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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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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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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0 01:4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因為睡前哭了一通,次日早上殷蕙醒來,就察覺眼睛那裡不對勁兒,肯定腫了。

  趁魏曕還沒醒,殷蕙先下了床,低聲吩咐金盞去拿兩隻熱雞蛋來。

  金盞笑著去取。

  殷蕙自然注意到了金盞的那抹偷笑,這丫頭,也不知道誤會到了哪裡去。

  等魏曕挑開紗帳,就見她坐在梳妝台前,拿剝了殼兒的雞蛋在眼皮上輕輕滾來滾去,發現他在看,她還側了過去。

  魏曕想到了昨晚。

  她哭得那麼委屈,咬得那麼用力,顯然是在心裡介意他的沉默寡言,平時不敢表現出來,憋得狠了,一旦找到宣洩口,眼淚便決了堤。

  魏曕還記得殷閬成親前,她以姐姐的口吻提點殷閬對妻子好一些,說女孩子都喜歡溫柔體貼的夫君。

  如此看來,她也一直在渴望他能溫柔待她吧。

  「過來。」魏曕掛起帳子,再坐到床邊,喚道。

  殷蕙一手拿著一隻雞蛋,朝他這邊偏了偏頭,小聲問:「做什麼?忙著呢,等會兒讓孩子們看見沒法解釋。」

  魏曕看著她道:「我幫你。」

  殷蕙頓了頓,道:「不用,別耽誤您去當差。」

  魏曕便走過去,直接將坐在椅子上的她抱起來。

  殷蕙還維持著敷眼睛的姿勢,胳膊舉著,雞蛋稍微往上挪挪,睜開眼睛,看到他神情寡淡的臉。

  在魏曕看過來之前,殷蕙及時閉上眼睛。

  魏曕將她放到床邊,他搶過那兩顆溫熱的雞蛋,學她那樣輾轉。

  殷蕙已經擦過臉了,除了眼皮腫,臉蛋白白淨淨的,嘴唇也如櫻桃紅潤誘人。

  魏曕莫名想起新婚夜的她,緊張地一動不動,他只是俯身靠近,她臉都紅透了。

  十年即將過去,她好像都沒什麼變化,除了膽子大了些。

  「以後再有委屈直接告訴我,你不說,我如何知道你怎麼想。」端詳片刻,魏曕低聲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讓他變得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亦或是見到她便笑臉相對,魏曕做不到,可她若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他都會盡量滿足。

  殷蕙抿唇,明白昨晚她洶湧的眼淚也讓他誤會了。

  其實這輩子的魏曕對她很不錯,她沒什麼可抱怨的,她控訴的是上輩子的那個魏曕。

  「沒委屈,我,我也不知道昨晚怎麼回事,哎,不提了,您也忘了吧,就當沒發生過。」

  殷蕙摸到他的衣擺,輕輕扯了扯。

  魏曕看著她撒嬌的樣子,笑了下:「肩膀都被你咬出血了,你讓我當沒發生過?」

  殷蕙動作一頓,居然咬得那麼嚴重嗎?

  她躲開他手裡的雞蛋,想看看他的傷。

  魏曕擋住她的手,意味深長道:「晚上再說。」

  殷蕙刷地紅了臉。

  .

  臘月下旬,魏曕開始休假,還真的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陪殷蕙去郊外跑馬。

  不過短暫的休息後,大家就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年關應酬,殷蕙要帶著孩子們去親戚們家裡吃席,蜀王府也要設宴宴請回去。

  抱著早忙完早休息的念頭,殷蕙與魏曕商量過後,定下自家於臘月二十七設宴。

  既然是宴請親朋好友,殷蕙也分別給祖父一家、殷蓉一家送了帖子。

  到了二十七這日,蜀王府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不提大人,光是魏曕五兄弟家裡就有十四個孩子,雖然九郎、寶姐兒、十郎都因為太小沒帶過來,剩下的十一個也夠多了,再加上大公主家裡的三個、二公主家裡的兩個,以及殷明禮、蔣如、蔣智,放眼望去,蜀王府的花園裡處處都能瞥見孩子的身影。

  一堆皇親國戚面前,殷蓉拘謹極了,只能一直跟著弟妹謝竹意,寸步不離的。

  像徐清婉、紀纖纖、王君芳、二公主,自成一圈有說有笑的,並不會刻意帶上她們倆,大公主、福善、魏楹比較平易近人,時不時將話題送過來,總算沒有讓殷蓉、謝竹意太尷尬。

  坐著坐著,謝竹意要去淨手,殷蓉馬上提議一起去。

  走出貴婦人們的視線,殷蓉輕輕拍拍胸口,低聲與謝竹意道:「又是王妃又是公主的,哪怕去年已經見過一次了,我還是緊張。」

  謝竹意道:「緊張什麼,大家都是來做客的,只要你不犯錯,也不用擔心人家擺架子,咱們家現在也有爵位了,該昂首挺胸就昂首挺胸,不然一身小家子氣,自己被看輕不說,連二姐姐面上也不好看。」

  她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殷蓉瞥眼謝竹意年輕美麗的臉,暗暗咬唇,她是正經的殷家嫡出小姐,沒沾上殷蕙、祖父什麼光,謝竹意倒好,因為嫁了殷閬,一下子成了伯府的世子夫人,有爵位在身,自然能挺直腰桿。

  妯娌倆從花園經過,殷蓉牽掛孩子,四處張望,忽然發現衡哥兒與自己的女兒蔣如在一起,女兒低著頭抹眼淚,衡哥兒遞了一方帕子過去。

  謝竹意也看到了,皺眉道:「這是怎麼了?」

  她想過去看看,殷蓉目光一轉,挽住她的胳膊道:「算了,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咱們就別過去了。」

  她這個親娘都想得開,謝竹意只好打消了念頭。

  殷蕙雖然沒看見這一幕,待宴席散後,自有派去照看一眾孩子們的管事嬤嬤將一件件事稟報給她。

  「小主子們玩捉迷藏,如姐兒先藏了一個地方,莊姐兒後來也跑過去,把如姐兒趕跑了,結果如姐兒站在外邊猶豫的功夫,被六郎發現了,六郎還抓出了莊姐兒,莊姐兒就罵了如姐兒一頓。」

  如姐兒臉皮薄,躲到一旁哭,衡哥兒見了,上前安慰。

  很簡單的一件小事,殷蕙沒有放在心上。

  殷蓉卻冒出了一絲希望,夜裡與蔣維幀道:「咱們如姐兒長得好看,與衡哥兒又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你說,將來……」

  蔣維幀撥開她搭上來的胳膊,諷刺道:「這種美夢,我勸你以後都不要再做,還有,以後蜀王府再有宴請,你自己去,不必再帶孩子們。」

  他不但不支持妻子的美夢,還直接斷了自家孩子與蜀王府三兄妹發展任何青梅竹馬情誼的可能。

  殷蓉委屈道:「我還不是為了孩子們好,真成了……」

  「有你大哥那層關係在,這事成不了,所以你也不用做夢。」蔣維幀再次打斷她。

  殷蓉一肚子的話都被堵在了胸口。

  .

  過了除夕,便是景和二年了。

  大年初一,殷蕙與魏曕帶上孩子們,進宮給帝后拜年。

  今日大孩子小孩子都聚齊了,大的自己站著,小的由乳母抱著,排成三排齊刷刷地給永平帝拜年。

  永平帝在燕王府的時候就喜歡親手給孫子孫女們發壓歲錢,如今這慣例也延承下來,海公公舉著裝滿紅色荷包的托盤站在他身邊,笑眯眯地看著。

  孩子們完全按照長幼順序依次上前。

  永平帝每個都聊上兩句,再賜下壓歲錢,孩子們恭敬接過,道謝行禮,然後換下一個。

  輪到衡哥兒,永平帝看看這個已經十歲的孫子,想到他謀劃大事時曾經拿衡哥兒問吉,笑得就更慈祥一些,拍拍衡哥兒的小肩膀道:「長得越來越像你父王了,還好沒學你父王的冰塊兒臉。」

