

  這是玩的哪一齣啊?

  越良澤將牛繩交給陳昊,朝這邊走來,鈴蘿一臉高深莫測地等著。

  田古比越良澤大一歲,跟他招呼道:「阿澤,這位是——」

  「師兄。」鈴蘿慢悠悠地說,「你來探親怎麼不叫上我一起?」

  越良澤:「……」

  田古瞪大了眼。

  什麼兄?

  越良澤面不改色地接她話:「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跟你說。」

  鈴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同田古道:「這是我師兄,有些日子不見,沒想到在這遇上。」

  她頓了頓,又說:「我隨他一起進村,但宴席千萬不要,人多我害怕。」

  越良澤聽她說人多害怕時眼裡掠過笑意。

  真的是什麼瞎話都敢說。

  田古連連說好,非常識趣地拉著其他人先走,給他倆空間,去追著前邊的陳昊瘋狂發問怎麼回事。

  鈴蘿走在進村的路上,晚霞正一點點沉沒。

  她偏頭去看身旁的越良澤,輕挑著眉:「師兄,探親吶?是哪位嫂嫂,我是否該準備點禮物去。」

  越良澤無言,有些無奈道:「我路過此地,見他家有魘魔入小孩體,便幫忙驅除,但陳大哥不想讓別人知曉此事,我也不愛讓別人知道修者身份,便對外說是遠房表弟來探親。」

  關於越良澤不愛主動透露自己修者身份這事她倒是知道的。

  聖劍宗弟子在外除害,若非必要,基本都不會說自己是聖劍宗的人。

  危害解除就行了,哪家仙門解決的並不重要。

  除非他們需要跟大仙門和朝廷打交道必須說明身份。

  越良澤獨來獨往慣了。

  他入世除的妖魔危害基本都在人跡罕見處,不是關外邊塞就是各種深山村寨。

  與大仙門打交道,西海太初那次是頭一遭。

  他若沒有拔出鎮仙玉,也不會讓世人注意到他,便繼續一人一劍行走世間,默默無聞著。

  「你這樣遲早會吃虧的。」鈴蘿哼道。

  越良澤看她,「你取完劍沒回天極,怎麼來這了?」

  鈴蘿的玉聽在取完劍那日就沒再看,越良澤的傳文也一樣,見鈴蘿沒回,他以為這人已經回了天極。

  「我第一次跟大師兄外出歷練來的就是這。」鈴蘿抬手比劃了下,看著前方陳大哥幾人和一頭牛,聲色清脆,「等我殺完風妖回去你卻已經走了。」

  越良澤微怔,別過眼去。

  「你看我。」鈴蘿在路道上停住,她握著歲霧,在越良澤看過來時道,「這把劍叫歲霧。」

  細長微弧的劍身,裊裊白霧升騰,天邊晚霞絢爛光芒被它吸入劍身,劍身光芒一閃,呈現著世間晚霞美景。

  它依舊是透明無暇的。

  那景物並非流轉在劍身上,而是你的眼睛透過它看見了如此景色。

  你眼中所見何物,取決於這把劍要讓你看見何物。

  所見即是天地萬物至美。

  越良澤透過這把劍看見了鈴蘿。

  鈴蘿眸光清亮地看他:「我之前說過,尋到劍後就跟你比一比,看看誰更厲害。」

  歲霧:這個丹水真君他!是活著的!

  鈴蘿:「……」

  算了,不比了。

  沒心情。

  她忽然收劍,一臉漠然地往前走去。

  這讓正要說不比的越良澤陷入茫然。

  他跟上去問:「鈴蘿……」

  「不比了。」鈴蘿頭也不回地說,「反正我最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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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六章

  兩人走在回家村民的後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隱約能聽見前邊的談話聲。

  天色逐漸暗下,田埂邊上的房屋都亮起燈火。

  鈴蘿瞥見越良澤手中的甜桿,朝他伸出手,越良澤便給她。

  「魘魔除掉了嗎?」她邊吃邊問。

  越良澤看著前邊的陳家小兒低聲道:「還要兩天。」

  魘魔最愛入孩童體內,小孩抵抗力差,又有它們最愛的純潔靈魂,被纏上的孩童多半會悄無聲息地死在睡夢中。

  只不過魘魔喜歡慢慢滲透宿主身體,陳家小兒被吞噬的比較嚴重,因此除魔速度不能過快,要慢慢來。

  鈴蘿拿著甜桿指了指兩人後方,說:「來的時候,那邊有一座大山擋住了通往外界的去路,村民想要出去趕集或是求醫,都得翻山越嶺,走懸崖峭壁。」

  「當年因為風妖作亂,不少人從崖上掉下去死的死傷的傷,僥幸摔下來還活著沒斷胳膊斷腿的,也必定被風妖吃了眼睛變成瞎子。」

  越良澤說:「我聽陳大哥說過,當年是兩位天極的道君在這守了幾月才抓到那隻作亂的風妖。」

  鈴蘿:「它太能藏了。」

  越良澤問:「風妖已除,你還留了些禁制在這村裡,一般妖物不敢靠近,怎麼又來了?」

  鈴蘿歪頭看他:「因為有些問題的根源不在風妖上,我只是……」

  想讓這些人過得更好。

  但她不再是當年的鈴蘿,無法再坦坦蕩蕩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身為二十六魔卻有如此想法簡直就是笑話,不管人還是魔都不會相信。

  鈴蘿抿唇,看見天上新月,懶聲道:「我想來就來,新尋了劍就想找地方試試效果怎麼樣。」

  越良澤聞言垂眸瞥了眼她腰間的歲霧,道:「劍很漂亮。」

  歲霧:天啦!這是真的丹水真君嗎?主人你快仔細看看他!這是不是別人假冒的!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聽見他誇我漂亮!

  鈴蘿心說你本就是最漂亮的劍他說的是事實怎麼就誇了!

  歲霧還在震驚念叨:你倆為什麼能這麼和諧的聊天?他還給你甜桿吃?他為什麼這麼聽話?以前這個時候他敢靠你這麼近的嗎?為什麼主人你還心甘情願的叫他師兄這對你來說不是恥辱嗎!

  歲霧:我在上無澗的這些日子都錯過了什麼?!

  鈴蘿:「……」

  屏蔽!

