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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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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22:23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章 理事務

  飯桌上的暗流洶湧,程丹若亦有所覺,但沒吭聲。

  她對謝家的情況,定下了行動方針:大節無虧,小事放飛。

  說人話:最開始的分不要太高,及格就行了。

  謝家副本較皇宮安全得多,事事周到,容易累死不說,後面漲分也難。相反,六十分到九十分,進步空間大,操作餘地多,劃算。

  早飯在微妙的氣氛中,飛快過去了。

  柳氏漱完口,示意她們可以離開,謝芷娘和謝芸娘也識趣,吃完就說去上學。

  程丹若被留下來,和婆婆第一次面對面談話。

  柳氏端起茶盞,先提醒自己,不要中了兩個繼子媳婦的挑撥之計,這才平復下心緒,安撫新媳婦:「子真先生待三郎如親子,以後你就當自己家一樣。」

  程丹若:「是,多謝母親。」

  柳氏又道:「初來乍到,總有些不合習慣的事,若有難處,不要自己扛著,同我說就是,不必外道。」

  程丹若依舊點頭:「多謝母親關愛。」

  柳氏喝口茶,拍拍她的手,對丫鬟道:「把我的妝匣取來。」

  丫鬟便捧來一個三層高的妝奩,大大小小的抽屜十來個。柳氏拉開抽屜,一件件在她身上比劃。

  程丹若一動不動,當模特給柳氏相看。

  柳氏道:「你倒是適合金的翠的,玉的倒不襯氣色。」

  於是,給她一支金觀音珠鳳的頂簪,一對金飛魚點翠嵌珍寶的掩鬢,一隻金孔雀點翠的挑心,以及一對祖母綠耳墜。

  「母親恩賞,原不該辭。」程丹若委婉道,「只是兒媳初到,無功家室,當不得如此厚賞。」

  柳氏笑道:「這算什麼,不過幾件首飾,難道我還給不起了?」

  程丹若依舊搖頭:「沒有這樣的道理。」

  她態度堅決,柳氏也不好勉強,將最小的一對掩鬢遞給她:「就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兒媳愧受了。」程丹若摘下了鏤刻雙鳳穿花的金掩鬢,換上更華麗的點翠嵌寶石的,陽光一照,流光溢彩。

  「這才對。」柳氏很滿意她的態度,又叫人端上茶點,待她吃一口,方問,「聽說,你這回帶來的人不多?」

  程丹若:「是。」

  陪嫁丫頭一向是小姐們最重要的幫手,多是自小服侍,情分深厚,知根知底,但她半路插進來,哪有什麼心腹。

  洪夫人原想給她配足人手,可一來,好丫頭都是要調教好些年,倉促之下買人都來不及,又怕她撣壓不住家生子,乾脆寧缺毋濫,只給了四個丫頭。

  這可愁懷了柳氏。

  未出閣的姑娘,四個丫頭勉強夠了,做人媳婦才四個,怎麼夠用?而且,連個老持穩重的媽媽都沒有。

  再想到方才,兩個兒媳不約而同的眼藥,以及榮二奶奶今日的出頭……

  「三郎院裡的梅韻梅蕊,年歲也不小了。」柳氏斟字酌句,「明年也該放出去,你們院裡的人就少了一些。」

  程丹若抬眼,貼心道:「是,若母親能幫襯一二,兒媳感激不盡。」

  柳氏立時鬆口氣。往兒媳身邊塞人手,是做主母的大忌,換做別人家,她絕不會開這口,平白生出齟齬。

  現在程氏主動要求,並不忌諱什麼,果如三郎所言,是個不愛計較的性子。

  「咱們家人多,事情也多。」柳氏誠懇道,「你身邊少了人,辦事都不方便。」

  「兒媳明白。」程丹若真心無所謂,想放人就讓她放,都一樣。

  「好孩子。」柳氏終於發現了一個兒媳婦的大優點。

  深明大義。

  她沉吟片刻,道:「叫瑪瑙和林媽媽來。」

  瑪瑙是個十六歲的姑娘,梳著油亮的長辮子,面孔秀麗,眉毛細長,林媽媽則有些年紀,略有些胖,面相看著很和氣。

  「林媽媽原是三郎的奶娘,只是他進宮早,不大回來,便不在身邊伺候。」柳氏仔細介紹,「如今他成了家,你們院裡還少一個老持穩重的人,我想,誰都沒有林媽媽合適了。」

  程丹若:「您說的是。」

  柳氏又說:「瑪瑙是我院裡的人,有什麼事只管使喚她,若是使著不得力,盡管同我說。」

  瞥一眼跪著的丫頭,敲打道:「你們好生伺候三奶奶,要是仗著自我屋裡出去便輕狂了,饒不了你們。」

  瑪瑙和林媽媽都發誓,一定盡心盡力,絕不懈怠。

  程丹若等柳氏說完,才道:「兒媳慚愧,讓母親費心了。」

  如此順利,柳氏心裡反而有些微妙。她方才還想,瑪瑙生得不差,雖然沒有別的意思,也總有一兩分擔憂,生怕媳婦不肯要好樣貌的丫頭。

  倒是小人之心了。

  柳氏暗嘆口氣,心想自己終歸還是在意了。然而,木已成舟,再拿她和許氏比,沒什麼意思。

  「時候不早,我也不留你,回去吧。」她釋放善意,「我這裡規矩鬆,平日你大嫂二嫂,也就晨昏定省走一趟,你也晚上來就是。」

  又關照道,「三郎從小就主意大,脾氣直,要是給你委屈受,你同我說。夫妻之間還是和睦為貴。」

  程丹若:「是。」

  柳氏終於放人。

  她身邊的大丫鬟珍珠送程丹若到門口,道:「待瑪瑙和林媽媽收拾好,就去霜露院給您磕頭。」

  候在外間的梅蕊聽見,微微吃了驚,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說:「不著急,慢慢來。」

  珍珠含笑應了。

  霜露院在靖海侯府的西面,出了正院,繞過一處小花園就到。

  「夫人回來了。」喜鵲瞧見她,立刻上前來扶,口中道,「早膳都備好了,可是現在就用?」

  程丹若點頭,並道:「記得把宮花匣子找出來,送到兩位妹妹那邊去。」

  喜鵲牢牢記下。

  進屋,飯擺在東次間,謝玄英正等著她,見著人回來,上下打量一遍才問:「怎麼去了這麼久?」

  「和母親說了會兒話。」程丹若坐到炕桌的彼端,拿起筷子,「吃完再說。」

  謝玄英還沒應,她就先吃了。

  霜露院的早飯和正院差不多,但東西要少一些,卻也有肉有蛋白質有碳水。

  她先喝了半碗白粥,再吃竹節饅頭夾火腿、脆蘿蔔。

  火腿很鮮,醃好的蘿蔔脆脆的,很入味。

  胃口漸漸開了,又剝了一個雞蛋。

  對面的謝玄英伸出手,捏捏她的手腕。

  程丹若:「?」吃太多了?

  「多吃點。」他說,「你太瘦了。」

  她說:「我已經盡力了。」

  同樣的十八歲,現代的她九十多斤,父母總說她「太辛苦了」,怕她為高考熬壞身體,買了一堆營養品。可現在才八十多斤,不管怎麼吃,就是不長肉。

  思來想去,又拿了個白煮蛋,拍碎剝殼。

  謝玄英看她皺眉吞咽:「不愛吃?」

  她點頭,解釋說:「對身體好。」

  在陳家沒有牛乳喝,要保證蛋白質的攝入,吃雞蛋最方便。沒有廚房,只有茶爐子,白煮蛋做起來最省事。

  她在發育期,就是逼自己隔三差五吃一個,保證基礎營養。

  謝玄英擰起眉,卻不好干涉,只是看牛乳已溫涼,和梅韻說:「拿去熱熱。」

  梅韻應了聲,端走牛乳,放到專門熱酒煮茶的爐子上,隔水加熱。

  程丹若道:「熱到邊緣有小泡沫就好。」

  梅韻立刻應下,專心守著,等到碗沿泛起細沫,就拿布墊著,端來給她。

  程丹若聞聞,並無多少羶氣,這才慢慢喝了。

  謝玄英支頭瞧著她。

  以前,他也沒少在這間屋子裡用飯,可每次都是匆匆吃兩口,從未覺得用飯也是一件溫情脈脈的事情。

  可此時此刻,她就坐在他對面,捧著瓷碗喝牛乳,蒼白的面頰上多了血色,讓他心裡也暖和起來。

  來日方長。

  他對自己說,你要好好照顧她,明年的這時候,要讓她抱起來不是一把骨頭,要像……咳!

  謝玄英及時止住遐思,倉促地找話題:「怎麼頭上換了首飾?母親給的?」

  吃飽喝足,血糖回升到安全範圍,程丹若鬆弛下來,點點頭,換了個姿勢,重量壓到引枕上,壓出深深的凹陷。

  過會兒,又自己摘起了釵環,驚得喜鵲放下差事,連忙接手:「我來。」

  程丹若倒是沒有堅持。

  謝玄英問她:「母親還說了什麼?」

  「送了兩個人來。」她答完,方才記起來,「她們住哪兒?」

  他皺眉,瞥著她的臉色:「你不介意?」

  程丹若道:「又不要我發工錢,介意什麼?」

  謝玄英想了想,她身邊的人委實是少,多個熟知府裡事情的也好:「既如此,你也認認人。」

  他說:「把人叫進來。」

  程丹若打起精神,攘外必先安內,兩家公司合併,總得先處理人事問題。

  「行。」

  她喝口熱茶,準備記人臉。

  丫鬟們齊齊進來,井然有序地跪下了。

  梅韻跪最前面,恭順道:「奴婢梅韻,是院子裡總領雜事的。」

  她點頭,小組長。

  梅蕊跪第二個,道:「奴婢梅蕊,平日在屋裡聽吩咐。」

  「奴婢竹枝,是管衣裳的。」竹枝眼觀鼻,鼻觀心,溫順老實。

  「奴婢竹香,是伺候茶水的。」竹香膽子大些,偷偷覷她的臉色。

  最後一個是竹籬,她跪在門口,臉色發白:「奴婢竹籬,是做、做針線的。」

  謝玄英擰眉。

  程丹若卻無所覺,姑且記住她們的臉:「好,喜鵲,給她們賞錢。」勉為其難地鼓勵兩句,「以後好好辦事,努力當差。」

  喜鵲給她們一人發了個百錢的紅包。

  投桃報李,她讓喜鵲她們也來拜見男主人。

  「喜鵲,黃鶯,錦兒,霞兒。」她說,「都是義母給的。」

  謝玄英卻很上心,掃過她們的臉,問道:「以前的丫鬟怎麼不帶來?」

  「一個我放籍了,留在松江府,多半已結婚生子。他們家待我有恩,我實在不忍心再叫他們為奴為婢。」程丹若解釋,「陪我上京的,我進宮後回了陳家,也配人了。」

  她口氣平淡,謝玄英卻不是滋味。

  立即對丫鬟們道:「夫人既然進門,以後你們就聽她的話,有什麼事,都不必來問我。」

  而後,看向程丹若,示意她隨便調配。

  程丹若不想在這事上費太多力氣,略略一想,道:「既然母親送了人來,讓她統管就是。」

  丫鬟們面面相覷。

  喜鵲等人尚可,心裡雖失望,卻也不奇怪,新婦初來乍到,她們這些丫頭也是兩眼一抹黑,用府裡的人也是應有之義。

  而梅韻等人卻看向謝玄英,看他表不表態。

  謝玄英亦是意外,卻毫不猶豫道:「說了依你。」

  程丹若愉快了一些:「我去換個衣服。」

  她走到西次間,由丫鬟服侍著卸掉金冠頭面,只用一支銀簪盤髻,再脫掉厚重的外袍,改成輕便些的夾襖。

  妝容也全部洗掉,塗一層面脂。

  出去,發現謝玄英還在。

  她意外:「你沒別的事了?」

  謝玄英氣不打一處來,還有往外趕丈夫的?

  「礙著你了?」他白她。

  程丹若:「沒有,你家,你自便。」

  她在西次間的炕床上坐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婚禮的流程終於走完,接下來就是三日回門,可以暫時鬆口氣了。

  那,收拾一下東西?看看書?練會兒字?

  她想了會兒,決定先收拾箱籠,把常用的東西拿出來。

  然而,剛起身,謝玄英就過來把她摁回去,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歇歇吧。你不累?」

  程丹若道:「累,可事情也要做啊。」

  「急什麼,歇會兒。」他攬住她的腰,猶豫了下,湊近問,「有沒有……不舒服的?」

  程丹若看看腰上的手,五指修長,青色的血管像流淌的溪流,有一種清雋的性感。

  她瞟了兩眼:「還好,沒事。」

  謝玄英似有所覺,扣住她的五指。

  程丹若掙了下,他鬆開了。

  她別過頭,他又握住。

  金色的桂花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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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53:17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夫妻

  瑪瑙和林媽媽早得了柳氏的話,今日調崗也不慌,趕在午飯前到了霜露院。

  梅韻見人來,連忙親自去迎:「屋子收拾好了。」她挑起簾子,帶她們走進西廂的一間屋,說道,「咱們這兒,東廂是庫房,西廂這邊兒,都是兩人一個屋。」

  四合院的格局都差不離,東西廂房各三間。東廂房是庫房,丫鬟們都住在西廂的三間屋裡。

  梅韻和梅蕊住一間,竹枝和竹香住一間,竹籬原是備的通房,自己住一間。

  但原先這麼著還成,女主人一來,雖說才四個陪嫁,也不大夠住了。竹籬就和竹香、竹枝擠一間,多出來的一間給了喜鵲和黃鶯,剩下的錦兒和霞兒,姑且只能住倒座房,隔壁就是茶爐房。