  衡哥兒就笑了,怕被父王發現,馬上又收起笑容。

  祖孫倆對個眼神,衡哥兒退下,換莊姐兒來。

  莊姐兒長得漂亮,雖然跋扈些,到底是親孫女,永平帝照樣笑容慈愛。

  六郎、循哥兒、八郎過後,就是寧姐兒了,如今能自己來領壓歲錢的最後一個大孩子。

  去年拜年的事情寧姐兒已經忘了,這次皇祖父發她紅紅的荷包,寧姐兒捏了捏,問道:「皇祖父,這裡而是壓歲錢嗎?」

  永平帝笑道:「是啊,你父王母妃也給你了,是不是?」

  寧姐兒點點頭,又想了想,將荷包還了過去:「我不要皇祖父的壓歲錢。」

  永平帝奇怪了:「為何?」

  說著,瞥了那邊的三子、三兒媳一眼。

  殷蕙後背開始冒汗,魏曕也有個不好的念頭,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什麼都不能干涉。

  寧姐兒已經開始回答了:「父王說了,皇祖父的銀子要留著做軍餉,要修河堤,我不能跟您要。」

  旁邊徐皇后聞言,露出笑容來。

  永平帝也笑了,循循善誘地問:「父王為何跟你說這個?」

  別看寧姐兒人小,說話已經很有條理了,再加上事情並沒有過去多久,寧姐兒就從父王帶他們去逛街開始講起。因為永平帝表現出十足的耐心來,端王等人只能也耐心地聽寧姐兒講故事般不停地講下去,偶爾有混亂的地方,大人也都能自己串明白。

  一直到寧姐兒說她實在沒銀子花就去賣硯台,永平帝被逗得放聲大笑,眾人忙也跟著笑,大殿內的氣氛才輕鬆起來。

  笑過之後,永平帝將荷包塞到寧姐兒的手中,笑眯眯道:「你父王說得對,咱們不能亂花銀子,不過這是皇祖父給你們的壓歲錢,可以收。」

  寧姐兒這才乖乖收下。

  拜完年,除了端王、大公主一家留了下來,其他四王及公主們都帶著家眷去給各自的母妃拜年了。

  當著永平帝的而,徐皇后對魏陽道:「瞧瞧叔夜,多會以身作則,在教導孩子這點上,你做大哥的也要向叔夜學習。」

  魏陽笑道:「母后教誨的是,兒臣剛剛確實頗受啟發。」

  徐清婉也跟著點頭。

  大公主則笑著對徐皇后道:「母后不必多慮,大哥與三弟府上的情況又不一樣,三弟妹生在巨富之家,自己大手大腳慣了,連帶著容易縱容孩子們,三弟才特意教導一番,大嫂素來勤儉持家,哪裡又需要大哥多言。」

  徐清婉謙遜地搖搖頭。

  永平帝始終笑著聽著,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三郎。

  孫子們逐漸長大,越大玩的花樣就越多,學宮的管事太監就撞見過三郎與二郎賭錢。

  最不該把銀子當回事的五郎、七郎,可從未參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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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金陵的早春時冷時熱,可能前一天還是豔陽高照,穿夏裝都行了,第二天馬上就冷得人想燒炭取暖。

  剛進二月,寧姐兒就病了一場,頭熱流鼻涕咳嗽,白天病懨懨的晚上又睡不好,瘦了一圈。

  先是寧姐兒,跟著衡哥兒、循哥兒也都流起鼻涕來,怕影響其他皇孫,殷蕙早早派人去宮裡給孩子們請了假。

  其實也不止衡哥兒三兄妹,別的王府裡也有孩子生病,包括楚王府的二郎、四郎、莊姐兒。

  紀纖纖還特意來了一趟蜀王府,跟殷蕙打聽衡哥兒三兄妹是何時發病的,殷蕙如實相告,紀纖纖一聽四郎病得比寧姐兒還早,頓時無話可說。

  殷蕙猜,如果不是四郎先病,紀纖纖可能要把這病的源頭賴在寧姐兒頭上。

  平時紀纖纖陰陽怪氣別人,殷蕙都不放在心上,這次紀纖纖意圖遷怒她的孩子們,殷蕙很不高興,紀纖纖告辭時,她都沒去送。

  待到二月中旬,三兄妹的病陸續好了,雖然病的時候瞧著可憐,病一除馬上又恢復了曾經的活蹦亂跳,吃飯也吃得很香。

  殷蕙看在眼裡,心中歡喜,結果沒過兩日,她也開始喉嚨難受,很快演變成了咳嗽。

  怕再把病氣過給孩子們,殷蕙不再允許孩子們來探望。

  金盞、銀盞攔得住孩子們,攔不住魏曕。

  殷蕙因為服藥,沉睡了一下午,迷迷糊糊聽到動靜,睜開眼睛,就見魏曕坐在床邊。

  殷蕙下意識地拉起被子擋住嘴,目光掃了一圈,指著斜對面桌子上的面紗,對魏曕道:「您幫我拿過來吧。」

  魏曕幫她拿了。

  殷蕙戴好面紗,由他扶著靠坐在床頭,遠處窗戶都開著,微涼的春風捲著淡淡的梅花香飄進來,再帶走屋內的藥味兒。

  「渴不渴?」魏曕問,她的臉太紅,眼角也很乾澀。

  殷蕙點點頭。

  魏曕就將茶壺、茶碗拿過來,坐好了再幫她倒茶。

  殷蕙看看他俊美的側臉,很快又移開視線,啞聲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魏曕道:「該吃晚飯了。」

  說完遞了茶碗過來。

  殷蕙接過茶碗,偏過臉,背對他喝。

  魏曕走開了,她一邊喝茶一邊看過去,發現他停在洗漱架前,打濕一條巾子,擰乾些,再走回來。

  「擦擦臉,舒服些。」

  那巾子竟然是為她準備的。

  殷蕙垂著眼接過巾子,低聲道:「這邊病氣重,您快出去吧,我不在,您多陪陪孩子們。」

  魏曕能感覺到她的不自在,只當她真的擔心他也病了,便點點頭,出去了。

  殷蕙取下面紗,將溫熱的巾子鋪在臉上。

  絲絲熱意讓人舒適,又是素來冷淡的夫君親手送過來的,若非知道他即將帶另一個女人回來,殷蕙肯定會甜蜜得馬上病癒。

  可她知道啊。

  .

  殷蕙這場病,比孩子們病得都久,魏曕甚至還從宮裡帶回一個御醫為她診治。

  可能御醫的方子確實更管用吧,喝了幾日,待到三月初,殷蕙終於徹底病癒。

  這會兒天也進入了穩定的暖春時節,蜀王府裡花團錦簇,下午衡哥兒、循哥兒從宮裡回來,殷蕙就帶兄妹三個一起去逛花園。

  這日魏曕回來得比較早,聽丫鬟說他們母子四個在花園,他便尋了過去。

  殷蕙與孩子們在陶然居。

  後院的兩棵桃樹、櫻桃樹都開花了,這些花可是會變成果子的,寧姐兒便一棵樹一棵樹地數過去,衡哥兒、循哥兒也跟著妹妹數。

  魏曕進了陶然居,看到她坐在堂屋北門那邊,面朝孩子們的方向,只露出帶笑的側臉。

  這場病讓她清減了不少,可能正是這個緣故,魏曕竟覺得她的笑容裡也帶著淡淡的傷感。

  魏曕朝她走去。

  殷蕙聽到腳步聲,回頭望過來,看到他,她臉上的笑容變淡,旋即又堆起笑來。

  魏曕皺眉。

  當著孩子們的面不好多問,夜裡躺下後,魏曕才問她:「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殷蕙:「沒有啊,您為何這麼問?」

  魏曕沉默。

  他自然是觀察出來的,可她否認,他說出來又有什麼用。

  「對了,今年是不是又要春耕了?」殷蕙主動閒聊起來,「今年您還要帶孩子們去種那兩片菜園子嗎?」

  魏曕:「嗯,初十就種。」

  殷蕙想起去年一家人的田園樂,聲音裡都帶了笑。

  魏曕聽她心情好起來,這才掀開了她的被子。

  「怎麼瘦了這麼多?」

  二月裡先是孩子們病,再是她病,夫妻倆幾乎都沒怎麼親密過,所以她的消瘦在魏曕看來就更令人心驚。

  殷蕙偏著頭,不怎麼想說話。

  魏曕別過她的臉,燈光透過來,他面容冷峻,似乎在審視她。

  殷蕙只好扯扯嘴角,笑著調侃道:「瘦了不更好,聽說瘦美人更討人喜歡。」

  她是首富之家嬌養出來的姑娘,她若是吃得少了,祖父第一個擔心,所以殷蕙從未在飲食上節制,刻意去做什麼瘦美人。她臉小顯瘦,身段則隨著年紀的增長,漸漸從少女時期的青澀變得越來越豐腴,幸好骨相夠好,該豐的地方豐,該纖的地方纖,儀態婀娜,除非像紀纖纖那樣來摸她的手腕,不然誰也不知道她其實很圓潤。

  「誰說的?」魏曕冷聲問。

  殷蕙沒有回答。

  魏曕品出一絲酸來,忽地笑了,一邊親她的耳珠一邊道:「少信那些,好好吃飯,早點養回來。」

  瘦了一點都不好,他會擔心她承受不住。

  .