  夜色漸深,路過村民家前,田古都會跟人熱情介紹鈴蘿與越良澤,之前見過越良澤的人都非常驚訝。

  村民有點慌:「沒想到阿澤也是道君,之前我還讓他幫忙鋤地……這可真是對不住啊。」

  鈴蘿看了眼眉頭微蹙的越良澤說:「沒事的,我師兄學藝不精,術法什麼都不懂,能幫忙鋤地也是好的,你不用跟他客氣。」

  盡管如此,村民還是有些驚慌。

  這世上大多數普通人對修者打從心底裡尊敬,卻也有幾分懼怕。

  越良澤不喜歡人們對他的小心翼翼和過分關注。

  到村子裡面些後鈴蘿問:「你住哪?」

  越良澤答:「陳大哥家。」

  前邊的田古說:「陳大哥家就一間客房,怕是住不了兩個人,鈴道君不如住我家吧,我家離陳大哥那也不遠。」

  陳大哥看了眼越良澤,忙道:「住得下住得下!孩子跟我們睡,就是兩間客房。」

  田古本還想說什麼,被陳大哥踩了一腳,疼的嗷嗚一聲。

  越良澤已經帶著鈴蘿走去陳大哥家的方向。

  田古:「哥你踩我幹嘛啊!」

  陳大哥抱著孩子翻了個白眼悄聲說教。

  越良澤跟陳大哥一家相處融洽,也知道他在膳食方面的特別,飯都是分開吃的。

  偶爾他還會去山裡自己找食材。

  鈴蘿進院裡好奇地打量著,陳家娘子熱情招呼,等小孩回來後調皮搗蛋更是熱鬧。

  鄉下地皮倒是比城裡便宜好得些,娶妻生子後陳大哥也將家裡翻修一番,新搭了不少花果藤架,也重修了一間房。

  飯後在院中歇息,看男人抱著孩子舉高讓他去摘藤上瓜果時,陳家娘子笑道:「多虧道君將風妖除去,我們才敢放心外出,以前能不出去就不去,最多也就幾天一次,如今沒了風妖作亂,缺什麼就能安心去外邊買回來,日子好過了許多。」

  鈴蘿單手支著下巴,在看廚房裡忙活的越良澤,一邊跟陳家娘子笑著回話。

  「我師兄……其實很厲害,路上我說他學藝不精不懂術法是騙他們的。師兄喜靜,不喜歡別人知道他修者身份。」鈴蘿輕聲說,「他肯定能除這魘魔,希望你不要因此擔心。」

  陳家娘子先是驚訝,而後笑道:「我們自然是相信阿澤的,當初要不是他,我兒怕是活不過那夜,對此我們一家都非常感激。」

  鈴蘿輕輕點著頭。

  鄉下夜裡蟲鳴聲聲,又是夏季,蛙鳴蛐蛐齊齊上,還少不了次次嘶聲力竭的蟬。

  燈火熄滅,村民們陷入夢鄉。

  一直在外看著天色沒有進屋的鈴蘿拿著劍走了。

  剛出遠門,就聽越良澤問:「去哪?」

  鈴蘿驚訝回首:「你怎麼還沒睡?」

  她瞧越良澤屋裡黑漆漆的,以為這人已經睡下。

  越良澤不答,又問了一遍:「你去哪?」

  「去山崖那邊。」鈴蘿繼續往外走。

  越良澤跟著她。

  鈴蘿不像之前那般悠閒地慢慢走,而是直接御劍到山崖處,又在路道邊設了結界。

  越良澤問:「設下音障做什麼?」

  鈴蘿:「怕他們聽見。」

  越良澤似有所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山崖,掐訣幫她把音障擴大範圍。

  他說:「如果你是要劈山開路,得將音障範圍擴到田野那邊才行。」

  鈴蘿持劍回首看他,目光怪異:「你怎麼知道我要幹什麼?」

  「猜的。」越良澤也看她,眸光清明,「猜對了?」

  鈴蘿輕哼聲,借乘風咒上虛空,手中長劍追著金色流螢化作薄薄白霧散去,分往山崖各處標記。

  前世她計劃了很久才動手,要顧慮方位,不波及旁邊事物,又要計算路道位置等等,那些認真辛苦的日子,讓她銘記於心,再來一次也無比熟練。

  於是她剛到四陌村就打算直接動手。

  只是沒想到越良澤也在。

  音障範圍擴大,黑色的結界將村子攔在外邊,隨著鈴蘿動手,劍嘯長鳴,山石滾落橫飛,大地震顫。

  越良澤雙手快速結印,將一個又一個咒律使出,幫她掩蓋這方異樣,不讓已經沉睡的村民察覺分毫。

  他抬眼看著虛空之上手持歲霧的鈴蘿,即使在夜色下,她仍舊光芒萬丈,耀眼奪目。

  數百年來沉默在此的大山,被強勢霸道的劍氣劈開,裂縫逐漸擴大,這劍意勢不可擋,宛如神龍衝撞,可吞天地萬物般咬在山壁上。

  四方結界都在顫抖,出現了裂痕,越良澤繼續補上。

  從深夜到天際翻出魚肚白,晨光微亮,結界裡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攔住人們去路的巍峨雄山,被霸道的劍意劈開,一條長長的、寬闊平坦的道路出現在兩方山壁之間。

  只一夜,卻已徹底變了模樣。

  鈴蘿從虛空中下來,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有些累。

  她看見越良澤在給兩方山壁設結界,防止高空碎石砸下。

  鈴蘿走過去說:「等日後他們種些花花樹樹就不怕了,再做點石燈之類的,也不怕走夜路。」

  越良澤看她疲憊的眉眼,問:「怎麼想到做這些?」

  鈴蘿沒答,伸手拉著他的衣袖一頭栽進越良澤懷裡靠著。

  越良澤愣住。

  「太累了。」鈴蘿說,聲音很輕,「又累又睏。」

  越良澤對鈴蘿的示弱沒有半點抵抗力,心軟得一塌糊塗卻沒有顯露半分。

  他背著鈴蘿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光亮在兩人身後緩緩浮現。

  鈴蘿靠在他背上閉著眼說:「不為什麼,我想這麼做所以就做了。」

  這輩子不需要說什麼為了世人,為了讓他們過得更好,為了他們出行更方便。

  她曾給予善意,也給予恐懼。

  哪怕她救過再多的人,殺了再多禍亂世間的妖魔,也敵不過她殺一人就是罪。

  「你不要跟他們說,也不要跟任何一人說。」鈴蘿嘀咕道,「我才不要聽那些恭維的虛話,也不是為了誰,我就是為了試我新尋到的神武劍。」

  越良澤嗯聲答應著。

  鈴蘿神態嬌憨地打了個哈欠,道:「要是他們問起,你就說、就說……這山自己想開了。」

  越良澤聽後忍不住笑。

  鈴蘿惱道:「不准笑!」

  越良澤:「嗯。」

  眼裡還是有笑意。

  鈴蘿又道:「別人可以不知道,但你一定要知道,這樣以後你就……」

  就不會跟那些人一樣凶她。

  鈴蘿想了想越良澤也責罵鄙夷痛斥她的場面,不由胃疼,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感覺難以接受。

