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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伍、天地似熔爐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離山寨
程丹若處理完俘虜的事,精神就快撐不住了。
但這時,李伯武跑過來找她,說:「公子受傷了,能不能勞煩您瞧瞧?」
噢,對了,還有傷員。她強打起精神,去屋裡找謝玄英。
他正坐在蒲團上,翻著白明月屋裡的東西。田北勸:「公子,刀傷無論大小,皆不可等閒視之,還是及時處置為妥。」
「戰事未畢,怎可卸甲?」謝玄英道,「只是小傷。」
程丹若就聽見這句,忙問:「傷在哪裡了?」
「後背。」田北舉起燭火,「罩甲都破了。」
程丹若湊近看,魚鱗甲顧名思義,形狀肖似魚鱗,甲片釘在在布料上,依靠規律的排布嚴實地防護起來。但後背處有一道刁鑽的口子,正好逆方向刺入,就好像刮鱗的刀,切入甲胄的薄弱處,捅穿了裡面的皮子,刺入血肉。
「這是怎麼傷的?」她詫異。
謝玄英沒吭聲。
其實就是衝進山寨的時候,身邊無人拱衛,他砍翻了一個人,誰知道對方沒有馬上咽氣,倒在地上後,隨手抓起一把刀揮砍。
刃好巧不巧,卡在鱗甲的薄弱處,就這麼被砍中了。
說倒黴,確實有點倒黴,但當時七、八個人衝上來圍攻,只被砍中一下,又無疑是極其幸運的。
「算了。」程丹若頭疼欲裂,集中不了精神,單刀直入,「我給你處理一下,藥箱帶著嗎?」
「帶著。」李伯武立即遞上她給謝玄英的藥箱,還很識趣,「公子放心,寨子的每個角落,我們都搜過了,沒有人藏著,可能林子裡有幾個逃走的,明天一早就去搜。」
謝玄英點點頭,但說:「讓他們給我包紮,你去歇著吧。」
「我不要緊。」感冒發燒死不了人,她還吃過藥了,「你這樣我沒法看傷,能不能把盔甲拿掉?」
謝玄英只好同意。
李伯武和田南幫他卸甲,這種盔甲笨重且難解,沒有人服侍,自己脫不下來。
天很冷,屋裡的炭盆只能勉強不凍手腳。
程丹若沒讓他繼續脫,拿出剪子,小心剪開傷口附近的料子,暴露創傷。
條件有限,她也盡量先洗手,戴好紗布口罩。
幸虧藥箱是她準備的,該有的東西都有。
清創、消毒。
李伯武之前見過,知道禁忌,幫忙招呼:「小南,到我這兒來,你身上都是灰啊血啊的,沾到傷口容易爛。」
田南趕緊走到門口,和他一起守門。
程丹若穿好線,給針高溫消毒,沒忘記安撫病人:「會有一點痛,忍忍。」
謝玄英:「嗯。」
她定定神,想到謝玄英救她一場,有心償還,咬牙捏了捏受傷的手指。木刺沒拔出來,摁下就是死疼。再把火燭移近,道:「我用細線,給你縫整齊一些,只要恢復得好,應該不耽誤以後。」
謝玄英:「什麼以後?」
「夫妻獨處的時間?」她拿起持針器,落針縫合,「應該不會嚇到她。」
謝玄英:「……」
李伯武覺得挺有道理,附和道:「還是程姑娘細心。我上回落了個大疤,我媳婦哭了好久,差點嚇哭我兒子。」
田南:「公子還未娶親,仔細些好。」
謝玄英面無表情。
縫什麼樣都行,反正都是她縫的。
傷口不深,但比較長,程丹若小心穿針,盡量將皮肉縫合整齊。這十分費眼,偏偏光線還不好,4寸左右的傷口,將近半小時才做完。
一抬頭,眼前全是黑的。
「已經好了。」她放下針線,捂住眼睛休息。
謝玄英轉身,就看見她疲累得好像會隨時昏過去,趕忙扶住:「怎麼了?」
程丹若說:「沒事,稍微有些頭暈,我休息一下就好。」
「先吃點東西。」他遞過溫在炭盆上的熱粥。
程丹若這才聞見香氣,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送來的。「謝謝。」她伸手去接,但眼前黑得厲害,抓了個空。
謝玄英盯住她,從頭髮絲到鎖骨,一寸寸掃過,得出結論:「你拿不穩,我幫你端著。」
他把粥碗遞到她唇邊:「喝。」
程丹若真的餓極了,不僅僅是累,還有低血糖,因此沒有力氣去矯情,就著他的手,趕緊吞咽溫熱的肉粥。
很香,很甜。
雖然肉是肉乾,米也不全是精米,但這時候誰還管得了這麼多。她一口氣喝掉半碗,幾乎沒有咀嚼,只知道往空蕩蕩的胃填。
狼吞虎咽不再是誇張的形容詞,是再直接不過的描述。
「咳。」氣都不喘,硬是灌下了一碗粥,她喉嚨更不舒服了,眼皮搭攏,腦袋似有千斤重。
謝玄英好像在和她說話,但她什麼也聽不清,身體不受控制的歪倒。