  三月中旬,永平帝又帶著兒孫以及一批文武大臣去春耕了。

  這一次,所有隨從人員都換上了粗布短褐,遠遠望去,這就是一波普通百姓在地裡勞作,只是這波百姓不太行,耕得慢吞吞的,只有幾個人做得熟練,像個真正的莊稼漢。

  去年循哥兒都堅持下來了,今年他更不會嫌累,不過還是在父王的命令下每隔半個時辰就休息一刻鐘。

  八郎捂著雙手來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道:「猜我找到了什麼。」

  循哥兒就盯著他的手看。

  八郎露出一條縫隙,循哥兒湊過去,看到八郎佔滿泥土的小髒手裡有一隻豆粒大小的灰殼蟲。

  「爬起來癢癢的,你試試。」八郎將灰殼蟲借給循哥兒玩。

  循哥兒玩了一會兒,便要去播種了。

  八郎嘟嘴:「播種有什麼好玩的,你陪我。」

  循哥兒還是走開了。

  湘王魏昡見了,喊八郎:「別玩了,趕緊來幫忙!」

  八郎才不聽,往遠離父王的地方跑去。

  魏昡掃視一圈,這次跟來的八個皇孫,連去年中暑倒下的四郎都在種地,就他的兒子只知道玩。

  魏昡吼了兩次,八郎就跟聽不見似的。

  魏昡若丟下東西去抓兒子,會有偷懶的嫌疑,沒辦法,只能繼續幹自己的。

  永平帝朝這邊瞧了兩眼,搖搖頭,老四還是太年輕了,在孩子們面前一點威嚴都沒有。

  眾人忙了一天,黃昏才回城。

  蜀王府,殷蕙帶著寧姐兒來迎父子三個,見循哥兒沒有再累睡過去,詢問之下得知魏曕還算體貼,不但知道照顧循哥兒,連衡哥兒也被他命令休息了幾次,今日便成了三月裡殷蕙看魏曕最順眼的一次。

  這種變化,在夜裡表現得最為明顯。

  魏曕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妻子的熱情了,再加上經過半個月的調養,她又恢復了幾分豐腴,魏曕也就不再收著力道。

  半個時辰後,意猶未盡的魏曕將妻子摟到懷裡,一會兒捏捏她的耳垂,一會兒摸摸她的頭髮。

  殷蕙默默地看著他。

  白日在地裡曬了一日,他的臉與上半截脖子都被曬得發紅,奈何人長得俊,曬成這樣依舊好看。

  殷蕙想,如果魏曕長得醜一點,她肯定不會喜歡與他親近,也就根本不在意他養不養小妾了。

  面容是天生的,沒辦法改,缺點嗎,魏曕很是端重自律,除了冷,並沒有什麼令人厭惡的缺點。

  殷蕙忽然想到了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面的二叔殷景善。

  二叔年輕時也很俊逸的,後來慢慢吃胖了,臉上都是橫肉,動不動就冒出一層油來。

  端王魏陽也胖過一段時間。

  可見無論男女,只要胖了,姿色就會銳減。

  「您喜歡我胖,我也喜歡您胖。」殷蕙捏捏魏曕的臉,不懷好意地道,把他弄成一個大胖子,他再去找別人,她也就沒什麼不舒服的。

  魏曕意外地看著她:「怎樣算胖?」

  殷蕙:「您見過我二叔吧,胖到那個程度就夠了。」

  魏曕嗤了一聲:「又在胡言亂語。」

  殷蕙想想他的食量,其實也挺大的,可能是因為他每日早上都會練武,當差又盡心盡力,所以吃得再多也胖不起來。

  養胖他這條路應該是走不通了。

  「算了,睡吧。」殷蕙掀開被子將他分出去,再裹好自己,背對他躺著。

  什麼都不用做,等他帶了溫如月回來,她自然而然地就懶得看他了。

  魏曕只覺得今晚的妻子處處古怪。

  .

  三月下旬,有人揭發杭州府下的紹興知縣與當地望族勾結,屢次縱容望族子弟殘害民女,只是那些民女的屍首確實消失得無影無蹤,百姓們沒有證據,雖然怨聲載道,卻無法定下知縣的罪名。

  目前已經有三位民女遇害,永平帝很是生氣,派魏曕帶人去紹興查案。

  魏曕上午領的旨意,回家收拾收拾東西,即刻就要出發。

  衡哥兒、循哥兒在宮裡讀書,只有殷蕙、寧姐兒能夠送他。

  寧姐兒賴在父王懷裡依依不捨,殷蕙垂眸坐在旁邊,實在沒有什麼心情裝樣子。

  因為她知道,魏曕會把這案子辦得漂漂亮亮,不但抓到了真凶,還把那收取望族賄賂袒護惡人的紹興知縣抓了起來。

  她更知道,魏曕這次去紹興,也會把他的表妹溫如月帶回來。

  安順兒、長風收拾好魏曕的行囊,過來復命。

  魏曕看向殷蕙。

  自從他回府,她就一直是這副垂眉斂目的安靜模樣,倒像在介意什麼。

  「寧寧乖,父王與你娘說說話。」

  魏曕放下女兒,摸著女兒的頭道。

  寧姐兒就乖乖被金盞牽了出去。

  魏曕走到殷蕙面前。

  沒有女兒佔據他的注意力,殷蕙只好擺出賢妻的做派來,替他理理衣襟,溫聲囑咐了一串。

  魏曕握住她的手。

  殷蕙終於抬起頭。

  魏曕看著她回避的眼神,問:「剛剛怎麼都不看我?」

  就算女兒在,離別在即,她也不該是這種態度。

  殷蕙頓了頓,然後靠到他懷裡,委屈似的道:「看了又有什麼用,難道我不捨,您就不去了?」

  這嬌嬌的抱怨,魏曕放下心來,摸著她的頭道:「紹興不遠,我辦完案子就回來,不會耽誤太久。」

  殷蕙想,多耽誤幾日也沒關係,正好給她充足的時間適應。

  以前總覺得這一日還很遠很遠,越遠就越淡然,如今馬上又要發生了,殷蕙才發現,她的養氣功夫還欠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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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紹興離金陵還是有些距離的,魏曕帶著包括長風在內的兩名侍衛以及兩個協助查案的小吏,微服騎馬出京,一路風餐露宿,快馬加鞭跑了六日才抵達紹興。

  進城之前,魏曕只帶著長風去客棧投宿,安排另外三人去打探「民女失蹤案」的相關消息。

  夜幕降臨,三人陸續歸來,到魏曕的房間低聲復命。

  此案疑凶乃本地望族施家的三爺,名叫施子豐,今年三十歲,已經成親生子,是個舉人,平時要麼在家裡讀書,要麼出門會友,以前從未傳出過什麼傷風敗俗的惡名。但就在去年九月,施子豐身邊一個名為畫兒的丫鬟突然不見了,施家以為畫兒回家探親時出了意外,派人去問,結果畫兒根本沒有回去過。

  畫兒的娘家就找施家要人,可施家有數名下人都看見畫兒出府了,於是施家洗脫了嫌棄,官府立案尋找其他線索。

  去年臘月,施子豐母親身邊又消失了一個丫鬟,消失方式與畫兒一模一樣。

  此時,已經有紹興百姓懷疑施家了,奈何告到官府去,柳知縣煞有介事地調查一番,依然道沒有證據。

  然後就是今年二月,施家負責打掃花園的一個丫鬟萍兒,也不見了。

  萍兒是個孤兒,按理說她突然消失也不會引起施家外面的百姓注意,但萍兒有個相好的小販,小販遲遲沒有等到心上人,跑去施家收買管事婆子打探消息,得知萍兒失蹤了,小販聯想到之前施家失蹤的兩個丫鬟,猜到萍兒遭遇了不測,又急又怒,直接跑去京城,將施家與柳知縣一起告到了刑部。

