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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參、京城四方天 第七十章 明前路
又過一日,程丹若才向晏鴻之道明心意。
「我不願意嫁到王家。」她開門見山,「請義父想個合適的藉口,回絕了吧。」
晏鴻之已經知道她的抉擇,面上卻佯裝錯愕:「這麼好的親事,錯過可就再也尋不著了。」
程丹若:「我知道。」
「你不後悔?」他問。
「後悔也是以後的事了。」程丹若嘆氣,「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正確呢。」
晏鴻之說:「但你這個決定,怎麼看都不夠明智。丹娘,你已及笄,哪怕我多留你幾年,錯過王家,今後能嫁到什麼人家去?」
他問:「還是說,你有別的盤算?」
程丹若沉默。
晏鴻之:「有話不妨直說。」
「義父。」她開口了,「我並未想過長留晏家。」
做家庭醫生,吃用在主家說得過去。但盆腔炎不是大病,開給洪夫人的方子,似乎有些療效,加上時常針灸,似乎已大為緩和,她在晏家的花銷卻與日俱增。
新年要裁新衣裳,打新首飾,過完年,開春新一季衣裳又要預備起來了,等到天氣暖和,出門踏青游玩,丫頭婆子馬車,哪樣不要錢,好意思嗎?
多養一個孩子,可不是多雙筷子就行的。
晏鴻之不置可否:「你想外出謀生?」
程丹若:「請義父為我指條明路。」
「明路?嫁人不就是明路嗎?」他好奇,「你以為,我能給你什麼樣明路?」
程丹若抬首正視他,慢慢道:「興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義父有這樣一條路給我。」
晏鴻之愕然。
半晌,大笑不止:「哎喲!」他一拍大腿,「你這孩子,直覺倒是不差。」
懸起的心驟然落回胸膛。程丹若懇切道:「請義父指點迷津。」
晏鴻之端起茶盞,喝口熱茶暖暖肺,這才道:「先說好,這條路並不容易,至少比你嫁到王家難走。如果沒有十二萬分的決心,寧可不去。」
程丹若道:「我已經想好了,不去王家。」
「唉。」晏鴻之嘆口氣,卻也不再賣關子,「明年開春,不獨有春闈,六局一司也將重新招募女官。」
程丹若知道女官制度,卻不大了解夏朝的情況:「女官和宮女有不同嗎?」
「宮女要求良家子,身家清白即可,女官卻要知書達理,她們不止要負責六局一司的工作,更要引導中宮,清肅內幃。立國初,後宮清平,女官功不可沒。然則,女官為女子,畢竟不如宦官與聖人親近,漸漸式微。」
晏鴻之簡單說了女官的歷史,又告訴她:「先帝時,太監禍亂朝政,今上引以為戒,不敢重用司禮監,可後宮無子,妃嬪不安,便有啟用女官的意思。洪尚宮上奏請擇女官入宮,已被准了,明年開春便在京畿之地擇選。」
程丹若忖度道:「做多少年?俸祿幾何?」
「看人。若是無夫無子之婦,可終老宮中,若是未嫁之女,任職數年後可歸家婚配。俸祿麼,與官吏等同,六尚的年俸是一百八十石。」
她馬上算賬:一斗米一錢的話,一百八十石,就是一百八十兩。
不少了,宮裡包吃住,能攢下不少錢,最重要的是,女官既然有品階,就有被社會認可的身份。
還可以老死宮中,光明正大不用婚嫁。
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事?
程丹若立時決意:「我去。」
「你要想好,宮裡可不是平常人家,是天底下最復雜最難測之地。」晏鴻之卻語重心長道,「進宮博前途,成才榮華富貴,敗則草席裹身,誰也護不得你,你真的想好了嗎?」
程丹若靜默一瞬,點頭:「我知道。」
誰不知道給皇家做事風險最高,有時候稀裡糊塗就丟了命。
然而,外頭又好得到哪裡去?