  好在以前越良澤從未說過。

  可鈴蘿又忽然想起上輩子自己入魔時,一回首就對上越良澤的劍。

  那時無生離她可真近,差點點就貼著她頸間肌膚劃過去。

  現在仔細想想,似乎那時越良澤是要殺她的。

  鈴蘿被自己的想法驚得愣住,忍不住歪頭去看越良澤。他正背著自己走在天色顯亮的路上,晨間的風很涼,帶著田野裡青草香味。

  男人寬闊的肩背結實溫暖,讓人想要靠著舒服地睡個好覺。

  他的側臉跟記憶中重疊,恍惚中瞧見天照山大火烈烈,把一切都燒毀了。

  鈴蘿太累,沒能問出心中疑惑便靠在他身上睡去。

  可卻有苦業花入她夢中。

  鈴蘿看見越良澤跪在聖劍宗山門前。

  他跪了很久。

  從天明到天黑,日夜幾經輪轉,他仍挺直腰背跪著,神色沉靜,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乾淨。

  夜裡暴雨洗刷著山門前的巨石,聖劍宗三個字被雨水打濕。

  他淋著暴雨靜思。

  天亮時,大師哥站在山門內對他說:「我本以為你會入魔,都想好到時候該怎麼制止你,卻沒想到你自己撐過去了。」

  越良澤低垂眉眼,像乖巧聽訓的學子。

  大師哥打了個響指,將他身上濕氣散去恢復乾爽。

  他不緊不慢道:「你不是最討厭魔嗎?因為厭惡,所以死也不讓自己變魔,怎麼如今卻為了一個入魔的人跪在這?」

  「她入魔後大開殺戒,做了你最討厭的事。」

  越良澤啞聲說:「我能撐過去不入魔,是因為她曾在我眼中十分耀眼。」

  「她在金鸞池宴上戰神術劍意耀眼,劈山開路,造龍車飛雲為世人,獨自一人守城不退也耀眼。」

  「師哥,她每次出戰,斬出的每一道劍意都是堅定的浩然正氣,只要看見她,我就會被影響。因為她在我眼裡太過耀眼,從她的劍意中獲得了力量,所以我不准自己輸給魔。」

  大師哥說:「可她入魔了。」

  越良澤垂首道:「是,她入魔了。那日在南山雪河,她入魔我是想殺她的。」

  他的劍已到鈴蘿身前,卻在她回眸的瞬間輸了。

  他曾想要堅持下去的道被鈴蘿拋棄踐踏,因而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愚蠢弱小。

  鈴蘿給了他力量,又毀了這股力量。

  越良澤跪在山門前靜心反思。

  他做了錯誤的決定。

  越良澤低聲說:「我殺不了她。」

  大師哥屈指彈他額頭,嘆道:「傻子。」

  越良澤又跪了數日。

  白藏回宗門,跟跪在巨石下的越良澤細數著鈴蘿在外做的事。

  「她這會在南江城,外傳說是要練美人尖,派了不少靈魔出去抓人。」

  白藏說:「她自己選的路,這世上已經沒人能左右她的決定。你也不行。」

  「東島天極和南山雪河恨她入骨,追著不放,大仙門都聯手了,也沒我們什麼事,比起去殺她,我更在意深淵靈脈的問題。」

  白藏跟他碎碎念著。

  三師哥是聖劍宗最冷心冷情的人,也就偶爾會對自家師哥師弟們勉強用點心。

  天色剛暗,宗門上下燈火明亮。

  師尊總算願意來山門前見他。

  怪慈看著小徒弟說:「聖劍宗沒有把人逐出師門的規矩。一入我山門,生死皆是門中人。」

  越良澤抬首看他。

  「但聖劍宗與魔勢不兩立,你此番下山卻是為了魔。」怪慈輕輕搖頭,神色有幾分無奈,「你大師哥是守門人,你能從他手中過這山門,便自行離去吧。」

  「你仍是我徒弟,可這一去,你與你的後人,生生世世不可再入聖劍宗。」

  越良澤沉默著,對師尊低頭叩拜。

  三跪之後,他拿著劍起身,與守在門前的大師哥一戰。

  大師哥沒用全力,他也受了傷。

  越良澤擦著嘴角血跡,拿劍迎著夜色下山去。

  他想找到那個女人,看她如今是何模樣。

  可他傷得很重,連御劍飛行都做不到。哪怕大師哥沒用全力,卻也沒讓他好過多少,出了茫茫雪原,他栽倒水中,任由水流帶他離去。

  不知何時,越良澤遇見一個好心的漁夫將他從水中撈起來。

  天色濛濛亮,偌大的河面上漁夫撐桿行船。他回首時瞧見從水裡打撈起來的男人睜開了眼,便搓著手笑道:「小哥,你終於醒啦?」

  「那劍護著你,我想幫你看看傷都不行。」

  越良澤睜眼看了看天色,啞聲道:「多謝。」

  漁夫笑道:「救命的事,能幫就幫。」

  「小哥要去哪?咱們先回城裡找家醫館看看?撈你起來的時候,你身上可都是血。」

  越良澤說:「我要去南江城。」

  「南江城?」漁夫搖著頭道,「南江城那邊可熱鬧,修者打架,妖魔橫行,官府都沒轍,鬧得天翻地覆,如今被一個魔女接管,小哥我看你傷成這樣,還是別去的好。」

  他見越良澤起身,又補了句:「不然等傷養好了再去吧。」

  越良澤:「我現在就得去。」

  漁夫納悶道:「都這樣了還非要去?是家裡有人在南江城出不來嗎?」

  越良澤搖了搖頭,「我要去見一個人。」

  漁夫問:「什麼人這麼重要?非得傷這麼重也要去?」

  越良澤輕聲答:「心上人。」

  漁夫先是一愣,接著搖頭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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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七章

