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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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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7:42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章 春日好

  忙完了拜年的人情往來,程丹若就真的放假了。

  像其他部門,過年過節也要衣食住行,最多輪班休假,不可能一直空閒,但內閣不上班,皇帝不上班,程丹若就不上班。

  大過年的,不是急病也無人會去安樂堂,免得招來晦氣。

  她得以處理一些私事。

  比如,再做點酒精,做幾件內衣,收拾一下屋子。

  她東西少,也不置辦家當,很快就做完,然後,就去安樂堂坐班了。

  沒病人,可以看醫書嘛。

  去年上半年借的書,已經看完了。閒著也是閒著,她就趁一天雪後初晴,裹得暖暖的去典藏閣,打算再借兩本新書。

  看門的依舊是那個叫梁寄書的年輕太監。

  「梁公公。」

  「程姑姑。」

  雙方友好客氣地招呼過,一個借書,一個理書。

  借著沉浮的光影,梁寄書打量著書架後的人。作為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女官,這位程司寶卻並不見應有的排場。

  她只帶了一個小宮婢,穿的也不是最能代表身份的紅袍,而是普普通通的深藍色襖裙。因不當值,亦不見官帽,頭上只有一個罩住髮髻的狄髻,正中插一支金海梅花的挑心。

  人很客氣,但態度算不上溫和,反而有些寡言冷淡。

  挑了小半個時辰的書,她只和梁寄書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是:「煩您登記。」

  梁寄書抄錄完,她點點頭:「多謝。」

  這就走了。

  小宮女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落開半步的距離,垂著頭,不說話談笑,但也不是屏氣凝神的緊張。

  梁寄書七歲淨身入宮,迄今已經十年了。

  他知道,要看一個主子的脾性,不能看他自己如何待人接物的,要看他身邊伺候的人什麼狀態。

  這是太監的生存智慧。

  年節之際,又不是出公差,小宮女卻並不與她談笑,可見程司寶平日少與她們閒聊,底下的人不敢造次,可她又不緊張,過橋時,還低頭瞄了眼鯉魚,證明程司寶很少訓斥她們,御下寬和。

  看來,是個端莊自持的好人。

  --

  正月十六,走百病。

  這是此時的一個大節日,婦女無論老幼婚否,都要穿白衣走橋,據說能夠強身健體,驅除百病。

  全年僅此一天,允許宮人們離開皇宮,在皇城裡走一走。

  不讓到城外,主要是怕走丟,宮人們從來沒出過宮,外頭路有幾條都不知道,若被人擄去可就成笑話了。

  但就算僅限皇城,也已經足夠大。以程丹若游玩故宮附近景點的經驗看,這趟徒步運動量不小。

  所以,她沒去。

  天色一暗,皇城被元宵的宮燈點得燈火通明。她指揮人搬了椅子、帷幄和一張桌子,坐在西華門前,臨時支了個醫療點。

  吉秋等人問:「姑姑真的不去?」

  程丹若:「不去。你們去吧,早些回來。」

  吉秋只好道:「我陪姑姑。」

  「難得進西苑,你們好生玩耍就是,我不需要人陪。」程丹若淡淡道,「別杵著了,擋著我的月亮。」

  十六的月,又圓又大,像個餅。

  她們勸不動,各自散了。

  程丹若懷抱手爐,仰頭望月,等倒黴蛋上門。

  猶記當年軍訓,她們被教官半夜喊起來拉練,十公裡的路程,崴腳扭傷的,摔坑裡骨折的,吹冷風感冒的,最離譜的還有突然心臟病發作,差點沒了的,嚇得120一路飛奔去醫院。

  宮裡數萬人的大型室外活動,不出狀況,她把頭割下來。

  果不其然。

  她才吃空一盤奶糕,就有人一瘸一拐地過來了。

  「就你愛鬧。」攙扶的宮人抱怨道,「難得出來一趟,讓你慢點,仔細腳下,你不聽,現在好了,崴了腳,倒是害我也沒得走完。我才走了一座橋呢!」

  走百病又叫走三橋,意思是至少要走三座橋才算達成目標,也難怪人家埋怨。

  程丹若叫住她們:「你們過來。」

  「程、程姑姑?」月色下,程丹若應景地穿著白披風,無限接近白大褂,小宮女認出了她,連忙過來,「您有什麼吩咐?」

  「人扶裡面,我看看傷。」程丹若撩開帷幄的帳子。

  帷幄是一個四方形的三面帳,很多室外辦公場合都會用到,能擋風,現在用來檢查宮人,也能起到避嫌的作用。

  果然,小宮女進去坐下,沒多少抵抗就拉起褲腿,給她看紅腫的腳踝。

  程丹若戴好手套,檢查傷處,確認只是扭傷,給了她帖膏藥,讓她們回去了。

  下一個病人很快到來。

  這個是手賤,非要鑽花叢裡摘花,被蟲蟄了。

  程丹若用鑷子挑出斷刺,再用調配好的鹽水擦拭:「回去拿草木灰水洗洗,傷處不要塗抹別的東西。」

  「謝謝姑姑。」對方千恩萬謝地捂著臉走了。

  第三個……落水的。

  因為自己會游泳,倒是沒淹死,不過凍得夠嗆,程丹若讓人直接送回安樂堂,那裡的灶一直備有熱水和薑湯,就怕有人凍傷。

  第四個,骨折。

  據說是兩撥人拌了嘴,起因是有個宮女炫耀對食送的絨花,被人罵不要臉,結果打起來了。

  程丹若才給傷者做好固定,宮正司就把人提走,一個都落不到好。

  第五個,扭傷。

  第六個,忽然喘不過氣。

  程丹若被她嚇一跳,還沒切出問題,沒想到她緩了會兒,慢慢又能呼吸了,難為情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喘不上氣,頭暈得很。」

  沒事就好,大好的日子沒了命,冤死了。

  程丹若想想,問:「你以前有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她搖頭。

  「從來沒有過嗎?」

  「沒有,我平時不大愛出門,忙著做活。」對方說,「今天難得出來透透氣,誰知道就這樣了,可能是我沒福氣吧。」

  「胡說八道。」程丹若舉起燭台,「靠近些,我再檢查一下。」

  對燭光摸了人家半天,頸後看到一片疹子。

  唔,過敏?

  她又仔細照了照對方的衣裙,白綾襖子下一塊新的紅漆色明顯無比。

  「可能是漆。」程丹若謹慎道,「你把衣裳脫了,換我的回去,以後記得不要觸碰新漆,它會讓你不舒服。」

  對方愣住,似有所悟。

  程丹若:「回去吧,早些休息,有不舒服去安樂堂找我。」

  接著是第七個、第八個……甚至有宦官聽說她在此,專門過來求藥。

  程丹若一直忙碌,直至夜深。

  --

  正月十七,正式上班。

  皇帝很大方,御前伺候的人都發了紅封,一小袋金錁子。程丹若拿到的是海棠和如意樣式的,掂掂分量,大概價值五十兩。

  大領導就是大手筆。

  程丹若隨大流磕頭謝恩,然後開始泰平十九年的工作。

  正月還沒過,無大事,無非就是給禮部戶部蓋戳,催他們快點幹活。榮安公主的婚事定在三月初一,得抓緊了。

  此外,皇帝還調用內庫,準備給最疼愛的女兒多塞點嫁妝。

  因為挑挑揀揀的,程丹若捧著印鑑半天,也沒能蓋上。

  皇帝猶豫:「等等,貢緞是不是太少了?才兩百匹?噢,織造局今年就送來這點啊。」

  石太監:「陛下,貢緞年年有新的,舊的壓久了,顏色也不鮮亮。」

  「不鮮亮拿來賞人就是。」皇帝不以為意,「總不能委屈榮安。」

  石太監:「那幾位娘娘那裡……」

  「那就一百五十匹。」皇帝改了口,「三十匹給貴妃,十匹麗嬪,莊嬪和順嬪各五匹。」

  程丹若:「……」

  她默默調整了一下腿部重心,換一隻腳站。

  一個時辰後,皇帝終於勉強滿意,蓋章。

  開春基本上都是這些屁事。

  直到二月份,年已過去,朝廷要做新一年的計劃,十九年的重頭戲才悄然露出一角。

  李首輔上奏,求乞骸骨。

  程丹若沒看到奏本,但都是套話,不重要,無非是我已經年老體衰,不能再為陛下分憂了,求您讓我退休吧。

  然後,皇帝的回復也很套路:愛卿啊,你是國家的肱股之臣,我不能沒有你,你要生病就好好養,我永遠等著你。

  第一回合結束。

  過幾日,開始第二回合。

  李首輔繼續乞骸骨,說得好慘:臣已經老了,牙齒掉了好幾顆,頭昏手也抖,雖然我真的很想再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再一想,後來人前仆後繼,我這樣的老東西再佔著位置,才是真正耽誤朝廷大事啊。

  皇帝回:年輕的馬兒雖然年富力強,卻需要老馬帶領道路,您是兩朝老臣,我剛繼位的時候,多虧你的教導,那一切還都歷歷在目……朕離不開你,正如劉備離不開諸葛孔明。

  理論上來說,還有第三回 ,再來一齣感人肺腑的君臣對奏,退休申請才會被正式批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第三次乞骸骨前,御史參了李首輔,說他縱容家人橫行鄉里,強買良田,導致無數人家破產,自家卻華屋美婢,享受二十萬畝良田。

  按照一畝田30兩的均價算,就是600萬兩的不動產。

  雖然是整個李氏宗族,不獨是李首輔一家的,但這數目也很驚人了。

  程丹若卻很疑惑,不知道這關頭搞這一齣,有什麼意思。

  都要退休了,參李首輔有什麼意義?他能為了官聲整頓家裡嗎?

  當然不能。

  李首輔被參後,沒有辯解,反而馬上請罪,自言管家不利,沒有好好教導族中子弟,再次懇求回鄉。

  這下,皇帝就很尷尬了。

  按慣例,三請三留,留到第四次才和平分手,方算是君臣相得,一段佳話。

  可李首輔承認了自己的錯漏,皇帝不能裝作沒看見。

  第三次怎麼應對,都有點如鯁在喉。

  最終,皇帝還是寬恕了他的罪過,說:愛卿忙於國事,家事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難免。你的功勞,朕都記得。

  李首輔非常感激,當場下跪,顫巍巍地說:「老臣年邁糊涂,多虧陛下寬容,懇請辭去,老於家鄉。」

  皇帝,同意了。

  大家都感慨,陛下是個長情之人啊。想當初,陛下剛繼位,於政事多有生疏,李首輔竭力輔佐,終於令皇帝坐穩了寶座。

  皇帝記得他的恩情,故令他安然致仕,得享天年。

  然而,程丹若口中不說,心裡卻意難平。

  李首輔安享天年,他家的田呢?就這樣了?

  是的,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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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7:56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內閣

  三月,李首輔告老還鄉。

  除卻最後的一點點名聲上的瑕疵,他幾乎全身而退。後人評價起來,恐怕也多有褒揚,畢竟,李首輔的內閣雖然沒有大動作,但和帝王關係尚算融洽,不功不過地讓國家安穩地度過十年之久。

  雖然偶有天災,偶有人禍,北方瓦剌隔三差五地騷擾邊境,還發生過寒露之變這樣的慘劇,南方海域與倭寇常有戰事,西南也不太平。

  但在古代,這樣的安穩也很難得了。

  至少,離史書中「民不聊生」四個字,還有一定的距離。

  然而……然而!

  程丹若滿腹嘆息,卻無人可說,大概這就是古代的游戲規則吧。

  只要李首輔還活著,皇帝就打算樹立他為君聖臣賢的典範,不會動他。

  而她唯一能做的,竟然是祈禱皇帝賢明,以後還能記得這事,抑或是哪個臣子和李家有仇,等李首輔死了以後,再重提舊事,清算李家。

  其他就沒了。

  日子還要繼續過。

  李首輔退休後,內閣就剩三個人。

  程丹若還在晏家時,曾以為許、王在爭這個空出來的名額,但現在,她才發現爭名額的前提,是皇帝打算往裡塞一個人。

  內閣無定員。

  雖然從先帝時期開始,到今上繼位,內閣已經從一個顧問團變成了宰相機構,但並沒有形成定例,沒有退一個就補一個的規矩。

  因此,皇帝的第一個大動作,僅僅是任命楊次輔為首輔,統領內閣。

  楊氏內閣的年代,到了。

  程丹若對這人一無所知,從前在晏家也沒聽過,好在她身處權力最中心,耐心留意周圍的隻言片語,慢慢就拼湊出相關信息。

  在此,且做一個對比。

  李首輔家境貧寒,全靠族人資助方能考中進士(這或許是他默許族人圈田的重要因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只是翰林院的修撰,負責修書。

  但他運氣好,今上被過繼,立為太子,先帝命人為他講學,李首輔就這樣成為了皇帝老師,與他結下師生之情。

  今上繼位,李首輔雖因母喪,回家丁憂三年,可皇帝沒有忘記他,守孝一結束就把人找回來,先為禮部右侍郎,隔年入閣。

  他行事穩健,時常調和皇帝與老臣的矛盾。後來,他被任命為首輔,延續一貫的作風,穩中求進。

  但楊首輔不一樣。

  他是少年才子,寫一首風流好詩,十八歲就成了進士。更重要的是,他爹曾官任尚書,他自懂事起,就對官場的一套了如指掌。

  翰林院掛職,外放五年,回來做御史,再刷刷資歷,順利在五十歲入閣,如今五十五歲,年富力強,已經是首輔了。

  這麼一位官場老將做老大,兩任內閣的交接有條不紊。

  三月底,交接完成。

  重頭戲來了。

  楊首輔上奏皇帝,懇請增加內閣席位,並提名許、王兩位尚書入閣。

  --

  晏家。

  晏鴻之最近痛風又犯了,沒敢喝酒,品著清茶,和王尚書聊天。

  「楊奇山上台了。」王尚書感慨,「野心勃勃啊。」

  楊首輔,名嶠,字奇山。

  「新官上任三把火。」晏鴻之慢慢道,「這第一把就燒到你和許繼之,我還是有點意外。」

  許尚書,名延,字繼之,外號「八面尚書」。

  王尚書道:「他要探探陛下的心思。」

  「你二人都進內閣,六部可就唯其馬首是瞻了。」晏鴻之判斷。

  內閣的地位經過一系列變化:最初,只是皇帝的私人顧問團,後來為提升內閣的地位,規定非六部尚書或侍郎不可入閣。

  等今上繼位,又進行一定的制衡。

  吏部尚書和侍郎入閣,握有人事任命的權力,確保調任暢通。但管財政的戶部尚書和管科舉的禮部尚書都不在其中,相對遏制住內閣。

  至於兵權,兵部尚書曹閣老在,但兵部只有調兵權,掌兵的五軍都督府,仍歸皇帝直接統屬,多為勳貴武將,又是一重制約。

  可以看出來,皇帝雖然倚仗內閣,但仍有戒心,以六部制約。

  這固然最大程度上確保了帝王的權威,卻也拖慢了行政的效率。

  各有各的屁股,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今,楊首輔申請讓許、王二人入閣,代表他向皇帝申請:咱們統一下部門,提高點效率,幹點大事,中不?