世道無處不吃人,她走到外面,地痞流氓都能生吞她,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賭一把最大的。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她道,「我沒什麼可輸的。」
晏鴻之終於點了點頭:「你既有這志氣,我自不攔你。不過,女官要熟讀的書目可不少,二月前,你至少要熟讀《孝經》《女孝經》《女戒》和四書,《詩》也不能不看。」
程丹若毫不遲疑地點頭:「好。」
讀書有什麼難的,就怕沒有機會讀書。
「明日,你不必再做女紅,白日就來前面讀書。」晏鴻之愉快道,「正好,你同三郎兩個一道備考,誰不用功,誰就沒飯吃。」
程丹若:「……」
高三,開始了。
可冬天讀書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晏家富貴,不缺火炭,卻沒法改變自然環境。
京城的天亮得晚,暗得早,遇上雨雪天氣,室內尤其昏暗,這時有玻璃,卻沒有玻璃窗,屋裡看書極其費眼睛。
只能開窗,忍凍在窗邊讀書。
好在炭盆燒得足,蓋個熏籠擱在書桌下,腳暖呼呼的,上身穿得薄也不太冷。讓人煩惱的是硯台的墨容易結冰,寫著寫著就凍了,得重新加水化開。
晏鴻之不許丫頭小廝陪讀,所有工作都要自己來。
程丹若從沒那麼想念現代的鋼筆。
之前做的凍瘡藥水,現在她自己也用上了,略微紅腫就塗,這才沒潰爛。
此番場景,均落入他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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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來,洪夫人雖然同程丹若不親近,可既然磕頭認過親,的確將她當做半個女兒看,不由道:「雖說霞妹的主意,咱們自家人必是要支持的,但一入宮門深似海,不如嫁到王家,我們總能看護十年。十年後,她也該立住了。」
晏鴻之拍著妻子的手背:「阿菁,人各有志,我說過,丹娘心氣高著呢。」
洪夫人嘆氣:「有志氣固然好,可宮裡……當年抬出多少屍體,你豈能不知?」
「今非昔比,聖人不是濫殺殘暴之輩,再請姨妹看顧,總不至於如此。」晏鴻之心裡明鏡似的,「她不是沒有退路,真有萬一,讓她回家婚配就是。」
洪夫人翻白眼:「那都幾歲了?只能給人做續弦。」
「凡事別說那麼絕。」晏鴻之笑笑,轉移話題,「對了,老二寫信回來,說過幾天就到家了……」
提起不在身邊的二兒子,洪夫人馬上忘記別的,咬牙切齒道:「這王八羔子,等他回來,我非打死他不可!」
「阿菁,那是親兒子,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晏鴻之趕緊安撫老妻,「其他不說,再不娶妻,你我不知何年才能抱孫子。」
洪夫人沉默。
晏鴻之摟住她的肩頭,低聲道:「孩子大了,由他吧。」
「哼。」洪夫人輕哼兩聲,卻沒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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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大爺和大奶奶也在喁喁私語。
大奶奶頗為遺憾:「王家這樣好的親事!可惜了。」
晏大爺卻讚賞:「齊大非偶,丹娘不慕王家富貴,確有幾分骨氣。」
「傻了些。」大奶奶看法不同,「妻憑夫貴,一旦成婚,她就是尚書孫媳,過往不究,如此拘泥出身,反倒小氣。」
晏大爺又點頭:「你所想亦有道理,只不過男婚女嫁,總要兩廂情願。丹娘既然不肯,便也罷了——你可不要去娘那裡抱怨,一個姑娘家,用不了幾分錢財。」
大奶奶道:「你放心,三妹只日常用度是公中的錢,其餘皆是爹自己的私房。老人家樂意養她,我自無二話,不過可惜罷了。」
「哦?」
「那日王家宴會,人人草木皆兵,獨她鎮定。」瘋狗嚇人,大奶奶猶且記得當日情狀,「老實同你說,我見了,既佩服,又覺得害怕。」
晏大爺不解:「為甚害怕?」
大奶奶搖搖頭,難以道明其微妙:「說不好,反正如果是我,少不了回來魘上幾日,她卻連藥都沒熬一碗。」
「她出身邊境,想來自幼膽大。」晏大爺隨口安慰句,又轉移話題,「岳母的身體可好些了?明日我陪你一道回去看看。」
大奶奶便拋下這茬,甜蜜道:「你當差呢,我自己去就好。」
「帶些紅參去。」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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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謝玄英坐在交椅中,借昏黃的燈光看《西廂記》。雖然這不是正經書,但只要不在老師面前看,躲房裡瞅瞅也沒什麼,他還有一套名家繪製的《春閨幽夢》……咳!