  越良澤翻山越水也要去見他的心上人。

  剛進南江城卻被琮秀攔下,他為了鎮仙玉要與越良澤比個高低。

  若是琮秀贏了,就要越良澤去將鎮仙玉取出帶回西海太初。

  越良澤說:「我傷成這樣,你也要與我比嗎?」

  琮秀沉默一會後拔劍道:「抱歉,這也許是我唯一的機會。」

  越良澤沒有退避,只淡聲說:「你告訴我她在哪練美人尖,我跟你比。」

  琮秀答得乾脆:「南江城望樓。」

  越良澤這才拔劍。

  與琮秀一戰他雖受了傷卻並沒有輸,在鈴蘿問起時,越良澤的沉默只是不想她的重點在靜夜劍上,他們應該有比為何受的傷更重要的事要談。

  對越良澤來說媚毒只是藉口。

  不是鈴蘿拉他下深淵,是他自己放棄跳下去的。

  越良澤比鈴蘿醒得早,他坐在床邊看了鈴蘿許久。醒時傲慢驕橫的魔頭,睡姿卻非常乖巧。

  她的脖頸纖細,手腕也細,他握著都嫌太瘦,這女人本是柔軟纖細的,卻又有一顆冷硬的心,他怎麼都捂不熱似的。

  以前他只是看著,如今卻能碰到,那觸感讓他想了更多。

  越良澤只覺得自己一手就能握住她的五指,鈴蘿在他眼裡變得如此細小脆弱,這樣一具柔弱的身子是如何經歷那些苦難走到現在的。

  人是自私的。

  當你決定要保護某人時,你將站在他身前為他抗所有傷害,讓自己受傷來保護別人,這種事向來是說得容易做得難。

  越良澤想起師尊曾跟他說過:「當修者並非一定要救人。」

  事實上當修者必須要做的是與妖魔對立。

  他也想起左白的方天劍術,誅殺一切妖魔。

  無論這妖魔是否害人,是否想要從善,是否要與人類和平相處。

  左白順應天道的指引與妖魔勢不兩立。

  人間不該是它們能踏足的地方。

  可魔由心生,人是本源。

  怎麼可能殺得完。

  越良澤知道自己不配做修者,也不願入魔,更沒法做一個普通人。

  他只是想護著鈴蘿,不想她再受傷。

  越良澤因此變成了世間的怪物。

  他低頭看還未醒來的鈴蘿,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低聲說:「不要太難過了,你沒做錯。」

  你沒做錯。

  夢中的鈴蘿睜開眼時,夢外的鈴蘿也醒來。

  屋外十分熱鬧,似乎有許多人在外邊說著話。昏黃的光芒映照在窗上,她側頭時,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到枕上。

  鈴蘿不由愣住,抬手摸了摸眼角濕潤。

  哭什麼哭。

  她這麼問著,撐著窗沿起身看向窗外,能聽見孩童稚語聲聲,還有陳家娘子說話的聲音:「阿澤,鈴道君還沒有醒嗎?」

  越良澤嗯了聲。

  陳家娘子道:「要不要叫她起來先吃點東西再睡?」

  越良澤說:「沒事,讓她多睡會。」

  話剛說完,鈴蘿就推開門出來,正迎著下沉的太陽,刺眼光芒讓偏了下頭。

  院中的越良澤回頭看她,陳家娘子笑道:「醒了醒了,道君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之前就給你備好的薯餅豆餅熱一熱馬上就能吃。」

  「餓了。」鈴蘿揉著眼睛,低聲說,「想吃師兄做的。」

  越良澤沒意見,放下手中東西起身去給她弄吃的。

  陳家娘子牽著孩子的手上前跟鈴蘿說:「一夜裡大山開路,雖然阿澤說是什麼天地異象,跟你們沒關係,但大家都知道,其實是道君你幫忙開的路。」

  鈴蘿還在揉眼睛:「不是我。」

  陳家娘子眼中含淚,聞言跪下擦了擦眼睛又笑道:「道君你仁善,肯為了我們開山闢路,如此大恩大德,我們世代難忘。就算不是你,這天地異象肯定也是因為道君才會發生,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忘記你的善舉。」

  鈴蘿彎腰把人扶起來,輕搖著頭,眸光復雜,只抬首時笑了下。

  她順手掐了下男孩白嫩的臉,道:「以後他不用再爬那麼高的山壁出門趕集,也可以去看看更遠的世界,天大的好事,就莫要哭了。」

  孩童不知阿娘為何哭,只興沖沖地喊:「阿娘阿娘,我還想去那邊玩!之前的山分開成兩半,變成兩座好高好高的山了!」

  陳家娘子擦著眼淚笑道:「好好,我們跟你阿爹一起去看。」

  她識趣地將空間留給這二人,帶著孩子出門,也要外邊的村民們不要進去叨擾。

  鈴蘿到院裡一角接清水洗臉,將那抹沉重洗去,迎著晚風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涼意。

  她歪頭朝廚房看去,越良澤倒是輕車熟路地燒柴切菜。

  鈴蘿悶頭又接水洗了洗臉,她的玉聽一直在嗡嗡響著,好幾次越良澤都朝她看來,那表情像是無聲詢問你這還不看看你的玉聽?

  鈴蘿走到廚房門前,問:「你幾次三番看我幹什麼?」

  越良澤:「……」

  他提醒道:「你的玉聽一直在響。」

  「響就響。」鈴蘿沒進去,就在門口,逆了半邊身子的光影,她有些懶散地說,「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越良澤:「這怎麼知道?」

  鈴蘿無趣道:「像這般發個不停沒得到回應誓不罷休的只有我大師兄。」

  楚異啊。

  越良澤眼角餘光輕掃她,卻發現鈴蘿在看自己,他收斂心思,又道:「不會是別人?」

  鈴蘿見他不信,這才拿起玉聽點開傳文給他看:「我就說是他吧。」

  楚異:「你沒死?」

  「十天半月沒消息我以為你都已經風化了。」

  「取劍就取劍,不知道取完了說一聲?」

  「就算沒尋到劍,除了我你二師兄跟師父又不會笑話你,你躲什麼?」

  「???」

  「沒死哼一聲!」

  「琴鳶都回來了你又去哪浪?」

  「喲呵你還要三過家門不入了?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才連玉聽都不敢回了!」

  「鈴!蘿!」

  越良澤:「……」

  他一臉不忍直視地轉過頭去繼續切菜,道:「你師兄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不如多擔心自己。」鈴蘿漫不經心地回楚異傳文。

  楚異收到消息後秒回暴躁道:「昨日師父得知琴鳶回了天極,你卻沒回,整個人都冷得像塊冰似的,于休都不敢靠近,我被他老人家按著比了一日的劍,你要麼現在就回來,要麼永遠別回來!」

  鈴蘿面無表情道:「師兄,師父要是知道我回了你的傳文卻沒回他的,你覺得你還要挨打幾日?」

  楚異:「……」

  他看後立馬把鈴蘿的靈息從自己的玉聽中刪掉。

  雲守息路過,瞥了眼拿著玉聽的大徒弟,淡聲問:「你師妹回傳文了?」

  楚異面不改色道:「沒有,我玉聽裡沒她。」

  雲守息神色淡淡地看他,聽大徒弟鬼扯:「前些日子不小心刪掉,還沒加回來。」

  「真的。」楚異拿著玉聽給師父看。

  雲守息輕笑聲,斂了眉目離去:「飯後到上南苑,我看看你近日咒律修行。」

  楚異:「……」

  又是我?!