  林媽媽是婦人,不住院子裡頭,只消給瑪瑙尋個地方住。

  梅韻拉著瑪瑙的手,道:「委屈你和我住一間,夫人帶來的喜鵲和黃鶯一間,梅蕊和竹籬一間,竹香和竹枝,也挪到倒座房裡去了,同錦兒、霞兒住。」

  瑪瑙道:「這怎麼好,倒是叫你們騰了屋子。」

  「快別這麼說,夫人發話了,你是太太派來的人,今後院子都歸你管。」梅韻笑笑,又對林媽媽說,「您老能來坐鎮,我心裡可踏實不少。」

  林媽媽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問:「怎麼?」

  她努努嘴,指向正院,眼中滿是警惕。

  俗話說,妻賢夫禍少,原聽說三奶奶是個好的,可丫鬟們頭一天就叫苦,必有難處。

  梅韻忙道:「夫人和氣得很,是我們笨手笨腳的,不知道怎麼伺候。」

  林媽媽口中應道:「才頭一天呢,沒什麼。」心裡卻記著了,試探地問,「不知道夫人忙什麼,我和瑪瑙該去磕個頭。」

  梅韻道:「在屋裡和爺說話呢。」

  林媽媽和瑪瑙對視一眼,兩人出了屋子,同守在門口的梅蕊道:「來給夫人磕頭了。」

  梅蕊進去通稟,很快出來,讓她們進去。

  林媽媽眼尖,一下便看到謝玄英握著她的手。雖然她們一進去,就收了回去,可今天哪兒都不去,在屋裡和人說話,本身就是一種撐腰。

  「老奴/奴婢給夫人磕頭了。」

  程丹若撐住頭,按住抽動的眼皮,盡量平靜:「起來吧。」

  底下的人拜見女主人,就好像她早上拜見公婆,都是拜山頭,走過流程才能算是自己人。

  她加快流程:「以後屋裡大大小小的事,還要你們多費心。」

  瑪瑙垂首:「奴婢一定盡心竭力。」

  林媽媽卻掃了她眼,才道:「老奴省的,夫人放心。」

  「瑪瑙留一下,林媽媽下去喝茶吧。」程丹若揉揉額角,決定在午飯前,解決掉人事關係。

  林媽媽沒說什麼,看謝玄英沒留,也就下去了。

  瑪瑙立在原地,微微緊張。

  程丹若道:「我初來乍到,院子裡人手又多,事情也雜,你既然是母親派過來的,肯定有些本事,就交給你調派。」

  瑪瑙道:「奴婢不敢當夫人誇讚。」

  「沒關係,你先做著,做不好再說。」程丹若道,「給你一天的時間,問問大家的想法,把人和事安排妥了。」

  話說到這份上,瑪瑙自然不好再拒絕,慎重應下:「奴婢明白。」

  程丹若:「好,下去吧。」

  瑪瑙告退,前後不到五分鐘。

  謝玄英等她走了以後,才說:「這樣倒是好,她一來就得你重用,必是要盡心竭力的,母親那邊也高興。」

  又中肯地建議,「你該給她改個名的。」

  程丹若納悶:「無緣無故,幹什麼改人家的名兒?」

  「改個咱們院裡的,才是自己人。」他瞧瞧她的臉色,解釋道,「放心,那丫頭高興還來不及呢。」

  程丹若說:「要改你改,我不愛改人家的名。」

  「那便罷了。」謝玄英也不勉強,「都是小事。」

  程丹若見他仍舊沒有走的意思,便問:「你有幾日假?」

  「還剩五日。」

  「不忙嗎?」她問,「平時都做些什麼?」

  謝玄英:「你就想問這個吧。」

  程丹若察言觀色:「我就隨便問問。」

  「晚上說。」他道,「白天丫頭來來去去的,不方便。」

  她同意了。

  謝玄英:「找點事做?」

  「什麼事?」

  他努努嘴:「書房布置一下,我們一人一半。」

  程丹若來了興致:「真的?」

  「以後這是你的家。」他已經放棄和她說理,直接用行動表態,「我當然要讓你有地方讀書寫字,做活解悶。」

  她對前半句保持懷疑,對後半句深信不疑。

  「什麼時候?」

  「吃過飯。」

  冬天11點吃午飯,靖海侯府也沒打算怠慢新婦,10點多,竹香和竹枝就提了午膳回來。

  伙食十分的好。

  主菜系列是:野鴨子熱鍋,黃芽菜炒雞肉,蝦油豆腐,冬筍鹹肉菠菜湯,攢絲鴿子蛋,清炒芹菜。

  其餘還有點心、配菜、粥湯若干。

  程丹若的筷子在芹菜上方猶豫半天,最終沒能鼓起勇氣吃。

  謝玄英就把冬筍和黃芽菜夾到了她碗裡,自己皺眉吃了一口芹菜,然後就不再動了。

  程丹若也沒什麼負擔,富貴人家的剩菜,也是可以給下人吃的,不浪費。

  芹菜營養豐富,就留給丫鬟們補充膳食纖維吧。

  飯畢,漱口喝茶。

  謝玄英說:「今天起得早,你歇會兒,晚些時候我再過來。」

  她好奇:「你去哪兒?」

  「不能一天都待在後院,去外書房待會兒。」他交代行蹤。

  程丹若:外書房?

  「再過些日子。」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道,「今天都盯著你呢。」

  她點點頭,說場面話:「我也沒想(現在)去。」

  謝玄英想想:「帶以前的邸報給你瞧瞧?」

  程丹若立時坐直了,卻十分客氣地問:「可以嗎?」

  他輕輕白她一眼,沒回答,自顧自走了。

  室內重歸寂靜。

  程丹若在室內轉了兩圈,叫來喜鵲,讓她下午將自己常用的東西收拾出來,自己則打算小睡一覺。

  然而,新到一處地方,哪裡就能安心好睡,就和在火車上似的,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罷了。

  再醒來,瞧瞧懷錶,才1點多,卻是已經不睏了,乾脆起來。

  踱步到東梢間,喜鵲已經將她常用之物擺好,她便細細打量起了這個書房。

  一般來說,東西梢間作為最靠邊的兩間,通常是不開窗的,尤其是充作臥室的西梢間——古人認為,臥室不能太大,否則不易聚集陽氣,於身體無益,也有更為實際的保暖問題。

  因此,西梢間是暗間,沒有採光。可東梢間的南北兩面沒有開窗,卻在正東的位置開了一扇月洞窗,窗外借了小花園的景,視野較為開闊,採光也好。

  反正謝玄英也沒那麼快回來,她閒著無聊,乾脆借了他的書案,將筆墨紙硯擺放出來,磨墨練字。

  她的楷書已經寫得很端正了,橫平豎直,若是在高考的時候,沖著這麼端正的字也要多給點分。

  可惜……可惜,她人生中唯一一次考試,早就結束了。

  沒關係。她安慰自己,你還有機會,你結這個婚,就是為了多一個機會。

  但機會在哪兒,得來又要做什麼,她還沒有明確的想法。

  好在不著急。

  她在陳家五年,才等到後來的機遇,在山寨裡吃了半個月的苦,才有後來的一擊斃命。靖海侯府是一個新的平台,以後要怎麼做,做什麼,她需要時間觀察和思考。

  她一遍又一遍練著字,卻不是什麼「忍」「靜」,而是「忠貞孝順」四個字。

  我會忠誠,忠誠於我的理想。

  我會堅貞,免於己身的墮落。

  我會仁孝,報答愛護我的人。

  我會順勢,不違背現實規律。

  她努力去寫每一個字,把自己的決心寫進去。

  太過入神,沒瞧見謝玄英已經回來了。他也不吭聲,倚在落地罩的雕花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練過兩年後,她的楷書已經像模像樣了,下筆成竹在胸,連刻意收斂的筆鋒,也幾乎看不出來。

  但也只是幾乎。

  謝玄英看過她的算稿,字且不論,身毒數字卻寫得極其奔放。他後來翻過一些宋代的算學書,有人提到過身毒的數字,一道提及的還有蘇州碼子。

  但比起官方的算籌,民間的草碼,身毒字更罕見,幾乎無人使用。她寫得那麼熟悉,必然是從小學的,透出來的隨意與端正的楷書一比,心境一目了然。

  謝玄英決定不告訴她這一點。

  他喜歡獨享她的秘密。

  眼見她快寫完了,他清清嗓子:「寫什麼呢?」

  程丹若嚇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他將手裡的食盒放下,「過來吃點東西。」

  程丹若手上沾著墨,當然要先洗手。晏鴻之的規矩,寫字都不許人伺候,丫頭們早就知道,只用棉套捂著銅壺,方便她拿取。

  「什麼東西?」她好奇,「你們下午還有一頓點心吃?」

  「街上買的。」

  謝玄英去外書房,除了幹正事,就是吩咐柏木上街一趟,買些點心回來。他打開食盒,取出一枚黃澄澄的糖霜柿餅:「張嘴。」

  程丹若正在洗手,被他餵到嘴邊,一時愣住。

  「看什麼,又沒毒。」他說,「嘗嘗。」

  程丹若有點迴避,在古代這麼久了,她早就習慣和人維持距離,互相投餵也太親密了。但昨天睡都睡了,今天還得繼續,餵飯而已,也不是不行。

  她做完心理建設,小小咬了一口,甘甜如蜜。

  再抬首,他正低頭朝她看,眼似寒星,唇色淺紅,完美無瑕的一張面孔。

  她飛快挪開了目光,又咬了口,假裝認真品嘗。

  溫柔鄉裡志氣消。

  男人今天對你好,明天對你好,難保一生一世都能對你好。萬一消磨志氣,甘心就做一個被寵愛的女人,她就完了。

  程丹若這輩子,犯不起錯。

  「挺好的,挺甜的。」她若無其事地說,「不是說布置書房嗎?什麼時候做?」

  「現在,弄好了,你明日好讀書。」謝玄英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異常,瞟兩眼她唇角的糖霜,「我給你尋了張,不知你中不中意。」

  程丹若怔了怔:「專程給我的?」早晨已經「借」了懷錶,這會又是書案,難免覺得恩重,推辭道,「借我一張舊的就好。」

  謝玄英道:「又不要你出錢。」

  程丹若看向原來的書案:「其實這個還很新,不如……」

  他道:「再推辭,你就是想吵架。」

  她:「?」

  「吃你的柿餅。」他把剩下的柿餅塞她嘴裡,出去叫人,「梅韻,庫房鑰匙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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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53:36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進步

  布置書房頗費了些力氣。

  書桌講究闊大,四周鑲半寸的邊,桌腿一般矮而細,且不能太多裝飾,取古樸為上。

  謝玄英替她找的桌子是黃花梨,沒什麼裝飾,大方自然,就是和擺在書房裡的幾乎一模一樣。

  程丹若臉盲,以為古代書桌都差不多,什麼都沒問,只思考怎麼擺。

  地方不大,像一般書房居中擺,肯定沒有這麼闊,最後決定兩張桌子併一起,靠在東面的窗下,各在南北面擺一張椅子。

  這有點像辦公室,莫名得了她的喜歡。投桃報李,她相讓:「你喜歡哪邊?你先挑。」

  謝玄英道:「我晚上才回來,你挑吧。」

  採光當然是朝南的最好,她猶豫一下,轉到北面:「那我坐這兒了?」

  謝玄英勾勾嘴角:「嗯。」

  她笑了一笑,捧過自己的筆墨紙硯,琢磨怎麼擺合適。

  挪來挪去,時間倏地過去,瑪瑙進來了:「夫人,到給太太請安的時候了。」

  程丹若如夢初醒,一看懷錶,居然快4點了。

  「馬上。」她放下手頭的東西,立刻到西次間梳頭換衣服。

  晚間請安不似早晨拜見,並不需要穿太慎重,只換了一身胭脂紅長襖,戴上柳氏早間送的掩鬢。

  晨昏定省,黃昏的請安與早晨彷彿。

  柳氏問她今日做了什麼,她說在布置屋子。

  這原也正常,榮二奶奶卻笑著搭了句腔,笑盈盈道:「今兒下午,二爺想叫三弟一道見客,誰知一問,人在後頭呢。」

  莫大奶奶也湊趣:「新婚夫妻,總是恩愛,三弟過去對誰都不假辭色,現在成了親,卻是知道疼媳婦了。」

  程丹若瞧向兩個妯娌。

  早上,她初次領教了謝家的婆媳爭鬥,很文明,可總結為「殺人誅心」。

  再瞅一眼柳氏,她眉梢微蹙,卻沒有馬上接話,顯然是想看看她的應對。

  程丹若思考了一下,問:「是嗎?」

  「弟妹這話問得有趣,三弟下午在哪兒,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榮二奶奶打趣。

  程丹若平靜地問:「別人怎麼不清楚呢,大嫂二嫂不都挺清楚的?」

  空氣一靜。

  榮二奶奶目光微沉,想起昨夜和丈夫的對話。

  「試試她的性子。」謝承榮自小被抱在老太太屋裡。養娘也好,老太太也罷,以為他不懂,早些年很是說了些後宅之事,誰知他早慧,全都記下了,因而並不小覷後宅婦人。

  要知道,內幃不修,子孫不孝,再厲害的人也給拖垮了。程氏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說她心裡沒點計較,誰能信?總要試上幾回,摸清她的能耐,才好打算。

  榮二奶奶同意了:「也好,瞧瞧她是不是個好性的,若是深明大義的,倒不怕她攛掇了三弟。」

  夫妻倆商議定,這才開口試探。

  果不其然,早間的安分都是假的,這會兒一激,便露了真性。

  榮二奶奶不動聲色,笑道:「不過閒說兩句,弟妹怎的當真了?」

  程丹若沉吟。

  榮二奶奶的話很日常,時常能在各種場合聽見,但如果認為她們都是婦人口舌之爭,未免小覷了人。

  謝家不穿吃穿,榮二奶奶是壽郡王的外孫女,上萬兩的嫁妝,擱現代就是資產千萬的富婆,沒有道理和她這個人過不去。

  謝家的主要矛盾,是幾房之間對繼承人的競爭,婆媳矛盾只是表面。

  侯爵只有隱形繼承人,不像王爵立世子,名分能夠定下,在靖海侯死前,誰也不知道最後鹿死誰手。

  要確保萬無一失,就不能給敵人翻身的機會。

  程丹若捋了捋邏輯。

  謝二想讓謝玄英一輩子做富貴閒人。

  富貴閒人無權無勢,看人眼色,辦不了事。

  這不符合她和謝玄英的利益。

  但如果不夠兄友弟恭,會惹來靖海侯的不滿。大家長的態度,決定了家族資源的傾斜方向。

  所以……

  「我能不能當真,原來要聽二嫂的。」程丹若道,「受教了。那請問二嫂,我一會兒出門,是該先邁左腳,還是邁右腳呢?」

  柳氏略顯驚訝地看向她。

  早間談話,這個兒媳悶聲不響的,還以為是個不善言辭的悶葫蘆,沒想到,現在嗆人還真有一手。

  榮二奶奶卻只頓了頓,旋即笑道:「瞧弟妹說的,是我不好,拿你取笑了,難怪你惱。」

  「嫂嫂說我惱,我就惱了吧。」程丹若客氣地說完,不再搭腔。

  柳氏的唇邊綻出微微的笑意。她放下茶盞,說:「用膳吧。」

  菜上來,謝家兩個姑娘攜手入座。

  三個兒媳伺候。

  程丹若觀察著兩個妯娌,莫大奶奶看著和榮二奶奶一條戰線,可伺候柳氏頗為用心,轉夾她愛吃的,口中說著一二笑話,誇讚兩個女孩女紅好。

  謝芷娘和謝芸娘對這個大嫂也頗親近,眉眼帶笑,可見關係不錯。

  榮二奶奶則畢恭畢敬,表面挑不出錯,可不用心,專撿柳氏不愛吃的,還要說對身子好。

  再看周圍,冬日天暗得早,丫鬟們已經開始點燈。

  頭頂的正中心,垂下兩盞八角料絲燈,和現代的水晶燈比,雖不夠亮,可每一面都畫著不同的圖案,蝙蝠、葫蘆、松柏、仙鶴,美得令人驚詫。

  牆角則是落地燈,蓮花樣式的燈擋,火苗一照,好像花蕊隨風而動。門簷下掛著兩盞明瓦燈,四方平角,都是菊花的圖案。

  丫鬟們捧著銅盆、手巾侍立,窗邊的案几上,一個腰肢纖細的丫頭在泡茶。立在後側的丫鬟,小心將菜品擺到柳氏面前,蝦鬚鐲勒出纖細的手腕。

  比起白天的富麗堂皇,夜晚無疑更具溫情的氣息。

  但程丹若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這哪裡是家裡吃飯,是會所應酬啊。

  她在心底搖頭,手上卻穩穩地夾了一塊茄子給柳氏。

  晚飯各懷心思的氣氛中,完美結束。

  程丹若擰乾帕子,遞給柳氏擦手。她一面淨手,一面道:「今兒有人送來一筐瑪瑙葡萄,你拿些去嘗嘗,吃著好就同我說,莫要客氣。」

  瑪瑙葡萄?看來,婆婆對她用人的舉措十分滿意。

  程丹若:「多謝母親。」

  她帶著一簍葡萄回去了。

  晚上有醃螃蟹。

  雞蛋不好吃,可以硬咽,生食再好吃,程丹若也不碰。

  謝玄英說:「我記得你吃螃蟹。」進京的時候,他們在船上一道吃的。

  「我不吃生食。」程丹若瞥他一眼,「你也最好不要吃。」

  「為何?」

  「河鮮都有蟲,煮熟可食,生吃……」她猶豫一下,誠實道,「運氣不好,蟲會穿過腸壁到達肺部,甚至肝、腦也可能會有。」

  謝玄英調整了一下呼吸,默默把醃蟹放遠點。

  程丹若反倒奇怪:「我這麼一說,你就信了?」

  「我連枕邊的妻子都不信,還能信誰?」他道,「你說的話,我都信。」

  程丹若立刻道:「你不好看。」

  謝玄英愣了。

  她問:「信嗎?」

  「信。」他一本正經地點頭,給她夾菜,「吃飯。」

  程丹若低頭,看到碗裡的鴨脯肉,不知為何,差不多的菜色,就覺得沒有方才那麼冷了。

  她把鴨肉吃了,又喝了一碗魚丸湯。

  天徹底暗了。

  程丹若原想看會兒邸報,可拿起來才發現字小,趕緊放下。

  針線活細的不好做,簡單的也沒有,於是只好做每日功課,盲打結練手。

  瑪瑙趁機進來,向她匯報了一下午的工作成果。

  「錦兒、霞兒太小,原也要調教兩年,便不叫她們跟著伺候,平日灑掃院子,看看門、跑跑腿也就是了。」

  「竹枝和黃鶯兩個,針線活都是好的,就讓她們做些繡活,竹香以前伺候茶水點心,我想著,以後就叫她提膳,平日看茶水房。她爹媽都是府裡的,倒也便宜。」

  「梅蕊姐姐已經定了親,就讓她幫忙調教丫頭,管管爺的衣裳,喜鵲姐姐是您身邊的人,又拿著庫房的鑰匙,往後就管您的東西。梅韻是爺用慣的,貿然換倒不好……以後,我同梅韻姐姐在屋裡伺候,您看還使得嗎?」