  涉及到父母官徇私枉法,永平帝很重視,所以派親兒子魏曕去查。

  魏曕在刑部並沒有具體的官職,更像是永平帝安插在刑部的一個眼線,讓他信任的皇子去監督官員們盡忠職守本分做事。雖然沒有官職,可魏曕有權旁聽案件審理、查閱各類案件,遇到他認為有疑點的,都可以去找對應的刑部官員去對峙,甚至直接稟報永平帝都可以。

  換個懶人,這差事可以變成閒差,但魏曕勤勉,沒事就看案子,刑部有他在,幾乎沒有官員敢玩忽職守。

  除了魏曕自己找事做,永平帝也會臨時安排差事給他,像去年蘇州的案子,又比如這次紹興施家的案子。

  「王爺,柳知縣是杭州知府田大人的表侄,去年剛中的三甲進士,據說上任後與本地幾家望族以及富商都有來往。」

  「據說柳知縣辦理過的案子,凡牽扯到有錢人的,都是判有錢人贏。」

  「王爺,施子豐的兩位嫡親兄長、三位堂兄都是進士出身,在外地為官,施子豐少時才名遠播,然而連續參加四次春闈都未能金榜題名,據說去年春闈落榜後,施子豐在青樓喝得酩酊大醉,差點掐死一位歌姬。」

  ……

  魏曕了解過基本案情,次日一早,他便以欽差的身份去了紹興縣衙,要求柳知縣重審施家一案。

  柳知縣不知道他是王爺,可永平帝直接授命的欽差,這身份也是他不敢怠慢的。

  在魏曕的要求下,捕快們將施家眾人包括府上的下人們都帶到了縣衙。

  得知有欽差在,那些曾經做出口供聲稱他們親眼看見畫兒、萍兒三女離開施家的下人,有三個開始渾身發抖。

  魏曕就著重審問這三人,推翻了他們先前的口供。

  既然三個丫鬟沒有離開施家,剩下的就好辦了。

  魏曕命人綁了柳知縣,再押著柳知縣一起去施家搜人。

  其實柳知縣派人搜查過施家,還搜了兩遍,但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搜得並不徹底。如今認真搜查起來,長風便在施子豐的書房內找到一間似乎新修不久的地下密室,發現了被囚禁在此的三個丫鬟,一個個都瘦骨嶙峋,全身都是被人殘忍虐待過的痕跡,新傷疊著舊傷。

  證據確鑿,施子豐、柳知縣以及所有知情不報幫助施子豐遮掩罪行的人都被下了大牢。

  這案子看似簡單,然則如果沒有人堅持要為受害的丫鬟們伸冤跑去京城,在地方官員與望族狼狽為奸的情況下,極有可能將真相一直埋沒下去。

  解決了案子,休息一晚,魏曕單獨帶著長風出發了,前往表妹溫如月的夫家,薛宅。

  溫如月的丈夫,是永城侯府的庶子薛七公子,名薛煥。

  魏昂在位時,永城侯府家裡出了位寵妃,所以在那三年戰事期間,永城侯府極其擁護魏昂,待永平帝登基之後,永城侯府就被削了爵位,判了個全族流放,只有不曾親自參與戰事的薛煥憑借早年抗倭的功績以及他與溫如月的婚事,並未受到牽連,還在紹興任守備。

  永平帝起事之初,薛煥為了討好朝廷將溫如月貶妻為妾,魏曕便記了他一筆。

  可沒等他騰出時間收拾薛煥,溫如月的信就到了,解釋說薛煥當年那麼做只是為了保護她,再加上夫妻倆有一個兒子,看在表妹與外甥的份上,魏曕才沒有追究薛煥的過錯。

  長風一路打聽薛宅的方位,終於來到一條巷子,卻見這巷子裡居然有一家在做喪事。

  魏曕騎在馬上面無表情,長風下馬,客氣地朝旁邊一位坐在樹蔭下乘涼的老婦人問:「阿婆,您可知道薛煥薛守備府上位於何處?」

  那老婦人瞅瞅主僕二人,指著做喪事的那家道:「你們是來給薛大人吊唁的吧,就是那家了,哎,薛大人真是太可惜了,年紀輕輕的,竟然因為與人拼酒拼出了事。」

  長風臉色大變,看看馬背上的主子,繼續打聽道:「拼酒?」

  老婦人:「是啊,就前幾天,薛大人去別人家裡喝喜酒,喝著喝著突然倒下了,口吐白沫,郎中趕來的時候人都沒氣了。酒又是什麼好東西,這種事還少見嗎,只可惜薛大人還那麼年輕……」

  魏曕沒有再聽下去,催馬去了薛家。

  長風連忙跟上。

  薛煥已經死了五日,比魏曕進城還早兩日,就算魏曕一到紹興就先來探望表妹,也只會看到薛煥的屍體。

  因為隨時會有賓客前來吊唁,薛家大門敞開,管事身穿白衣,神情沉重地招待著賓客。

  前來吊唁的自然都是與薛煥來往過的人,按理說管事都該認識,認識的也就不用多問,直接請進去就行。

  因此,看到突然出現的兩張陌生面孔,管事不由地攔住二人,疑惑道:「敢問二位是?」

  長風拿出自家王爺的腰牌。

  那管事看清腰牌後,兩眼翻白,人軟綿綿地跪了下去。

  這姿態過於異常,魏曕徑直往裡走,繞過影壁,前面就是靈堂,一張大紅棺槨擺在院子中間,棺槨前面,跪著一對兒穿喪服的母子。

  魏曕看向那美貌少婦的臉,並非表妹溫如月,那孩子才三歲模樣,與外甥的年紀也對不上。

  表妹是薛煥的妻子,薛煥死了卻不是表妹在此跪靈……

  長風已經上前發問了:「薛夫人何在?」

  美貌少婦一直低著頭默默流淚,哭得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聽到有人詢問,她才抬起頭,看到長風時還好,當她的視線落到一臉寒冰的魏曕臉上,美貌少婦只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腳底竄了上來,結結巴巴地道:「夫人,夫人她臥病在床,您二位是?」

  長風直接抓起旁邊一個戴孝的丫鬟,讓她帶路。

  那丫鬟戰戰兢兢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美貌少婦。

  這少婦便是當年薛煥將溫如月貶為妾室後新娶進門的妻子汪氏,後來永平帝登基、魏曕封了蜀王,薛煥忙又把溫如月提為正妻,讓汪氏做了姨娘。

  長風看出薛家的情況不對,突然拔出長劍,抵在那丫鬟的脖子上,冷聲道:「帶路!」

  丫鬟再不敢拖延,瑟瑟發抖地朝後院走去。

  很快,她帶著魏曕、長風來到了溫如月的房間外,這裡還守著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黑臉丫鬟。

  黑臉丫鬟看到長風手中的劍,呆住了。

  長風丟開帶路的丫鬟,沉著臉往裡衝。

  沒有人敢阻攔,長風一路來到內室門前,剛要進去,意識到尊卑,便朗聲道:「表姑娘,王爺來看您了。」

  裡面無人回應。

  長風正在猶豫,魏曕直接推門而入。

  進了內室,魏曕只覺得裡面一片死寂,等他繞過屏風,就見表妹溫如月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眼眸緊閉。

  魏曕喚了兩聲,溫如月都沒有醒。

  魏曕替她診脈,只覺得脈相微弱,與死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去請郎中。」魏曕吩咐長風。

  長風領命,出去隨便找個街坊幫忙跑腿,他再綁了汪氏、管事與幾個丫鬟,提到主子面前審問。

  汪氏與管事一個說法,都說自從大公子病逝後,溫如月就一直都茶飯不思,薛煥只能將家務交給汪氏操持。

  丫鬟們卻有兩個畏懼長風手中的劍,哭著說出實情。

  原來永平帝在平城起事時,溫如月就失寵了,薛煥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對溫如月母子倆十分冷落。

  後來永平帝登基,薛煥雖然提了溫如月的妻位,卻怕溫如月在蜀王那裡告狀,便用溫如月的兒子逼迫溫如月寫了那封信,然後將溫如月母子倆幽禁後宅,對外只稱溫如月染病需要靜養。

  溫如月的兒子曾經被汪氏苛待,落下病根,被囚禁後得不到及時治療,去年年底病逝。

  薛煥怕溫如月哭鬧,每日都在溫如月的飯菜裡放些迷藥,如此溫如月即便清醒,也沒有力氣喊叫,更離不開這間被人嚴格看管的屋子,而曾經忠心於她的丫鬟們,早在汪氏進門當年,便全部被發賣去了別的地方。

  這次薛煥的死,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薛煥是朝廷官員,他一死,消息肯定會上報朝廷,蜀王府也可能會派人來吊唁。

  汪氏自知瞞不住太久,她已經有了計劃,準備在停靈的最後一晚,也就是明晚安排溫如月「悲痛自盡追隨亡夫而去」,沒想到蜀王府的人比她的計劃提前到來,來的還是溫如月的親表哥,蜀王殿下!