  死師弟不死師兄,楚異面色鬱鬱地去找于休威脅他到時候跟自己一起去。

  對此天降橫禍的于休一臉懵逼。

  鈴蘿關了玉聽,任由師兄們自生自滅。

  她看著眼前的人,夢裡夢外都是他。

  越良澤聽她問:「你討厭魔嗎?」

  被問得突然,越良澤不由回頭看她:「嗯?」

  鈴蘿重復問道:「你討厭魔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越良澤轉過頭去,神色如常。

  鈴蘿說:「就想知道你討不討厭。」

  越良澤切菜的動作頓住,片刻後才嗯了聲。

  鈴蘿又問:「很討厭?」

  越良澤說:「特別。」

  鈴蘿沉默。

  她臉色略顯糾結,腦子裡似有好幾個人在嘰裡呱啦。一個想嘲諷,另一個又想生氣命令他不准討厭,還有的在問十萬個為什麼和嚶嚶嚶。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默默把這個話題蓋過去。

  鈴蘿吃飽喝足後總算打起點精神來,但她的目光總是落在越良澤身上難以轉移。

  越良澤都忍不住問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怎麼忽然一直看我?

  鈴蘿答得理直氣壯:「看你怎麼了?」

  越良澤:「……」

  沒怎麼,你想看就看。

  因為山路的事全村的人都很激動又興奮,他們聚在一起大擺宴席,甚至買了煙花慶祝,夜裡砰砰巨響,絢爛煙火在墨色夜空中綻放。

  鈴蘿跟越良澤夜裡出去走了一圈。

  他倆避開人多的大路,走了窄小的田埂,繞著梯田一圈又一圈去了高處,回首就看見夜空中的絢爛煙火。

  哪怕隔了這麼遠,也能聽見燈火明亮處傳來的器樂聲。

  鈴蘿坐在高處沉默著看了許久。

  她沒說話,越良澤也安靜地陪著。

  等煙花過後,越良澤見她還是沒說話,便蹲下身去,伸手輕捏著她下巴轉過來問:「怎麼不開心?」

  鈴蘿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你膽子挺大,竟然敢碰我。」

  「是你先動手的。」越良澤指了指她一直抓著自己衣袖沒放開的手。

  鈴蘿:「……」

  她輕哼聲,別過臉去,又被越良澤抓回來看他。

  他雖沒再問,卻等著鈴蘿回答。

  於是鈴蘿說:「你讓我開心不起來。」

  越良澤萬萬沒想到天降刀子又狠又準地插他身上。

  鈴蘿低聲說:「你做了很多事都讓我開心不起來。」

  越良澤悶聲問:「我做了什麼?」

  鈴蘿緩緩抬眼看他,月色盛大,眼前這雙漂亮的黑眸眼中只倒映著她一個人。

  她忍不住想到雲守息。

  那段日子裡雲守息的眼中也只有她一個人,她也只能從男人的眼中看見自己。

  可那雙漂亮的眼中,她是凶狠怨恨,還帶著懼怕的脆弱無助。

  鈴蘿伸手遮住了越良澤的眼。

  她另一隻手環住越良澤的脖子靠在他背上凶巴巴道:「我不想走回去。」

  越良澤一言不發地背著她起身。

  他又問:「我做了什麼?」

  鈴蘿哼道:「說了你也不記得。」

  越良澤蹙眉:「你說。」

  鈴蘿就瞎說:「晚飯沒給我做紅糖餅,早飯午飯都沒給我留,出門時問我要不要帶水的語氣太凶,沒有提前把我叫醒,跟小孩玩不跟我玩,沒讓我看見日出——」

  都是胡說八道。

  越良澤卻聽得認真。

  鈴蘿說著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歪頭去看他,納悶道:「你怎麼都不反駁一下?」

  越良澤看著腳下的路答:「你說的有道理。」

  鈴蘿:「……」

  有什麼道理!

  她哭笑不得,卻總算是笑了。

  兩人回去已是深夜,卻還有部分村民在外喝酒笑鬧。

  越良澤幫陳家小兒除了魘魔,陳家夫妻又是一頓感謝。

  鈴蘿還是有些累,倒回床上一會後卻沒有睡意。

  她閉上眼就是越良澤。

  越良澤跪在聖劍宗。

  越良澤說她耀眼。

  越良澤拿著劍下山。

  越良澤說那句心上人——

  越良澤越良澤!

  好他個月亮!

  擾人心神!

  鈴蘿惱得翻身起來,輕手輕腳地開門去了越良澤那屋。

  她去了,卻是在門外猶豫徘徊,沒敢敲門。

  越良澤察覺到她在門外,卻沒驚擾,在想鈴蘿要做什麼。

  直到天降大雨,雷聲轟鳴。

  鈴蘿猝不及防被大雨淋著,滿身濕漉漉。

  越良澤瞬影去開的門,把傻乎乎站外邊的鈴蘿給撈進屋裡。

  暴雨來得及,嘩啦啦的響。

  越良澤給她擦臉上水漬,神色莫測道:「你在外站那麼久,就為了等這場雨?」

  鈴蘿:「……」

  我為了見你而猶豫你卻說我在等雨!

  你這是對心上人的態度嗎?

  她氣得轉身就走,被越良澤拉回。

  見他掐了火訣,鈴蘿說:「你怎麼什麼都用咒律解決,靈力多了不起嗎!」

  越良澤被說得莫名,便滅了火訣抬眼看她。

  鈴蘿也在看他。

  窗外夜雨聲聲。

  越良澤看著她,沒用咒律,抓著衣袖動作輕柔地幫她擦著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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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5:03:50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八章

  越良澤問她:「跑這來幹什麼?」

  「睡不著。」鈴蘿抿唇說,「想見你。」

  越良澤為她擦臉的動作頓住,垂眸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只是想見你。」鈴蘿重復道,「因為睡不著。」

  她看起來並無惡意,也沒有雜念。

  越良澤卻被她說得狼狽,心有雜念的反倒是他,因而無法被那雙眼注視而略微垂首。

  他說:「睡不著不是理由,你可以有很多事情做,為什麼一定要來見我?」

  鈴蘿被他問得微微睜大眼,帶著點好奇和驕縱:「我為什麼不能來見你?你娶妻還是訂了婚約?」

  越良澤:「……」

  行,有點道理。

  他沒說話,鈴蘿卻追問道:「又或是與別的女人私定終生還是心裡有人?」

  越良澤面不改色道:「都沒有。」

  鈴蘿哦了聲,問:「心上人也沒有?」

  越良澤:「沒有。」

  鈴蘿看著他不說話了。

  再來一次,越良澤還會喜歡她嗎?

  過去是能被改變的。

  比如楚異。

  她切斷了楚異與姜妙的聯繫,斷了兩人的緣分,如今師兄仍舊在天極好好待著沒去北庭月宮。

  楚異不再迷戀天上月,越良澤也可以不再喜歡入魔的她。

  那就不會被趕出聖劍宗回不去,也不用守天照山戰四方禁獸而死。

  看起來像是她害死了越良澤似的。

  到最後還是她的錯?