  程丹若聽完,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西梢間。

  謝玄英在裡頭洗漱,瑪瑙專門挑這時候來稟,似乎大有深意。

  她女紅不好,黃鶯是洪夫人專門挑給她的針線人,喜鵲是娘家人,最適合管嫁妝鑰匙,這都是意料之中。

  「我怎麼記得,還少一個?」

  瑪瑙陪著小心:「竹籬是太太給的,一來就被打發去做了針線。」

  程丹若:「直說。」

  「她是太太預備的通房。」瑪瑙飛快表忠心,「我打聽過了,不曾收用過,只是有些尷尬。」

  程丹若反問:「你覺得讓她做些什麼好?」

  瑪瑙早有腹稿,委婉勸道:「畢竟是太太給的,留一留再打發也不遲。」

  她說:「打不打發走,問原主人,先給她安排個差事。」

  瑪瑙道:「院裡有兩隻鸚鵡和兩棵海棠,就叫她養花鳥,體面又清閒,可好?」

  程丹若沒什麼意見,反正鏟屎官的月錢也不是她出。

  內部的人事調動,到此告一段落。

  程丹若在待辦清單上勾掉一筆,又惦記上了外頭的事。待他洗漱完出來,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謝玄英耳聰目明,方才雖只聽見一字半句,卻也猜到在說什麼。

  兩人同時開口。

  「你在翰林院都做些什麼?」

  「我出面把竹籬打發了吧。」

  死寂。

  程丹若先開口:「她歲數不到,好端端的讓人走,人家還以為犯了錯。」

  謝玄英道:「我怕你心裡不舒坦。」

  「我不舒坦的是男人能三妻四妾,不是她。」程丹若別過臉,也沒有了追問的心思,擠開他去裡頭洗漱。

  謝玄英在外頭坐了會兒,等到她洗漱完,才進到暖閣裡。

  「還氣嗎?」他問。

  程丹若拆掉髮髻,說:「沒生你的氣。」

  「我在翰林院抄書。」他乾脆另起一個話題,「陛下要重修《典錄》,已經做了一些年了,明年春日約莫就能辦完。」

  說起正事,程丹若便也揮去思緒,專心問:「然後呢?」

  謝玄英拉住她的手,讓她一道坐在南面的炕上,把她的手捂在手心,慢慢道:「你怎麼想?」

  程丹若想想,還是謹慎:「你先說。」

  謝玄英不和她計較這點防備:「外放。」

  她立即道:「我同意。」

  這下他就問了:「去哪兒?」

  程丹若:「隨你。」

  謝玄英:「九邊你肯跟我去嗎?」

  「去。」程丹若毫不猶豫,但問,「九邊是哪兒?」

  謝玄英:「明天再說。」

  她:一千零一夜呢?

  「拿了輿圖才說得明白。」他說。

  程丹若懶得信:「不說就算了。」她掙脫他,上床睡覺。

  謝玄英把燭台拿到淺廊的櫃子上,放下帳子。

  還未燒炕,梅韻便在被窩裡放了湯婆子,隔著一層棉布套子,不燙人,卻暖暖和和的。

  謝玄英把它提出來,隨手擱在一旁,翻身抱住她。

  程丹若:希望今天有點進步。

  ……然而並沒有。

  雲雨後,漆黑的帳子裡混合了人的氣味,他的喘息漸漸平復,卻始終抱著她:「丹娘?」

  她:「嗯?」

  「我是不是……」昨天兵荒馬亂的,他又緊張,不曾留意,但今天卻沒有遺漏她的反應,「弄疼你了?」

  「還好。」程丹若心態平和。技術不行,可以多練習,衛生狀況不好,那真是有的操心了。

  謝玄英貼貼她的臉頰,試探問:「下次再輕一點?」

  其實,這不是輕重的問題,但程丹若猶豫了下,怕傷他自尊,違心地說:「嗯。」

  他鬆了口氣,從摟腰改成摟人。

  程丹若有點無奈。這樣抱在一起睡真的好奇怪,被子都蓋不好,為什麼不能各睡各的被窩?

  她試著往旁邊挪了一挪。

  他馬上摟緊,拈好了被角:「小心著涼。」丹娘什麼都好,就是不注意愛惜自己,這麼冷的天,風吹著了怎麼辦?

  嘗試失敗,程丹若不好意思再來一次,太明顯了,只好欣賞了一下他寬厚柔軟的胸膛,和勁瘦有力的窄腰。

  過了會兒,她推開他的手。

  「不能捏。」她告知,「會痛。」

  「噢。」他老實地鬆開了。

  程丹若暗暗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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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53:52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門日

  新婚第二日,晨昏定省,毫無變化。

  榮二奶奶摸不準她的路數,沒有再貿然動作。程丹若也樂得清靜,在柳氏那邊當完服務員,就在書房裡翻邸報。

  新書房的採光很好,月洞窗外,桂花將謝,落了一地,總有撲鼻的香氣。

  院子裡養了兩缸魚,畫眉在簷下嘰嘰喳喳,餵它吃瓜子,它還會吐皮。

  丫鬟們做事都很小心,像黃夫人、洪夫人身邊的人,輕手輕腳的,從不敢高聲喧嘩。

  程丹若待她們和宮女差不多,寬容但不親近。對竹籬也一視同仁,權當不知道她尷尬的身份。

  但竹籬還是很怕她,看到她在院子逗鳥,不敢上前湊趣,反而會躲回房間。

  竹枝和竹香做事很賣力。

  尤其竹香,擺膳的時候都要嘰嘰喳喳說兩句,什麼榮二奶奶是縣主之女,十分講究,每天都要吃燕窩,莫大奶奶家底殷實,丫頭都要去廚房點菜。

  程丹若十分理解她們的殷勤。

  曾經,她對陳老太太也是這樣周到,唯恐一時不慎,就被驅逐出去。

  今時今日,她算熬出頭了,明媒正娶的媳婦,又有恩師之女的名義,要休棄可不容易。

  她們卻還在熬,沒有盡頭的熬著。

  所以,竹香說的時候,她就聽,聽完點點頭,朝她笑笑,小丫頭就鬆弛下來,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竹枝送上新做好的荷包,她說配色不錯,搭明天的裙子。

  她以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影。

  白天倏地飛逝。

  晚上,謝玄英拿來了輿圖。

  新畫的,墨跡初乾。

  怪不得失蹤了一天呢。程丹若有點了悟。

  「咳。」謝玄英清清嗓子,開始和她說九邊。

  其實,這就是北邊的九個邊防重鎮,然後繼續一千零一夜,說明天再和她聊邊防的情況。

  程丹若:「……」查資料還要追連載。

  但她忍住了追問的衝動。

  分享信息不是他的義務,能說這麼多,已經是不錯的開端。若是問得多了,他不耐煩,以後不肯說,豈非得不償失?

  然而,謝玄英根本不是這麼想的。

  第三日,新婦回門。

  拜見過老師師母兼岳父岳母,程丹若和洪夫人進內屋說話,謝玄英陪晏鴻之去書房,茶還沒喝,就迫不及待地說起這事。

  「她太見外了,明明想知道,卻不肯多問一句。」

  晏鴻之:「啊?」

  謝玄英列數她的「罪狀」:「想看架子上的書,問我能不能借,墨碎了,用我原來的,晚上要專程同我說一聲,弄髒了我的衣袖,和我說『抱歉』。」

  晏鴻之沉吟:「寄人籬下慣了,難免事事小心。你們圓房沒有?」

  「咳。」謝玄英清清嗓子,「嗯」了一聲。

  晏鴻之深覺稀奇:「那不應該啊。」都這麼親熱過了,夜裡一個被窩睡著,能存下什麼生疏?

  「唔。」謝玄英清清嗓子,假裝喝茶。

  成親前,他對圓房只有期待,然而真成了親,才發現這事不簡單,和話本小說中的描寫全然不同。

  而丹娘的心思,也讓他難以捉摸。

  說她對他無意,不想與他親熱,可唇齒相依時,她明顯是不討厭他的。行周公禮亦然,她不抗拒,然則,每次結束後,她便不願意躺在她懷中入睡。

  他硬摟著,她也不掙扎,只是夜半醒來,人永遠縮在裡頭,身體蜷起,像一隻熟睡的貓。

  老人說過,貓性子獨,如果受了傷,就會躲起來自己舔舐傷口,快要死了,就會離開家,獨自在荒郊野外死去。

  「教養一個女孩兒,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幾年。」晏鴻之寬慰道,「她在陳家五年,宮裡兩年,自是養得誰也不靠了,三天的功夫就想改了她的性子,哪有這般容易,慢慢磨吧。」

  謝玄英點了點頭。

  晏鴻之又問:「家裡頭如何?沒給我女兒委屈受吧?」

  謝玄英抿住唇角:「有些口角紛爭。」

  把程丹若前日嗆榮二奶奶的話說了,沒忘記再告一狀,「我等她和我抱怨呢,結果一個字都不提,害得我也不好提,好像不放心她似的。」

  「人家有這樣懂事的媳婦,高興還來不及,你倒好。」晏鴻之拿起旁邊的一柄如意,給了他一記,「既不喜歡,還回來就是。」

  謝玄英立馬閉嘴。

  晏鴻之:「和她說了明年的打算沒有?」

  「說了。」他繃不住臉孔,微微笑,「丹娘說,哪裡都跟我去。」

  晏鴻之倒不奇怪,沉吟片刻,說:「假使過大同,別忘了祭拜程家,丹娘自小失了教養,這方面有些差池,你要替她上心。」

  謝玄英點點頭:「我都記著呢。」

  他們師生倆說得熱絡,裡頭,洪夫人和程丹若也在說話。

  洪夫人拉她進內室,先上上下下打量幾遍,方問:「三郎待你可好?」

  程丹若:「好。」

  洪夫人的眼底就透出笑意:「他家裡可有給你委屈受?」

  程丹若搖搖頭:「都挺好的,多謝義母掛念。」

  不是親生母女,太私密的話總不好問。

  好在先前,洪夫人留心看過,見她行動不無滯澀,又自己精通醫理,想來不曾吃苦頭,多少放心。

  思量一刻,又道:「夫妻之間,講的是恩義情分,同擔得越多,情意越深。你看你二嫂,你二哥把她的事當自己的事辦,她也就把你二哥的事當自己的做。前些日子,花了好大的價錢給他買算書,知道要去河南,行李都不必我操心,打點得樣樣妥當。」

  程丹若不由道:「二哥是有擔當的。」

  趙家的兒子不是韓氏的親生子,他猶且能放心上,韓氏見了,如何不信任丈夫的為人呢?

  「所以啊,你有什麼委屈,千萬別悶在心裡。」洪夫人勸道,「你不說,男人就以為沒有,當你天天過得舒心極了。」

  程丹若笑笑:「女兒記住了。」

  午間就在晏家用飯。

  吃過以後,晏鴻之問:「去陳家不去?」

  程丹若回答:「去的。」

  「應該的。」冬日陽光好,晏鴻之躺在醉翁椅上,懷裡抱著晏大的兒子,兩三歲的小娃娃,正是白胖可愛的時候,就是太鬧騰,老揪祖父的鬍子。

  他吃不消,把孫子還給奶娘,正色道:「陳家不能近,也不能遠,總歸有撫養之恩在,面子須做足了。」

  程丹若道:「是。」

  「去吧,這會兒天暗得早,早去早回。」晏鴻之舒展骨頭,「左右都在京城,悶了就回來坐坐。」

  謝玄英倒是好奇:「老師不去江南了?」

  「老啦。」晏鴻之捶捶背,「一年兩回折騰,又沒有學生侍奉,還是和你師母作伴,閒來煮茶喝酒……」

  程丹若靜靜地注視著他。

  「咳,喝茶。」晏鴻之端起茶盞,裝模作樣地喝一口,「美哉。」

  然後火速趕人,「快去快去,別誤了時辰。」

  老僕笑著送他們出去,解釋道:「近來在說從祀之事,老爺心裡記掛,便有意留在京城聲援。」

  謝玄英點了點頭:「我聽說了。」

  程丹若瞄他,沒問。

  夫妻倆上了馬車,預備去陳家。

  謝玄英等著程丹若開口,可她一聲不吭,閉目養神。他想著今天起得早,她陪洪夫人說了半天的話,必是有些累了,便把話吞了回去,讓她休息。

  一路無言到陳家。

  陳家在京城的宅子沒有松江的大,畢竟根基淺,活動官職亦耗費不少,鋪陳浪費惹人眼,低調為上。

  好在胡同裡都是官,門前的街道灑掃乾淨,也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門口立著兩個小廝,見著靖海侯府的馬車,趕忙進去通稟。

  謝玄英是第一次來陳家。

  他下了馬車,伸手去扶程丹若。

  她正猶豫,就被一把握住,攙了她下車。

  「姑娘。」梳著婦人頭的紫蘇快步而來,對喜鵲笑了笑,扶住她的手,「喜鵲姐姐,我來。」

  喜鵲不和她爭,退到後面侍立。

  程丹若和舊日的丫鬟還是有些情分的:「你成親了,過得好嗎?」

  「托姑娘的福,都好。」紫蘇這話倒不是客套。

  她從晏家回去,黃夫人看她到了年紀,便叫她娘來,挑了門不壞的親事,丈夫是管事的兒子,已經辦差了。

  脾氣不說好,人卻算能幹。年初生了女兒,婆婆原有些不高興,誰想夏天,程丹若就定了親事,黃夫人念在她們主僕情分上,把她叫進院子裡做事。

  能進正院,婆婆安分了,丈夫也多敬她兩分,日子過得不差。

  因著這一出,紫蘇待程丹若愈發上心:「老太太早上一起來就念著了,老爺今日也沒出去,和大少爺在家呢。」

  程丹若點點頭。

  進了正院,陳老太太已經候著,穿戴一新,體面又慈和,見著她來,笑道:「我說什麼?丹娘最是孝順,必是要看我老婆子的。」

  一面說,一面朝謝玄英瞥了一眼,難掩驚詫。

  程丹若拜下:「見過老太太。」

  謝玄英掃過陳家人,跟著她拜了一拜。

  「好、好!」陳老太太無比滿意,「你們有心了。」

  陳老爺拈鬚而笑,虛虛一扶:「檀郎謝女,佳偶天成啊。」

  謝玄英道:「過去一些年,內子承蒙關照了。」

  「親戚之間照拂,原是本分。」陳老爺笑道,「侄女能有個好歸宿,我們也好向她家裡交代。」

  謝玄英客氣地笑一笑,餘光卻瞥過陳知孝。

  他一無所覺,還說:「當年蘇州一別,猶憶謝兄風采,未曾想兜兜轉轉,竟成半個親戚。」

  謝玄英道:「我倒是在松江就聽過陳兄了。」

  「竟有此事?」陳知孝驚訝又納悶。

  「是啊。」謝玄英端起茶,慢條斯理地說,「當時不曾想到,內人的姻緣卻在我家。」

  這話一出,陳老爺、黃夫人和陳老太太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他們看向程丹若,她卻沒有入座,接過丫鬟手裡的茶盞,奉到陳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喝茶。」