  盡管汪氏能咬牙否認丫鬟們的說詞,可是,屋裡還有一個溫如月。

  郎中到後,精心替溫如月調理兩日,溫如月雖然還無法下地走動,卻能開口了,朝魏曕狠哭一通後,開始悉數薛煥與汪氏的罪狀!

  魏曕怒不可遏,將薛家眾人全部送去官府,而薛煥的屍體,也被人從棺槨裡抬出來,拿破席子一捲,丟至荒山餵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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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紹興施子豐的案子雖然解決了,但還有一些官務要處理,魏曕需要再逗留一段時日。

  他住在縣衙,考慮到薛家死了人陰氣重,魏曕讓長風為溫如月賃了一處宅子,臨時買下兩個丫鬟,再請來郎中,好好地替溫如月調理病弱的身體。

  白日他坐鎮縣衙,黃昏忙完差事,會來溫如月這邊探望一下。

  溫如月體力不濟,從內室到廳堂這短短的一段路程,都得有丫鬟扶著。

  「表哥……」

  重逢有幾日了,每次見到魏曕,溫如月還是會眼中浮現淚水,心酸難受。

  她這樣,魏曕很愧疚。

  但凡他多關心表妹一些,派人來紹興看看,而不是輕信薛家送過去的書信,以為表妹真的與薛煥夫妻恩愛,都不會讓表妹落到險些被人害死的境地。

  「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

  溫如月點點頭,慢慢坐到了魏曕對面的椅子上,拿帕子擦掉眼淚,她關心地看向魏曕:「表哥用過晚飯了嗎?」

  魏曕還沒用,嘴上卻道:「吃過才來的,你呢?」

  溫如月笑笑,摸著肚子道:「今天不錯,可以喝肉粥了,還吃了半塊棗糕。」

  魏曕握緊右手。

  他對汪氏用了刑,知曉了來龍去脈。

  薛煥雖然是永平侯府的庶子,與本族父母兄弟的感情卻很深,當年父皇起事,永城侯府站在朝廷這邊,薛煥也是支持魏昂的,並深深地厭惡起表妹,如果不是表妹為他生了兒子,薛煥可能會直接休了表妹。

  父皇登基後,永平侯府眾人被流放,薛煥痛恨父皇與他,卻不敢明著恨,於是就想出了逼迫表妹寫信報平安的辦法。

  汪氏怕事情敗露,曾經提議讓薛煥假裝冷落她,與表妹裝恩愛,如此來籠絡表妹的心,到時候再通過表妹與蜀王府的關係將官職升上去。

  薛煥很有骨氣,做不來大駙馬趙茂的能屈能伸,他寧可冒著可能會被蜀王府察覺的危險,也不想看表妹的臉色,堅持將表妹母子禁足。

  外甥死後,薛煥甚至還想安排表妹「悲痛自盡」,是汪氏膽小,怕辦了喪事消息傳到蜀王府,王府徹查查出端倪。

  於是夫妻倆就繼續關著表妹,直到薛煥突然去世,汪氏再也撐不下去,只能餓著表妹,效仿薛煥之前的毒計。

  表妹餓了那麼久,如今要恢復飲食,也得循序漸進。

  魏曕看向表妹的臉,還是很瘦,好在經過這幾日的調理,恢復了些氣色,不再蠟黃。

  如果表妹以那副面容進京,魏曕怕母親會心疼發瘋。

  「郎中說你要多多休息,時候不早,進去睡吧,我也走了。」

  魏曕不擅長關心人,更不擅長聊家常,問過表妹的飲食,便準備走了。

  溫如月咳了咳,眼看魏曕剛微微抬起的身體又坐了回去,溫如月目光復雜地問:「表哥,汪氏害我,您怎麼懲罰她都是她罪有應得,可她的孩子是無辜的,表哥準備如何處置?」

  魏曕冷聲道:「薛家全族都判了流放,那孩子既然是薛家血脈,我會派人送去薛家的流放之地,讓他認祖歸宗。」

  溫如月動了動嘴唇,半晌才苦笑道:「這樣也好,讓我繼續認他為子,我實在沒那份心胸,只是,表哥為了我做了這麼多,會不會讓百姓誤會您仗勢欺人?」

  魏曕:「薛煥、汪氏如此對你,當日前去薛家吊唁的賓客街坊有目共睹,我也命人張貼告示羅列了他們的罪狀,證據確鑿,無可指摘。」

  溫如月嘆道:「如此就好。」

  魏曕又勸了一遍讓她安心休養不用顧慮外面,這便離開了。

  溫如月坐在椅子上,目送表哥挺拔偉岸的背影,眼中再次浮起淚來。

  她在燕王府長大,姑母那麼喜歡她,表哥也只是燕王的庶子,溫如月曾暗暗地憧憬過,她或許可以嫁給表哥,先做皇孫媳,將來再做郡王妃。

  可燕王讓表哥娶了殷蕙,那個燕地首富之家的千金小姐。

  紀纖纖故意在她面前誇讚殷蕙的美貌,不過,殷蕙美不美又有什麼關係,婚事已定,她都做不成表哥的妻子了。

  所以,溫如月果斷地去了金陵,投奔父親繼母。

  皇城腳下,處處都是達官貴人,溫如月在京城精心挑選很久,終於憑借美貌讓薛煥對她動了心。

  其實她還認識身份更高的子弟,但那些人不會娶她為妻,只有薛煥,既有侯府背景,又有一顆赤誠之心。

  薛煥是庶子,武藝不錯,容貌卻平平,溫如月只是朝他笑笑,薛煥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了,說服侯爺嫡母來求娶。那時候,薛煥真的很寵她,授官紹興後,夫妻倆過上了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然而在紹興任守備的薛煥,深受底下官員、當地望族巴結,試圖勾引他的美人也層出不窮。

  薛煥開始納妾。

  在溫如月與小妾的明爭暗鬥中,她與薛煥的情分越來越淡,早在先帝駕崩魏昂登基燕王還蟄伏平城的那一年,薛煥就與汪氏勾搭上了,前腳燕王起事,薛煥就無情地貶她做妾,迎娶汪氏進門。

  溫如月與兒子被禁足後宅,沒有忠僕使喚,只能忍氣吞聲。

  燕王登基後,溫如月以為自己終於迎來了曙光,她甚至都想好了要與薛煥和離再讓表哥狠狠地收拾薛煥,薛煥卻彷佛能看透她的心思般,繼續關著她。

  溫如月恨薛煥,連帶著看兩人的兒子也不順眼起來。

  沒人知道,兒子閉上眼睛再也醒不來的那一晚,她並無痛苦,只覺得解脫,至少,她不用再去疲憊地照顧另一人。

  溫如月甚至開始策劃逃走。

  只是薛煥總是快他一步,竟然在飯菜裡下藥。

  餓比禁足更難受,溫如月只能明知飯菜不乾淨還要繼續吃下去。

  薛煥想要她死,汪氏也想害死她,可她命不該絕,表哥來了!

  溫如月仰起頭,任由眼淚滑落。

  她是順妃的親侄女,是蜀王殿下唯一的表妹,從今以後,她會是人上人,再無人敢欺她!

  .

  魏曕在紹興逗留了半個月。

  四月十二,魏曕啟程返京,除了同行的侍衛小吏,隊伍裡還多了一輛馬車,裡面坐著溫如月主僕三人。

  來時快馬加鞭只用了六日,如今多了一輛馬車,路上可能要多耽誤幾日。

  這日路上遇到下雨,眾人急著尋避雨之處。

  馬車顛簸,溫如月挑開一側窗簾,對前面策馬而行的魏曕喚道:「表哥,你先來車上避避雨吧?」

  長風聞言,朝車中的表姑娘看去。

  休養了這麼久,表姑娘雖然清瘦,卻已經恢復了昔日的美貌,臉龐在雨天更顯得白皙動人。

  只是,表姑娘就算不是寡婦,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主動邀請王爺同車,不妥吧?