  晏鴻之問:「厚文兄怎麼想?」

  王尚書道:「這要看陛下的決心有多大了。」他想想,給句實話,「依我看,陛下已經下定了決心。」

  晏鴻之慢慢點了點頭。

  --

  在所有人的觀望中,皇帝思考幾天,最後同意了楊首輔的申請,並對職務進行調整。

  楊首輔升為吏部尚書,兼任東閣大學士

  曹閣老升為次輔,為兵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崔閣老為吏部左侍郎兼武英殿大學士

  許尚書入閣,兼任中級殿大學士

  王尚書入閣,兼任建極殿大學士

  人事、財政、軍權,全部歸於內閣。

  同時重申了六科的職務,明確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

  很巧,調任的詔令下發那天,是程丹若上班。

  她捧著印璽,在內閣的小書房裡看到了新鮮出爐的旨意。

  這和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程丹若沉默地蓋完章,回去反思。

  她發現,自己對政治太稚嫩了。

  只是在晏家時,隨便聽女眷閒聊揣測,就以為許、王僅一人能贏,甚至兩人誰入閣,關係到心學和理學的發展。

  但現實哪有這麼簡單。

  或許,某派領頭人能夠位任高官,確實對學派有影響,但皇帝會關心這個嗎?

  當然不會。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因為喜歡儒家,討厭道家嗎?朝廷的官員為科舉南北榜的名額,快要打出狗腦子,妨礙皇帝任用誰了嗎?

  程丹若調整思路。

  官有官的利益需求,朋黨、學派、地域……他們不得不考慮這些。

  因為巨大的人脈網絡,才是官員升遷最重要的倚仗,一般的普通官員,皇帝哪能記得誰是誰。

  但她又不當官,為什麼不站在皇帝的角度看問題呢?

  許、王同時進內閣,代表著六部對內閣的制約降低了,內閣權勢更大,地位也進一步提高。而三省六部,本來就是為了分散相權設定的。

  將權力再度集中,通常意味著……要搞大事。

  猜測正確。

  在今年的財政計劃上,皇帝決定削減衛所的開支,除卻邊境衛所,內地的衛所少發錢,讓他們屯田開荒,改種地去。

  這不是改動,而是既定事實,多年來,很多衛所子弟已成農民,根本不會打仗。

  軍費的大頭,用以募兵。

  這件事,在泰平十七年的秋天就有了影子,十八年的考試側面印證,十九年的春天,皇帝終於下定決心。

  衛所不行了,可大夏的麻煩還是很多。

  北面的蒙古部族分分合合,但沒忘記持續騷擾邊境,有時候他們互相打,有時候一起打夏朝,什麼時候他們統一,漢人的麻煩就大了。

  西南少數民族依舊自治,偶爾叛亂,瓊州有外國人打打殺殺,東北是女真、高麗時不時出事,東南沿海倭寇、海盜猖獗。

  皇帝上位十九年,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藩王子弟,變成大權在握的帝王。

  磕磕碰碰的執政生涯中,他犯過錯,也做對過,慢慢懂得了一個道理:

  我強敵弱,我弱敵強。

  君王強勢,臣子就會臣服,國家強盛,周圍的敵人才不敢亂動。

  靖海侯謝雲已經死了十八年。

  昌平侯已經五十多歲。

  他需要新的將領,新的血液,新的強兵。

  當然了,計劃是計劃,募兵不可能一下子取代衛所。

  皇帝深思熟慮後,認為北地不能亂動,也沒有必要大動。因為寒露之變後,已經梳理過一回,軍費勉強到位(特指發到士兵手裡),將領也可靠。

  改革可以,但沒有十足的把握,改什麼都不能改北邊。

  西南呢,也不能亂動,萬一觸碰到什麼敏感神經,讓某些部族以為要拿他們開刀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拿倭寇開刀就很合適了。

  但東南沿海,從廣州到浙江、江蘇,再到山東,海防線這麼長,大家都想要錢要人。消息傳出去,奏疏一本接一本,都是哭窮喊爹的。

  照理說,這事和謝玄英毫無關係,他太年輕了,又沒有任何正式的地方軍職,可耐不住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皇帝要改革軍制。

  地利:他人在山東,正和倭寇幹架。

  人和:幹贏了。

  --

  消息傳到光明殿那天,好巧,又是程丹若值班。

  她今天的工作,又是給皇帝捧私印。

  榮安公主已經出嫁,今天的活計是給嘉寧郡主添妝。是侄女,不是親閨女,皇帝就很隨便,印都是石太監蓋的。

  皇帝正在翻奏本,看到昌平侯的最新消息,大喜過望:「三郎可真沒辜負朕對他的期望。」

  他笑著對石太監說:「他把江龍殺了。」

  程丹若思考:這是誰?

  「二江為禍多年,總算惡有惡報。」石太監笑容滿面,「恭喜陛下,海域大平之日為期不遠矣。」

  皇帝笑笑,卻也道:「此言差矣,少了一個,另一個只會更難打。」他皺眉,復又鬆開,「不過有此一事,東邊能安穩一段日子了。大伴。」

  石太監躬身:「是。」

  「替朕批復,讓三郎先回來。」皇帝道,「一去小半年,也苦了他了,年都沒回來過。」

  石太監道:「謝郎替陛下分憂,定是甘之如飴。」

  「他真是長大了,不枉朕疼他一場。」皇帝挺高興,感嘆道,「也好,有了這功勞,別人也不會說閒話。」

  瞥見桌上給嘉寧郡主的恩旨,倏然想起什麼,「升了官,也好說親事,今年都二十了啊。」

  石太監湊趣:「以謝郎的才貌,誰難說親事,都不會是他難說呀。」

  皇帝聽了這奉承,就好像是被誇了親兒子,笑眯眯道:「說得是,天底下哪個姑娘不想招他做夫婿啊?」

  抬頭,正好看到殿裡唯一一個女子,不由玩笑:「程司寶,你想不想?」

  程丹若還在想「二江」是誰,聞言頓了頓,方才委婉道:「回陛下的話,臣不愛做夢。」

  皇帝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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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甘心

  軍制的變化,引得許多人心思浮動,但暫時和程丹若沒有關系。

  她繼續保持兩份工作的輪班,一邊在安樂堂培養人手,以《赤腳醫生手冊》為基礎,填鴨式灌輸一些基礎的醫學知識,一邊在皇帝面前當壁花。

  今年上班到現在四月份,三個多月的時間,她在皇帝跟前露臉十多回,卻只在他詢問時,方才回過一句「不愛做夢」。

  其他時候,都是「見過陛下」「是」「臣告退」。

  無論她多麼鬱悶李家的田,無論她多麼好奇「二江」是誰,她都沒有問過任何一人相關的事。

  ——任、何、一、人。

  慢慢的,她似乎有點理解謝玄英了。

  在宮廷生活久了,「小心」二字會刻入骨髓,睡覺都睜著半隻眼睛。

  但這份謹慎顯然是正確的。

  程丹若發現,自己隨侍聖駕的時間變多了。

  四月,百花盛開。

  皇帝去西苑賞牡丹,預備作畫。石太監便叫上程丹若,令她捧印鑑隨行。

  微風和煦,牡丹嬌豔,碧波隨著蜻蜓的蹁躚,蕩開一圈圈漣漪。

  身著青綠色襖裙的宮人們手捧筆墨紙硯,高大健壯的太監舉著遮陽的傘蓋,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著。

  天藍如洗,白雲時而舒卷。

  真美。

  在這裡,看不到現代化的垃圾桶和天線,沒有人會拿出手機拍照,也聞不到攤子上烤熱狗的香氣,自然的風景是天然的畫布,而人是最好的點綴。

  天然的濃豔與人工的巧麗融合為一體,難分彼此。

  程丹若的心弦微微鬆弛,但很快又死死繃緊。

  雖然現代的景區很嘈雜喧鬧,可怎麼叫怎麼笑都沒人管,在這裡,誰敢試試?

  愉悅是屬於帝王的,底下的人什麼也沒有。

  不過,程丹若察言觀色,提醒自己露出一絲淺笑。

  輕輕的,舒展的,淡淡的笑容,抿著嘴,好像心底透出的怡然,一股閒適又恭敬的笑,彷彿臉上刻著一句發自肺腑的恭維——多虧了聖明天子,我們這些伺候的人,也有福氣享受到此等美景。

  要笑成這樣可不容易,多一分便刻意,少一分就冷淡。

  程丹若對著鏡子練了幾百次,肌肉形成記憶,才能條件反射似的笑出來。

  假不假不知道,反正皇帝挺開心的。

  他由人服侍著調好顏料,在紙上落筆作畫。

  平心而論,畫得好像挺不錯的。

  石太監拍了一串馬屁,什麼「氣韻生動,恰如石老而潤,竹藏風雨,濃豔處見芬芳」云云。

  程丹若不懂畫,保持沉默。

  皇帝畫完了牡丹,左右看看,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他問:「大伴覺得,何處需要添筆?」

  石太監仔細瞧了瞧,笑道:「既有蝴蝶,何妨再有蜜蜂呢?」

  畫花沒有蜜蜂和蝴蝶,等於冬天只有梅花而無雪,必須要互相襯托才有意境。皇帝已經畫了對蝴蝶,若嫌不足,再於花蕊處添半隻蜜蜂,也是極好的。

  皇帝點點頭,仍舊沉吟。

  看來是不滿意了。

  李太監趁機上前半步,笑說:「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既有百花之王,何妨再有豔冠之佳麗呢?」

  說人話,畫個美人,比如貴妃,怎麼樣?

  皇帝一笑,似有意動,但猶未動筆。

  大家看向程丹若。

  她垂眸,一聲不吭。

  皇帝點名了:「程司寶覺得呢?」

  「回陛下的話,臣不懂畫。」她沒給皇帝問「隨便說說」的機會,直接答,「不知道該添什麼。」

  皇帝啞然,搖搖頭,說道:「你還真是實誠。」

  「臣才疏學淺,實在慚愧。」她適時露出一絲赧然。

  皇帝反倒笑了笑,寬容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無妨。」

  程丹若適時露出一絲鬆口氣的表情,退下了。

  皇帝在心底暗暗點頭。

  其實,程丹若是大夏第一個立下軍功的女官,恩賞少了,難以體現聖賢之君的賞罰信明,恩賞要多,實在也多不上去。

  司寶女官一職,權力不大,卻是御前近侍,體面尊貴,是最好的選擇。

  但作為掌管御璽之人,平時看不出來,關鍵時刻卻非常考驗忠心。

  皇帝不了解程丹若。

  雖然她開解榮安,機敏善變,又治療時疫,妙手回春,剿滅無生教之事,更是立功頗多,果敢非常,他可以放心派遣她到外頭,但安置在身邊,卻必須再考察一番,才能安心讓她行走光明殿。

  目前看來,程丹若並未辜負他的期許。

  從程丹若於光明殿上班的第一天起,她的一言一行就盡在掌控。

  石敬提過兩嘴,李保兒也關注過,但更重要的是,周太監親自向皇帝回稟了自己的判斷。

  周太監是誰?

  皇帝剛被過繼時,先帝還活著。他惶惶然進入東宮,對局勢一無所知,是負責照顧他的周太監小心提點,皇帝才在先帝面前交出了完美的答卷,順利登基。

  毫無疑問,他是皇帝十分信任的心腹。

  他始終觀察著程丹若,向帝王回稟自己的判斷。

  「程司寶謹言慎行,勤勉有加。」

  這是第一句,因為她到光明殿上班後,雖和李有義等人有舊,小太監們對她亦多有巴結,可若非必要,絕不與他們談笑閒聊,更不搞什麼乾親。

  同時,她每天提前一刻鐘到達,風雪交加亦未遲到,且進出小心,在簷下脫掉油鞋油衣,不將水漬帶入室內。某天,負責清掃的小太監摔了跤,爬不到高處,她親自挽著袖子,把架子給擦乾淨了。

  不輕浮,不輕狂,這是周太監最滿意的。

  「忠心秉直,松筠之節。」

  這是內閣下馬威後的點評,顯而易見,周太監十分欣賞她的不讓步,身為帝王近侍,若被大臣裹挾,忍讓退步,何以揚君威?