  陳老太太一驚,強笑道:「你這孩子也太實心了,快坐下。」

  「許久沒在您跟前盡孝了。」程丹若卻很恭順,「容我盡盡心意。」

  「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黃夫人及時解圍,拉了她坐下,道,「難得來,吃頓飯再走吧。」

  程丹若道:「原是該多給老太太盡些孝心,只是今日出來得早……」

  陳老太太便說:「她新婦進門,不好久留在外,早些回去為宜。」

  「多謝老太太體諒。」程丹若道,「改日有空,再向您盡孝。」

  「都在京城,走動的時候多著呢。」陳老太太道,「你惦記著我這老婆子,派人問候兩聲,盡夠了。」

  程丹若立即起身,道:「您說得是,我都記下了。」

  她的態度一如既往地恭順,好像還是寄居在陳家的孤女,毫無嫁入豪門的驕矜傲慢,甚至今日上門,衣著打扮也不是盡顯豪貴,與普通的官家婦人無多區別。

  然而,越是如此,陳老太太越是心涼。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今日回門,再煊赫張揚也不過分,畢竟,她從一介孤女到侯府兒媳,身份早已改天換地,偏生一如往常,孝順謙卑,很難不讓人誇讚品性過人,知恩圖報。

  可陳老太太和她相處五年有餘,多少了解她。

  這孩子心冷。

  自到陳家,她一滴眼淚也未流過。

  父母祭日不哭,生病受累不哭,下人編排也不哭。正如攀上晏家不得意,進宮也不得意,如今嫁進侯門,亦不得意。

  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城府必深。

  這一刻,陳老太太忽然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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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54:05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矛盾

  離了陳家,天已擦黑。程丹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向柳氏請安。

  這就顯出謝家的好來,有兩房不親的杵在跟前,柳氏自然不會為難親兒媳,免了她今日的伺候,讓她回去歇著。

  一進門,熱氣撲面。

  瑪瑙手腳麻利地替她脫掉披風,道:「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今兒上午,二奶奶稟明太太,把炭發下來了。咱們下午清了煙道,今兒就燒上了。」

  程丹若張望一眼,這才瞧出端倪。

  東西次間的南窗下都有炕,但不是土炕,都是木炕,三面磚砌,一面是活動板,推開在裡頭放上炭盆,既不見明火,又足夠暖和。

  「裡頭的地炕也燒了。」瑪瑙問,「晚上可要備水洗漱?」

  西梢間的臥室是暖閣子,也就是地炕,磚下有煙道,晚上在下面燒煤,熱力蒸騰到整個房間,大冷天也溫暖如春,沐浴也不怕著涼感冒。

  只是費煤,以謝家的地位,也只能燒臥室一間。

  程丹若立馬答應下來。

  燒熱水要時間,便先用晚飯,冬日羊肉最美,今日吃的就是羊肉鍋子,素菜也有兩三碟,新鮮爽脆。

  可程丹若的眼睛,看的卻是黃澄澄的一盤橘子。

  眾所周知,穿越者看見橘子,就想到青黴,有了青黴,肯定就想提取青黴素。

  理論上,土法萃取青黴素是可行的,但實驗的成功率很低,雜質多,容易引起過敏。雖然可以做皮試,可能不能救人,依舊是未知數。

  早前她不是不蠢蠢欲動,然而工程實在太大,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因此遲遲不曾動工。

  現今才十月,謝玄英至少要到開春才會有新差事。這小半年的時間,她必然是要蟄伏下來,做一個低調的新婦,屆時跟著上任才不會被阻撓。

  但待在家裡閒著,容易胡思亂想,亂了方寸。

  不如好生利用起來,看看能不能在醫學上有點進步。

  程丹若打定主意,剝開一個橘子吃了。

  飯畢,略微消化一下,就是洗澡。

  臥室的地炕已經燒得很熱,體感大約有二十幾度,一點都不冷。

  瑪瑙等人備好了熱水、香皂和手巾,試過溫度便退下了。

  程丹若脫掉衣服,浸在熱水裡,腦子裡還在猶豫。

  做青黴素嗎?

  要試試挑戰這個高難度的工程嗎?

  心動是必然的,這可是每個穿越者的白月光。做成了,哪怕救不了誰,都有莫大的成就感。

  但花費甚多,就為個不一定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有意義嗎?

  她的手肘支著木桶邊,腦袋枕靠著濕漉漉的手臂,滿肚子猶豫。

  與此同時。

  隔著槅扇的謝玄英,望著裡頭的人影,心底思量開了:她好像從陳家回來,就心不在焉的樣子。

  是心裡覺得委屈了嗎?看她今日的言行,恐怕當年沒少端茶打扇,如今她漸漸好過了,偏又上來要做個親戚。

  正想著,裡頭卻沒了水聲。

  謝玄英陡然一驚,該不是在一個人哭吧?念頭一起,便克制不住,略微遲疑,還是推門進去。

  隔扇沒有門栓,一推就開。

  「我還沒好。」她吃驚地抬起頭,「你出去。」

  謝玄英端詳她的臉孔,臉頰似有水痕,更不想放她一個人獨處。

  「你——」貿然提及陳家之事,以她的脾氣,肯定要說沒事,他咽回原本的寬慰之語,只是道,「外頭冷,我進來坐。」

  程丹若扒著浴桶,手指不自覺用力,指節泛白:「我在洗澡。」

  「我是你丈夫。」他認真道。

  熱氣蒸騰而上,空氣中的氧氣似乎被奪走。

  程丹若深吸口氣,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當一個男人被冠以「丈夫」的身份時,他似乎就享有了特權。

  「請、你出去。」她控制著緊繃的心弦,聲音比往常更緊。

  水汽氤氳,謝玄英瞧不太清楚她的表情,踟躕片時,別過頭:「我不看你。」

  他拿起架子上的茉莉香皂,試圖尋找緩和的話題:「你喜歡茉莉?」

  一片寂靜。

  程丹若在微微的暈眩中,聽見自己說:「不要讓我後悔嫁給你。」

  謝玄英怔住,轉過身,定定看著她。

  她一絲表情也無。

  謝玄英抿住唇角,忍住心頭的不適,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隔扇一開一合,臥室又重歸寂靜。

  程丹若在水中一動不動,許久,像是被喚醒的機器人,淋水、擦身、穿衣,異常平淡地出來,換他進去沐浴,自己則在西次間裡洗頭。

  瑪瑙輕聲說了兩句話,她慢了拍,沒有聽清,但微笑地頷首,同意了。

  喜鵲和瑪瑙兩個便拿了胰子、梳篦,替她洗頭梳髮。

  洗完頭髮,謝玄英也好了,換他出來洗頭。

  程丹若窩在暖閣的炕上,用棉布吸乾頭髮的水分,不知為何,眼前總閃過他方才的表情。

  我說了那樣的話……思緒堪堪下滑,她便驚醒過來,控制思緒不要發散,專注琢磨實驗的事。

  思來想去,還是忍住了青黴素的誘惑。

  在京城,用到青黴素的機會不多,相較而言,大蒜素的抗菌範圍更廣,多用於肺病,在京城的可用性更廣泛。

  最重要的是,大蒜早就是治病的良藥,許多藥方裡都會用到,只不過提取的純度不夠,療效不夠明顯。

  在已有的基礎上改進,比憑空變出青黴素更簡單,推廣起來也容易。

  她支著頭,細細思量著,一時沒留意謝玄英拿著燭台進來了。等想定主意,準備拿紙筆記下來,才驚覺他就坐在對面,正垂眸翻書。

  程丹若已經恢復如常,開了炕上的櫃子,取出紙和行囊筆,寫了幾項備忘錄。

  首先肯定是玻璃器皿,原先的在搬家時碎了一件,得尋來補上,然後是酒,酒精很重要,大蒜是最好找的,培養基需要瓊脂,應該也有得賣。

  她寫完,吹吹乾,隨手夾在書頁裡,收拾好東西,脫鞋上床。

  謝玄英就把蠟燭吹了,跟著上床。

  帳子裡呼吸可聞。

  兩人都沒說話。

  程丹若閉上眼睛,默默醞釀睡意,腦子裡反復推敲實驗流程。

  正入神,冷不丁聽他說:「陳家的恩情,我想法子替你還了吧。」

  「不用。」她拒絕,撫養之恩的人情不小,要還得別人挑不出錯兒,必定是要付出大代價。

  謝玄英已經待她很好,何必讓他再背上她的人情債:「我會自己還。」

  然而,這話不知怎麼觸怒了他。

  他猛地翻過身,背對著她,竟然翻臉了。

  程丹若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現在不是退讓的時候,她想,原則性問題,還是要早些說明白,省得他以為成了親,兩個人就是一個人了。

  至親至疏夫妻。

  恩愛的時候,自然恨不得把她的事當做自己的,不愛的時候,一筆筆都是債。

  與其今後翻舊賬,被他指著說「我對你如何如何」,不如最開始就分清楚。將來若有萬一,也不必落下太多怨憎。

  她打定主意,忍著不吭聲,閉眼睡覺。

  枕邊。

  謝玄英睜眼,氣不打一處來。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之前她只是害羞,不是有意和他生分,這才開口提起了陳家的事。可瞧瞧她,想也不想,問也不問,開口就是拒絕。

  成了親,她的事當然就是他的。這份人情一日不還清,她就要一日在陳家伏低做小,被人拿捏。

  他暗吸了口氣,試圖冷靜。

  不能和她置氣,你好不容易娶她回家,不是為了和她吵架的。但理智歸理智,感情歸感情,泥人都有三分火氣,何況謝玄英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等冷遇,心裡一陣火一陣冰,五臟六腑都在難受得要死。

  我不和她吵嘴,不說話總行吧。

  他悻悻地想著,也閉上眼。

  可滿腹心事,哪裡睡得著,模模糊糊的,聽得她輕手輕腳起夜。他豎起耳朵,卻沒等到她回來,反倒是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然後就沒聲了。

  謝玄英立即醒了,無聲無息地下床,挑開簾子。

  梢間無窗,怕燒了地炕悶熱,將槅扇開了一道縫隙,與西次間相通,借了一縷月光進來。

  借著淡濛濛的月色,他瞧見程丹若披了件襖子,就伏在炕上睡了。暖閣不冷,她只穿一件薄綢的寢衣,長襖蓋到小腿肚,露出兩隻天足。

  不知道是不是冷,沒一會兒就縮了起來,把腳藏到襖子裡頭,動作還挺熟練。

  他滿肚子的火氣如澆冰雪,立刻消融無蹤。

  這架勢,怕是以前沒少給人上夜,聽說陳家老太太是中風,更難伺候,一夜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個囫圇覺。

  謝玄英吐出口氣,甩開帳子,大步走到炕前,把她攔腰抱了起來。程丹若下意識掙扎,可才有動作,後背就靠到了柔軟的被褥,人已經在床上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謝玄英把錦被裹在她身上,「我不顧著你,你就不知道顧著自己。」

  又莫名有些恨,「換個丈夫,同你置兩回氣,你就能把自己逼死。」

  一句狠話都沒說,就氣大到分床睡,放在別人家,誰慣她的壞脾氣?男人和妻子鬥氣,都不用人教,你不和我睡,有的是嬌妾美婢,多則半月,少則三五天,看你低不低頭。

  她肯定是不會低頭的,男人也沒幾個願意低頭,早晚耗死自己。

  可這話沒嚇著她。

  「胡說八道,我根本不會嫁那樣的人。」燒了地暖的屋子,再被嚴嚴實實地裹上絲綿被,她熱得都要出汗了,「你鬆開。」

  謝玄英不鬆。

  程丹若使勁扒開被子:「鬆開啊!你要熱死我嗎?」

  他這才放開手臂,摸摸頸邊,果然薄薄一層汗。

  不由尷尬:「要不要喝水?」

  她猶豫了下,「要不要喝水」就好像「要不要吃飯」,算是個台階。

  「喝。」她別過臉頰。

  謝玄英便重新點上燈,倒一杯水給她。

  程丹若伸手去接,他卻半途返回,抽回手自己喝了。她大感無語,心想男人就是幼稚又記仇,也不和他計較,自己下床去倒。

  可壺提到手裡,輕飄飄的,居然空了。

  背後傳來他的悶笑。

  程丹若:「幼……唔!」

  唇間渡來涓流,潤了舌喉。

  「茶冷了。」他說,「你不能喝冷茶。」

  程丹若喘勻氣,還沒開口,他又說:「不許說話。」

  她:「為什麼?」

  「你想氣死我。」燭光昏暗,謝玄英低頭,注視著她的臉孔,「我可不捨得你守寡。」

  程丹若:「……」

  他摟住她的腰,輕咬她的後頸。

  程丹若下意識地躲開,耳廓又傳來濕潤的熱意。她又躲開:「我累了。」

  他鬆開她。

  少頃,說道:「別生氣了,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沒生氣。」她說著,也有些微的失神。

  謝玄英借著燭光,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見她低攏著眉,表情怔然,確實不像是生氣,便道:「好,是我不好,不該鬧你的,今兒這麼多事,你肯定累了。」

  他拉著她上床,給她蓋好被子。

  程丹若沒有反抗,安靜地合攏了眼皮。

  地炕的熱意穿過木板,溫暖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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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54:31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碎瓶人

  新婚第四天。

  冬天給柳氏請安的時間是七點鐘,程丹若六點起來,洗漱穿衣,就著熱茶吃爐子上熱過的糕餅墊飢。

  謝玄英沒有穿道袍,反倒穿了窄袖襖和褲,幹練利索。

  她瞧了他幾眼。

  「今天該晨練了。」謝玄英說著,伸手捏住她的茶杯,感覺到燙才放下,轉而吩咐竹枝,「帳子換了。」

  程丹若吃點心的動作一頓。

  竹枝應下,請示道:「換哪頂?」

  他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梅花?」

  謝玄英白了她眼:「正月才用梅花,這才十月,還是用菊吧。」

  程丹若點點頭,咽下口中的糕點,去和柳氏請安。

  打卡上班後,回去吃早點。

  謝玄英回來了,重新擦臉換衣服,再到東次間和她一道用膳。

  「多吃點。」他督促,連連給她夾菜,恨不得把她喜歡的全塞她碗裡。

  程丹若瞥他兩眼,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痕跡,好像昨晚說了她以後,他就完全消氣了,一點都沒有賭氣的意思。

  真是個好人,但……她垂下眼眸,咬了嘴裡的醃蘿蔔,卻嘗不出一點味道。

  飯畢,謝玄英和她說:「我要出去見個朋友。」

  程丹若點點頭:「好。」

  然後他就出去了。

  天氣很好,她站在窗邊發了會兒呆,隨後叫來喜鵲,開了東廂房的庫房。

  觀察了一下環境,叫人挪箱子,把嫁妝裡容易損傷的布匹、箱櫥、書畫挪到另外兩間,只留下金銀玉器。

  而後用一個大理石插屏隔斷,闢出半間通風明亮的空間,拿兩張條案拼了,湊出一個拐角桌台。

  又搬出嫁妝裡的博古架,把香器、酒具、藥器和茶具擺好。

  瑪瑙問:「夫人這是要做香,還是釀酒?」

  程丹若:「做藥。」

  香、酒、藥、茶的工具都不少,一樣樣都別致精巧,除了個別實驗器具需要另行燒製,其他完全可以替代。

  置完實驗室,程丹若就寫了「大蒜素」三個字,貼在牆上鼓勵自己。

  在古代做什麼都不容易,她怕浪費,提前寫好實驗步驟,揣摩兩遍才動工。

  第一步:做培養基。

  大蒜素提取出來有沒有效果,總得培養點細菌看看。

  做培養基的主要原材料,主要是牛肉和瓊脂,聽著簡單,可中藥的瓊脂膏是用鹿角熬製,並不是後世的瓊脂。

  她叫瑪瑙去大廚房,找做點心的人問,有沒有一種從海草裡熬出來的軟膠,半透明的樣子。

  侯府不愧是侯府,做點心的老師傅一聽,就知道是石花膠。

  不愧是大公司。

  程丹若多了兩分信心,讓喜鵲拿了瓊膠,大半留著第一次實驗,剩下的交給陪嫁來的一對夫婦,讓他們去買,以備失敗後再次嘗試。

  牛肉也是從廚房要來的,熬湯,加入剪碎的瓊脂,趁熱用紗布過濾,得出一瓶溶液。

  培養皿是香盒,燒得精美絕倫,用來培養細菌,有那麼一點暴殄天物,但獨它有蓋子,能密閉處理,只能忍痛用了。

  先高溫消毒,再倒入溶液,密閉處理。

  當然,這也沒有辦法保證無菌,可考慮到細菌培養出來也難以篩檢,只能算了。

  這步簡單,做得倒也成功,很快結出一層固體培養基。

  細菌也好辦,上完廁所摁兩下,過兩日,便養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菌落。

  假如在實驗室裡,現在就該用革蘭氏染色法尋找合適的菌落,可程丹若沒有這個條件,培養出來就算成。

  下一步,搗蒜,加入蒸餾瓶,點火蒸餾,而後再冷卻,提取精油。

  火折子點燃炭火。

  火苗竄起,舔舐著玻璃瓶,加熱蒜末。

  「咔嚓」。

  什麼聲音?