  魏曕也覺得不妥,所以只道無礙,寧可淋雨。

  冒雨行了兩刻鐘左右,終於看到一座茶寮,眾人忙避入其中。

  除了溫如月與她的兩個丫鬟,其他人都渾身濕透。

  溫如月取出帕子,走到魏曕身邊,要為他擦臉。

  長風瞥見了,震驚片刻,馬上轉過身。

  魏曕則及時擋住溫如月的手,避開道:「我自己來。」

  用的也是他自己的帕子。

  溫如月一臉苦笑地看著他。

  這晚,眾人在前面的一座驛站投宿。

  驛站條件簡陋,外面又是淅淅瀝瀝的雨,魏曕睡得不沉,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最後停在了他門外。

  對方輕輕地叩門。

  魏曕早根據腳步聲判斷出來,門外的是表妹。

  他穿好外袍,走到門前,打開門板。

  走廊懸掛著昏黃的燈籠,溫如月抬起頭來,清麗的面容上掛著兩行清淚。

  魏曕正要說話,溫如月撲通跪了下去。

  魏曕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溫如月低聲哭訴道:「表哥,薛煥死了,我成了寡婦,爹爹他們也死了,我們家當初租賃的宅子也肯定被主人家收了回去,我就是回了京城也無家可歸,求表哥收留我吧,給我一個姨娘的身份,讓我有個家,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求,不會求你的寵愛,不會影響你與表嫂的感情……」

  魏曕:「你先起來說話。」

  溫如月搖頭:「表哥若是不應,我孤苦無依的,何必再去京城被人指指點點,不如去附近尋個庵子落髮為尼。」

  魏曕:「何至於如此,你年華正好,表哥自會為你做主,重新替你挑選良配。」

  溫如月淚如雨下,彷佛魏曕要她嫁人就等於要殺了她,驚慌地道:「不,我不要嫁人,除了表哥,我誰都不信,我怕再被人關起來!表哥,你不知道,那樣的日子太難熬了,如果不是堅信你總有一日會來看我、救我出去,我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表哥,求求你成全我吧,給我一個姨娘的名分,讓我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王府……」

  溫如月膝行過來,抱著魏曕的腿失聲痛哭。

  魏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先起來,這樣成何體統。」

  溫如月彷佛怕他似的,抽抽搭搭地鬆開手,扶著門板柔弱無助地站了起來。

  魏曕走到外面,指著她的房間道:「你先回去,有話回京再說。」

  溫如月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魏曕神色冷峻。

  溫如月就先回去了。

  魏曕掃眼長風的房間,知道長風肯定都聽見了。

  次日早上,溫如月早早鑽進了馬車,長風只敢偷窺自家王爺,不敢有任何眼神接觸。

  .

  四月二十二的午後,魏曕一行人進了金陵城。

  魏曕讓長風先送溫如月回蜀王府,他要進宮面見父皇母妃,還要去刑部交接案情。

  長風猶豫片刻,策馬靠近主子,低聲問:「王爺,王妃若問起,我該怎麼說?」

  魏曕抿唇,道:「不必多說,先安頓表姑娘休息。」

  畢竟涉及到表妹的私事,該說的,他會告訴她。

  長風懂了。

  蜀王府。

  殷蕙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今日是楚王府二郎十三歲的生辰,上輩子這一天就在下雨,溫如月、魏曕這對兒表兄妹也是前後回來的。

  那時候,溫如月的出現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她都準備好了。

  今晚衡哥兒、循哥兒都會去楚王府吃席,她把莊姐兒也送了過去,等著跟哥哥們一起回來,免得女兒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

  當金盞、銀盞臉色有異地走過來,告訴她長風帶回來一位表姑娘,殷蕙只是笑笑,若無其事地去廳堂見客了。

  說起來,她與溫如月這一面,已隔了十年。

  都快忘了模樣的人,如今溫如月一出現,一襲白裙一跪下,一落淚一開口,一幕幕與上輩子完全對上,殷蕙對當時的記憶也就清晰起來。

  那時候她多氣啊,氣魏曕竟然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要納溫如月做妾了,這會兒,她心情平和地看著溫如月,聽溫如月楚楚可憐地說出那幾句她幾乎能一字不落背出來的話:「王妃莫怪表哥擅做主張,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除了投奔表哥再無去處,求王妃收留我吧,我保證安安分分地做個姨娘,絕不與王妃爭寵。」

  「表妹別哭,等王爺回來聽他安排就是,快先起來吧。」

  殷蕙示意金盞、銀盞扶起溫如月。

  溫如月透過朦朧的淚眼,心中驚疑地打量坐在主位上的蜀王妃,殷蕙。

  傳說中平城的第一美人,溫如月對殷蕙的美貌早有準備,可她不懂,她都那麼說了,殷蕙怎麼一點都沒生氣?

  薛煥第一次告訴她他要納妾時,溫如月氣得要死,將那個小妾也看成了大敵。

  殷蕙駕輕就熟地說些客套話,就讓金盞送溫如月去客房休息。

  等傍晚魏曕回府,這次殷蕙沒有再置氣,得到消息就去了前院。

  她才走到走廊,就見魏曕與溫如月從南邊走過來了,魏曕面無表情,溫如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來到廊簷下,魏曕看著殷蕙停下腳步,溫如月則怯怯弱弱地走過來,朝殷蕙行禮:「民女拜見王妃。」

  殷蕙笑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如此客氣。」

  說完,她才看向魏曕。

  魏曕卻避開了她的視線,掃眼溫如月,他對殷蕙道:「表妹遠道而來,你叫人替表妹收拾一座院子,再挑選幾個丫鬟好生伺候。」

  殷蕙笑著點點頭,思索片刻道:「竹風堂如何?離得近些。」

  魏曕點點頭,他既然要照顧表妹,就不好將表妹安排到太偏遠的地方去,顯得疏遠。

  他還要沐浴,就讓她們先吃,自己去了書房那邊。

  殷蕙做了一些安排,然後陪溫如月去用飯了。

  魏曕不在,溫如月似乎也沒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吃完飯等了一會兒,見魏曕還沒有回來,溫如月只好先回客房休息。

  殷蕙就在前面待著,等孩子們。

  結果三兄妹還沒從楚王府回來,魏曕從書房出來了。

  這倒是與上輩子不同,上輩子他一直等到衡哥兒回府睡下後,才去的後院。

  「孩子們還沒回來?」魏曕坐到她身邊,看著外面問。

  剛剛在書房,安順兒將二郎待客的事告訴他了。

  殷蕙點點頭,目視前方。

  魏曕的視線,落到了她臉上。

  殷蕙在等他開口。

  可是等了很久,魏曕都沒有說納妾的事,反而讓安順兒去廚房端他的晚飯。

  殷蕙看他一眼,道:「您慢慢用,順便等孩子們,我先去睡了。」

  魏曕抬起頭,她已經朝外走去。

  .

  孩子們回來後,見到父王都很高興,只是時候不早,魏曕挨個摸摸腦袋,親自送孩子們回房。

  夜幕漆黑,魏曕慢步走向後院,到了這邊,發現裡面還亮著燈。

  魏曕一路走進去。

  殷蕙已經躺下了。

  人倒是醒著,魏曕才走到床邊,她便望了過來,目光清冷平靜,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與熱情。

  或者說,黃昏時在前院見面,她的眼神笑容就已經有了疏離之意。

  是表妹說了什麼?

  魏曕坐下來,去握她的手。

  殷蕙本能地避開了。

  魏曕眉峰一斂。

  事已至此,殷蕙也不想裝了,替他道:「您不用為難,不就是要納表妹做妾嗎,表妹已經跟我說了,我也想了一下午,大哥二哥四弟五弟那邊都有側妃,您只是納青梅竹馬的表妹做妾,我有什麼好在意的,您放心,過陣子我就替您與表妹張羅一張宴席,亦或是您想辦得隆重些,那我就給大哥他們那邊都下請帖。」

  他希望她大方,她就能做得比上輩子他要求的還要大方,什麼竹風堂、宴席,她先他開口。

  她的話的確夠賢惠大度,可她生硬的語氣、不悅的臉色,都在告訴魏曕,她不願意。

  魏曕想起她咬在他肩頭的那一口,想起那晚她洶湧的淚。

  只是嫌棄他不夠溫柔,誤會他不喜歡,她都委屈成那樣,他若是納了表妹,她得多難受?