  她身為女子,卻不畏怯優柔,實在令周太監高看一眼。

  故而多加一句:「肖似洪尚宮。」

  到這裡,皇帝已經很滿意了。

  誰想後來,周太監又說了一點。

  「憐小愛弱,施不望報,是仁義純善之人。」

  這就是很高的評價了,皇帝不免奇怪:「當真?」

  周太監便說了她在安樂堂的舉止:「病來如山倒,時有宮人積蓄不豐,難以調養病癒,她多有援手,且不收利錢,還完即可。」

  皇帝皺起的眉頭就舒展了。

  不收錢,就是收買人心,問題很大,但收錢不收利息,就是純粹善心了。

  然後,正月十六,皇帝陪貴妃在西苑走百病。

  兩人都很低調,不動儀仗,便服行走,正好就看見程丹若的臨時醫療點。

  貴妃的說法很有意思。

  「臣妾聽過程司寶不少事,卻是頭一回見著人。」

  皇帝感興趣:「噢?」

  「臣妾宮裡有病了的,便會告假去安樂堂,兩三日後也就回來了。」貴妃在宮裡十幾年,也很清楚生病宮人的死亡率,「都說醫術好,下頭的人頗承恩惠。但這孩子不愛露臉,臣妾從未見過她。」

  皇帝笑道:「她是洪尚宮的外甥女,你卻沒見過?」

  「是呢。」貴妃道,「尚宮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她同臣妾說,程司寶不過恪盡本職,陛下屢次降恩,已是誠惶誠恐,懇求臣妾不要嘉獎,多多歷練才好。」

  能踏實幹活,又不居功自傲的手下,誰不喜歡?

  接下來的三個月,皇帝親自驗證了這些評價。

  程丹若無論聽見什麼政事,都未往外吐露過一個字,一些湊趣的場合,大家都趕著表現露臉,她卻始終沉默寡言,形同空氣,從未插嘴顯擺。

  像今天直接點名,那也是有一說一,不自作聰明。

  然而,僅僅如此,她就只是個值得信任的手下,最重要的,還是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可惜啊,是個女官。

  皇帝心裡升起隱約的遺憾。

  能幹活,嘴巴緊,踏實勤勉,剛直堅貞,但凡是男人,哪怕是舉人功名,他都會用她。

  宮裡已經有一個洪尚宮了。

  唉。皇帝收回神思,專心將筆下的牡丹畫完。

  欣賞片刻,自詡尚可,便道:「程司寶,將畫送去景陽宮,給貴妃賞鑑。」

  「是。」程丹若應下差事,並未深想。

  行走後宮選女官,實在太正常了。

  唯獨石太監和李太監,隱蔽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旦皇帝任用某人幹本職以外的差事,就證明他將其視作了自己人。

  *

  時間緩慢地進入四月下旬。

  又到櫻桃上市的季節。

  今年,程丹若也得到了皇帝的賞賜,得了一碟櫻桃。可惜她沒有詩作,平淡地謝恩,拿回去吃了。

  除此之外,她替皇帝跑腿,給貴妃和太后送東西的次數,也變多了。

  這似乎代表著某種看重,每天走在路上,必有人給她讓路請安。

  在安樂堂當值時,有什麼事需要跑腿,總有人搶著辦,去御藥房詢問是否有所需的藥材,對方也大開方便之門。

  一時炙手可熱。

  然而,這有什麼用嗎?

  去年下半年,她治療了惠元寺的痢疾,解決了榮安公主的婚事,去山東解決了叛賊,可今年快五月份了,除卻跑腿、蓋章、當壁花,她有一點貢獻嗎?

  沒有。

  還不如司藥的女史,她們培訓一年後,已經能夠看一些小病小痛,目前熱情滿滿地背著穴位圖,準備學針灸了。

  人人都覺得她紅,程丹若自己卻越來越苦悶。

  就在這時,她聽說了一個消息:去歲的榜眼到四川赴任,一上任就著手推廣紅薯的種植,今年收獲頗豐。

  內心的不甘倏地攀上頂峰。

  榜眼在推廣紅薯,晏二在研究水利,謝玄英在打倭寇。

  程丹若呢?

  是的,她還在治病救人,不算屍位素餐。

  可這就是她所能做的全部嗎?

  明明每天捧著御璽,耳朵裡聽的都是國家面臨的危機,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南倭北虜,管不了。

  黃河泛濫,幫不到。

  土地兼併,無可為。

  連太監都不如。

  司禮監能夠干涉政務,石太監說起人口田產稅收一套一套的,她呢?

  一個公章保管員。

  程丹若不甘心,卻無計可施。

  她敢插嘴,離死不遠了。

  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發揮一些價值,為黎民百姓做點事呢?總不能現在爬皇帝的床,爭取給他生個兒子,下半輩子再臨朝攝政吧?

  陸游寫詞說,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她也可以說,胡尚在,倭未剿,說還休。飲冰雖久,熱血未涼,怕老宮樓。

  世事真是難料。

  曾幾何時,程丹若所盼望的,只是有一碗安穩飯吃,不被賣,不做妾,平安老死宮中。

  如今,她卻不甘心了。

  若不能在這人世間留下什麼,豈非白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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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8:23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三章 說名分

  四月底。

  程丹若接到洪尚宮的消息,說晏鴻之身體不適,讓她出宮探望。

  她有些擔心,第二天就告假回家了。

  結果——痛風犯了。

  「我有沒有說過,不能喝酒?」

  「有沒有說過,不能吃海魚?」

  「有沒有說過,少喝肉湯?」

  她心平氣和地發出靈魂三問。

  晏鴻之躺在榻上,虛弱道:「為父不記得了。」

  洪夫人平靜道:「過年喝了好幾回酒,犯過一次,最近改喝茶,鰣魚進京,又和王厚文吃了一回。」

  晏鴻之大驚失色:「阿菁!」

  「活該!」洪夫人一帕子甩他臉上,「受著吧你。」

  義母這麼生氣,程丹若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忍忍火氣,打開藥箱:「給您針灸。」

  晏鴻之被紮了半個時辰,才覺得似乎好一些了。

  他喝口熱水,振作精神:「阿菁,你先回去吧,我和丹娘說幾句話。」

  洪夫人嗔怪道:「孩子難得回來,讓她鬆快鬆快。」

  「她現在哪是鬆快的時候。」晏鴻之嘆氣,不忍老妻擔心,「藥王廟的桃花開得正好,你不去瞧瞧?」

  洪夫人想想,笑道:「也好,丹娘,我一會兒早些回來,帶桃花糕給你吃。」她拍拍女兒的手背,體貼地讓出談話空間。

  程丹若拿起靠墊,塞在晏鴻之背後,讓他躺得舒服點:「義父有話問我?」

  晏鴻之痛風,沒精力繞彎子,單刀直入:「你如今在宮裡是什麼情形?」

  程丹若沉默了一會兒,道:「都好。」

  「出頭的椽子先爛,一年的光景,你連跳幾級,還跑去山東平叛,說『都好』,當為父傻?」晏鴻之搖搖頭,不容置疑道,「說實話。」

  程丹若:「不曾欺瞞義父,確實挺好的,尚宮頗為照拂,同僚待我客氣,監管御璽也不是什麼苦差,我過得很好。」

  晏鴻之無奈長嘆:「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義父的擔心,我都明白。」她道,「我會小心做事。」

  晏鴻之啞然。

  他希望程丹若能向家裡說一說苦楚,露一露不安,然而又明白,以她的經歷和脾性,不會願意給人添麻煩。

  太要強了,太小心了。

  他只能長長地籲口氣,直奔主題:「你想過出宮嗎?」

  程丹若微微一怔,斟詞酌句:「義父何出此言?為何想我出宮?」

  「女官畢竟是一家之臣,不是一國之臣。做得再好,也就是你姨母那樣了。」晏鴻之覺得有戲,振作精神,款款道來,「況且,她才四十多歲,深得陛下信任,你難道還能取而代之嗎?」

  洪尚宮四十多歲,名門出身,大家媳婦,精通禮法,才學過人,而程丹若今年才十八歲,未婚未育。別說兩人是姨甥,就算不是,皇帝也絕無可能讓她取代洪尚宮的位置。

  退一萬步說,洪尚宮有事離去,她做了尚宮,又能如何?

  教后妃守女戒,管管人事,管管財政支出,算算賬,調解部門矛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家臣家臣,說到底,不過皇室的侍從,此「臣」非「臣」。

  程丹若抿住唇。

  「你姨母在婆家多有不順,她又是寡婦,與其在家裡枯坐終老,留在宮中更能一展所學。」晏鴻之勸道,「你不一樣,你還年輕,困死宮城,豈不可惜?」

  她默然。

  平心而論,皇宮是一個很不錯的職業平台,可惜女官的天花板太低,不像太監有司禮監。除非有男嬰出生,試試走客氏的路子,或是她親自賭命去生——以皇帝的情況,都懸,萬一還是過繼,希望更渺茫。

  退一萬步說,她苦等多年,終於得到了機會,並且成功了。

  但那時,她在宮裡待了那麼久,完全不知道民間疾苦,就算有了權,又能做多少於民有益的事呢?

  出宮呢?

  她已經獲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在皇帝身邊打過工是很漂亮的履歷,或許,確實可以一試。

  「離宮之後,我能做什麼呢?」程丹若謹慎地問,「二哥那裡,我能幫上忙嗎?」

  晏鴻之納悶:「你二哥都成親了……噢!」他明白了,笑道,「你該不是想做他臂膀,去修堤治水吧?」

  程丹若遲疑道:「主要我書讀得不多,恐怕幫不上義父。」

  心學說到底,是主觀唯心主義,她讀書又少,恐怕很難幫到晏鴻之。

  果不其然,晏鴻之被她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你想的是有點多。」

  她慚愧地笑笑,又道:「若我能在家修道守節,也無不可。」只要死個莫須有的未婚夫就行。

  晏鴻之平復一下呼吸,正色道:「丹娘,我欲為你說一門好親事。」

  程丹若委婉道:「義父,我……」

  「聽我說。」晏鴻之打斷她的話,口氣逐漸嚴肅,「我知你心有志向,但出家也好,女扮男裝也罷,都下下策。在這世上,若能走正道,就不要走左道,想做一番事業,更須直道而行。」

  程丹若道:「成親就是直道嗎?只是唯一之道罷了。」

  「不錯。」晏鴻之承認,「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留給你的路不多。你若只是想安穩度日,今後在宮中小心謹慎,也未嘗不可。但你要做點什麼,唯有此路,方才名正言順。」

  他強調道,「名正言順是立身之根本,否則,無論你得到什麼,都是無根之萍,一擊而潰。」

  她頓住了。

  「名正言順」四字,貫穿了這個社會的一切。

  為正妻,理直氣壯管家,相夫教子,為妾為婢,就沒資格干涉;為嫡長,可名正言順地接手爵位,為次子、庶子就只能分得家產,自力更生;進士做官,天經地義,舉人做官,永遠低人一頭,升官沒份;清白的良家子弟,結親無忌,賤籍出身,良賤不通婚。

  什麼叫名正言順?

  這就是名正言順,百姓支持你,國家認可你,輿論幫助你。

  反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在做事之前,要先與世界對抗一番。

  那還能做成事嗎?

  她徐徐吐出口氣,有點醒悟。

  若想獨善其身,已然不難,若想兼濟天下,就必須先與世同流。

  要怎麼選擇呢?

  「咳。」晏鴻之清清嗓子,又喝了口茶。

  程丹若立時回神,好奇道:「您想和我說什麼人家?」

  晏鴻之微微一笑,不答反道:「前些日子,王厚文又來找我。他說,在內閣見過你。」

  她不明所以:「是。」

  王尚書入了內閣,自然要值班,因為是新人,值班房就在小書房對面,小小的一間,還是和許尚書共用的。

  她進出碰見,再正常沒有了。

  這有什麼好說的?

  「他又來提親了。」晏鴻之慢條斯理地說,「問我老六行不行。」

  他瞥她眼,主動解釋,「他是長房的,王厚文百年後,他們這房肯定佔大頭,王六這孩子也聰明,有才氣,就是狂了點。」

  程丹若:「……」真不知道王尚書怎麼就看上她了。

  「先說哥哥,再說弟弟,不好吧?」她問。

  「一家有女百家求,這算什麼,又沒定。」晏鴻之道,「王厚文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能制得住人。」

  那天,王尚書的原話是這樣的:「你那乾女兒確實了不得,有脾氣,有本事,小五委屈她了,該說給小六——這小子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尋常女子都不放在眼裡,上回還和嘉寧郡主叫板。」

  他冷嘲熱諷:「若非郡主性子傲,剛好吃那套,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招做上門女婿,我看他怎麼哭去!」

  晏鴻之覺得有趣,這是明貶暗褒啊。

  「王厚文對他家小六給予厚望。」他和程丹若分析,「你搞定了王六,以後王家就你做主了。」

  一副慫恿鼓勵的樣子。

  「……義父。」她真心誠意地問,「您為什麼會覺得我能行?」

  搞定一個出身好、有才華、眼光高的男人,權、才、貌總得佔一個。程丹若對自己的條件很有數,她一個都不佔。

  晏鴻之心道,我怎麼知道,反正你已經做到了。

  口中卻說:「林家也有這個意思,日新的同胞弟弟不小了,向你義母打聽。你義母覺得那孩子不錯。」

  程丹若等下文。

  「那孩子長得頗為秀氣,已經中了童生,人麼,」晏鴻之回憶,「稍顯懦弱,不過秉性純善,嫁到他們家,不至於受委屈。」

  程丹若安慰自己,好歹有的挑。

  「還有嗎?」她挺想知道晏鴻之找了幾家單位。

  他說:「還有一個。」

  她洗耳恭聽狀。

  「也是我的學生,文武都不錯,家世也過得去,人品端方。就是家裡兄弟多,比較復雜,耽擱了兩年。」晏鴻之不動聲色,「你覺得怎麼樣?」

  程丹若:「……」就這點描述,能怎樣?