  程丹若繃緊心弦,立即檢查,卻發現蒸餾瓶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她愣住了,眼睜睜看著半透明的琉璃瓶碎掉,在桌上裂成一片片碎渣子,還有不少飛濺到地上。

  瓶碎了。

  剛點火都不到五分鐘,怎麼就碎了呢?

  她趕緊蹲下來去撿,心裡卻納悶:怎麼剛開始就搞砸了?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蒸餾,她都能搞砸呢。

  就好像結婚。

  結婚不是很簡單的事嗎?很多人都會結婚,在古代,幾乎每個女人都結婚。

  婚後,無非是孝順公婆,友愛丈夫,而她想要的更多,要與他一道經營事業,從而獲取她想要的東西。

  怎麼就搞砸了呢?

  手指緩緩收攏,尖銳的琉璃碎片紮入手指,卻恍然不覺。

  她平淡地將碎片收攏,放到桌上,心裡還在思考。

  可大腦不復平日的迅捷,有些空白和混亂,好像過低的處理器無法運行最新的軟件。

  程丹若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莫名其妙就搞砸了呢。

  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嗎?她反思。

  對柳氏,她很恭敬,對妯娌,她堅決和柳氏站在一起,立場鮮明。柳氏不方便和兒媳置氣,她卻可以爭鋒相對。

  對家事,她任用柳氏新給的瑪瑙,一舉按壓住了晏家和謝家的丫鬟,目前霜露院運行良好。

  對陳家,她維持原先的恭敬,既不落人口舌,說她攀高枝後看不起親戚,又讓陳家無法拿捏她。

  這些事和她婚前的預計一模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才第四天,就出現了問題?

  程丹若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放在掌心,深深凝視。

  在山東的時候,謝玄英願意冒著危險去救她,她毫無疑問是信任他的。他當初月下的剖白,也真切地打動了她。

  選擇婚姻,與對方是謝玄英不無關系。

  但好像結了婚,一切都變了。

  有太多和預想不同的事。

  她以為洞房時,自己能夠平靜地面對,人的身體她已經看過太多了,但事到臨頭還是緊張。

  她以為相處時,自己能游刃有余,就好像面對陳老太太,面對洪尚宮,面對宮裡的其他人。結果就變成現在,莫名其妙就不對勁了。

  假如說,在晏家書房的事只是意外,昨天的異常卻著實令她心驚。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明明理智知道,不該說傷人的話,可以好好商量,嘴巴卻一意孤行,以最大的力度反擊對方。

  更可怕的是,當他生氣的時候,當她獨自睡到炕上的時候,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絲安寧。

  程丹若用帕子包好碎片,手掌在桌上按壓,尋找更細微的碎渣子。

  有幾粒硌到了皮膚,尖銳細密的刺痛。

  她輕輕剝落黏在手心的碎片,思緒未曾斷裂,依舊盤桓在昨夜。

  為什麼婚姻和她想的不一樣呢?

  她忽略了什麼?

  人。

  是人啊。

  再怎麼類比,婚姻終究不是開一家公司,也不是尋找一個合伙人,婆媳、家務、事業,全都不是最關鍵的東西。

  婚姻是兩個人組合成了一個家庭。

  這就意味著,他名正言順地將她拉進自己的生活,合併她的生活,衣食住行,每件小事都有對方的影子。

  在宿舍,好歹簾子一拉,小小的床上就是私人空間。

  婚姻卻迫使一個人,必須接受另一個人加入自己的生活。兩人肌膚相親,呼吸相聞,一道吃、一道穿,榮辱與共,親密無間。

  程丹若扶著椅子坐下,怔怔出神。

  她能做到嗎?

  太難了,她無法因為他是「丈夫」,就理所應當地相信他,接受他。

  潘姨娘有名分,一樣被丈夫轉賣;墨姨娘有寵愛,照樣轉頭就忘;黃夫人賢惠大度,沒耽誤丈夫納妾。

  她們也有丈夫。

  把他當做親人呢?

  堂兄和她血脈相連,為她帶過街上的花鼓,給她吃過難得的麥芽糖,可關鍵時刻,還是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

  父親好不容易同意教她醫術,卻只肯教皮毛,和祖母說,姑娘早晚要嫁出去,終歸是外人,御醫教的本事,還得傳給兒子。

  母親不是沒有對她噓寒問暖過,但懷孕後,順理成章地忽視了她的病情。她半夜發燒,自己倒了殘茶,咽下藥片,在床角渾身發抖,冷汗止都止不住。

  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不是母親,親人不是親人。

  感情可以改變這一切嗎?

  不,不能。

  當年,她對陳老太太真的嘔心瀝血,端茶倒水,噓寒問暖,老太太咳嗽一聲,夢裡都會驚醒。

  為她把屎把尿,擦身倒痰盂,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結果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從未有過期待,所以不傷心,也不流淚。

  程丹若慢慢蹲下,蹲到桌子底下,無聲闔眼。

  原來,十五年的人生,已經悄無聲息地摧毀了她的一部分。

  她失去了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能力。

  他越靠近,她越拒絕。

  我犯了一個大錯。她痛苦地想,我太貪心了,我高估了自己,我以為我可以,但其實,今日所有的成就,不是在於她有多麼強大,而是足夠幸運。

  但幸運不會一直眷顧她的。

  她終於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代價。

  而這條路……不可能回頭,也沒有辦法回頭。

  「夫人。」門外傳來瑪瑙的聲音,「茶好了。」

  程丹若瞬時睜開眼,五官歸位,安靜起身:「進來吧。」

  瑪瑙捧著托盤入內,看見一帕子的碎片,不由焦急:「瓶子碎了,叫我們來收拾就是,夫人怎麼自己動手了?」

  「不要緊。」程丹若笑道,「我自己撿才知道在哪裡。對了,你幫我把香爐拿過來,裡面一股蒜味兒。」

  一面說,一面打開窗戶,讓冷風灌入室內。

  風吹過紙張,嘩嘩作響,如聽松濤。

  瑪瑙取來爐瓶三事。

  程丹若道:「我自己來。」

  丫鬟將香爐放到旁邊的圓几上。

  程丹若放進一塊炭,蓋上香灰,鋪平,再放上銀葉,夾進香餅。

  熱力烘烤下,清苦的香氣徐徐升起。

  依稀熟悉。

  她默默地看著冉冉升起的香煙,擺正椅子,重新坐下。

  鋪平紙,擰開墨囊,她舔舔筆尖,開始勾勒蒸餾瓶的樣子。

  瓶子碎了就碎了,再燒一個就是。

  墨跡勾勒出琉璃瓶的輪廓,她專心致志,好像方才短暫的崩潰,從未出現過。

  一刻鐘後。

  她畫好圖紙,壓在窗前等待墨跡晾乾。

  微風拂面,香氣襲人。

  混沌的思緒中,一個名字湧上腦海。

  趙清獻公香。她記起來了。

  程丹若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轉身翻找箱籠。

  一個黑漆螺鈿盒子中,藏著做完的扇套。雖然過程艱辛,但在宮裡諸多好心人的幫助下,她仍舊完成了繡活。

  程丹若拿起它,心想,我不能認輸。

  現代的父母給過她無微不至的愛,現代的朋友曾與她惺惺相惜。她見過人世間美好的一面,就不該忘記。

  不要被痛苦打敗。

  她可以不愛他,但至少,不應該傷害他。

  *

  傍晚,謝玄英收到了程丹若的荷包,這才意識到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早就不生氣了。

  不過是句無心之言,既然她還願意和他親近,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夫妻之間還要慎重其事道歉,也太生疏了。

  「我不要。」他把荷包推回去。

  程丹若看看自己的荷包,再看看他腰上掛的,嘆口氣:「好吧。」

  拿扇套改荷包,好像是有點敷衍了。

  她正要收回來,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手:「為什麼要賠禮道歉?」

  「我說了很過分的話。」她道,「人總要是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的。」

  謝玄英板起臉:「我是你丈夫。」

  程丹若不解,他為什麼總要強調這一點?丈夫這個身份,意味著「權威」和「控制」,每次提起,都讓她不舒服。

  「你在外面做錯事,我會替你承擔,你在家裡做錯事,我也會包容你。」謝玄英說著,又有一點點心虛,「再說昨天……」

  他別過臉,「是我嚇到你了吧?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以為……算了,你也原諒我吧。」

  程丹若沉默了。

  許久,慢慢道:「下次我請求你離開的時候,你能馬上照做嗎?」

  謝玄英想答應,但沒忍住,費解地追問:「又不是沒見過,為什麼沐浴不准我進來?」

  程丹若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私人空間,蹙眉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沐浴是很私密的事,和更衣如廁一樣。我不介意看人的糞便,但你願意嗎?」

  謝玄英的表情凍結了。

  「我知道了。」他艱難開口,「我答應你。」

  程丹若如釋重負,覺得又能呼吸了。

  謝玄英反倒不安起來,猶覺寒毛直豎:「快把這事忘了,不許再說。」

  程丹若:「便便。」

  他:「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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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1:32:55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改變

  程丹若的婚後生活,正式步入正軌。

  早晚兩次,晨昏定省,這是上班打卡,雷打不動的事,要做的活,也不過是和例會似的,每天當兩回服務員。

  這活也真不難,不過是裝樣子,還能刷一刷「孝順」的聲望,何樂而不為?

  除此之外,針線活有丫鬟,調解人事矛盾有瑪瑙和林媽媽,小姑子的學習問題更不用她來操心,人家自有女西賓。

  新婦的婚後生活,就是這麼平淡而無聊。

  但這不是壞事,日常瑣碎的生活,其實也是一種奢侈,代表了安穩和富足。

  程丹若為自己規劃了新課表。

  上午讀書、練字,下午繼續實驗。

  蒸餾瓶只剩下了最後一個。

  這個再碎,她就破產了。

  然後,墨菲定律生效。

  最後一個蒸餾瓶,在她沸水消毒的時候,裂了。

  程丹若想過實驗會失敗,卻從未想過一切都沒開始,瓶子全碎了。

  她心痛得直抽氣,懷疑十月水逆。

  傍晚,雪上加霜。

  黃昏時分,她去明德堂請安,柳氏正好在裡屋同女西賓說話,媳婦們便在外頭等著。

  剛坐定,榮二奶奶開口了,體貼地問:「弟妹,這些日子,飲食可有不習慣的地方?若有不好的,盡管同我說。」

  程丹若惜字如金:「還好。」

  榮二奶奶口氣誠懇:「弟妹這就見外了,你既嫁進來,就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頓了頓,笑道,「莫不是上回我說錯了話,弟妹還在惱我不成?」

  程丹若:「二嫂何出此言?」

  榮二奶奶便說:「大蒜暖胃健脾,雖然氣味大些,卻是好東西,你愛吃也不算什麼,躲躲藏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掌著家,卻不肯給弟媳一口愛的。」

  程丹若:「……」

  正院人來人往,榮二奶奶的聲音不大不小,顯然是說給人聽。可她究竟是嘲諷吃蒜土氣,還是在暗示她故作委屈,給人下眼藥呢?

  罷了,這不重要。

  「你想多了。」她說。

  渣男式發言堵住了榮二奶奶的下文。她頓了頓,才道:「弟妹若還惱我,我再同你賠個不是。」

  說著就要起身福下。

  這回,程丹若瞧明白了。弟媳讓嫂子賠禮,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所以她馬上避開,道:「二嫂就是心思太細。」

  想了想,對待敵人,還是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想得多,卻顧頭不顧尾,愛吃蒜的人,身上怎麼會沒點味道?」