他漫不經心地翻著,看到長亭一折,老夫人說「俺今日將鶯鶯與你,到京師休辱沒了俺孩兒,掙揣一個狀元回來者」,不由輕笑。
多簡單的法子啊,他居然一直沒想到。
還是丹娘聰慧,直指核心。
要玉成好事,苦求無用,不如掙一個金榜題名。
當然,女官考取不難,這只是開始。
「少爺。」松木輕手輕腳過來,剪亮燭心,「東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就能回府。」
謝玄英點點頭。臨近年關,在老師家住上七、八日已是難得,不能再耽擱了。好在不虛此行,不僅丹娘的親事峰迴路轉,他更是堅定心意,不復迷茫。
回家,也好。
總得把親事給攪黃了。
「沒你的事了。」他說,「去歇吧。」
「是。」松木退下,卻在關門時忍不住抬頭覷眼。
做長隨的,對主人的敏感度高過所有。他不止一次地意識到,自江南而返,少爺愈發器重柏木。
到底是為什麼呢?松木開動腦筋,琢磨了起來。
屋裡,謝玄英打算再看兩頁,誰想隨手一翻卻是「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不敢再看,趕緊合攏,上床睡覺。
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崔鶯鶯……丹娘……丹娘……
*
回到靖海侯府,謝玄英一下忙碌了起來。
過年事多,宴會、祭祀、朝賀……樣樣件件都能忙得人倒頭就睡。皇帝的事情也不少,祭祖慶典都愛把他帶在身邊。
謝玄英忙得瘦了一圈。
柳氏亦然。作為侯府主母,天沒亮就睜眼,天黑了還沒結束,實在撐不住,乾脆交出家務給大兒媳和二兒媳,叫她們倆互相制衡。
結果,莫大奶奶變成一尊菩薩,凡事都是「我聽弟妹的」,榮二奶奶孝順,事事都跑去詢問柳氏,不敢自作主張。
氣得柳氏咬牙切齒,和心腹媽媽倒苦水。
「一個庶長子,一個嫡長子,當年鬥得烏雞眼似的,現在好了,拿我當敵人。」
心腹媽媽說:「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都不是個簡單的。」
「當然不簡單。」柳氏冷笑,「一個是老太太定的,一個是前頭那個臨死前選好的,都怕我這後來的在婚事上磋磨呢!」
心腹媽媽也覺棘手,思量半晌,才道:「太太,你原想著等三奶奶進門,把家事交給她,可三少爺的親事一時半會兒沒個準,不如先退一步。」
柳氏閉眼沉思,少時,緩緩道:「原想著許意娘進門,以她的手段,即便不能壓制她們,也不至於落下風,如今……呵呵,罷了。」
她說:「明兒開始,就說我病了,一應家事交給她們二人,我要好生休養。」
結盟是吧?好。
侯府這麼大的餡餅,我看你們能忍多久。
後宅局勢悄然變化。
謝玄英一無所知。
沒結婚的男人,只要沒短吃穿用度,都不會在意後宅的權力變更。但柳氏的心腹媽媽心疼自家小姐,借送湯羹的機會,悄悄對他說了。
「太太心裡也苦,那兩個面上恭敬,私底下沒少動心眼。」心腹媽媽道,「要是許家女進門就好了,太太也不必這麼累。」
謝玄英挑眉。
「不必管大嫂二嫂。」他說,「讓母親好生休息。」
心腹媽媽試探:「說來,嘉寧郡主上門拜訪的時候,太太倒是頗為高興。」
謝玄英的政治神經被觸動了:「嘉寧郡主?母親遇到過她?幾次?」
心腹媽媽以為他在意,笑著回答:「也就兩次,一次是她上門拜訪,感謝您在王家相助的事,還有一次是太后千秋,太太入宮朝賀,遇嘉寧郡主肩輿,郡主主動下轎相讓。」
謝玄英的眉頭頓時鎖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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