  她委婉道:「我再想想。」

  婚姻對女人來說,利少弊多,她不想貿然做決定。

  「這是應該的。」他說,「你請了幾日假?」

  「尚宮准我住一晚再回去。」

  「那好,回頭安排你先見一個。」

  程丹若:「啊?」

  「見見嘛,又不是讓你定下來。」晏鴻之道,「世人皆婚姻,可過得好不好,與人相關。你覺得不好,不嫁就是了。」

  他話說到這份上,程丹若不便再拒絕,只好答應先見一見。

  多個朋友,多條路。

  晚些時候,洪夫人帶著藥王廟的桃花糕回來,又專門讓廚房做了南邊的菜,並介紹了晏二新娶的妻子韓氏。

  程丹若這才見到晏二非娶不可的女人。

  比起傳聞中的剛強堅韌,這位二嫂的外表卻十分柔美,是典型的淑女閨秀,說話輕聲細語的,談吐很有分寸,從不問宮裡的事,是個明白人。

  洪夫人雖然在婚前對她頗有微詞,可娶都娶了,再給難堪也沒意思,所以,只是面上淡淡的,倒也不為難。

  小聚過後,洪夫人本想留她說話,誰想晏鴻之又派墨點來叫。

  當家主母火大,拍桌子道:「回去和老爺說,孩子難得回家,指使得團團轉,他不心疼,我心疼。」

  墨點灰溜溜地跑了。

  過了會兒,晏鴻之身邊的老僕親自過來,笑眯眯道:「是要緊的事,就這一回,下不為例。」

  這是晏家老僕,洪夫人只能給面子,放程丹若走,心裡卻起了疑,決定回頭好好審審丈夫。

  程丹若離開正院,被老僕帶到了藏書的庫房。

  「時候還早,姑娘慢慢看。」老僕說,「老奴在茶房燒水,您有吩咐,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程丹若忽覺古怪,大晚上的相親,還沒有長輩?但想到痛風的痛苦程度,也十分理解:「好,辛苦您。」

  老僕退下。

  她推門走了進去。

  月色下,菱窗邊,身材頎長的青年轉過頭,劍眉星目,疑似謫仙。

  她驚住了。

  這撲面而來的荷爾蒙是怎麼回事,數月不見,他就換了一個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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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8:34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論夫妻

  程丹若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

  怪不得晏鴻之沒在,也放心她單獨前來,這是安排了謝玄英把關?還是說,對方是他的熟人,準備做個中間人?

  「你已經回來了?」沒別人,她就想在相親前問點事。

  但謝玄英抬抬下巴:「門關上。」

  她一怔,掃向書架後,人已經來了嗎?

  「你在找誰?」他走過去,手搭在門扉上。

  老僕自茶房探出頭,看著他。

  他面不改色地把門掩住。

  程丹若疑惑:「義父說讓我見——」等等,晏鴻之說的什麼來著?

  家世好,兄弟多,文武雙全……思緒頓住,重新梳理一下,嗯,應該不是。她繼續往下說:「見什麼人?」

  謝玄英聽懂了,深吸口氣:「我不是人?」

  她:「……」

  他輕輕哼一聲,搬過牆角的圈椅,言簡意賅:「坐。」

  書庫就一把椅子,是老僕平時休憩所用。程丹若猶豫下,道:「不用,我站著就好,你坐。」

  「坐下。」他道,「事情有點多。」

  是她誤會了?這是有正事要她幫忙,不是相親?

  程丹若被他搞糊塗了,遲疑地落座:「什麼事?」

  這一刻,謝玄英腦海中掠過無數情思,無數詩詞,無數理由,紛亂的思緒好似夏日的繁星,星星點點,閃耀繽紛。

  他抓不住最重要的線頭,理不出分明的脈絡,只好遵從本能的驅使,沉悶地吐出最終目的。

  「你能不能嫁給我?」他問,「我想娶你。」

  空氣凍結,一片寂靜。

  程丹若看著他,他就立在她半步遠的地方,唇角緊緊抿著,面孔緊繃,喉結微微滾動,手藏在垂落的衣袖中,只露出部分泛白的指節。

  這麼緊張?

  他認真的?

  她愣了愣,不解地問:「為什麼?」

  謝玄英略微冷靜了一些,不答反問:「上次我在這裡和你說話,是為了說王五的事,你還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所以?」

  「你說,他們想娶的是晏家的女兒,不是你。」謝玄英注視著她的眼睛,「可我想娶的就是你。和陳家沒有關係,和老師也沒有關係,甚至和你程家也沒有一點關係。」

  程丹若眨眨眼,這個展開有點出人預料,但勉強能理解:「有什麼緣故嗎?」

  她過於鎮定,謝玄英覺得不對,反問:「你說什麼緣故?」

  「你是覺得我能夠幫到你,還是說,和我成親有什麼好處?」她給出思路,念及他復雜的家庭狀況,進一步拓展,「和你家裡的矛盾有關?」

  謝玄英乾脆俐落地否認:「沒有。」

  「那是為什麼?」她不解。

  「丹娘,我和你說過,婚姻當以情為繫。」他正色道,「我要娶你,自然是鐘情於你。」

  程丹若有點蒙了。

  這個答案,從不在她的預想範圍內,有什麼事脫離了掌控。

  「你——喜歡——我?」她費力地理解,「你認真的?」

  他點頭。

  「這不可……不科……不……」

  她連續找了三個理由,都沒說出口,一時語結。

  「我覺得,」過了會兒,她找回組織語言的能力,繼續溝通,「你可以對我說實話。」

  這局面在意料之中,謝玄英飛快道:「我沒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靈魂三問。

  「你確實沒有騙過我,但是……」程丹若猶豫片刻,仍覺匪夷所思,「這事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穿越女的光環一直都很亮,但這麼多年,她早就認清了現實,全然不曾想過他這樣的人會喜歡自己。

  反倒是婚姻,假如理由合情合理,她還不至於這麼震驚。

  但愛情……「我不太理解。」她困惑,「你怎麼會喜歡我呢?」

  「丹娘。」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你都值得。」

  程丹若蹙眉。

  「其實,這不重要。」謝玄英蹲了下來,手肘搭在圈椅的扶手處,與她保持一個親密卻不冒犯的距離,直視她的雙眼,「你現在要考慮的,是我想娶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這是個好問題。

  但程丹若依舊答不上來,遲疑地看著他:「我在考慮,可……」

  他忽然極度冷靜,鎮定道:「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我,我只輸在不是嫡長。你在意嗎?」

  她道:「這不重要。」

  「我母親是繼室,我的兩個兄長和嫂嫂,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你在意嗎?」

  進入到考察公司環境的步驟,程丹若的思路又清晰起來:「也還好。不,這其實不是壞事。」

  謝家幾房的爭端,她略有耳聞,但有一點很清楚,有外部敵人,內部矛盾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假如家庭太平,婆婆無事可做,多是要逮著兒媳作妖。

  「很好。」他微微笑了,「那你還在乎什麼?」

  程丹若看著他,緩緩道:「婚姻本身是不公平的。」

  謝玄英露出認真聽的表情。

  「妻毆夫者杖一百,夫毆妻非折傷勿論,至折傷以上減凡人二等。」程丹若背出律令,「若夫毆罵妻妾,因而自盡身死者,勿論。」

  「你覺得我會打你嗎?」謝玄英難以置信,「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你。」

  婚姻的本質是剝削什麼的,解釋起來太復雜,她換了一個更通俗易懂的例子。

  「男人能納妾,女人不能。」

  這下謝玄英理解了,答得飛快:「我不納妾。」

  將來的承諾是一紙空文,誰信誰傻。

  程丹若冷靜地指出:「男人婚前睡了通房,也不妨礙親事,女人能嗎?」

  謝玄英:「我沒有通房。」

  她:「我沒有說你。」

  他:「我真的沒有。」

  清幽的月色朦朧綽約,程丹若看著他。

  這張臉,無論何時看來都很有美感,面如瑩玉,朗目疏眉,頭髮絲都好看,再誇張肉麻的詩文描寫,放在他的身上,全都成了白描。

  真神仙中人。

  尤其闊別數月,他好像又成熟了一些,少年的秀氣略微退去,愈發英姿勃勃,散發出強勁的生命力。

  說人話,二十歲的青年,雄姿英發,嗯……上次的意外,她還記得呢。

  但今天的話題關乎終身,她不得不提出猜疑。

  「你是不是,」她斟酌用詞,「有隱疾?」

  謝玄英:「?」

  她客客氣氣:「你二十歲了。」

  他:「所以呢?」

  她:「……」

  謎之沉默後,她驚了:「你真是處啊?」

  謝玄英給她兩個字:「閉嘴。」

  程丹若閉嘴了,心裡的天平逐漸傾斜。

  不得不說,這是很大的誠意,好像單位給承諾:吃飯有食堂,交通有補貼,我們還免費分一套房給你。

  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分房子還讓人舒坦。

  她開始相信他說的「喜歡」了。

  寫一千遍《蒹葭》,彈一百遍《鳳求凰》,栽一片桃花林,都比不上男人好好管住下半身。

  這點誠意,真的很舒服。

  謝玄英感覺到了她的鬆動,反而有些意外。他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心裡有了人,如何能與別人耳鬢廝磨呢。

  男女之間,假使只是為了傳宗接代,和配種的馬又有什麼區別。

  他自己的馬都捨不得隨便配。

  「話雖如此,」程丹若克制住了湧動的情緒,盡量理智,「婚姻於男人而言,利多弊少,對女人相反,如果我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我不想冒險,你明白嗎?」

  謝玄英回神,直截了當:「你要什麼?」

  「我要我的丈夫像尊重他的兄弟一樣尊重我,把我當成獨立的人看,讓我做我想做的事,不要干涉我,不要把我當做他的附庸,他的財產,把我當成他的盟友和同伴。」

  她口氣堅定,「這不是條件,這是底線,這本就是我該有的。」

  「丹娘,婚姻結兩姓之親,秦晉之好,本該如此。」謝玄英說著,似乎明白了什麼,「這與家世無關,妻者,齊也,與夫齊體,共奉祭祀,合當以禮相待。」

  程丹若反駁:「與夫齊體,為什麼夫殺妻與妻殺夫不同刑?倫理綱常,難道不是夫尊妻卑?」

  他陷入沉思。

  少頃,斟酌道:「這是不對的。」

  程丹若:「?」

  「乾坤有兩儀,天地分陰陽,世間之始,源於夫妻。」他說,「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兄弟,有兄弟然後有上下。故夫婦如乾坤,地位相當,男女如陰陽,互為表裡,亦無尊卑之分。」

  程丹若竭力控制住表情:是她讀書少了嗎?

  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夫妻地位相當,男女平等?

  「律法是治國之道,非聖人之道,愚民難教化,輕女重男,也是無奈之舉。」謝玄英說,「律法不是天理,刑罰在於安民,不該混淆。」

  程丹若:「……」

  她憋半天,乾巴巴地問:「是嗎?」

  「是。」謝玄英很認真地告訴她,「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夫和則妻柔,夫不義則婦不順。丹娘,若我不能敬重你,你也不必敬重我,我若要你敬我,必先敬你。」

  程丹若快要被說服了。

  但,也僅僅是「快要」,這麼多年的磨礪,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忘記的?

  「道理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若人人都能做到,大家都是聖人了。」她疑問,「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你能怎麼支持我呢?」

  謝玄英問:「你想做什麼?」

  這次,她思考了很久,才說:「我想讓自己過得更好,讓百姓過得更好。」

  說實話,程丹若對自己的能力並不自信,不認為自己能改變世界,這太難了。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有點不甘心,想做點什麼。

  至於能做到什麼地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能力大,就多做點,能力小,就稍微做一點,無愧於心罷了。

  她等謝玄英的反應。

  他說:「我與你所想相同。」

  程丹若攤攤手。事關後半輩子的職業發展和個人生活,再美的臉也沒用,不說點實際的,空談無用。

  謝玄英讀懂了她的意思,微微蹙眉,志同道合,其他的事還需要說嗎?

  好吧,假如丹娘想聽。

  他試著梳理思緒:「你我成親,你就不能在宮裡當差了。」

  程丹若適時提醒:「對,我必須放棄自己的前途,還有我的俸祿。」

  謝玄英馬上說:「銀錢都給你,由你持家。」

  「還有嗎?」

  「所有的事,我們商量著辦。我去哪裡,做什麼差事,假如為政一方,該如何治國安民,我都和你協商。」他說,「我所有的東西,都有你一半。」

  謝玄英看向她,毫無猶豫:「人、錢、權,你與我同享。」

  人和錢都不稀奇,當家主母都有,只有權……權力是男人才有的。

  程丹若願意考慮婚姻,所求的無非就是借用丈夫的手,獲得一部分權力。

  她想要的,他願意給。

  這筆生意,確實可以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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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8:47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訴衷腸

  天漸漸黑了,窗外傳來聲聲蟲鳴。

  程丹若略微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半蹲在她面前的青年。他剛剛做出了一個承諾,一個動搖了她人生計劃的承諾。

  必須承認,她很心動這次的招攬。

  畢竟,比起其他人,他們相處過,對彼此多少有些了解,判斷不至於有太過離譜的偏差。

  程丹若清晰地意識到,假如真的決定走入婚姻,謝玄英是最好的人選。連他都不想答應,這條路可以不必走了。

  問題是——她要改換道路嗎?