  榮二奶奶段數高,不動聲色:「這可不能怪我,弟妹這些天來,對我一個笑影兒也無,我這心裡當然七上八下的。」

  「『我不笑是我不愛笑』。」程丹若淡淡道,「瑪瑙,二嫂喜歡人家對她笑臉相迎,你替我笑一個,算是賠罪了。」

  「哎!」瑪瑙也機靈,立馬揚起一個笑臉,脆生生福身,「給二奶奶請安了。」

  榮二奶奶的笑容消失了。

  她注視著程丹若,再次確認了她的針鋒相對——你想我做弟媳的傲慢,我就偏讓你做嫂子的跋扈。

  簾子一晃,柳氏扶著丫鬟的手出來了,笑問:「說什麼這麼熱鬧?」

  三位兒媳齊齊請安。

  榮二奶奶道:「同弟妹閒話兩句。」

  「她新婦面嫩,你做嫂子的可別欺負人家。」柳氏笑著說。

  在這頭上,榮二奶奶從不與婆母爭,溫順道:「弟妹心直口快,媳婦怎會和她較真呢。」

  程丹若聽多了難聽的話,只當做沒聽見。

  柳氏卻不能不計較,眸光一閃,關切道:「我知道你是個賢惠的,只是,家裡的事有下人操心,你還是得緊著安哥兒。我聽說,昨夜又有些不好了?」

  提起兒子,榮二奶奶終於微微變色,勉強道:「已經好些了,多謝母親掛念。」

  「你們初為父母,難免疏漏,這事可馬虎不得,小孩子家家最是脆弱,有什麼不好都不可大意。」柳氏殷殷關切,卻是字字句句紮她心上。

  榮二奶奶絕不會以為這是關照,詛咒還差不多,更是惱恨:「我和二爺一定小心照看,母、親、放、心。」

  「那我便放心了。」柳氏口中說著,心裡卻冷笑,擠兌老三媳婦的時候賣力,這會兒卻像是受什麼大委屈,要是被侯爺知道,還以為她們婆媳一塊兒擠兌繼子媳婦呢。

  繼母難當,繼婆婆更是臭名昭著。

  她掀起眼皮,說道:「不早了,回吧,老三媳婦留下就是。」

  伺候婆母用膳是榮幸,程丹若接下這個榮耀。

  吃過飯,柳氏又留了她一留,問:「大蒜是怎麼回事?」

  「做些藥。」她回答。

  柳氏溫言道:「你要什麼,讓大夫配就是,何必自己做呢?」

  程丹若道:「藥是我自己研製的方子,比外頭的好。」

  行醫不是什麼高雅的趣味,以靖海侯府的地位,也從來不差好大夫。柳氏並不喜歡她的這個愛好,但托陳家的福,程丹若的習醫被冠以「孝」名,也不好多說什麼。

  便道:「平日裡打發打發時間便罷了,得閒就過來陪我坐坐,學學管家。」

  程丹若恭恭敬敬地應了。

  回到霜露院。

  謝玄英今天上班去了,還沒回來。

  她在屋裡轉了兩圈,還是有點鬱悶碎掉的蒸餾瓶:「拿風爐和茶葉來,牛乳還有沒有?」

  瑪瑙忙道:「有的,這就來。」

  她取來風爐、茶壺和茶葉,又問:「夫人要冰糖還是白糖?」

  「白糖吧。」

  程丹若將茶葉塞入紗布袋中,丟進壺裡煮茶,看著茶湯紅亮清香,再慢慢倒入一定比例的牛奶和糖。

  瑪瑙幫遞罐子,還問:「可要加些紅棗、核桃仁?」

  程丹若微微笑了笑。

  奶茶在古代真不稀奇,茶中加奶的喝法,很多文人都試過,只是不大流行,至於往裡頭添料,那是老喝法了。

  在清茶出現之前,茶湯裡加什麼都有,紅棗、桃仁、瓜子、蜜餞都有,甚至有放鹽和薑的。如今許多茶鋪裡,仍有這樣的泡茶,只不過講究的人家覺得粗俗,更偏愛掃雪烹茶的清雅。

  「有芋頭嗎?」她問。

  「有。」瑪瑙出去,馬上拿了兩個回來,「如今夜裡長,咱們常在炭盆裡煨兩個備著,免得夜裡餓得慌。」

  程丹若點點頭,道:「應該的,你取些錢,讓人到廚房要些點心放茶爐房,你們餓了就吃些,不要餓壞了。」

  想一想,又說道,「平日吃喝,也不必太克制,我也在宮裡當過差,怕在聖人跟前出岔子,有時候一天都沒有喝水。」

  她鮮少同丫頭閒聊,瑪瑙驟然聽見,心裡既驚訝又感激,卻說:「在主子跟前伺候,總不能隨意。」

  「在院子裡,不要緊的。」程丹若剝掉芋頭的皮,放入碗中碾成泥。

  奶茶煮好了,熱熱的澆上去,就是芋泥奶茶。

  她用來喝奶茶的杯子,不是茶杯,茶杯多是茶碗的形式,而是用了酒具,玻璃帶把高腳杯。

  就差吸管了。

  吸管杯有,吸管是真的沒有。

  還有蒸餾瓶……程丹若越想越心痛,奶茶都不香了。

  出師未捷瓶先碎,大蒜素真的能順利出世嗎?

  瑪瑙察言觀色,問:「夫人可是在想二奶奶的事?」

  程丹若回神,想說敷衍過去,但忍住了,提醒自己,其實,可以和她們聊聊。

  丫鬟的身家性命繫於她身,她是主導者,不必畏手畏腳的。而且,適當的交流既能讓她們安心,也能讓她逐漸找回構建關係的能力。

  「是。」她盡量往下聊,「你們二奶奶和二爺的關係,好不好?」

  「好極了。」瑪瑙精神一震,立刻娓娓道來。

  「二奶奶原是要早進門的,只是不巧守了孝,那會兒二爺已經十八了,卻同劉家說願意再等一年。二奶奶快進門前,屋裡的通房有了身孕,二爺給她灌了藥,搶在二奶奶進門前發賣了,現在院子裡只有二奶奶抬的一個通房,這還是懷了小郎君後才有的。」

  程丹若懷疑耳朵:「他把通房賣了?」

  瑪瑙點點頭:「雖沒了孩子,可留在跟前,怕二奶奶心裡不痛快,遠遠賣了。」

  程丹若:「……」

  門外傳來腳步聲,梅韻打了簾子,謝玄英大步進來,肩上有些微白點,熱力一烘就化作了水痕。

  他看見程丹若坐在炕上,同丫鬟說笑,不由稀奇:「說什麼呢?」

  「說你二哥。」程丹若大受震撼,不自覺道,「真讓我大開眼界。」

  謝玄英大吃一驚,問:「你受委屈了?」

  程丹若搖搖頭,猶豫片刻,還是往下說:「他是不是把通房賣了?」

  「噢,這事。」謝玄英脫掉外袍,坐到她對面,看壺裡還有奶茶,為自己斟了一碗,「我也聽說過。」

  程丹若道:「不想讓通房礙眼,可以不睡,伺候他一場,還有過孩子,為什麼不嫁掉,偏要賣了?分明絕情,還道深情。」

  謝玄英喝口奶茶,提醒她:「那是我二哥,這話在屋裡說說也就罷了。」

  「我知道。」她終歸不習慣和人多說心裡話,及時打住,「罷了,不是什麼要緊事,吃飯吧。」

  「哎。」瑪瑙笑盈盈地應聲,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謝玄英瞧她一眼,心底略微稀奇。前些日子,瑪瑙伺候的時候都屏氣斂聲,今兒倒是放鬆了。

  可看程丹若的神色,卻不像是發生了好事。

  不由問:「今天有什麼事?」

  「沒事。」她習慣性地回答。

  謝玄英注視著她。

  程丹若別過臉,抿抿唇:「我的瓶子全碎了。」

  「賠你一個。」謝玄英說,「什麼瓶子?」

  「專門燒的玻璃瓶。」她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出去補貨,「你知不知道哪裡有賣玻璃器的?」

  晚膳擺了上來,今天的主菜是炸鐵雀兒、爆炒羊肚、醋溜鯉魚。

  謝玄英給她夾了一筷子:「明天我給你去找。」

  程丹若:「我想自己去看看。」

  他想想,道:「那後天吧,後日下元,你下午出來,就說先去老師家,晚點我帶你去惠元寺聽經吃齋。我們在外頭吃過晚飯再回來,十五不宵禁。」

  程丹若馬上同意:「好。」

  「高興了吧?」他問。

  她說:「我沒有不高興。」

  謝玄英抬起眼,看她拿了一隻炸雀兒,慢條斯理地用小銀刀切開,剝出骨頭,慢慢品嘗,姿態是少有的放鬆。

  好像……當初中秋吃螃蟹的時候。

  霎時間,多個場景閃過腦海。

  頭一日,她故意搶先用飯,可拿起筷子後瞥了他一眼,乃有意為之,不是真的餓狠了;吃柿餅,分明挺喜歡,卻故作尋常;晚上吃醃蟹,她猶豫了半天,才敢說出實話,還唯恐他不信……

  這樣小心試探,比當年在惠元寺,他請她吃宵夜還要多心。

  他怔怔想著,倏而問自己,她在家中用飯,為何比過去更仔細留神?

  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她把這裡當家,希望她能信任自己,希望她明白,不管過去多少風雨,今後都有他為她遮蔽。

  但現實卻截然相反。

  她更小心了。

  他肯定是……肯定是做錯了什麼吧。

  是不是他的很多話,都說太早了?

  好不容易娶到她,他恨不得許遍承諾,傾注自己能給的一切。

  可時間這般短暫,他做的太少,諾言又有多少價值?《氓》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也說「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在她看來,他著急山盟海誓,是不是反而像負心人的欺騙呢?

  他應該先做,然後才說。

  這是第一個錯。

  還有……她不像他,早已認定她是未來的妻子,在她心裡,他並非一開始就是丈夫,而是先成了「世兄」。

  但他太著急也太熱切,彷彿自迎親那天,人在雲端,心在火烤,恨不得馬上如膠似漆,過上他心目中的夫妻生活。

  這就好像她尚未學會騎馬,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帶她一起馳騁。

  她肯定嚇壞了!

  我都做了什麼蠢事?

  好似數九寒天被潑了一盆冰水,澆得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他懊悔又慚愧,深恨自己為什麼之前沒有想到,要到今天,才意識到她的狀態與從前迥異。

  害她忐忑難安,我算什麼丈夫?

  謝玄英想,她說二哥「分明絕情,還道深情」,他呢,是不是「自詡深情,實則無情」?

  他往嘴裡塞了口飯,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說什麼丈夫不丈夫的了。

  做不到的事,說了就是笑話。

  「那個……」程丹若專心解剖炸鐵雀,沒留意他的神態,猶豫地問,「《典錄》裡,你有沒有翻到過特別全的本草書。」

  謝玄英即刻回神,飛快回憶:「《證類本草》?」

  「更全更新的。」她問。

  他搖頭,卻說:「明天我去找找。」

  「不必了,我不過隨口一問。」程丹若也不強求。她有電子版的《本草綱目》,其實不急著用,不過想收集一套翻閱,沒有就沒有吧。

  眼下,還是先做出大蒜素最為要緊。

  這可是抗生素啊!抗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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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京城景

  十月十五,下元節,老人節。

  程丹若在晨間請安時,同柳氏說了安排。

  柳氏沒多想就應了。侯府是勳貴,不似士大夫之家,對女眷的門禁要求嚴格,非得跟著婆母出門不可。

  況且,程丹若雖然進門的時間短,但是謝玄英帶她去,自無置喙之處。

  話雖如此,經人同意才能出門的情況,還是讓她有點不高興,所以才過晌午,她就決定出去。

  因不是出門做客,程丹若只帶了瑪瑙一個,謝玄英把柏木留給了她,跟車的護衛是李伯武和錢明兩個,都是熟人。

  機會難得,程丹若揮開鬱氣,出門就道:「去賣玻璃的地方。」

  李伯武:「是。」

  賣玻璃的鋪子和賣瓷器、陶器、文房四寶的都在一條街,匯聚了整個京城最大最好的店家,大多不止有後台,還可能是連鎖。

  程丹若微微興奮,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逛過街了。

  第一個要買的肯定是蒸餾瓶和試管。

  店裡沒有,必須訂做,程丹若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甚至有被宰的心理準備。

  但店家眼光利得很,雖然她只穿著一件妃色對襟長襖,頭戴風帽,瞧不見金銀釵環,腕上也不過一對翡翠鐲子,可丫鬟的手上戴著蝦鬚鐲,小廝的衣裳是綢緞料子,護衛更帶刀,想也知道不是尋常人家。

  故不敢獅子大開口,報了實誠的價格:「琉璃價貴,瓶子至少二十兩銀,這些小長瓶,也得十五兩一個。」

  此時,琉璃器皿已經十分普及,但也是相對上層人士而言,二十兩不低了。

  「我要的琉璃器,必須能受火燒而不裂。」程丹若道。

  店家大搖其頭:「夫人,琉璃易碎,不適合做酒器呀。」

  「做不好,我就換一家問了。」

  店家:「三十五兩,大小一樣,須等上三日。」

  「耐燒嗎?」

  「得用西洋的法子做,比一般的琉璃耐燒一些,只是難做。」

  程丹若:「好,柏木你來付定金。」

  她去下一家。這回卻是想弄些合適的培養皿,香盛太奢,糟蹋東西。

  這東西不難找替代品,比如印泥盒,只是貴得很,不是玉的就是象牙、犀角,且雕花,也過於奢靡。

  她便招來錢明,讓他單獨跑一趟:「什麼地方有賣明瓦的?」

  他說:「那要到明瓦廊那邊去。」

  「你去幫我訂一些明瓦盒。」程丹若說,「圓形,平底,不要花紋,大小就同這個差不多。」

  她將方才在鋪子裡買的瑪瑙印盒帶給她:「便宜就多訂些,至少買十個給我。」

  錢明道:「夫人放心,明瓦都是鑲窗戶的,比玻璃便宜得多。只是,若要大小相同,怕是只能用羊角熬的,蚌殼要少。」

  「沒關係。」她不以為意,「什麼都行,盡量透光。」

  錢明應下,自去辦事。

  李伯武問:「夫人還要些什麼?」

  「我想再打點銅器。」程丹若征詢道,「這都是在哪裡買?」

  李伯武斟酌道:「這得去鐵匠鋪,火爐街那邊,但……」他委婉道,「那裡來往的都是粗漢,夫人不便親自去,要什麼吩咐我就是。」

  程丹若明白他的意思,打鐵的成日裡就在火爐旁,不僅都是男人,而且基本光膀子,很不雅觀。

  她也不勉強,將原來白家夫婦替她打的手術道具,並一個鐵架台圖紙給他,讓他派人跑腿。

  李伯武派了另一個跟車的護衛跑腿,說:「您放心,都是自己人,必定辦妥。」

  程丹若點點頭,想一想,撩開簾子往外看,琢磨還有哪裡能去逛逛。

  別說,這裡的店鋪是真的多,什麼布莊、藥鋪、皮貨店、當鋪都應有盡有,還有一些她想不到的店。

  比如算命館,裡頭坐著兩個山羊鬍的老頭子,手邊一本《易經》,是專門給人看相的。還有金店,長幡上寫著「兌換金珠,公平出入」,一家鞋店,掛著「江南新物,鞋靴盡有」的廣告。

  連鎖店的招牌比較大「萬源號通商銀鋪」,是傳說中的錢莊。

  有的店鋪比較直白,直接打出「名糕」「名茶」「名酒」的廣告,賓客盈門,好不熱鬧。

  不獨是店鋪,街道兩邊還有支著的攤子,賣時令糕餅,什麼柿餅、核桃餅、麻花酥、冬瓜湯。

  馬車再拐過一條街,又是什麼「書鋪」「古今字帖」「碑帖」,廣告也打得極有意思「水滸繡像新本」「三國全集」「國色天香十月新卷」。

  程丹若叫了停,戴上帷帽下車,進書店瞧瞧。

  雜書不少,各種話本戲本都有一些,且價格不貴,二錢銀子就能買三卷本的,再大的部頭不求質量,一兩銀子也能拿下。

  她不由感慨,坊間的刻印確實已經很成熟了,只是商家圖利,看來看去,都是好賣的小說,其次便是四書五經,要尋一些有價值的資料,卻是沒有。

  程丹若翻了翻內容,挑了《三國》、《島夷志》、《焚香記》、《繡襦記》,準備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