「睡吧。」他扶住她的後背,將她慢慢放倒在矮榻上,蓋好被褥。
她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謝玄英移近火盆,注視著她的面孔。
瘦了,這段時間肯定沒有少挨餓,眼下烏黑,恐怕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晚,所以才會如此疲憊。但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應該沒有被動過刑,衣物完好,是宮裡的料子,應該就是被擄走時穿的。
真是萬幸。
謝玄英預想過最糟糕的情況,已經做好了計劃。假如她真的遭遇不幸,他就把人滅口,確保不會透出風聲,然後馬上寫信給老師,和老師商量怎麼統一口徑,把親事定下。
可再多的計劃,也只是腦海中的預演。
他很害怕,怕她等不到他,就學人家自盡。
千萬別犯傻,不值得。
===第145節===
紅玉為官妓,亦能報國忠君,紅拂為侍妾,也可為國公夫人。秦王之母,商人姬妾而已,孝景皇后,猶是二嫁之身,古來真英雄,誰在意這等小事?
人死了,不過身後名,有誰在意?
幸好,事情並沒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她還好好活著。
活著就好。
屋外,端著熱粥當夜宵的護衛們,正在互相交流情報。
李伯武說:「我問過鄭百戶了,各處都有人把守,沒發現異常。」
田南說:「崗樓也沒發現什麼問題,看來叛軍都在寨子裡。」
田北問:「公子的傷怎麼樣?」
李伯武道:「程姑娘看過,應該無大礙。」
田南有感而發:「真了不得。她說自己要留下來,我還以為只是給我們傳點消息什麼的,沒想到居然直接殺了賊首。」
李伯武道:「程姑娘膽色過人,非同一般。」
眾人一致點頭。
雖然程丹若反殺白明月的過程既不酷炫,也不高調,和偷襲沒什麼區別。但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乾脆俐落地解決掉賊首,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改變了這場戰鬥的進程,四捨五入,平叛的任務已經完成。
大家心裡都很舒坦。
「不過,公子也太冒險了。」田北心有餘悸,「就這麼衝過去,若是有差池,我們該怎麼向侯爺交代?」
「這話你就說錯了。」李伯武平靜道,「我們只需要向公子交代。」
田北一愣,旋即點點頭:「是我想岔了。」
他原想再問問程丹若的事,但看李伯武這態度,又把話咽了回去。
主子沒說,屬下只能記在心裡,亂打聽才是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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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程丹若睡得格外沉。最初還覺得有點冷,後來不知怎麼就很暖和了,地上沒有潮氣和冷氣,手腳都暖洋洋的。
身體知道在陌生的環境,難以睡沉,耳邊也總有雜音,但很奇怪,說話的聲音並不讓她緊張,沒有馬上甦醒的急迫與警覺。
朦朧的淺眠很快過去,又開始一輪新的深度睡眠。
過了好久,她才聽見有人推她:「丹娘,醒醒。」
程丹若費力地撐開眼皮,看見一張白皙無暇的面孔,疑似幻夢:「啊?」
「醒醒,我們該走了。」謝玄英真不忍心叫她,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把人抱到外頭去。
程丹若撐起身,仍然覺得睡眠不足,四肢發虛:「好。」
「把這吃了。」謝玄英遞給她一碗粥湯和一塊乾糧,「回到蒙陰就好了。」
她喝兩口熱粥湯,又清醒些:「我還沒有漱口。」
謝玄英說:「壺裡有水,我去外頭,你梳洗一下。」
「嗯。」程丹若應了一聲,懵懵地坐著。
他忍不住彎起唇角,多瞅她兩眼才掩門出去。
被窩裡很暖和,程丹若挨凍幾日,頗有些留戀,但念及地方不對,還是憑借著大毅力起身。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不止蓋著一條皮毛斗篷,身上還裹著皮袍,觸感柔軟,感覺像是小羊羔的皮子。
不會又是謝玄英的吧?