  自力更生的女官之路,已經走過大半,只要熬得住,總能找到一二施展抱負的機會。婚姻卻要放棄擁有的一切,重新進入一個不確定的領域。

  強烈的不確定性,帶來強烈的不安。

  程丹若踟躕了。

  「我……」她難得猶疑,「還要再想想。」

  謝玄英會給她這機會,白去歷練了。他上身前傾,靠近她臉龐,深深凝視:「你還有顧慮?」

  程丹若後仰,離他遠一點:「當然。」

  他問:「什麼?」

  「你說得很好,」她道,「但如果做不到,或者,以後反悔了,改主意了,我又能拿你怎麼辦?」

  許多承諾,說的時候真心實意,可人是會變的。

  謝玄英答不上來,他知道,現在就算發毒誓,她都不會信的。

  人會變嗎?當然,就像曾經的他沒有想過算計家裡,現在卻做了。

  所以,他只能悶悶地問:「你想怎麼辦?」

  「沒有辦法。」她說,「什麼事都是有風險的。」

  主要還是評估一下,這個風險能不能接受。

  嫁給謝玄英,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呢?

  他是個有底線的人,家暴應該不至於,是移情別戀,納妾蓄婢,還是拒絕分享他的權力,把她困在後宅,抑或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政鬥失敗,淪為階下囚?

  她能接受嗎?能。

  伴君如伴虎,現在這份工作全看皇帝心情,更容易掉腦袋。

  生死之外,無大事。

  她思索片刻,反問他:「你呢?」

  謝玄英:「嗯?」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問。

  他遲疑。

  談判費精神,程丹若覺得有點累:「我已經開誠布公,你也有話直說吧。」

  謝玄英便不再猶豫:「我想要你。」

  她:「……沒了?」

  他奇怪:「我還能圖你什麼?」

  「你說『婚姻當以情為繫』,我還以為……」程丹若清清喉嚨,沒說下去。

  「傻不傻?」謝玄英嘆氣,「若不能成親,卻害你有了心,該多痛苦。」

  程丹若微微一怔,不是不感動,但——

  「你還沒有說服家裡?」她抓住重點,無言以對,「我還以為這算提親呢。」

  「你答應了,我才好和家裡提。」謝玄英解釋,「若不然傳出去,難免風波。」

  程丹若倒不介意,點點頭,仍舊道:「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花好月圓,孤男寡女,美色在前,她懷疑自己不夠理智,得冷靜下再判斷。

  謝玄英不動聲色:「我有把握,而且時間不多。我是瞞著人回京的,過些日子就不能再見你了。」

  她動搖了一剎,還是不敢貿然決議,謹慎道:「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雖然兵法有云,窮寇勿迫,但謝玄英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偏要乘勝追擊,一勞永逸。

  「丹娘。」他直起身,慢慢靠近,再靠近。

  程丹若往後靠,可椅背就在那裡,她早已貼住,退無可退,只好和他對視:「你想幹嘛?」

  他微微勾起唇角,停在與她相隔一指的距離。

  這麼近,呼吸和心跳根本瞞不住彼此。

  程丹若看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見他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就很……「這樣不太好吧?」她別開臉,色誘犯規。

  謝玄英道:「我在等你考慮。」

  她讓步:「明天。」

  「我陪你等到明天。」他說,「我不想輾轉一夜,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我已經沒有機會說服你。」

  瞥她一眼,又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在宮裡很難這麼說話。」

  程丹若的思緒像化開的墨水,不受控制地溢散。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我需要好好考慮,這不是一件小事。」

  「你可以先答應。」他不動聲色,「提親以後,你還可以反悔。」

  她禮貌地懟回:「我不傻。」

  謝玄英沒想到她到這地步,仍能理智評判,不免有點灰心,卻不敢洩氣,飛快思考對策:「還有……」

  他想到了,「留在宮裡對你弊大於利。」

  她:「?」

  「你位任司寶,聽說,陛下也頗為重視。」謝玄英本是急中生智,說著說著卻認真了,「石、李不會坐視你分走陛下的恩寵。」

  他嚴肅起來:「太監是無根之人,立身之本就是陛下的看重,他們早晚會對付你的。」

  程丹若擰眉:「他們能怎麼對付我?給我下絆子,陷害我?」

  他搖頭,緩緩道:「送你一樁前程。」

  她登時愕然。

  「丹娘,我了解他們,他們不會用陰私手段對付你,否則,便是落把柄於尚宮之手,肯定是陽謀。」謝玄英繃緊心弦,「陛下一直在憂慮子嗣,而你懂醫術。」

  程丹若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她雖然這麼想過,但真的就是隨便想想,完全不想付諸行動。

  「你不是嚇我吧?」她求證,「你不要嚇我。」

  謝玄英道:「我才想到這一點,但絕沒有騙你。」

  他反過來安慰她:「別急,你才上任沒多久,他們不會馬上對付你。而且,妃嬪皆出自民間,你名義上是老師的女兒,若非十足喜愛,陛下不會納你為妃,有違祖制。」

  理清了思緒,他先鬆了一口氣。

  「石大伴他們固然能夠左右陛下的想法,但后妃一事,不容易辦,或許是太后那邊更容易下手。」

  頓了頓,艱澀道,「也可能是榮安。」

  空氣陡然靜默。

  程丹若睇著他的臉色。比起方才的蓄意引誘,凝眉思索的他少了一些欲色,多了些可靠。

  但眾所周知,制服之所以誘人,就是因為正經啊。

  她反而被勾出異樣,目光往下溜,落到他的喉結上。雄性動物的特徵,性感起來真的很要命。

  「丹娘,是我嚇到你了,不至於如此。」短短數息時間,謝玄英已經在腦海中盤算過一遍情形,口氣轉為篤定,「尚宮知道榮安的脾氣,定會為你斡旋,但回宮後,你仍須多加小心,不要貿然在陛下身邊露臉,陛下喜歡機靈的人侍奉,也看重務實能幹……」

  尾音陡然消逝。

  程丹若回神,只聽見一個尾巴,但鎮定地說:「好。」

  他挑眉:「你答應了?」

  「我一直很小心——等等?」她瞪著他。

  他:「你答應了。」

  程丹若:「我沒有。」心頭卻狐疑,前半段他應該沒說婚事吧?明明在說尚宮和榮安,「你別框我。」

  兵不厭詐,謝玄英看準了她走神,咬死不鬆口:「你答應了。」頓了頓,勉為其難道,「允許你反悔一次。」

  程丹若:「我沒有。」

  「你反悔了兩次。」他說,「一次算數,一次不算,你答應了。」

  她:「……」

  謝玄英壓住上揚的嘴角,自懷中取出玉墜,放進她的手裡:「這是陛下所賜,你拿著。」

  他道:「若我負你,你就拿這個去告御狀,穩贏。」

  程丹若嘆氣:「讓我再想想,好不好?」

  「我不敢讓你回去想。」他澀然,「我怕你不答應。你不答應,我怎麼辦?」

  她說:「你可以娶別人。」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謝玄英道,「假使我要一個名門淑女,我一定能找得到,我要一個賢惠溫柔的妻子,也一定輕而易舉,你信嗎?」

  程丹若相信。

  雖然他不是嫡長,但岳父挑女婿,一向看前途。他文武兼備,既是進士出身,又身兼武職,聖眷優渥,前途毫無陰霾。

  而以他的樣貌,沒有哪個姑娘能拍著胸脯說,自己絕不心動。

  「我信你。那又如何?」

  「望你明白,謝玄英不是在眾多女子中,第一個選了你,是唯獨選了你。」他緩緩道,「娶不到程丹若,我今生就不再娶妻。」

  程丹若怔住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手中的羊脂白玉,溫潤滑膩,一縷紅繩繫在中央,好似一道鮮豔的血痕,幾乎持握不住。

  這份沉甸甸的情意,令她茫然又畏懼,不知所措。

  是該迴避,還是該把握呢?

  她反復思索,卻發現很難集中精神,好像有什麼擊潰了理智,感性主導了接下來的判斷。

  腦海中有個聲音在說,正確的選擇,從來不是衡量利弊,而是一瞬間的直覺。

  你覺得,應該答應他嗎?

  是的。

  程丹若收攏手指,握住了白玉,說:「我答應你。」

  謝玄英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她,眼中蘊滿了不可思議的驚喜。

  「當真?」

  她看起來很鎮定地點了點頭。

  他用力眨了眨眼,終於消化了這個信息,但猶且不能信,試探著傾身,額頭觸碰到她的額角,觀察著她的反應。

  程丹若:呃,這是想幹什麼?

  她答應歸答應,卻也不知道相處的度,只好看回去:「嗯?」

  他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唇上啄了下。

  她:「……你幹什麼?」

  「我們已經私定終身了。」謝玄英理不直,氣也不是很壯。

  程丹若:「你也知道是私定終身啊。」

  他假裝沒聽懂,十分自然地起身,隨手握緊她的手指,說:「我會盡快回家稟明父母,老師那裡,我也會分說明白,必不讓你為難。」

  她問:「你還沒有回家嗎?」

  「回家就要說起親事了,我想先和你見過再說。」他平靜道,「你放心,一切我都有數,你只要等我就好。」

  想了想,又道:「在消息傳出來之前,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這樣更安全。」

  程丹若點點頭,使勁抽回自己的手。

  他:「?」

  「什麼都沒發生。」程丹若報方才之仇,微笑道,「謝郎。」

  謝玄英:「……」

  她顧左言他:「我聽說你殺了『二江』中的一個,二江是誰?」

  他:「不告訴你。」

  她:「?」

  他慢吞吞道:「什麼也沒發生。」

  程丹若:「……」

  「除非,」情意已定,心底有什麼破土而出,謝玄英試探著伸出雙臂,將椅中的人摟入懷中,「你這麼待一會兒。」

  又一次突如其來的臉貼胸肌。

  程丹若猶豫了會兒,輕輕地推了他一下,沒推動,再推一下。

  第三下,他鬆開了。

  她腹誹:果然是處……處處春心動,啼鳥向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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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9:01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六章 登州事

  程丹若離宮兩天,在晏家過了一夜,簽了一份婚姻意向書。

  什麼叫意向書呢?就是優先考慮你,原則上同意,理論上沒問題,但最後有沒有問題,能不能落地施行,還要看你的流程能不能走完。

  她琢磨了一下,比異地戀的男朋友還不如。

  這個男人有什麼用?看不見,摸不著,如果沒有身上掛的信物,昨晚種種,譬如一夢。

  還是白日夢,不是春夢。

  有和沒有,毫無區別。

  所以,在成親前,這就是一門薛定諤的婚事。

  四捨五入,等於沒有。

  既然啥也沒有,那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程丹若梳理清楚思緒,起身洗漱,去正院請安並告辭。

  洪夫人和晏鴻之都剛起,一個在梳頭,一個在喝水,眉眼間頗有些官司。

  尤其是洪夫人,她昨夜審過丈夫,這才得知他們師徒的密謀,差點把他趕去書房睡。當然了,老夫老妻,床頭吵架床尾和,該有的默契還是有的。

  洪夫人借銅鏡的倒影,和晏鴻之使眼色:這是成了嗎?