  等出來,時候還早。

  她問:「有沒有西洋鋪子?」

  「有,就在街尾,最大的一間鋪子。」李伯武回答。

  「去看看。」

  店鋪叫「稀萃樓」,廣告卻直白,「東西洋貨」「南北精品」,東大概是指的東瀛,西就是西洋了,但不一定是歐洲。

  兩層樓的鋪面,來往皆是富貴人家,下人也穿綢帶金的,女眷也不少見,一進門就被請到二樓去了。

  程丹若是婦人打扮,又不是傾國傾城的美貌,自無人多在意。一個體面的婦人將她請到二樓,問她要買什麼。

  「您是第一次來吧。」婦人笑道,「咱們這兒東西多,吃的用的玩的,都有。」

  程丹若問:「玻璃有沒有?」

  「有,咱們這兒有玻璃瓶、玻璃鏡、玻璃枕屏,只是都是小件,大件沒有。」

  程丹若說:「我瞧瞧玻璃瓶。」

  拿來一看,酒壺。這自然不要,又看了鏡子,巴掌大小就要五十兩。

  婦人說:「這和咱們的銅鏡不一樣,不必常叫人磨。」

  眼下這技術,銅鏡和玻璃鏡的清晰度,其實差不多,只是銅鏡容易氧化,必須時常叫人用藥磨了,花費還不小,但玻璃鏡是水銀鏡子,也容易氧化發黑,意義不大。

  程丹若又問懷錶多少,婦人報價二百兩,還是最普通的那種。

  她:「……」

  婦人見她不滿意,又問:「龍涎香,薔薇水,五色珠,夫人可要瞧瞧?」

  程丹若:「不要。」

  婦人知她來歷不小,倒也耐心:「夫人想要什麼樣的?」

  程丹若已經對現在的西洋貨失去了信心,全是奢侈品,沒有一個好用的。可坐下半天,什麼都不買,好像來虧了。

  思來想去,問:「地圖有嗎?」

  婦人一拍手:「夫人稍等。」

  她去尋了一張地圖過來,印刷的世界地圖,且是球面投影,不是平面的畫法,有經緯線,已經能看出後世世界地圖的輪廓了。

  而地圖的右下角,有一個類似於簽名的單詞,Mercator。

  程丹若:「多少錢?」

  婦人當機立斷:「一百兩!」

  她:「……柏木,你和她還還價。」

  柏木應下,拉著婦人到一邊去砍價。唾沫橫飛地比劃半天,八十兩成交。

  真‧搶錢。

  程丹若出了次血,再也沒有了逛街的興致,準備馬上回晏家緩緩。

  結果一上門,門房說,晏鴻之帶著老妻、老大一家出去了,只有二嫂韓氏在家看門。

  她和韓氏無話可說,想想,乾脆不進門了,放下節禮,就去翰林院等人。

  --

  翰林院的日子,兩個詞形容:清閒、清貧。

  空是真的空,正常八點鐘上班,十點來也沒人管,下午五點鐘下班,三點鐘走了也行。反正就是抄書、理書、讀書,勤快點一天能幹完三天的活。

  清貧呢,也是真的清貧,除了俸祿,無權無勢,囊中羞澀的老翰林不少,官服穿得磨破了袖子,照樣上身。平日來點卯,也就路上吃碗湯麵。

  謝玄英來了以後,別的不說,夏日綠豆百合湯,冬天羊肉湯,無論人在不在,東西肯定送去,由同僚們分著吃了。

  近些日子,他上班的時間多了,和大家一起抄書。

  同僚們日日得見美人,大冷天的,從被窩裡爬起來都有動力了。

  當然了,關係好是一回事,立場是另一回事。今天不知誰提起了從祀之事,為陽明先生能不能進孔廟,互相爭論半日,最後不歡而散。

  不過,些許鬱氣,在他瞧見柏木的時候就散了乾淨。

  「夫人來了?」他別提多驚訝了。

  柏木笑說:「隔了一條街的地方等您呢。」

  謝玄英點點頭,翻身上馬,冬夜雪小跑著走了半條街,在拐角口的攤子後頭,瞧見了自家的馬車。

  掀了簾子上去,迎面一陣肉香。

  程丹若正在吃燒餅,巴掌大小的一個,夾著調好的羊肉餡,皮烤得脆脆的,蔥花和油脂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在冬日裡神佛都頂不住。

  「吃嗎?」她問。

  謝玄英就著她的手,把剩下的半個吃了。

  程丹若:幸好這是第二個了。

  她抖抖帕子,又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蜜餞金橙子茶。就是梅子、金橘和茉莉茶沖的飲料,口味類似於蜂蜜金橘茶,只是沒那麼甜,略微酸口,吃過油膩後清口十分解膩。

  瑪瑙察言觀色,看程丹若沒有分享的意思,遞給謝玄英一杯:「爺潤潤喉。」

  謝玄英接過來喝了一口,問她:「去惠元寺,還是去好味樓?」

  「你不是說去寺裡吃素齋嗎?」她奇怪。

  謝玄英:「吃過再去也行。」

  「不餓。」她道,「先去吧,不然天就暗了。」

  他點點頭,朝外吩咐一聲,又道:「我倒是沒想到,你會來等我。」

  「義父義母都出去了。」她說,「叫二嫂接待我,坐坐又走,不合禮數。」

  意料之中的回答,謝玄英暗嘆口氣,改話題:「今天買了什麼?」

  程丹若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瑪瑙便替主人說了。

  他吃驚:「不新置些首飾嗎?快到年節了。」

  程丹若瞅瞅他,微笑:「你以為我買的東西很便宜嗎?這只是個開始。」她算算嫁妝,嘆氣,「衣裳首飾能用好些年,可比我買的東西節省多了。」

  買奢侈品燒錢,還是科研燒錢?

  當然是科研。

  「你花了多少?」謝玄英對錢是有數的,沒敢大放厥詞,誇口「你花多少我都養得起」,謹慎地先打聽一下。

  程丹若說:「不算地圖,兩百多兩。」

  他鬆口氣:「那不多,半套頭面而已。」

  「頭面可以反復戴,舊了換新。」程丹若道,「這些東西很容易壞,尤其是琉璃瓶子,火燒幾次就裂了。」

  謝玄英道:「非琉璃不可?」

  「最好是琉璃。」她道,「先試試,真不行,我再想其他法子。」

  他點點頭:「我替你留意著。」

  程丹若想道聲謝,但不知道會不會見外,先不出聲,覷著他的表情。

  謝玄英果然莫名高興,掀起簾子的一角:「今天人不少。」

  程丹若側頭望去,可不是,天色漸昏,往外駛去的馬車卻絡繹不絕,有平民之家的黑油馬車,也有官宦人家的青幔馬車,甚至不乏間金裝飾的高官之家。

  只能說,京城底下官員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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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有思

  車一多,就要避讓。

  程丹若今天出門,坐的是普通馬車,沒有靖海侯府的徽記。但車夫是老人,完全沒有避讓別人的意思,一路彎道超車,氣勢囂張。

  旁邊有人罵:「我家的銀螭你沒瞧見是不是?」

  「我家老爺是太常寺少卿!」

  「少卿四品,哪來的銀螭?」另一家人不甘示弱地叫罵。

  太常寺少卿家的車夫,罵回去:「你家一個主簿,獅頭不僭越?這街上誰家不僭越,你倒是說說看!」

  嗯,雖然會典規定了幾品用什麼,但民間僭越成風,京城腳下還好,稍微過界一丟丟,江南之地,穿織金蟒服的大有人在。

  程丹若咬了一口乳餅,心平氣和等堵車結束。

  吃吃喝喝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惠元寺。

  下元節,寺廟夜懸天燈百日,要到正月二十五才結束。在此期間,燈火不熄,真如仙家勝地,醒目無比。

  程丹若戴上帷帽,好奇地看著古代的夜市。

  謝玄英給她拿下來:「夜裡戴著,哪裡看得清路。」

  程丹若本就不想戴著,只不過看別人都帶著,入鄉隨俗罷了。

  「也好。」去掉了討厭的帷幕,世界清晰五百度。

  謝玄英又反復,覺得什麼都不戴,可能會被冷風吹著,吩咐丫鬟:「瑪瑙,把風帽拿來。」

  瑪瑙笑盈盈地遞上挽在手臂上的風帽。

  謝玄英眼疾手快搶過來,仗著身高的優勢,替她籠住髮髻,再往下拉拉,遮住她的臉孔。

  程丹若不得不提醒他:「差不多得了,好多人在看。」

  「這不是……」謝玄英的話到嘴邊,吞了回去。

  借著淡淡的燭光,他發現,她臉上不是羞澀和喜悅,更多的是無奈。

  「三郎。」有人在背後叫。

  謝玄英收回神思,扭頭看去,卻是曹郎。他身邊立著一位婉秀的女子,顯然是他的表姐夫人。

  「將謀。」謝玄英調整神色,給他們互作介紹,「丹娘,這是曹閣老家的四公子,名勇,字將謀。」

  曹四攜夫人上前,笑道:「這就是弟妹吧,此內子李氏。」

  曹四奶奶笑笑,與程丹若互相見禮。

  「今天怎麼來聽講經了?」曹四問,「你們家不是一向去的清虛觀?」

  謝玄英道:「那邊人多,郊外終歸清靜些。」

  曹四樂了,卻不說破:「可要一道?」

  「不了,我們在外頭瞧瞧就回去。」謝玄英說,「下午我看天色,夜裡許是會下雪。」

  「今日是有些冷。」曹四知道他略識天文,沉吟道,「也罷,我們吃碗素齋,也早些回去。」

  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打過招呼,便各自分開。

  曹四奶奶和丈夫往裡走,隔開了喧鬧的百姓,說話方便不少。

  「我看,謝郎同他夫人感情不錯。」曹四奶奶笑道,並不掩飾對這對新婚夫妻的好奇,津津有味地點評,「靖海侯夫人每年去清虛觀,偏帶到這來,可見是想單獨帶她走走。」

  曹四說:「既然是子真先生的女兒,脾性相投也正常。」

  他也說句大實話,「就是樣貌普通了些,和謝郎站在一起,難免黯然失色。」

  「除了顏色,你們男人就不看別的。」曹四奶奶想起丈夫身邊的美貌丫頭,怒從心頭起,「程氏固然出身低,好歹是陛下身邊待過的,在你眼裡卻只有顏色。哼,你是不是也嫌我配不上你?」

  「我就隨便一說。」曹四也知道娶妻娶賢,略微心虛,可出門在外,又不肯失丈夫的威嚴,「我看你才是嫌棄嫁了我這凡夫俗子。」

  他也想起舊事,脫口道:「你素有詩才,我卻只懂舞刀弄槍,你心裡當真沒有半點介懷?」

  「勇哥兒!」表姐自有表姐的威嚴,秀眉一豎,「你說什麼?你這是何意?」

  曹四嘴硬:「我還說錯了?」

  隨同的丫鬟們終於回神,手忙腳亂地勸架:「奶奶,少說兩句」「爺,地方到了咱快進去吧」「我們奶奶吹不得風」……

  「不同你計較。」曹四一甩手,大步流星地進去了。

  曹四奶奶怒從心頭起:「我真是瞎了眼。」她扭頭就走。

  曹四見妻子沒有跟上來,想追,可人流如織,拉不下臉去攔,踢了一腳小廝:「還不去扶你們奶奶?」

  小廝趕緊攔人,丫鬟們也哄勸。兩人被熙攘的人群裹挾,你推我,我推你,不知什麼時候,慢慢牽住了手。

  與此同時,引發人家夫妻矛盾的小倆口,正在買荷花燈放。

  惠元寺不像清虛觀,沒有貫穿的河流,只有山上流下來的一條小溪。沒錯,就是引發痢疾的水源,如今山下的池子大了一倍多,改名叫「慈悲池」了。

  這裡的放法,是在山上放下荷花燈,一路漂到慈悲池,入了池,就意味著祈願被觀音大士聽見,能夠消災解厄了。

  謝玄英買了兩盞,自己的寫了「永結同心」,看向程丹若。

  她寫的是「今冬無疾」。

  他意外:「這是何意?」

  「有點不好的預感。」程丹若端著荷花燈,四下環顧。

  今日的茶攤生意特別好。

  有個小男娃,被母親抱在懷裡,咳得斷斷續續的,臉都憋紅了。父親連忙摸出三個大錢,和攤主說:「來碗梨湯。」

  旁邊跟著的婆子就埋怨:「我就說方才不能讓他摘帽子,戴上戴上。」

  一面說,一面強硬地給孫子戴上虎頭帽。

  又有一個小女孩,大概七八歲,手裡拿著糖葫蘆啃,滿嘴都是糖渣子,吃兩口,咳上三四下,上氣不接下氣。

  旁邊的女人揚起巴掌打她:「餓死鬼投胎啊?」

  女孩不理,繼續大口大口吃糖。

  她默默嘆了口氣,放掉手裡的燈。就算不是瘟疫,一次生病也足以威脅到小孩的生命,貧寒的家庭更是容易因此破產。

  乾脆迷信一回:神佛保佑,不要是傳染病,不要是傳染病。

  放完河燈,又進到寺裡。

  路上,燈火明滅。

  謝玄英故意走快兩步,稍微離她遠點,餘光留神她的表情。

  果然,她看起來好像更放鬆了。

  他心底升起巨大的困惑:為什麼丹娘不喜他在外人跟前,與她舉止親密呢?丈夫體貼妻子,外人才知道他看重她,不會輕慢她。

  我又做錯了嗎?我又嚇到她了?

  謝玄英有些杯弓蛇影,一時進退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一前一後,各懷心思地走到了方丈待的禪院。

  謝玄英馬上恢復如常,與方丈說了幾句話,捐了一百兩銀子給寺裡。

  程丹若以為是香油錢,眼神都變了。但離開後,謝玄英告訴她:「年關將至,寺中將為婦孺分發米麵衣炭,你我也盡些綿薄之力。」

  她懂了,寺廟一直兼職民間慈善組織的工作。

  而達官顯貴們,出點錢,買個心安,買點功德。

  「這樣啊。」她想到了一些事,但沒有說,只姑且記在心裡,「那我們回去吧。」

  謝玄英問:「不再看看燈嗎?」

  「來日方長。」她看向夜空,忽而詫異,「哎,下雪了。」

  彩燈懸掛在頭頂的,雖然全是佛家的故事,什麼菩提悟道,玄奘取經,但色彩繽紛,昏黃的光暈透出燈籠紙,照亮此方夜幕。

  一片片晶瑩的雪花飄落,是水神集了天地靈氣,生成晶華灑落人間,涼意盤旋飛舞,落於髮間。

  天地空濛,流光蘊轉。

  程丹若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今兒十五,謝玄英早上是穿著公服出去的,但午間在翰林院換了一身青暗花孔雀綢道袍,外面罩著一件玉色鶴氅擋風。

  然而,穿得低調,人是一點都不低調。

  凌晨三點起床去開例會,還能保持精力和氣色,真非常人。

  剛才放燈時,一個梳著丫髻的小女孩握著小拳頭,大聲叫他:「水官大人!」

  想到這齣,程丹若便忍俊不禁,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小小的一枚六邊形。

  「北方的雪就是不容易化。」她轉頭說著,卻見他一臉震驚,不由奇怪,「怎麼了?」

  謝玄英:「……你笑了。」

  程丹若:「?」她又不是面癱,當然會笑。

  「沒什麼。」

  只是自從那年上京後,他再也沒見她這麼笑過。

  謝玄英默默想著,倏而明白,愛一個人很容易,守一個人卻很難。

  婚姻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

  程丹若的預感,不幸成了真。

  下元節過後沒幾日,京城刮起了百日咳的風,患病的多是孩童,包括安哥兒。

  是的,謝二和榮二奶奶的心尖尖,侯府的嫡長孫安哥兒,不知道是因為爹媽出去社交帶回了病菌,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反正就是病了。

  大夫說,京裡好些人家的孩子得了這病,年歲越小,越危險。像安哥兒這樣不滿一歲的孩子,咳得厲害了,很容易窒息。

  靖海侯嚇一跳,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診治。

  太醫有點本事,沒開難咽的藥方,而是用了雞膽加白糖,兩天服完一隻雞膽。

  膽汁有鎮靜之用,安哥兒咳得沒那麼厲害了,但嬰幼兒的病最難看,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只能慢慢看著。

  榮二奶奶忙著照看孩子,自然顧不得別的,程丹若一下清淨許多。

  倒是謝玄英,頗為惦念孩子:「安哥兒不會有事吧?」

  「雞膽治百日咳是有效的。」競爭歸競爭,人命歸人命,程丹若認真回答,「最怕的是咳狠了,一時緩不過來,導致嘔吐窒息。」

  謝玄英點了點頭,卻說:「你不要插嘴此事。」

  程丹若道:「放心。」

  靖海侯嫡孫的危險性,和皇帝的孩子一樣高,是她不到危機時刻,絕不會沾手的病患。

  她的主要心力,還是放在實驗上。

  鐵架台是最早完工的,隨後,新的蒸餾瓶和試管到了。

  她試了一次,沒裂,於是立馬開始第二次實驗。

  大蒜搗碎,放入蒸餾瓶中,加熱、冷卻,過程與蒸餾酒精一樣。

  數個時辰後,提取到兩試管的濃縮液。

  她用木塞密封,陰涼保存。

  接著,取出培養皿,分離細菌。因為沒有更為成熟的辦法,她只能從幾個不同的地方取樣,塗抹,然後用無比粗糙的顯微鏡觀察。

  大蒜素對桿菌的抑制效果很好,比如痢疾桿菌、傷寒桿菌、大腸桿菌、百日咳桿菌。

  所以,她就肉眼挑長得圓柱狀的細菌菌落。

  這過程極其費眼,她看了一下午,眼睛都是花的,終於找出了疑似的菌落。

  當然了,為穩妥起見,其他細菌也都打算試試。

  培養皿已經到了,羊角做成的半透明圓盒,放室內看不清,放光下能看見裡面的情況。

  足矣。

  程丹若找來一張宣紙,剪成小碎片,浸染大蒜素。

  隨後,用鑷子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塗抹了細菌的培養皿上,密封保存。

  成敗與否,就在十二小時以後。

  這一晚,程丹若根本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整夜。

  結果早晨起來,天灰濛濛的,見不著太陽。

  她立在門口發了會兒呆,勉強控制住不安的心情,去正院請安。

  回來後,飛快衝進實驗室,查看實驗成果。

  1號培養皿,採集的桿菌,沒有放任何東西,細菌生長了一些。

  2號培養皿,依舊是桿菌,紙片浸的是蒸餾水,細菌長得很好。

  3號培養皿,不知名細菌A,紙片浸了大蒜素,細菌長了少許。

  4號培養皿,不知名細菌B,大蒜素,細菌長得奇奇怪怪的。

  5號……程丹若拆的時候,心跳如雷,結婚都沒這麼緊張過,手微微顫抖,差點把盒子摔了。

  空白。

  5號培養皿,塗抹了桿菌,紙片浸泡大蒜素。而現在,羊角盒裡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明顯的細菌存在。

  程丹若深吸口氣。

  又吸口氣。

  她捂住了嘴巴,怕自己換氣過度,慢慢吐出肺部的二氧化碳。

  鉛灰色的雲層厚厚地壓在天際,但她的心情比盛夏的陽光還要明媚,心臟「咚咚咚」跳動,耳畔嗡嗡作響,完全不敢相信就這麼簡單。

  成功了?