  「又在胡言亂語,誰說要納妾了?」

  魏曕抓住她的手,看著她,眼裡有笑。

  殷蕙便怔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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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8: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下了一日的淅瀝小雨,在夜幕降臨後忽然開始大了起來,雨聲淹沒一切喧囂,顯得屋裡更靜。

  殷蕙看著坐在旁邊的魏曕,他的眼裡居然還有笑,居然還能做到如此雲淡風輕。

  誰說他要納妾了?

  他說的啊,上輩子的他,幾乎是在同樣的時刻,親口對她說的。

  殷蕙用力將手從他那邊抽了出來。

  不想看他,殷蕙移開視線,對著不遠處的屏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同樣心平氣和地道:「表妹先說的,她一來便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怪你擅作主張,求我收留她,表妹還承諾她會安安分分做個姨娘,絕不與我爭寵。這話裡的意思,難道不是您已經應允納她為妾了?」

  魏曕的臉沉了下來,澄清道:「表妹的確求過我納她,可我並未答應,我帶她回來是想照料她一段時間,等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再給她挑選一門可靠的婚事。」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笑話。

  並未答應?上輩子的蜀王殿下可是親口通知她,說要納溫如月為妾。

  且不提上輩子,只提現在,他的話也夠荒唐。

  「她一心要做你的妾,怎麼可能還願意嫁給別人?」

  魏曕知道她因為表妹的話誤會太深,繼續解釋道:「表妹提出做妾,不是因為她對我有私情,而是因為她吃了太多苦,害怕再嫁人。」跟著,他將紹興一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如果我晚去兩日,表妹可能已經死在了汪氏手中。」

  殷蕙震驚地看著魏曕,上輩子一切發生的太快,她只聽溫如月自稱是個走投無路的寡婦,對其他都一無所知。長風跟著魏曕去了紹興,可長風沒有主動稟報她,他又是魏曕身邊的侍衛,平時也是嚴肅冷峻的一張面孔,殷蕙就沒想過要詢問長風。

  唯一能夠向她解釋來龍去脈的,只有魏曕。

  可那時候魏曕做了什麼?

  他讓長風把溫如月送回王府,他就去了刑部,回家後再把溫如月丟給她招待,他跑去書房不知忙了什麼,快一更天才回到後院,開口就是要納妾。她不同意,魏曕就反問她怎麼不像以前那麼端莊守禮,她仍舊堅持,魏曕呢?

  他像突然被人灌了啞藥一樣,沉默很久很久,然後,他掀開被子躺下去,讓她睡吧,明早再說。

  明早呢?

  根本沒有明早,她回到了十六歲,又被他冰了十年!

  如果不是她自己調整過來,不再把魏曕當成天,不再因為他冷著臉便什麼都不敢做,她還會變成那個看似錦衣玉食其實心裡孤苦的可憐女人。

  溫如月可憐嗎?

  可憐,爹娘都死了,丈夫是個畜生,兒子也沒了。

  可她殷蕙就過得如意嗎,她也沒了爹娘,她也沒了祖父,丈夫兒子全是冰疙瘩,最後連唯一的安慰都被溫如月的出現證明是自欺欺人!

  上輩子魏曕完全不在意她,所以沒有商量直接要納溫如月做妾。

  這輩子他稍微暖了些,她又為他生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他知道在乎她的感受了,所以先說不納妾哄她,然後再傾訴一番溫如月的可憐,都那麼可憐了,她殷蕙若是個賢惠明理的妻子,是不是不該再讓魏曕為難,該主動支持魏曕納了溫如月,給她可憐的表妹一個溫暖可靠的家?

  話術雖然不同,目的都是一樣的。

  殷蕙再次看向魏曕,目光忽然變得柔軟起來,用憐惜的口吻道:「原來表妹竟然吃了那麼多苦,既然如此,王爺就如她所願,納了她吧,讓表妹能夠安心地住在王府。您放心,我不會介意的,不會為此拈酸吃醋。」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剛剛為了澄清誤會,他耐心解釋了那麼多,可她竟然從抗拒表妹,變成心疼表妹了?

  心疼可以,他確實虧欠舅舅一家,本就有責任保護表妹以後的安穩,殷蕙是他的妻子,是表妹的表嫂,憐惜照顧表妹也是份內之事,但那不代表他要把表妹變成自己的屋裡人,更不需要自己的妻子用將他推出去的方式去憐惜表妹!

  「我說過,我不會納表妹做妾。」

  魏曕冷著臉轉身,吩咐外面的金盞、銀盞送洗腳水進來。

  殷蕙躺回被窩,看著他布滿怒氣的側臉,只覺得好笑,試探著道:「做妾是委屈表妹了,那就給表妹請個側妃?」

  她的語氣多溫柔體貼啊,可這話卻像點燃了魏曕身上不可見的一條火線,直接把魏曕炸了起來,憤怒離去。

  走就走,殷蕙翻個身,面朝裡面側躺。

  上輩子氣成那樣她都睡著了,如今她早有準備,大不了就與魏曕做對兒相敬如賓的表面夫妻,有何煎熬的?

  外面,魏曕一路走到堂屋門口,挑開簾子,迎面就是一片滴滴答答的雨幕。

  潮濕清涼的空氣化成風,吹到他的臉上。

  吱嘎聲響,是金盞端著水盆從水房那邊出來了。

  魏曕退了回去,在一旁銀盞戰戰兢兢的偷窺下,坐到北面的椅子上。

  金盞端水進來,看到王爺居然從內室出來了,吃了一驚,卻也不敢多問,低著頭將水盆放到王爺面前,她也蹲下去,準備伺候。

  「退下吧。」魏曕淡淡道,此刻他只想一個人靜靜。

  金盞、銀盞不敢違背,退去了廊簷下。

  魏曕看向水盆中的水。

  印象中的殷蕙,大多時候都很善解人意,偶爾才會耍耍小性子。

  可今晚的她,簡直不可理喻,他說出表妹的淒慘,是解釋他為何要暫時收留表妹,她卻想配合表妹,勸他納妾。

  表妹對他沒有私情,只求一個名分不求寵愛,如果殷蕙不介意,他給表妹一個妾的名分也無妨,既能保證表妹下半生安穩,又不用說服表妹去接受另一段可能會刺激她的婚姻。這種安排,對他與殷蕙沒有實質影響,無非就是家裡多個人生活,他不會真的把表妹當妾,不會踏足表妹的屋子,殷蕙也無須拈酸吃醋。

  問題是,殷蕙真的不介意嗎?

  他拒絕側妃時,她笑得多高興,連微不足道的迎春花也被她精心修剪插到花瓶中。

  魏曕喜歡那樣的殷蕙,喜歡她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夫妻之間沒有任何不必要的隔閡。

  因為知道她介意,在表妹開口要求做妾時,魏曕就沒想過要答應。

  盆子裡的水漸漸涼了。

  魏曕心頭的怒火也冷靜下去,他重新回了內室。

  從他離開到回來,也就過去了兩刻鐘,殷蕙還沒睡著,聽著他漸漸靠近的腳步,殷蕙閉上眼睛,裝睡。

  魏曕脫了外袍,直接鑽進她的被窩。

  他抓住她的肩膀,想將人轉過來。

  殷蕙心裡是抗拒的,可若反抗,就顯得她剛剛只是假裝大度而已,所以,她只能配合地轉了過來。

  屋裡還亮著燈,殷蕙看到他平靜的臉,窺探不出他的心思。

  她輕輕嘆了口氣:「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魏曕摸摸她的頭,看著她道:「表妹已經住了進來,明日就要開始正式相處,你我之間,有些話要先說清楚。」

  殷蕙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魏曕:「我跟你說表妹的遭遇,是想你以後安慰她時,知道該從哪些方面下手。薛煥是惡,但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此,表妹還年輕,只要咱們幫她走出陰霾,她還可以再嫁,不必龜縮在親人的庇護下。」

  「表妹現在正偏激著,認為只有留在王府才能保證她的安全,你我該一起想辦法改變她的心境,如果你因為一時心軟支持她留在王府做妾,豈不成了雪上加霜?」

  殷蕙垂著眼,彷佛是在思索他的話。

  魏曕知道,她聽進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有這一個表妹,我待她只有兄妹之情,做不來男女之事,就算你堅持讓我納她做妾,我能給她的也只有一個名分,不會進她的屋子。你若真心疼她,就該幫助她走出陰霾,而不是縱容她糊塗下去,在王府耽誤了下半生。」

  殷蕙的睫毛動了動,終於願意與他對視了:「你待她,只有兄妹之情?」

  魏曕頷首。

  殷蕙笑了,笑得諷刺,只是不知是在諷刺誰:「可我剛嫁給你的時候,有人告訴我,說你與表妹青梅竹馬,如果不是父皇橫插一腳,你會與表妹成親。」

  魏曕臉都黑了:「誰說的?」

  殷蕙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她們還說,你以前很愛笑,跟表妹在一起時笑得可溫柔了,都是因為娶了我,才突然變得冷冰冰。」

  魏曕已經氣得坐了起來,略加思索就有了懷疑的目標:「紀氏最喜搬弄是非,是她吧?」

  他平時稱呼紀纖纖都喚二嫂,這會兒直接叫「紀氏」了。

  殷蕙沒有回答。

  魏曕先氣紀纖纖,看著她眼中的嘲諷,又忍不住責備起來:「你既然計較這些謠言,為何不找我對峙?」

  但凡她問一句,都不用把謠言當成刺放在心裡十多年。

  他一無所知,沒有任何影響,難受的是她自己。

  傻不傻?