  晏鴻之端起茶盞,納悶地回眼神:是成了啊,三郎親口說的。

  洪夫人:我看不出來。

  晏鴻之:嗯,為夫也沒看出來。

  二人齊齊打量她。

  程丹若面無異色,恭敬道:「女兒這就回宮當差去了,義父義母多保重。」

  洪夫人立時拋開婚事,攬她坐下,囑咐道:「我們沒什麼好操心的,倒是你在宮裡,自己多小心,少出頭,家裡不需要你光宗耀祖,平安就好。」

  「多謝義母,我省的。」她答應。

  洪夫人原想給她塞點頭面首飾,關鍵時刻也好救急,但轉念一想,在婚事定下前還是不要招搖得好。

  晏鴻之梳好頭,戴上逍遙巾,招手道:「來來,扶為父去書房。」

  程丹若沖洪夫人福了福身,攙扶住一瘸一拐的老人家。

  晏鴻之說:「你答應得這般痛快,著實叫為父意外得緊。」

  他很清楚這個乾女兒外柔內剛,心中極有主見,若非她自己有出宮之意,恐怕說不動她考慮婚事。

  但轉念一想,三郎畢竟是三郎,也不奇怪,不由打趣:「前年中秋,你說明月當然好,可這杯中月和天上月,兼得更兩全啊。」

  程丹若客觀道:「未必能成。」

  「噢?」

  「他家裡人未必肯答應。」她道,「許意娘珠玉在前,這差得也太多了。」

  晏鴻之道:「三郎敢對你開口,至少有八成把握。」

  「那我拭目以待。」程丹若心平氣和,「能成,我就嫁,不能成,在宮裡也挺好的。」

  今非昔比,她現在有退路了。

  一點兒都不著急。

  --

  謝玄英連夜出城,隔兩日,又若無其事地回京,好像才剛剛到。

  這次,他和過去一樣,先讓護衛們回家,自己直奔宮城,求見皇帝。

  皇帝也很快召見。

  今天恰好是五月初一,端午將近,太監們重新收拾光明殿,在門兩邊放上菖蒲、艾盆,又挑著幾卷新畫的仙女執劍降毒圖,待皇帝選好懸掛起來。

  皇帝的餘光瞥見人影進來,未語先笑:「三郎回來了……喲。」

  明暖的陽光轉動,照在來人身上。

  人還是那個人,一樣驚豔的臉孔,一樣頎長的身材,但少年長成青年,感覺全然不同。

  少年時期的謝玄英,讓人想起海上等過的日出,舟上看過的晚霞,月下守過的曇花,是讓人轉不開視線的美。

  但近幾月的歷練,讓他完成了成長的蛻變。

  他斬殺過難以計數的亡魂,也試圖救下素不相識的百姓,好像做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做。

  但至少,他已經知道,富貴溫柔鄉外,飢民苦苦掙扎,草莽江湖之間,賊寇爾虞我詐,到處都有豪強兼併土地,哪裡都有百姓賣兒鬻女。

  真實而殘酷的世界,磨礪了他的靈魂。

  他變了,變得更具侵略性,似出鞘的寒光,正午的烈日,冬夜的冰霜,有了奪目逼人的英氣。

  甫一進門,不止皇帝愣了一下,伺候的太監宮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雖然從前也如此,然則,彼時是恐驚天上人,此時卻是髮膚生寒意。

  「臣叩請聖安。」謝玄英下跪行禮。

  「起來起來。」皇帝打量他片刻,說不出什麼滋味,「寶劍鋒從磨礪出啊。」

  他感慨了好幾聲,沒忍住,老調重彈:「要是我生的……」

  謝玄英笑了:「姑父。」

  「坐,給他上茶。」皇帝畫也不看了,隨手指了一幅讓他們掛,「可算回來了,回過家沒有?」

  他搖搖頭。

  皇帝更滿意了:「和朕說說,你和昌平侯是怎麼解決江龍的?」

  石太監斟茶上來,他道謝,卻沒喝,面露遲疑。

  皇帝來了興致:「怎麼?」

  「也是巧。」謝玄英慢吞吞道,「我在山東平叛之際,昌平侯正欲對付江龍,此人最大的弱點是……好色。」

  皇帝:「哈!」

  所謂「二江」,指的是大夏海域的兩大海盜,江龍和江必施,前者被人們稱之為龍王,後者叫菩薩。

  從外號就能看出來,兩大海盜頭子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

  江必施講究廣結人脈,多結善緣,和日本、葡萄牙、荷蘭人都有貿易往來,販茶販絲綢,賺得盆滿缽滿,據說與朝廷來往密切,有點不清不楚。

  而江龍更多的就是走私劫掠,走私軍火到日本,劫掠各國商船,想過他的地盤必須交保護費。

  朝廷對二江的策略,也是一個拉一個打。

  但這麼多年,朝廷都沒搞死江龍,證明這「龍王」確實有點本事。

  他是個用兵高手,能打、敢打、打得好。

  朝廷一直拿他沒有辦法。

  昌平侯作為繼靖海侯之後,擅長水戰的將領,明裡暗裡和江龍對過好幾招:挑撥離間、收買利誘、扣押人質,軟硬皆有,但效果甚微。

  這次山東抗倭,說是倭寇,可背地裡站著的就是江龍。他想開通一條山東到日本的走私線,昌平侯不准,這才打得這麼激烈。

  老實說,光看戰況,說不好誰贏誰輸。

  可輸贏看的是戰爭嗎?不是。

  江龍因為這一仗,在日本面前彰顯了一把實力,被奉為上賓。而昌平侯因為抽調衛所人馬,間接導致了無生教起義。

  人還是要摁死,但打暫時不能打了。

  正好,昌平侯派去江龍身邊臥底的人,傳來一個消息:江龍的愛妾死了。

  昌平侯與幕僚分析過江龍的行事,總的來說,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容易情緒化。

  比如,他曾喬裝打扮去金陵,遇見一名妓,驚為天人,立刻要奪走。可名妓有個常客是高官之子,與他爭執起來。

  照理說,在岸上怎麼都得收著點,可名妓太美,江龍沒把持住,一刀砍了高官的兒子,導致和富商的密談泡湯,倉皇跑回了海上。

  饒是如此,他仍舊惦記著名妓的美色,隔年就把人弄走了。

  幕僚說:「江龍好色至此,要對付他,可效仿貂蟬之計。」

  昌平侯同意,準備物色貂蟬人選,不止要美,還要有膽有謀,方能成事,不然就是真的送美人了。

  就在這時,謝玄英平叛完畢,路過登州,順路拜訪。

  昌平侯:天助我也!

  論美,誰能比之謝郎??

  他馬上將計劃和盤托出,要求謝玄英幫手。

  謝玄英為替婚事增添籌碼,同意了。

  昌平侯上奏,懇求皇帝借人,以助抗倭。

  皇帝不知他的「險惡用心」,同意了,這才有了謝玄英後面在山東的經歷。

  而這數月的計謀,說穿了也很簡單——昌平侯假裝和談,邀請江龍一敘,江龍當然不肯,派了乾兒子去。

  乾兒子進府時,就瞧見了謝玄英,驚為天人,回去以後把人吹上天。

  江龍不信,又心癢,派人打探,說昌平侯有一揚州美妾,花了一千多兩銀子才到手。

  他聽得心潮澎湃,喬裝成乾兒子的隨從,親眼見到了大美人。

  哪怕知道可能是美人計,可美到這地步,死也值得。

  他跳坑了。

  昌平侯有意冷淡了兩個月,過了個年,才又一次發出邀請。

  江龍同意赴宴。

  酒桌上,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借酒發揮。

  昌平侯說:這次和談,我是誠心的,我有個外甥女,今年十八,和你兒子年紀差不多,不如做親家。

  江龍說:能和你們家結親,我沒有二話。對了,你那個小妾挺漂亮的啊?

  昌平侯大手一揮,等等走的時候,人給你帶走。

  江龍:好兄弟!

  兩人各懷鬼胎喝完了酒,江龍醉醺醺地走,門口就看到美人準備上轎子。他色從心頭起,一把將人摟到懷裡。

  寒光一閃,人頭落地。

  伏兵蜂擁而出,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雖然有部分人逃脫了追捕,返回海上糾結人馬,準備為老大報仇,但江龍死了就是死了,「二江」去一,足夠昌平侯交代。

  謝玄英道:「此計有利有弊。」

  「雖然拿下了江龍,但很快就會出現江虎、江豹,江必施那裡也必會警醒,將來讓他們上岸,要花費數十倍的力氣。」他道,「不過,江龍一死,江必施在海上再無敵手,他為人圓滑,不會輕易與朝廷結仇,反而會約束各股賊寇。」

  皇帝緩緩點頭。

  江龍這樣的梟雄,不會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他死了,底下的人分作幾股,就沒有能力侵犯海防。而江必施沒有了敵人,就會耽於享樂,不願冒進。

  可這不是萬全之策。

  「南倭北虜,是大夏心腹之患。」皇帝道,「海上有此巨寇,朕寢食難安啊。」

  謝玄英果斷表態:「但憑陛下驅使。」

  皇帝露出一絲笑容,又仔細看了看他,欣慰道:「你的忠心,朕知道,絕不會虧待你。」

  頓了頓,拍拍他的肩膀,「在外奔走數月,你也累了,回家好好歇歇,過幾日朕再找你說話。」

  「是。」他垂首,「臣告退。」

  謝玄英退下,心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比起君前奏對,更大的挑戰在家裡等著。婚事成與不成,就看這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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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說親事

  傍晚的靖海侯府,主屋已經全部亮燈。

  謝玄英走在正中的青石路上,兩旁連廊行走的丫鬟們紛紛避讓屈膝,母親的心腹僕婦已經迎上來,笑容滿滿地打起簾子:「三少爺來了。」

  柳氏正坐堂中,看見數月不見的兒子,也是微微一愣,忙道:「瘦了。」

  謝玄英熟練地請安,坐在下首。

  丫鬟送上茶點。

  柳氏問:「吃過沒有?」

  「先墊墊,一會兒……」他喝了口茶,語氣稍沉,「父親恐怕要找我。」

  柳氏吃了驚,反應也不慢,立即屏退左右:「陛下有什麼旨意?」

  謝玄英看著自己的母親。這個家裡,最為他考慮的就是母親,哪怕她的一些想法與他背道而馳,可終究是為了他。

  為了讓他不低二哥一頭,為了讓他過得更好,她煞費苦心。

  「母親,這些年……」他抿抿唇,「您替我考慮良多,兒子卻不曾孝順你。」

  柳氏更吃驚了。她來不及欣慰兒子的體諒,不祥的預感更甚:「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玄英道:「母親不要擔心,我無事。」他斟字酌句,「只是有些事必須和父親談談。」

  柳氏敏銳道:「和你二哥有關?」

  「母親。」他加重語氣,「兒子心裡有數,你不要擔心。」

  柳氏沒好氣:「你這般姿態,我能不擔心嗎?」

  他笑了笑,正色道:「倘若一切順利,自然不必讓母親操心。若不順利,我也有辦法。」

  柳氏欲言又止。

  「兒子唯一的請求,就是您能支持我的決定。」謝玄英懇切道,「母親一定要幫我。」

  「這是什麼話?」柳氏好氣又好笑,「我是你娘,不幫你,還能幫人家肚子裡爬出來的種?」

  最後一句話難掩諷刺。

  謝玄英想再說什麼,丫頭在簾外回稟:「侯爺派人來了,請三少爺過去說話。」

  他便住口,慢慢喝了口茶,這才對柳氏道:「母親,兒子先過去了,明天再來和您說話。」

  柳氏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攔。

  謝玄英起身,大步走到屋外。

  起風了。

  但他心裡無比平靜。

  書房裡點滿了燈,亮如白晝。

  靖海侯坐在書案後面,打量著風塵僕僕的兒子。相較於前兩年的稚嫩,軍中歷練一趟,便多了行伍人特有的血氣。

  成長得真快啊。

  太快了。

  比起帶在身邊三年的長子,一直放在軍中錘煉的嫡子,老三獨自帶兵,什麼都不懂就去了戰場,理論上應該只是去混個功勞便罷。

  可偏偏獨自帶兵,就斬掉叛軍的左膀右臂,又被昌平侯叫去調教了數月,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一昧威嚴呵斥,已經無法動搖他。

  靖海侯心念電轉,口氣鬆弛:「見過你母親了?」

  「是。」

  「她很擔心你。」靖海侯溫和道,「這次去山東,吃了不少苦吧。」

  謝玄英言簡意賅:「為君分憂,不敢說苦。」

  「你這份忠心,一向是陛下最看重的。」靖海侯客觀點評,「我們家就是對陛下忠誠,才有今日的一切。」

  謝玄英肅然:「是。」

  靖海侯笑了笑,端起茶碗。

  空氣陡然安靜。

  謝玄英眼觀鼻鼻觀心,等著下文。

  「三郎,你在宮裡長大,很多事心裡也有數。」果不其然,靖海侯開口了,「陛下看在你姑姑的份上,待我們家一向寬和,但為人臣子須恪守本分,不能恃寵而驕。」

  謝玄英重復:「是,兒子銘記在心。」

  敲打得差不多了,靖海侯才道:「你這次立下大功,陛下可有安排?」

  謝玄英如實說:「應該有,但兒子並不清楚。」

  靖海侯沉吟片時,道:「年初,戶部核算軍費,增減了一筆支出,聽陛下的意思,是想募兵抗倭。」

  謝玄英道:「倭寇背靠巨寇,軍火、人馬齊備,若非精兵,確實難以應付。」

  他好像對此很有興趣,主動道:「我在山東時,見過昌平侯的兵馬,比衛所勇悍甚多,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靖海侯單刀直入:「你很有興趣?」

  「祖父因抗倭而封侯,兒子不才,願效之。」謝玄英回答。

  靖海侯沉默了會兒,也十分果決地否認:「不成。」

  盡管早有預料,謝玄英卻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為何?」

  靖海侯語帶安撫:「你還太年輕了,驟然擔此重責,是禍非福。」

  謝玄英不接話。

  「三郎,別以為我總是偏心你二哥。」靖海侯道,「今非昔比,這會兒已經不是打江山時的光景了。打天下靠兵馬,治天下看《論語》,我送你讀書,也是為了你好。」

  頓了頓,又道,「我們家以軍功起家,你二哥是嫡長,須守家業,你卻不然。既已考中進士,不如做個文臣。」

  謝玄英道:「若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器重你。」靖海侯慢慢道,「你更不該辜負陛下的恩典,勉強去做辦不到的事。」

  謝玄英道:「朝中人才濟濟,陛下聖明,豈會對軍國大事兒戲?」

  靖海侯放下茶碗,瓷碟扣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加重語氣:「三郎,你不可因一己之私,枉顧兄弟人倫。」

  「兒子不明白。」謝玄英淡淡道,「父親不妨明言。」

  靖海侯瞥他一眼,開門見山:「陛下問我,調你二哥去金吾衛如何。」

  謝玄英一怔,倒也沒有太過意外。

  金吾衛是上十二衛之一,屬於親軍之一,負責皇帝出行時的安全,非親信不可擔任。但從水軍衛調任親軍,除非皇帝今後另有安排,否則看似尊榮恩寵,其實已經斷了前程。

  所以,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他會繼續重用謝家,信任謝家,卻不允許謝家兄弟都執掌兵權。