  鈴蘿蹙眉,有瞬間的憋屈。

  她看著越良澤,無比認真道:「你若是不准我來見你,我以後就——」

  「沒有不准。」越良澤打斷她,「你想隨時都能來見我。」

  他找了乾爽的帕子來給她擦頭髮。

  鈴蘿坐在床邊,下巴擱在窗沿上看外邊夜雨,雨聲嘩啦啦的響,太大了,便抬手劃了一圈音障在窗前。

  越良澤站在身側幫她擦頭髮。

  鈴蘿久違地問起:「那十四封信你都寫了什麼?」

  越良澤不動聲色道:「一些節日安康的話。」

  「是嗎?」鈴蘿歪頭去看他,滿眼狐疑,「你連宋圓圓他們缺個茶杯都送,就只給我寫節日安康?」

  「也給你寄了。」越良澤說,「你想吃的糕餅,一些你可能喜歡適合女孩子佩戴的小玩意。」

  越說心情越復雜。

  想想那些信都被雲守息看去,知曉他寫了什麼,越良澤頓感胃疼。

  鈴蘿看回窗外夜雨,心說得想個辦法把這些找回來。

  不過以雲守息的性格,多半是不會留著的。

  總之回去以後找找看。

  夜雨濛濛,不讓用咒律,越良澤便耐心地給她擦著頭髮。

  鈴蘿恍惚記起天照山的夜雨。

  那日的雨比今時要小得多,她靠坐在窗欄邊,借著燈火靜靜地看著在庭院中忙著搬花收拾東西的男人。

  雖淋著雨,他卻不慌不忙,分辨了哪些物品不能淋雨後就收起來,也沒用咒律幫忙。

  鈴蘿問他:「怎麼不用咒律收得快些?」

  越良澤說:「凡事都靠咒律會很無趣。」

  鈴蘿又看向他造了一半的院子,忍不住想笑:「你真是把這當自己家了,裝修起來一點也不客氣。」

  「天照山有足夠的材料,差什麼我也能去買回來。」越良澤說著,補了句,「我自己花錢買。」

  鈴蘿哼道:「說得好像我沒錢似的,你出去報我的名字,誰敢收你半分銀幣?」

  越良澤看了她一眼:「你的確沒有。」

  「……」鈴蘿咬牙,「那你哪來的錢?」

  「這些年存的。」越良澤說,「以前幫過一些大戶人家除妖魔,會給不少東西。我有兩個師哥,因為長期不出宗門,錢多得沒地方花,就給了我。」

  鈴蘿:「……」

  我的師兄們為什麼沒有這樣的覺悟?

  越良澤又道:「我還有個師侄,這輩子都只做賺錢一件事。它開了許多店鋪,我幫它擺平鬧事的人,它給我算工錢。」

  鈴蘿說:「不就是錢嗎?這有什麼難的,你若是不夠我現在就去……」

  越良澤:「夠了,你想買什麼就跟我說,我給你買回來。」

  「我什麼都不缺。」鈴蘿單手支著下巴,側首看他,「倒是你在這待的太久,該不會忘記自己是來除魔的仙門修者,整天在那搗鼓房屋建造不說,我也沒怎麼看著你,你想走很容易,卻偏要賴在這。」

  越良澤剛撐開傘,聞言轉身看她,雨水劃過尖瘦的下巴,他說:「鈴蘿,你就沒想過我為什麼不走嗎?」

  鈴蘿故意嘲笑道:「丹水真君莫不是覬覦我的美色不願走?」

  越良澤聽著一愣,隨後也跟著笑,有點寵溺,輕搖著頭。

  「在南江城你已經丟過我一次,我不想再被你丟下第二次。」他將手中油紙傘放倒,為花遮雨,自己暴露在冰冷雨幕中,淡聲說,「無論你怎麼趕我,我都不會走。」

  鈴蘿不屑道:「不走,你瘋了?」

  越良澤瞥眼看她,這一眼帶著幾分睥睨與霸道,不同於他平日沉靜的模樣,讓鈴蘿愣然。

  「不想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他說,「你就當從今以後只有我能陪著你。」

  越良澤看著她的目光卻無聲說著: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行。

  鈴蘿當時不以為意,甚至聽得漫不經心,她的重點都在打打殺殺的事上,而越良澤說的這番話卻被無意識地記在心裡,事到如今還能清楚記得當時的每一幕。

  現在回想起來,她給越良澤的時間太少了。

  只是默認習慣他的存在,卻沒有去深思。

  更不會想到情愛這方面去。

  盡管如此,越良澤在她的世界也是特殊的存在。

  即使隔著音障也能聽見細小的雨聲,劈裡啪啦落在房屋瓦片或是院棚上,越良澤幫她把頭髮擦好,問:「冷不冷?」

  鈴蘿搖頭。

  「那餓不餓?」越良澤道,「之前你說我沒給你做紅糖餅所以不開心——」

  「那是我瞎說的。」鈴蘿看向窗外眨著眼,「也不餓,但你要做的話我可以吃。」

  越良澤靜了片刻,靠窗站著的他起身道:「那我去做。」

  鈴蘿不由歪頭看他。

  她說:「現在暴雨,又是夜半。」

  越良澤開了門:「不礙事。」

  鈴蘿望著他出門的背影微怔。

  如今她認真去想這事後,便覺得越良澤對她很是縱容。

  要什麼給什麼。

  越良澤的屋子對著廚房,鈴蘿就趴在窗邊,她隔著雨幕見廚房亮起燈火,一個人影映在窗上。

  她撤了音障,滿耳暴雨劈裡啪啦。

  因為雲守息和其他原因,鈴蘿覺得情愛是最沒用最不需要的東西。

  大師兄為了情愛放棄尊嚴驕傲任人踐踏。

  師父為了情愛不擇手段,從謫仙變成魔鬼。

  錦苑愛慕陳師兄而虐殺玉芝。

  阿娘因為一個男人滿門被滅。

  就連越良澤也因為他所愛的而死。

  鈴蘿蹙眉。

  周圍的人一直都在影響著她對情愛的偏見與認知。

  因此她殺了雲守息後,重點一直在復仇,殺意瘋漲,每日鈴蘿讓自己睜開眼的動力就是殺了心中怨恨之人。

  入魔後,她也只為了與天道一戰,沒有心思去想什麼愛不愛。

  這對那時的她來說是沒意義的事。

  鈴蘿走在自我毀滅的路上,誰也攔不住她,她也不想停下。

  越良澤深知這一點,也曾試圖挽留過,但鈴蘿沒給他機會,於是他只能做到陪著鈴蘿,不讓她一個人走這條路。

  如今鈴蘿願意停下來等等他,多給越良澤一些時間。

  她知道的太晚,而他們相處的時間也太短。

  只是那怨恨無法平息。

  鈴蘿垂著眼,眸光晦暗。

  夜色雨幕中的燈光與人影顯得格外溫暖。

  鈴蘿想起自己曾毫不留情地嘲諷越良澤輸給琮秀,逼他吃烤包子,拿他練美人尖,打傷過他,說要利用他引怪慈來,嘲諷聖劍宗不救他——現在全都是不忍直視的回憶,還莫名羞恥,忍不住扶額閉眼。