怎麼老穿他衣服。
她猶豫下,把袍子脫了,然後剛一下床,就被山裡的冷風吹了個哆嗦,不得不又套上。
算了,命要緊。
程丹若裹緊袍子,就著壺裡的溫水梳洗一二,又吞了片感冒藥,這才開始吃烤熱的乾餅。
裡面加了鹽糖,味道不錯。
她迅速吃完,一瘸一拐地出去。
謝玄英看她穿著皮袍,滿意地點頭,告訴她行程安排:「我們先回蒙陰,這裡交給鄭百戶。」
吳千總小心思多,劉副千戶過於靈活,他擔心出事,還是決定將轉移俘虜的重任交給最謹慎的鄭百戶。
至於他們,當然不可能留在山裡,盡快返回縣城整頓。
程丹若卻遲疑:「我腳扭了,不方便行動。」
「這裡有大夫?」他問。
她道:「我是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面無表情道,「聽我安排,這是軍令。」
程丹若:「可我……」
謝玄英打斷她:「我不會丟下你的。」
她怔住,倏然沉默。
「所以,」謝玄英忍住想摸摸她的臉的想法,「你想騎馬還是坐車。」
程丹若:「什麼車?」
「輜重車。」
出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輜重補給,這次要進山,所以輜重車都不大,兩匹騾子就能拉動,用來運送糧食,盛放帳篷等物。
程丹若忖度,運送糧食的車肯定不坐人,就她一個也太奇怪了,遂道:「馬。」
「知道了。」
一刻鐘後,整軍出發。
程丹若被謝玄英扶上了他的馬。
她仍然不知道該怎麼騎馬,不斷調整位置,冬夜雪通人性,非常乖順,一動不動地等待。
周圍的人投來豔羨的目光。
「好馬啊,好馬。」劉副千戶眼饞至極,「謝郎真慷慨。」
相處的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們摸清謝玄英的脾氣:不暴虐,不貪財好色,不嚴刑峻法,大方、勇毅、公平,優點極其令人心動,就是治軍嚴苛了些,但凡違反軍紀,誰求情都不好使。
下面也不是沒人抱怨他苛刻,但人家出身將門,要求高點也正常。
當兵為的是升官發財,只要能幫他們立功的,少搶點財貨女人沒什麼。以後有權有勢了,還怕沒有女人嗎?
所以,劉副千戶非常直白地試探了。
——這難得的良駒……咳,謝郎你能不能再大方一次?
謝玄英瞟他一眼,翻身上馬,將冬夜雪的韁繩挽在自己手裡,和程丹若說:「你只要坐著就行。」
劉副千戶:「對,良駒通人性,女官不必緊張,絕不會顛人的。」
程丹若努力放鬆。
旁邊,謝玄英往前走,甚至都沒拉韁繩,冬夜雪就踢踢踏踏跟了上去,緊緊貼在主人身邊。
「謝——」劉副千戶還要說話,被李伯武擠開了。
李伯武道:「您死心吧。這馬是我家公子的心頭好,不借外人。」
劉副千戶不死心,努力爭取:「就一回,一回行不行?將軍不能厚此薄彼啊。」
李伯武:「程女官的父親是我家公子的老師,兩人如若兄妹。」
劉副千戶卡住了。
前頭,謝玄英不停在提醒:「腳尖踩蹬,身體坐直」「不要夾馬肚,她會以為你讓她停下」「緊張也不要抓鬃毛,她會不舒服的」……
劉副千戶聽著聽著,不由感慨:「謝郎真是愛馬之人。」
兄妹都這麼念叨,借給別人是沒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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