  選中了謝玄英,謝承榮就只能任閒職,安享富貴。

  「這樣不好嗎?」謝玄英問,「今後家業、爵位都是二哥的,他可以做一輩子富貴閒人。」

  靖海侯淡淡道:「一個空頭爵位有什麼用?京城裡空有爵位的紈絝還少嗎?不出三代,家業必敗。」

  他嘆口氣,真心誠意道:「你二哥雖不如你出挑,但守成有餘,你既有志氣,何必走家裡的老路?」

  謝玄英面無表情:「父親的意思是,即便陛下要用我,您也會替我辭謝恩典?」

  「你太年輕了。」靖海侯不鹹不淡道,「難以服眾。」

  意思是,不管是五軍都督府,還是兵部,都不會支持他掌兵。

  謝玄英緘默一剎,忽而道:「我在昌平侯身邊,碰見了他家的小公子。」

  「馮四郎?」靖海侯記得昌平侯的幼子,「那孩子鋒芒畢露,驕氣太盛了。」

  謝玄英道:「他有父親做靠山,自然可以驕氣。」

  靖海侯頓住,半晌,無奈道:「爹不是不為你著想。我已經為你物色了一門好親事,不比許家差。」

  謝玄英:「噢?」

  「兩廣總督張文華的嫡幼女,如何?」

  兩廣總督不止管兩廣之地的軍務、糧餉,還兼理糧餉,代管鹽法,絕對的封疆大吏,家底殷實。

  他家的嫡幼女出嫁,恐怕是真的十里紅妝,家財萬貫。

  靖海侯笑道:「去年我就替你打聽了,人品樣貌都是好的,在家很受寵,配你也不算辱沒。」

  「兩廣總督……」謝玄英品著這個官職背後的意思,抬起眼眸,「父親既想我為家族犧牲,又要我為家裡聯姻,也太令人寒心了。」

  靖海侯道:「這門婚事,不比你二哥的差。」

  謝玄英微嘲:「先夫人為二哥說的親事,自然是好的,兒子不敢比及。」

  榮二奶奶姓劉,祖上是世襲伯爵,當祖父這輩沒了,便立志讀書,父親是正經的二甲進士,如今位任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母親是壽陽縣主。

  雖然眼下看起來不顯眼,但卻十足十的殷實——湖廣(即兩湖)富饒,為天下糧倉,巡撫的日子當然好過,過些年攢夠資歷,入主中樞也順理成章。

  而壽陽縣主是壽郡王唯一的女兒,他家無嗣除國,郡王府大半家業,全都給了壽陽縣主做嫁妝,家底豐厚。

  榮二奶奶是嫡長女,當初進門時,十里紅妝,運嫁妝的船望不到盡頭。

  先夫人能為兒子說成這門親事,全靠謝皇后穿針引線。她和壽陽縣主是閨中相識的手帕交,親自做媒,方才能成。

  兩廣總督的管轄範疇雖比巡撫大,可他祖上是白丁,中進士後,從最底層的縣令做起,一路爬到總督的位置。

  可以說,劉家世代積累,加上縣主的嫁妝,家底殷實,厚積薄發。

  而張家白手起家,底蘊人脈皆有不足,光有錢又有什麼用?這門親事,就是沖著和靖海侯府聯姻來的。

  靖海侯道:「張文華的差事辦得不錯,早晚更進一步。他是有本事的人,你有這樣一個岳父,助益良多。」

  謝玄英同意父親的判斷,但道:「請恕兒子不能從命。」

  靖海侯薄怒:「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門婚事,對家裡的好處有九分的話,兒子最多佔六分。」謝玄英道,「家業是二哥的,兵權是二哥的,連我的婚事也要讓他三分?」

  「混賬!」靖海侯忍無可忍,抄起茶杯砸在地上,「逆子!你以為你有今天是靠誰?婚事我已經定了,由不得你不同意。」

  謝玄英擦掉濺在臉頰邊的茶水,慢慢道:「是啊,父親做了決定,我當然不能不同意。兒子可以同張家結親,也可以不要這次掌兵的機會,但二哥——一定會去金吾衛。」

  他說:「反正還有大哥,我也能等。」

  「你!」靖海侯深吸口氣,「兄弟鬩牆,骨肉相殘,就是你的道理?」

  謝玄英不動聲色:「父親恕罪,兒子不過隨口一說。」

  靖海侯盯著他的臉,滿臉慍怒,心中十分冷靜,迅速盤算著:看來,這次真的激怒了老三。也是,到嘴裡的肉非要他吐出來,確實為難人。

  本以為張家的親事能安撫他,沒想到他這般多疑,竟以為他是想借張家,為老二謀好處。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靖海侯心裡清楚,老大雖庶出,卻有傲氣,給他機會奪取軍功,他就寧可自己掙前途,這些年也因此和老二關係轉緩,老二呢,心思細了些,沒辦法,從小在繼母手上過活,不多點心不行,偏偏又是嫡長,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還總被拿來和老三比。

  三子是最出乎預料的,他一出生,未免同室操戈,他就決定令他從文。唯恐師長身居高位,反過來增添助力,專門挑了晏鴻之這樣的清流。

  原本,家裡因為這樣的安排,倒也勉強和諧。誰想老三越長大,天賦越出眾,竟然引來陛下伸手。

  十根手指有長短,嫡長繼承家業,天經地義,他不能不為老二打算,多為他增添籌碼,以免百年後,謝家在他手上沒落。

  可獨木不成林,他不得不打壓老三,卻也沒有廢掉他的打算。

  張家的婚事,乃是真心為他著想。

  唉,還是時機不對。原以為能夠安撫他,沒想到,反而引來他的猜疑。

  但無論如何,兄弟有矛盾很正常,謝家卻不能為此內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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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9:26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步步營

  和靖海侯談完,已是深夜。

  謝玄英回到霜露院,略微洗漱便睡下。第二天醒來,好似一夜未睡,只不過短暫地閉了閉眼。

  他強撐著疲憊,吃過早點才去和柳氏請安。

  柳氏也沒睡好,見到他來,屏退左右,憂心忡忡地問:「昨晚怎麼回事,侯爺發火了?」

  謝玄英說:「陛下有意讓我掌兵,讓二哥進金吾衛。」

  柳氏的眉間頓時浮上喜色,但很快又皺起眉:「侯爺不同意?」

  他點了點頭。

  柳氏咬牙:「敢情就謝承榮是他兒子,你不是?」

  「父親還有意為我說張家的親事。」謝玄英抿口濃茶,慢慢道,「我也沒同意。」

  「張家……」柳氏卻遲疑,「你爹和我提過,我見過張家的小娘子,她出生的時候,張家已經起來了,生得溫柔秀美,倒也不是不行。」

  謝玄英緊緊心弦,耐心道:「母親,張家想和我結親,是想同侯府聯姻。若我是二哥,自無不可,但我不是,張家豈會向著我?」

  柳氏並非不明白這道理。

  和謝二結親,等於是和侯府結親,沒問題,但和謝玄英聯姻,將來分家出去,張家真的會竭力為兒子謀劃嗎?

  柳氏沉思片時,道:「張文華不到五十,日子長著呢。倘若你能借張家立足,未嘗不可。」

  靖海侯一日不死,謝玄英就是侯府公子,張家就會為他助力。

  「你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立起來。」柳氏這方面頗有眼光,「以後的事,可說不準。」

  「母親說的是。」謝玄英口頭上附和,「但張家不行,父親挑張家……」

  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反而問:「還有別人嗎?要快。」

  柳氏沒好氣:「你當挑蘿蔔呢?是你說的,給你一年之期,這會兒急了?」

  「我本以為這次回來會好很多。」謝玄英嘆氣,「可陛下那裡拖不得。一旦我回絕陛下,又未曾使父親讓步,接下來可就由不得我們了。」

  柳氏聽懂了,不無失望:「又不是爵位,侯爺真的不肯鬆口嗎?」

  「陛下不會准許我與二哥同時掌兵。」謝玄英道,「二哥一旦沒了兵權,空有爵位何用?三代以後,又湮沒於眾。」

  柳氏擰起細眉,半晌,恨恨道:「侯爺實在太過偏心。」又酸澀自責,「都是娘耽擱了你,誰讓我是繼室呢,硬是讓你矮他一頭。」

  「母親切莫如此,人各有命。」謝玄英勸了兩聲,轉開話題,「陛下最多三五日就會召見我。」

  柳氏愕然:「三五天,我從哪裡給你找個媳婦?」

  謝玄英沉吟:「總有能試試的,和許家議親的時候,彩擇之禮都是備好的吧?」

  柳氏微微點頭。和許家都開始正式走六禮了,納彩也好,聘禮也罷,其實全都已備齊,此時就算提親也不倉促。

  可問題是,人呢?

  她思來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到親戚身上:「你顧家表妹如何?讓你姨母問問。」

  「顧家……」謝玄英佯裝思索,「我記得,姨夫的親兄長官任少冢宰?」

  柳氏道:「他從前得罪過楊首輔,調去都察院了,不久便要離京,巡撫一方。」

  他問:「來得及嗎?」

  柳氏道:「遣人去打聽一二倒也不難,但這也太急了。」她估算下時間,「至少要半個月,才有音訊。」

  謝玄英踟躕道:「論人,當然是姨母家的好,必不會離心。」

  柳氏也是這麼想的,這方面肯定是自己的親外甥女靠譜。

  先前沒有說顧家,主要還是覺得,顧蘭娘與顧蓮娘不在京中長大,待人接物不如京中貴女,而顧家二房雖為官,卻畢竟隔了一層。

  「來不及。我一旦向陛下辭請,陛下必會對我失望,屆時父親再拿我的親事作籌碼,恐怕連張家也說不上。」他分析,「張家的婚事,二哥恐怕都不知道。」

  柳氏緩緩點頭。

  她多少還信任丈夫,卻從來不信繼子。

  謝玄英問:「還有嗎?」

  柳氏反問:「你怎麼想?我看你似乎並不著急。」

  他點頭,坦然承認:「最不濟,兒子還有一個選擇。」

  柳氏狐疑道:「誰?」

  「我去求老師。」謝玄英說,「只要把利害分說明白,老師會幫我的。」

  猶豫下,又苦笑,「就是師母不易鬆口,必要責問。」

  柳氏納悶:「我記得晏家小娘子今年才十歲,又體弱多病,輩分也不對。」

  謝玄英端起茶盞,掩飾心中的緊張:「老師有個義女。」

  「義女?不行。」柳氏想也不想就否認,「身份也太低了。」

  謝玄英平靜道:「是啊,但許家都能反悔,空頭承諾無用,過文定才行。世妹再不好,有一點卻很好。」

  柳氏不以為意:「即便子真先生不反悔,這門親事也萬不能成。」

  「不。」謝玄英看著母親,「母親或許不知道,世妹在宮裡做女官。」

  柳氏一怔。

  謝玄英解釋:「您也知道,女官任滿五年,方可出宮婚配。」

  柳氏恍然:「那就是去年進宮的了,和王三娘一個時候。」

  謝玄英點點頭:「三年足矣。」

  柳氏卻遲疑起來:「你是想先訂約,不下聘書?這可不太厚道。」

  怪不得說洪氏不同意,借人家姑娘名頭一用,回頭又反復,也太欺負人了。

  「母親說的是。」謝玄英沒再堅持,「我再想想辦法,也問問師母。」他暫時結束話題,「下午我出去一趟。」

  柳氏被兒子和丈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滿心想著兒媳人選,倒也沒說什麼。

  謝玄英回到書房,叫來柏木,吩咐他兩件事:「去打聽一下顧家,再把這事透露給二房的人。」

  柏木心領神會:「小的明白。」

  下午,謝玄英果真出去了一趟,先去燕子胡同,正式問候老師,接著,約了幾個朋友在酒樓喝酒。

  常平長公主的兒子,永春侯的兒子,承恩公的孫子,曹閣老家的公子。

  京中通行的規則,繼承家業的一起玩,上進奮鬥的一起玩,混吃等死的一起玩,特別牛X的不算。

  謝玄英的朋友就比較特別了,都是被逼讀書的。

  除了謝玄英上岸,曹郎中了武進士,其他三個還在苦苦掙扎。

  長公主的長子,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抱怨今年秋闈,他連舉人都沒考中,只是個秀才,偏偏老爹嚴厲,老娘因為今上不是親侄子,安分守己,也逼他讀書。

  「三郎,都是你。」他喋喋不休,「我爹恨不得認你當乾兒子。」

  謝玄英給他斟酒,不為所動。

  從小到大,長輩們不是想做他乾爹,就是想做他岳父。

  習慣了。

  對方喝口悶酒,瞅眼大美人,消氣了,提供一個消息:「榮安和嘉寧的婚禮,你都沒趕上。」

  謝玄英不動聲色:「實在脫不開身。」

  「幸好沒來。」永春侯也是勳貴,也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但完全不會掌兵,屬於吉祥物,真正管的是宗人府。

  他家對這個消息靈通,小聲出賣了一個重磅消息:「榮安不肯讓駙馬進府,聽說大婚之日,也……」

  謝玄英吃了驚:「駙馬怎麼說?」

  「別的不說,榮安駙馬是個聰明的,也沒對外聲張。」永春侯的兒子說,「最近回鄉祭祖去了,榮安也沒跟去。」

  謝玄英微微蹙眉,卻沒多問。

  承恩公是太后的兄弟,他這大孫子讀書也一般,最近過得生無可戀,實在不想聽家長里短:「三郎,說點山東的事給咱們聽,別老講這種婆婆媽媽的破事。」

  謝玄英很配合,簡單說了平叛和抗倭的經歷,聽得他們嘖嘖稱奇。

  曹閣老家的三子感慨:「你可算混出頭了。」

  他爹是閣老兼任兵部尚書,自小便愛讀兵書,弓馬嫻熟,曾和謝玄英賽馬,不打不相識。因兩人都讀書習武,很有共同話題,算是好朋友。

  他真心為謝玄英高興,忍不住多說兩句:「甭理謝二,他不如你。」

  謝玄英舉杯,兩人對飲一盅,才道:「多謝你好意,但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曹郎一愣,驚訝道:「什麼意思?」