  起了夜風,將雨往窗裡吹來,雨絲飄飄灑灑落在鈴蘿臉上,冰冰涼涼的,之前擦乾的頭髮又染上濕意。

  鈴蘿卻迎著夜風不躲不避,神色認真地看著對面燈火下的人影。

  良久,她才低聲說:「對不起。」

  如果你重來一次還喜歡我——

  那就教教我,教我該怎麼正確的去喜歡一個人。

  雨聲暴烈,把她的聲音淹沒。

  對面廚房,麵餅已烙至金黃,越良澤給她切了塊,端著盤子回去。

  到走廊就看見窗邊髮上濕漉漉的鈴蘿,越良澤無言,有些哭笑不得:「風吹雨進來怎麼不關窗?」

  「不想關。」鈴蘿眨著眼看他,「劍修體魄最強,淋點雨算什麼。」

  越良澤見她不關,便站在窗外擋著雨,把盤子遞過去。

  鈴蘿將盤子放在窗上,聞著香甜熱乎的味道竟有了點餓意。

  她啃著紅糖餅同越良澤聊著天。

  兩人彼此說著分開這些年在外歷練遇見的事。

  一個講在人跡罕見處的奇聞怪誕,一個講在繁華都城中的綺麗怪事。

  雨聲逐漸小去,變得淅淅瀝瀝,可窗邊兩人卻一說一聽十分投入,竟是都沒有察覺這變化。

  鈴蘿咬著最後一塊紅糖餅問:「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完了哦。」

  靠窗的越良澤歪頭看她:「你已經咬了。」

  鈴蘿:「我就咬了一小口,你要吃我就分給你這麼大一塊。」

  她動手要把剩下沒咬到的紅糖餅撕開,越良澤阻止她:「我不吃。」

  鈴蘿看著他笑,眼尾上揚著,嗓音軟軟糯糯的說:「餅是你做的,我就是咬一口,就一小口,你都往這餅看了好幾眼,想吃就說想吃。」

  越良澤聽著,側過身來看她。

  鈴蘿嗷嗚嗷嗚地吃著餅,神色無辜地迎著他的打量,無聲表示我已經問了你吃不吃。

  越良澤看著她吃完,眼裡掠過笑意。

  鈴蘿說:「你一直看著我,我還以為你要來搶。」

  越良澤垂眸別過臉去。

  他是想搶的。

  就剛才,想俯身湊近搶她到唇邊的最後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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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5:04:05 |只看該作者
卷二‧月下鷹 第七十九章

  兩人不知覺間在這聊了一夜,鈴蘿看著雨霧褪去,天光乍現,才發現時間過得真快。

  越良澤問:「還不睏?」

  鈴蘿搖頭,伸了個懶腰,她拿出玉聽後問越良澤:「魘魔除了,你還待在這嗎?」

  「再看吧。」越良澤望向外邊,似沉思著說,「前段時間大仙門都在找白骨魔,如今卻逐漸沒聲了。」

  「白骨魔也一直沒冒頭,他們放鬆警惕很正常。」鈴蘿在玉聽裡找楚異,「他費盡心思不惜偷鎮仙玉也要去將左白的屍首帶走,不會只是說說狠話這麼簡單,越是沒動靜,他們才越要小心些。」

  邊說邊找,最後發現自己大概是被楚異刪掉了。

  鈴蘿給楚異發了玉聽請求,沒一會就被通過。

  楚異:你還敢加回來?!