  是,蒸餾是很容易,古代的蒸餾都很常見了,這很正常。

  大蒜素提取又不需要任何添加劑,失敗才不合常理。

  但……成功了?

  就這樣成功了?

  她做出了一瓶抗生素?天然的抗生素,那也是抗生素啊!

  按照記憶中的歷史,1928年,人類才會發現世界上第一種抗生素,也就是眾人所熟知的青黴素。1940年,青黴素才正式問世。

  程丹若深吸口氣,努力忍耐,卻無法抑制內心的澎湃。

  艱澀的酸意於胸膛翻滾,突破咽喉,漫過鼻腔,抵達淚腺。

  一滴眼淚沁出了眼角。

  *

  16世紀中後期,程丹若成功提取了世界上第一種抗生素——大蒜素。雖然製備方式在現在看來十分簡陋,但在當時無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華夏醫學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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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8 01:40:34 |只看該作者
卷柒、結髮為夫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試試魚

  程丹若坐在椅子裡,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抹掉眼淚,喊道:「瑪瑙。」

  「欸!」瑪瑙急匆匆進來,「夫人有什麼吩咐?」

  「給我倒杯酒。」她看起來很冷靜,「我想喝一口。」

  瑪瑙眼中閃過憂色:「您沒事吧?」

  「沒事,很好。」程丹若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桌上,「再叫竹香來一趟。」

  「是。」

  竹香正在茶爐房嗑瓜子,聽見吩咐,趕緊收拾利索聽命:「奶奶有什麼吩咐?」

  程丹若說:「去廚房要幾條生病的魚蝦,爛鰓的那種,我有用。」

  竹香嚇一跳:「您要那些髒兮兮的東西做什麼?」

  「我自有用處。」她道,「快去。」

  竹香摸不準頭腦:「是……」

  程丹若又叫住她,補充道:「要活的。廚房沒有,就到外頭找柏木,讓他去魚販子那裡買,我今天就要。注意,腮要是白色的那種,不要有蟲的。」

  竹香重復一遍,確認無誤才去跑腿。

  瑪瑙端了一盞米酒過來,覷眼問:「夫人看,這還成嗎?」

  程丹若笑笑,拿過來一飲而盡:「多謝,你去忙吧。」

  瑪瑙暗鬆口氣,當她是覺著冷了,方才要一杯酒來暖身子,關切道:「我給夫人換個手爐吧。」

  「不必。」她擺擺手,「出去,我一個人待會兒。」

  她這才退下。

  冷靜下來之後,程丹若默默提筆,記下這次的大蒜量,再秤了秤大蒜素溶液的量,記下各種數據。

  然後,提筆寫上「動物」和「臨床」兩行。

  動物實驗,只能用魚蝦試試,臨床……是啊,提取出大蒜素又算什麼呢,這本就是天然之物。

  臨床好用才是關鍵。

  她真的冷靜了。

  才怪。

  --

  晚膳時,她喝掉了半壺蓮花白。

  這是用荷花釀的,宮廷御酒之一,度數不低。初喝只覺甘醇清香,並沒有酒的辛辣,喝了兩杯也只是微微醺然。

  她記得自己喝完漱口,跑去書房看了一會兒裱好的世界地圖,洗漱梳頭。

  甚至清楚地記得,自己很自覺地上床蓋好了被子。

  然後,睡著了。

  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可在謝玄英的視角下,不是這樣的。

  他今天沒回來吃飯,早早打發人回來說了,道是皇帝有召,估計得吃了晚飯才能回來。

  待出宮,果然快要宵禁,回到院子,燈亮著,進屋卻不見人。

  「夫人喝了兩杯酒,已經歇下了。」梅韻道,「灶上備著湯麵,爺可要再用些東西?」

  謝玄英草草點頭,脫下外袍進暖閣,撩開帳子瞧了眼。

  她枕著胳膊,雙目微闔,唇角緊緊抿著,睡得正香。

  一路風雪寒意全消。

  謝玄英心中安定,出去吃飯洗漱,順便問瑪瑙:「怎麼今日喝了酒?」

  「夫人下午就喝了杯米酒。」瑪瑙想想,道,「倒不像消愁,還挺高興的。」

  謝玄英頷首,安心加餐。

  洗漱後,他拿著燈燭進帳子,剛想吹息,忽然瞥見不對,俯身一瞧,她的眼角正緩緩滑落一滴淚。

  謝玄英愕然,伸手去摸,果真指腹上一點濕意。

  「丹娘?」他輕輕叫。

  她不似平日,略有響動便會迷糊著醒來,仍舊沉沉陷在夢裡。

  他輕輕嘆口氣,吹滅蠟燭,睡入被窩。

  地炕燒得足,被衾不冷,可掌心貼住她的肌膚,溫度明顯比他涼些。

  謝玄英擁著她好一會兒,猶覺不暖,便像當初在蒙陰時那樣,把她納入自己的衣袍之中。

  不出片刻,她似乎覺得熱了,小小掙扎了一下,伸出去半隻腳。

  謝玄英抬腿壓住她。

  她掙脫不得,不動了。

  後半夜。

  程丹若體內的酒精被分解掉,人也清醒了,倒是沒覺得宿醉頭痛,就是熱,想上廁所,想喝水。

  可整個人好像被裹在一個繭子裡,怎麼都掙脫不了,害得她不得不睜開眼。

  怎麼了,地震了,被埋了?

  噢,不是。

  男人的懷抱,又緊又熱。

  程丹若出了一身汗,死活沒能推開他,怒從心頭起,一口咬過去。

  他吃痛,迷濛地醒過來:「丹娘?不哭了。」反而收攏臂膀,將她摟入懷中。

  「你才哭。」她說,「鬆開啊,我要去方便。」

  「噢。」

  程丹若急匆匆下床上廁所。

  出來又覺口渴,點亮蠟燭倒水。

  水還是溫的,她只喝了半杯,剩下的倒在盆裡,拉開抽屜,取出兩條乾淨的棉手巾。一條敷在臉頰上,散一散酒氣,另一條擦拭身體。

  「丹娘?」她久不回去,謝玄英清醒了,撩開帳子,拉她回來,「外頭冷。」

  程丹若道:「我不冷,我熱。」她忍不住說,「你不要抱我這麼緊,真的熱。」

  謝玄英:「你身上冰冰的。」

  「我冬天手腳就是冷的。」她擦完脖頸,還是覺得悶,又去將隔扇細開一道縫,換換空氣。

  謝玄英嚇一跳,趕緊下床,兩步揪她回來,順手把隔扇關緊:「你喝了酒才覺得熱,這會兒外面風大得很,受了風寒可怎麼了得?」

  不容分說,將她塞入錦被,拍拍:「聽聽,外頭風多大。」

  程丹若這才注意到,外面的風聲確實有些強勁,呼呼有聲。

  這聲音很催眠,她聽著聽著,眼皮頓時合攏,又睡去了。

  謝玄英望著她的睡顏,終究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

  翌日,風雨如晦。

  程丹若才起,就聽見瑪瑙說:「太太那邊傳話來,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婆母比領導體貼。她舒口氣,道:「魚呢?」

  「昨天風大,挪茶爐房了。」瑪瑙回答。

  程丹若立即道:「我去看看。」

  魚是鯽魚,是柏木專門去魚市挑的,腮是白色的,符合細菌感染的特徵。

  因放在茶爐房裡,靠近火源,水未結冰,魚在桶裡慢吞吞動著,看起來就很不健康。

  程丹若拿來尺,略略量了潰爛的尺寸,這才往裡頭滴了幾滴大蒜素。

  有沒有效果,就看魚能不能好了。

  下午時分,雨沒停,魚的爛鰓卻已轉好。

  等到次日,程丹若請安回來,更是明顯改善,爛的地方已經開始癒合了。

  臨床實驗,成功!

  這回,程丹若冷靜多了,不再喝酒助興,反而思考該如何運用。

  大蒜素的純度不明,量不好計算,直接注射肯定不行。現代一般是膠囊,但古代肯定沒有,糯米紙也不能裝液體。

  她有兩個思路,一是製作成大蒜糖漿,但製備這個需要高純度的乙醇、冰醋酸和糖漿。先不提乙醇難提取,冰醋酸難做,就算能用普通的酒和醋,糖漿要用蔗糖來熬製。

  糖很貴!

  只有謝家才能把白糖隨便用,要是用作藥物,成本一下就高了。

  因此,糖漿只能用作高配版本,想成為常用藥物,還是得考慮更便宜的做法。

  比如,制作古代版膠囊。

  最早的明膠膠囊出現在1834年,由法國藥劑師弗朗索瓦‧莫特發明,方法很簡單,只是將裝有水銀的皮革浸入明膠溶液,等乾透後剝下即可。

  這毫無難度。

  明膠本身就是一味藥材,不需要程丹若自己熬牛骨提取。

  她只需要模具。

  畫圖已經輕車熟路,辦事的依舊是柏木。他拍胸脯:「您放心,我知道哪兒有賣點心模子,您這簡單得很。黃明膠更容易了,我一會兒就給您買一盒來。」

  倒是程丹若有點抱歉:「一直在叫你做事,可妨礙你平日的差事?」

  「夫人,您這是什麼話,小人的差事就是聽您吩咐。」柏木笑道,「爺跟前有的是人,他們倒想搶我的活計呢。」

  程丹若和謝玄英成親,至少一半的原因是想借他的人使喚。可具體到人,那也不能視之理所當然。

  她讓瑪瑙遞一角銀子過去:「跑來跑去,怪累的,能坐車就坐車,冷的話,路邊喝碗茶。」

  柏木愣了愣,笑得更燦爛了:「行咧,謝您的賞。」

  他接過銀子,麻溜地跑了。

  當天,她就拿到了成品。不得不說,古代的手工藝水平著實厲害,程丹若要的模具毫無技術難度,按照柏木的說法,花費不過幾兩銀,全是皮料的錢。

  倒是明膠挺貴。

  她拿了碗,隔水加熱,化為溶液,再將模具浸入其中,略微乾透後,放在陰涼處冷卻。

  因不確定模具是否合用,她只做了一組,剩下了不少明膠。

  就,做點吃的吧。

  她要來牛乳和奶油(現在多被稱為酥或醍醐),加熱後放入明膠。

  待其融化,放入擠出來的橙子汁和蜂蜜,擱室外冷卻。

  等晚上謝玄英回來,橙子布丁已經凝固成型,往上擱兩片薄荷。

  於是,用過飯,程丹若就將一盞點心放在他面前,遞過勺子。

  謝玄英:「你做的?」

  她點頭。

  他:「有事找我?」

  程丹若:「……事是有,但也沒別的意思。」

  她只是覺得一個人吃好像不厚道,反正有兩份呢。

  「那我先吃了。」他舀起來吃了口,出乎意料的柔嫩爽滑,不亞於豆腐,「很好吃。」

  程丹若自己也嘗了嘗。

  噫……橙子是酸的,蜂蜜放少了。

  謝玄英卻三下五除二吃完,望著她欲言又止。他很想說,不管你有什麼事,我都答應你,可又拿不準她會不會高興。

  假如沒有成親,我會怎麼做呢?

  他閉目思索片刻,問:「剛才你說有事,什麼事?」

  程丹若單刀直入:「我想去一趟惠元寺。」

  「給你父母做法事?」他假作不經意。

  她頓了頓,發現這是個不錯的藉口:「也行。其實是我新做了藥,想叫人試試。」

  臨床試驗是有風險的,她斟酌著怎麼開口:「讓寺廟出面,尋些貧寒人家,我願意付錢讓他們試,想看看藥效。」

  謝玄英問:「就是你用蒜做的?治什麼,值得你這麼大費周折?」

  「痢疾,百日咳,傷寒,肺癆,癰疽……」程丹若掰著手指,「應該有些療效,但效果優劣,還要等試了才知道。」

  謝玄英也翻過幾本醫書,確實見過類似的記載。

  比如,漢代的《別錄》就說,「散癰腫瘡,除風邪,殺毒氣」。

  但他也有疑問:「大蒜原有這些藥效,你這般做,又有何意義?」

  問得很中肯。

  程丹若莫名振奮:「就和酒一樣,有些酒不醉人,有些酒醉人,殺病氣如醉酒,越純效果越好。且不說外敷,直接內服,大半藥力作用於胃,難入肺經。」

  大蒜素對胃有刺激作用,且容易被胃液破壞,本來就沒多少含量,如此一來效果有限。

  她給他看做好的膠囊殼,解釋道:「將藥汁灌入明膠衣中,可延長藥效,行於心肺。」

  又說,「多次提取,能增藥效。」

  一個大蒜裡含有的大蒜素含量並不多,而按照《本草綱目》的記載,古方中使用的大蒜量並不多。

  《肘後方》記載,治療霍亂需要小蒜一升,水三升,煮一升,頓服,治療時氣溫病也是一升。

  雖然肯定有效,但效果不大。

  當然是提純的好!

  藥的劑量很重要!

  她非常有信心。

  然而,謝玄英吃完橙子布丁,擦擦手,說「好」的時候,她還是怔住了。

  程丹若很驚訝:「我是說服你了?」

  謝玄英反問:「不該嗎?」

  程丹若遲疑道:「其實原來的方子也都是有效的……」

  他道:「你說了,沒你的好。」

  「會不會太費工夫呢?」她徵求意見,「蒸煮需要時間,做明膠衣也要花費,不如直接搗爛蒜頭,加水服用方便,於窮苦人家無意。」

  謝玄英想了想,回答道:「大蒜氣味奇特,裝入膠衣無有氣味,更易入口,即便窮苦人家不願多花費,富人必不介意。而若是霍亂痢疾之症,多費些許銀錢也值得。」

  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古人給的建議,無疑大大鼓舞了程丹若。

  她最怕自己不接地氣,腦袋一拍想出點什麼,卻無法實際運用,白折騰一場。既然謝玄英認可,那肯定有點價值了。

  「這我就放心了。」她展開笑容,「多謝你。」

  「不客氣。」謝玄英說著,暗鬆口氣。

  他賭對了。

  *

  妻者齊也,信如手足,敬如同窗,愛如珍寶。

  不信而寵,不敬而愛,是為狎暱,恐輕浮矣。

  ——《四一集》謝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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