  謝玄英沒有回答,只和他說:「有件事想和你打聽,卻實在冒昧。」

  曹郎立即道:「這算什麼話,你只管說。」

  豎起耳朵吃瓜的三人,也紛紛表示一定守口如瓶。

  謝玄英這才問:「兩廣總督張督憲,你可了解?」

  曹郎道:「張家和我家有些人情往來,人卻是沒見過。」想了想,道,「聽說是個極其能幹的人。」

  謝玄英點了點頭,沒再問。

  接下來就是喝酒聊天,互相倒苦水,通通情報。

  謝玄英灌得有點多,回去的時候已經醉了。

  曹郎一身酒氣回家,遭到妻子質疑:「這是同誰喝酒去了?好濃的酒氣。」

  「能誰啊?謝郎。」曹郎漱漱口,「我還算好的,他回去的時候人都站不穩。」

  想了想,琢磨出意思了,「看著像頓悶酒,也不說話。」

  曹少奶奶是丈夫的姨表姐,兩人青梅竹馬,雖新婚,倒也不生疏,奇怪道:「他這回立了大功,哪來的苦悶?」

  曹郎說:「確實悶得很,而且聽話音,謝侯有別的意思,對了,還和我打聽張家的事。」

  「張家?」曹少奶奶轉動腦筋,「這是要和張家結親?」

  曹郎轉過彎來,笑道:「這就對了,不然好好的,同我打聽張家幹什麼?」他隨口問妻子,「張家怎麼樣?」

  曹少奶奶猶豫:「人是好的,我先前見過。她們家進京奔喪,好像是隔房的伯叔祖過世了。」

  「那得服小功啊。」曹郎隨口道,「明兒我和謝郎說一聲。」

  曹少奶奶感慨:「謝郎什麼都好,唯獨婚事坎坷了些。」

  「可不是,人的福氣有定數,這邊多了,那邊就要少。」曹郎洗過臉,往床上一躺,靠著妻子,笑道,「我雖樣樣不如他,可這會兒高床軟枕,嬌妻在側,可比他衾寒枕冷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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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7 00:19:37 |只看該作者
卷陸、姻緣一線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定心意

  醉酒一夜的人,第二天的脾氣都不會太好。

  大清早,謝玄英對著面前的清粥,食難下咽。但梅韻勸個不住:「少爺好歹用一些,別把胃餓壞了。」

  他勉為其難喝了兩口,忽然看見松木進來,轉達曹郎遞來的消息。

  張家進京是奔喪?真是老天爺幫忙。

  謝玄英放下筷子,和長隨說:「去打聽一下,張督憲家的人如今在哪兒?是哪個親戚,什麼時候過世的。」

  松木應下。

  梅蕊執筷布菜,小心問:「少爺,為何要打探張家?」聽松木的口氣,似乎還是女眷。

  謝玄英瞥她們一眼:「自然有緣故。」

  梅韻大膽些,直接道:「少爺也該定親了。」

  謝玄英沒有反駁這句話。

  丫鬟們心裡有數了,彼此對視一眼,均有些擔憂。許家姑娘她們是見過的,為人端方和氣,張家姑娘卻不知是什麼脾性。

  謝玄英放下筷子,完全吃不進,乾脆直接去前院尋李伯武。

  「你去打聽打聽,張家有沒有和昌平侯府接觸過。」他吩咐。

  李伯武已完全投靠他,乾脆抱拳:「屬下明白。」

  下午,謝玄英沒有再出門。

  傍晚時分,他找到柳氏,問道:「母親可有消息了?」

  柳氏一早出門,這會兒才回來,茶都沒喝:「你要結親,樂意的人家不少。只是再高興,家裡也得合計一二。」

  謝玄英說:「張家我打聽過了,她們二月進京,送隔房的長輩一程,人是三月初剛沒的,要服小功。等出孝,人都回廣州了。」

  「是了,那會兒是在惠元寺見著的。」柳氏立刻想通前因後果,「回了廣東,這一來一去的,怕是費時良多。」

  謝玄英看著母親:「不止如此。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聽說,昌平侯府也同他們有所往來。」

  柳氏在這方面極其敏感:「馮四還未定親吧?」

  「他比我小一歲。」謝玄英道,「張家,懸得很。」

  沒定親前,多相看幾戶人家是常事,不能說張家不厚道。可靖海侯的口吻就惹人疑竇了,說是說定下張家,和正兒八經議親,肯定要等人家出孝,加上來往所耗費的時間,變故太多。

  柳氏遲疑不定:「顧家的話,我更傾向於你姨母所生的蘭娘和蓮娘。」

  謝玄英問:「二房呢?」

  「她們家只有一個曇娘,人秀氣斯文,就是多病了些。」柳氏瞧了兒子一眼,嘆氣,「心思太細,恐怕嫁到我們家不合適。」

  顧家沒得說,可謝玄英的情況擺在這裡,想的多,醋的多,身體還不好,這不是娶回一個妻子,是捧了個菩薩。

  柳氏心裡就不大樂意。

  「母親說的是。」謝玄英平靜道,「我剛聽說,榮安的駙馬回老家去了。」

  柳氏愕然,完全理解個中涵義。

  「這可好了,方寺丞家的、年祭酒家的、魏侍郎家的,都得掂量掂量。」她疲憊地撐住頭,「你的親事,明明不該這麼難才是。」

  謝玄英頓住,沒想到短短一日半的功夫,自家母親就有了三個備選:「害母親費心了。」

  柳氏擺擺手,強打起精神,思忖道:「方、年、魏家的小娘子,我也是從小看到大的,雖不如許意娘,也各有各的好處,還有王家。王四娘也及笄了,雖不比三娘有才,但也精通詩書。」

  京城的頂級社交圈就這麼大,柳氏從兒子十六歲開始留心,自有名譜,但十五歲往上的,在他和許家說親後也陸續定親,留下的都是小兩、三歲的,這會兒倒是正好。

  謝玄英問:「誰家能馬上定下?」

  「三郎,這真不成。」她無奈,「你不知道,我今天剛透出風聲,人家就猜是不是通房有孕。」

  謝玄英:「……」

  「誰家結親,不是相看了又相看?」柳氏抱怨,「急急慌慌的,是我,我也起疑啊。」

  又道,「別人家有,悄悄解決也就是了,大張旗鼓地定親,必是不肯下手。有庶長子,又有得寵的通房,誰不掂量掂量再說?也就是你,否則,人家一聽就得回絕。」

  到這地步,她頗有一種深陷泥潭的無力感。

  假如多點時間,只要半年,她都有信心物色一個好人選。可這短短幾天,馬上要人家答應嫁女兒,就算是謝玄英,別人也要嘀咕。

  她盯著兒子:「你和我說實話,非這麼快不可?」

  謝玄英沉默一刻,方才道:「母親,我也不想父子相忌,只是不敢賭。」

  柳氏怔然。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道,「若不想我再一次威脅二哥,最好的法子,就是替我尋一個清貴的岳家,沒有侯府支持,沒有岳家助力,我這一生也就只有陛下的恩寵,可母親——陛下無子。」

  說是骨肉親情,可一旦牽扯到爵位家業,競爭都是血淋淋的。

  謝玄英道:「假如是我,就不會給他翻身的機會。」

  侯府的爵位,要等到謝侯爺死後才能繼任。屆時,謝二倚仗嫡長的名分,可謂有八成把握,但謝玄英若有一個強有力的岳家,也不是沒有一爭之力。

  這個道理,柳氏未嘗不明白。

  她摩挲著手上的鐲子,沉吟不語。

  同一時間,外書房。

  謝二跪在靖海侯面前,道:「請父親准許孩兒回老家吧。」

  靖海侯微怒:「說什麼糊塗話?」

  「兒子想明白了。」謝二恭敬道,「我樣樣不如老三,父親為我安排甚多,我卻一直沒有立下什麼功勞,為謝家長臉,不像三弟……將來謝家,恐怕還要靠他才能延續,兒子不才,還是和安哥兒回老家去,做個太平的田舍翁。」

  安哥兒是榮二奶奶年初生的,不足月落地,有些病弱,一直養在屋裡,連百日宴都沒敢大辦。

  靖海侯恨鐵不成鋼:「你就這點志氣?」

  「父親,三弟畢竟是我的手足兄弟,總不能骨肉相殘,叫外人看笑話。」謝二苦笑,「我們回老家去,太太心裡就舒服了,家裡才有清淨日子。」

  靖海侯道:「你母親那裡,我自會分說,起來,別說傻話。」

  「父親不答應,兒子就不起來。」謝二懇求道,「兒子寧可回老家,也不想去金吾衛。」

  靖海侯說:「不會讓你去的,你在水軍衛好好待著,總有你立功的機會。」略微頓頓,安撫道,「你弟弟這次是趕巧了,被昌平侯叫去,莫要多想。」

  謝二默然不語。

  「你呀,沉住氣。」靖海侯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會和老三說的。」

  謝二道:「兒子只是怕被人說容不下弟弟。」

  「三郎有三郎的前程。」靖海侯道,「你若覺得虧欠,將來多扶持他,不要為這些有的沒的生分了。」

  謝二這才道:「是,兒子明白。」

  「回去吧。」

  謝二告退了。

  靖海侯嘆了口氣。他不是看不出老二的盤算,有時候,也可惜為什麼老二和老三不能換一換,可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既然注定是嫡長繼承家業,少不了為他多考慮一二。

  慢慢喝口茶,吩咐人:「叫老三過來一趟。」

  僕人匆匆趕去正院。

  謝玄英還沒走,聽見靖海侯傳喚,問:「這時候找我,父親可說了什麼事?」

  僕人道:「侯爺不曾說。」

  他便問:「方才有人去找過父親嗎?」

  「二爺剛走。」僕人透露一個不是秘密的消息。

  謝玄英:「知道了。」

  他看一眼柳氏,說:「母親,兒子已經想好了。」

  柳氏欲言又止,半晌,頹然道:「這……」

  謝玄英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才說:「兒子告退。」

  再次來到謝侯爺的書房,氣氛比前日更為凝肅。

  靖海侯道:「你這兩天倒是挺忙的。」

  謝玄英沒接話,反而道:「父親想讓我主動請辭掌兵,我可以答應。」

  父子之間,再彎彎繞繞也沒有意思。靖海侯直接問:「你想要什麼?」

  「張家的婚事,本來很好。」謝玄英說,「父親費心了。」

  「本來?」

  「他家尚未出孝,恐怕一時半會兒談不好。」謝玄英道,「兒子的婚事已經一波三折,實在不敢再冒險。」

  靖海侯沉吟:「我和張文華有些交情,不至於如此。」

  謝玄英說:「張督憲和昌平侯,也很有交情。」

  靖海侯皺眉。

  「況且,我辭掉差事,前程難料。」謝玄英淡淡道,「父親和張督憲的交情,沒到這地步吧。」

  靖海侯沉默片刻,擺擺手:「那你是想誰?顧家?顧思孔快要外放,你想在他們離京前定下?」

  謝玄英露出一絲遺憾:「顧家二房的姑娘,身體不大好。」

  靖海侯揚眉。

  「我要娶老師的女兒。」謝玄英單刀直入,「下定聘書,我就向陛下討個翰林院的差事。」

  靖海侯嘴邊的「不成」就咽了回去。

  他細細思索,明白這個兒子的意思了。既然不讓他從軍,那就只能從文,若是做文臣,自該走翰林院的路子。

  晏鴻之雖無官職,可卻是純真派的領頭羊,又有不少學生為官。

  娶他的女兒,就是看準了他的清流人脈。

  「我記得,晏子真獨有二子?」

  「是義女,但也不妨礙什麼,不過是個名分罷了。」謝玄英說,「原世兄在戶部當差,做事勤懇,廣世兄精通水利,常年在外,兩位世兄均不似老師。」

  靖海侯點點頭。

  兒子不能繼承老子的學問,實在太正常了,在文壇,還是師生傳繼更多。而女婿比學生更親近,為半子,自然更加名正言順。

  靖海侯和柳氏不同。

  柳氏看重兒媳的家世教養,靖海侯看重的,卻是聯姻拓寬的路子。

  清流……清流有清流的好處。

  他反復思索,若娶晏子真的女兒,老三就真的只能做文臣了,同門的師兄弟是很好的人脈,還有純真派積累的名望。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打算。作為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他越來越清楚,文臣的地位漸漸變高,今上在位,謝家能握住兵權,若是天崩了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文臣是最穩妥的。

  至於兒媳本身什麼情況,不重要。

  「可以。」靖海侯點頭同意。

  謝玄英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又道:「翰林院差事清苦。」

  靖海侯笑了,口氣輕鬆:「三郎,你也是我親生的兒子,我活著一天,就不會真的虧待你。」

  他有心彌補父子間的關係,更希望他們兄弟今後各走各道,齊心協力。

  「父母在,不分家,這次是你受委屈了,除了公中的三千兩銀子,我再額外給你兩千兩。」

  謝玄英心想,謝家在姑蘇老家的田產房舍就近兩萬兩,二哥成親時,聘禮是八千兩,五千公中,兩千是先太太的嫁妝,一千是老太太留的私房。

  但他裝作對家中財產一無所知的樣子,遲疑片刻,微露笑意:「多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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