  鈴蘿回著玉聽,聽越良澤問:「你那日在順義鎮受的劍傷,是左白的方天劍術嗎?」

  他問得很平靜,也很隨意,聽不出半點試探。

  鈴蘿把著玉聽的指尖頓住,抬頭去看他。

  她想說是,卻又想起苦業花記憶中越良澤說的話——

  說她耀眼。

  說從她的劍意中得到了力量。

  於是她答:「不是。」

  鈴蘿故意哼聲不屑道:「左白的方天劍術哪能傷到我。」

  越良澤側過身去看她,神色莫測:「那是誰傷的?」

  「不知道,太快了,我什麼都沒看見。」鈴蘿面不改色地撒謊。

  她以為只要自己咬死說不知道就能矇混過關,可越良澤卻知道她在撒謊。

  他對鈴蘿的情緒態度總是敏感的過分。

  鈴蘿不說,越良澤也沒有繼續逼她,只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談話時機。

  天色亮起,生活在鄉野的村民們總是早早的就起來忙活。

  鈴蘿回完玉聽後,掩面打了個哈欠,起身朝屋裡床鋪走去。

  「我在這睡會。」她倒在床上裹著被子滾進裡邊去,「還有半邊留給你。」

  越良澤:「……」

  鈴蘿說完又覺得這會的越良澤怕是沒膽跟她一起睡,便道:「不然你去我屋裡睡。」

  越良澤靠在窗邊抬手捏了捏眉心。

  見多識廣的二師哥長嬴曾跟他說過,世間有種女人,只撩人卻不負責,只准她撩撥你,卻不給你半點機會,問她時還會理直氣壯地說我根本沒那個意思是你自己多想的。

  長嬴跟他說,這種女人被稱作渣女。

  多是同時撩撥好幾個。

  男人也一樣,叫渣男。

  此時此刻的鈴蘿屬實符合二師哥說的渣女行為。

  越良澤剛想慶幸她只渣自己一個人時,又冷不防想起那日鈴蘿說教她親吻的人沒教好,不由眉頭一跳。

  在鈴蘿看不見的地方,男人沉靜的眉眼卻添了幾分鬱色。

  鈴蘿睡了個好覺,越良澤卻站在門口吹著冷風冷靜。

  陳家娘子來問:「田古說想見見道君,我方才去前屋找她卻不見人,道君是不是出去了?」

  越良澤面不改色地說:「在我屋裡睡著。」

  陳家娘子:「……」

  她瞧了瞧站門口守著的越良澤,不由捂嘴,忙道:「我這就去跟他說道君不見人,絕不會讓他來打擾二位。」

  越良澤沒說話。

  顯然對方誤會了,但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本來他說的也是事實。

  四陌村因為大山開路的事熱鬧了好一陣時間,每天都在這條路上找新鮮事。先是一起商量施工做些保護措施,接著開始搗鼓給這條路定個名字好稱呼。

  人們來找鈴蘿跟越良澤,想要這兩人取名。

  越良澤幫陳大哥在拉黑牛犁地,鈴蘿在田埂上看著,對於田古的提議神色莫名道:「這是你們生活的地方,取什麼名字當然看你們自己了。」

  她不願摻和,而村民們討論過後,決定將它取名為承善路。

  承君善意,永生難忘。

  路道平坦寬闊後,各家開始準備交通工具,買馬買牛買驢做拉車等等,家家戶戶都忙得很。

  陳大哥也在做拉車,但他算了算自己家裡的錢後,打算先自己動手做。

  越良澤幫他進山砍樹拉回家裡,陳大哥挺不好意思,越良澤道:「就當是修行。」

  陳大哥心中感動,便大方接受,若是再推脫下去反倒顯得矯情。

  夏季天熱,他們在外幹活都避開了烈日正盛那會,要麼晨間清涼時或是入夜降溫。

  日暮時夏風漸涼,越良澤在院裡搗鼓拖車,拿著小錘子在木板之間叮叮噹噹的錘著。

  鈴蘿坐在花果藤架下看。

  他可真是什麼都會。

  修窗戶,造房子小院,搭建藤架,做各種家具也不在話下,更別提一手精湛廚藝,甜品菜餚簡直無所不能。

  以前怎麼沒發現越良澤這麼能幹。

  鈴蘿單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被灑了滿身暮色光影的男人。

  沒了少年時的清瘦沉默,如今他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衣下是劍修最強體魄,寬肩勁腰,挽起的衣袖暴露著手臂動作時的肌肉線條,有著別樣的美感。

  男人修長的五指熟練地擺弄著工具,在暮光照耀下隱約能見手背青筋浮現。

  這雙手拿劍時漂亮,不拿劍時也漂亮。

  鈴蘿這些日子什麼都沒做,就靜心看著越良澤,一開始越良澤還會有點在意,後來就隨她去,想看就看,隨你怎麼看。

  天色徹底暗下去後越良澤也還在幹活。

  「這麼著急幹什麼?」鈴蘿趴在小木桌上問他,「你不是要在這待挺久的嗎?」

  「白天我收到三師哥的傳音,說岐山掌門崔狩死在北庭,殺他的人疑是月宮的少宮主。」越良澤不緊不慢地說著,「北庭月宮與三山相接,岐山,巫山,雲山,前兩日這三山共同前往北庭參加朝花宴,這是北庭一年一度的節日。」

  「崔狩死在花宴當晚,巫山聖女親眼看見慕須京從他房裡出來。」

  鈴蘿半眯著眼聽他說。

  該來的總會來。

  她懶聲道:「岐山掌門真是他殺的?」

  「他說不是。」越良澤抬手擦了下額角的細汗,半彎著腰搗鼓拉車邊緣的木板,「但因為巫山聖女的證詞,沒什麼人信他,岐山少主要求月宮殺人償命,把慕須京交給岐山處罰。」

  姜妙沒交人。

  岐山又不死不休。

  鈴蘿明知故問道:「三司教呢?」

  各大仙門自成一體,雖不插手人間政事,卻也會彼此合作。

  三司教的修者護國運,求得是國泰民安,說到底為的還是凡間權力巔峰,而非無上境界。

  兩方在維護人間秩序抓捕妖魔一事上常有合作,但只是合作,沒有上下從屬的關係。

  一般發生殺害修者的事都是由三司教負責。

  畢竟世間散修也不少,並非所有修者不是三司教就是各大仙門的人。

  凡人與修者是不同的。

  凡人的某些規矩無法約束修者,而修者的某些規矩凡人無需遵守。

  「三司教管的是散修,宗門修者歸宗門管。」越良澤說,「師哥說最近十多年三司教與各大仙門的關係十分微妙,彼此合作也越來越少。」

  鈴蘿笑道:「三司教跟小宗門較勁還行,這些大仙門它動不了。」

  越良澤敲下最後一根釘子,起身時將手中小鐵錘拋起又接住,回頭去看鈴蘿:「所以月宮跟聖劍宗發了請願,要以仙首令來審判此事。」

  讓聖劍宗的人來查案,抓到凶手,用仙首令將其除名。

  鈴蘿問:「姜妙發的請願?」

  越良澤搖頭:「慕須京要求的。」

  鈴蘿聽得一愣。

  她只知道聖劍宗會介入此事,卻不知道竟然是慕須京要求的。

  「三師哥說這事可接可不接。」越良澤道,「有巫山聖女的證詞,他自己也承認確實從崔狩屋子出來,很難翻身。」

  鈴蘿直起身,目光微眯著打量他:「但是你同意了?」

  越良澤嗯了聲,又補充道:「我不覺得是他殺的。」

  鈴蘿單手支著下巴看著他笑。

  可這崔狩還真就是慕須京殺的。

  但她也沒點破,只問:「所以你今天拚命幹活,是打算今晚就去北庭月宮?」

  越良澤點頭。

  鈴蘿說:「我也去。」

  上輩子去的是楚異,這輩子她替楚異去了,大師兄就老老實實在天極待著別瞎跑。

  越良澤有點驚訝。

  他本以為自己說出來,鈴蘿就會跟他分開回天極。

  「你真要去?」越良澤看著她問。

  「不行嗎?」鈴蘿說,「我若是回了天極,你可就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我了。」

  她補充道:「或許一別就是兩三年。」

  鈴蘿問:「這樣也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越良澤不動聲色道:「我把這拉車做好就走,三師哥已先我一步去了北庭,我們也不用太著急。」

  鈴蘿起身朝他走去,湊近越良澤時墊腳,揚首在他頸肩輕嗅著。

  她突然的靠近讓越良澤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挺直腰背站好,在鈴蘿墊腳探頭在他頸項間時越良澤沒忍住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垂眸看她。

  鈴蘿抬眼看他說:「是不用太著急,你這一身汗味,洗個澡再動身吧。」

  越良澤:「……」

  兩人就這樣站在院內,剛從小道上來的田古朝院內喊道:「鈴道君,路牌已經做好了你要不要——」

  越良澤側首看去,他攬著鈴蘿的動作在門口的兩個男人看來佔有欲十足,田古頓時卡殼,陳大哥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走。

  「我去路口等你。」鈴蘿笑眯著眼退開。

  越良澤眼瞧著鈴蘿離去越走越遠,夜風吹過帶汗的脖頸,涼涼的,他忍不住伸手輕抹一把,將剛才女人呼吸輕灑時帶起的戰慄感抹去。

  鈴蘿等在路口。

  玉聽嗡嗡作響,滿是楚異的傳文消息。

  鈴蘿看都沒看,直接問:「師兄,太初金鸞池宴過後你沒再教姜妙咒律吧?」

  這一問許久沒得到楚異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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