  紀氏是什麼玩意,她剛嫁過去的時候不了解,後面相處那麼久,她就一點都沒懷疑過紀氏在胡說八道?

  殷蕙嗤道:「我敢嗎?您是尊貴的皇孫,朝一個商戶妻子擺臉色,我還能追問理由?還是您能否認,當時您真的一點都沒有嫌棄我的出身?」

  她不傻,她看得出來,奈何身份懸殊,她只能忍!

  但凡他與她身份相當,他敢擺冷臉,她就敢和離回家!

  夫妻倆怒目相對,一個氣她傻,一個氣他冷。

  眼看魏曕又要開口,殷蕙翻個身,背對他道:「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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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著殷蕙拉起被子擋住臉,真的閉上了眼睛。

  睡覺,此刻他哪裡有心情睡覺?

  紀氏在背後那麼編排他,她竟然還信了,真以為他與表妹有什麼不清不楚!

  難怪他動身前往紹興之前她便是一副介意什麼的態度,原來是猜到他會順路去探望表妹,擔心他與表妹「舊情復燃」?

  「我與表妹只有兄妹之情,我待她與待二妹、三妹沒有任何區別,你不該聽信謠言。」

  魏曕沉著臉道。

  他不肯乖乖睡覺,又來責備她,殷蕙氣笑了,睜開眼睛,對著床板道:「不是一個人那麼說,我如何知道是謠言?眼見為實,可我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去燕王府做客,我如何有機會親眼觀察你有沒有朝自己的表妹溫柔淺笑?」

  魏曕神色更冷,不是一個人挑撥離間,除了紀氏,還有誰?

  大嫂、三妹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與紀氏走得近的,也就剩二妹魏杉。

  這二人串通起來騙她,對她們有何好處?

  無非就是看不起她,故意編造謠言看她難堪。

  憤怒過後,魏曕忽然知曉了她剛嫁進燕王府時真正的處境。

  他知道大嫂、二嫂可能會在心裡看不起她,卻不知道其中有人除了態度傲慢,竟然還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欺負她。

  如果她跑來找他訴說委屈,當時魏曕肯定會澄清謠言,會去教訓紀氏、魏杉,可她一句都沒有說過。

  為何不說?

  因為她怕他,本就怕他的冷,再信了那謠言誤會他心有所屬,她哪裡還敢開口?

  魏曕躺了下去,連著被子將她擁入懷裡。

  他抱得很緊,寬闊的肩膀微微壓著她,呼吸落在她耳後。

  就在殷蕙揣測他要做什麼時,魏曕低聲在她耳邊道:「當年定親時,我也才二十,大哥二哥娶的都是名門貴女,父王卻讓我娶你,我的確有過不滿。」

  「這不滿與你無關,是我誤會父皇不看重我。」

  「你嫁過來,我確實沉默寡言,但我一貫如此,並非朝你擺臉色,你該清楚,我在父皇母親面前也是這樣。」

  「阿蕙,你有理由誤會我,但我從未因你的出身嫌棄過你。」

  「我知道,你也不是自願要嫁我,如果可以選擇,你大概會嫁一個溫潤如玉的人。」

  燕地首富家最受家主寵愛的千金小姐,除了不是名門世家,她的吃穿用度只會比紀氏更好,卻因為嫁給他,導致她受了那麼多委屈。

  隨著他一句一句地說下去,殷蕙的眼淚無聲地滾了下來。

  這門婚事,她與魏曕確實都有各自的委屈。

  有些事情是出現過誤會,可兩個十年都過來了,她也真的清楚魏曕是什麼為人。

  他冷冰冰,不會安慰人,不會說溫柔話,對誰都如此,更不提什麼溫柔淺笑。

  氣歸氣,怨歸怨,今晚他說的這些話,她信。

  用被角擦掉眼淚,殷蕙呼口氣,徹底恢復了理智,握住他的手道:「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知道您……」

  「還是你我稱呼吧,以前沒覺得,現在你再說『您』,總像是諷刺。」

  她的主動讓魏曕鬆了口氣,將人轉過來,糾正她的稱呼道。

  殷蕙抿唇,也並未否認:「有時候是敬稱,有時候確實是諷刺。」

  魏曕就捏了捏她的耳朵。

  殷蕙拉下他的手,開始問正事:「表妹的事,到底怎麼辦?你不想納妾,她似乎很固執,對你對我都開口了。」

  魏曕:「是,所以明天就要說清楚,徹底斷了她那念頭。」

  殷蕙瞥他一眼:「怎麼斷?」

  魏曕對溫如月無意,可溫如月未必真的只想要一個虛名,然而這話說出來容易讓魏曕誤會她又拈酸,殷蕙乾脆沒說。

  魏曕道:「路上我已經拒絕過她,只是她剛死裡逃生,情緒很不穩定,我怕拒絕得太強硬她想不開,才道回京再仔細商量。現在回來了,明早我還是會拒絕表妹,如今你在身邊,若她哭鬧起來,你都能幫忙勸說,過兩日咱們再帶表妹進宮,母親再跟著勸說一番,表妹或許能想通。」

  他真的不會安慰人。

  換成父皇兄弟,他還能陪著去坐坐或是喝喝酒,表妹動輒就哭,男女有別魏曕又不方便扶,只能先帶回家裡,交給妻子與母親勸說安慰。

  殷蕙坐了起來,皺眉看他:「你拒絕,我去哄?萬一表妹以為是我從中作梗,那我去勸她,她只會覺得我假惺惺,哪裡聽得進去,弄不好再到母親面前告我一狀,怪我容不下人,我豈不是吃力不討好?甚至這事若宣揚出去,全京城的百姓都該嘲笑蜀王妃是妒婦了!」

  魏曕也坐了起來,撈起她的手,道:「牽扯不到你,我只說當初父皇要賜我側妃,我都拒絕了,此時若納她為妾,哪怕只是虛名,父皇那邊也不好交待。」

  其實父皇才不會介意這種小事,但表妹不了解父皇的脾氣,肯定會信以為真。

  殷蕙倒是沒想到這點,再看魏曕,張口就來,顯然早就有了對策。

  也就是說,他對溫如月是真的一點私情都沒有。

  「好吧,明早就這麼說,不過我只管在表妹哭的時候安慰人,拒絕的事你自己說清楚。」

  殷蕙挪到床邊,一邊說一邊去挑帳子。

  魏曕問:「去哪裡?」

  殷蕙繃著臉道:「拿巾子敷敷眼睛,免得明早又腫起來,變成我容不下人的鐵證。」

  魏曕失笑。

  殷蕙擦過臉,再拿溫熱的巾子仔仔細細地敷眼睛,好在今晚氣得多吵得多,並沒有哭多久,一會兒就敷好了。

  這會兒,遠處街道上傳來打更聲,二更天了。

  殷蕙驚訝地看向坐在床上的魏曕,只是斷斷續續吵了幾次,竟然吵了一個時辰?

  魏曕無奈地看著她。

  殷蕙滅了燈,回到床上。

  在她快要鑽進自己的被窩時,一雙熟悉的手臂將她抱了過去。

  既然所有的誤會都澄清了,在魏曕看來,兩人便只是一對兒分開了一個月的夫妻。

  殷蕙卻避開了他的臉,淡淡道:「這事兒一日不解決,我一日沒心情。」

  魏曕聽出她話裡還帶著氣,只好鬆開手。

  翌日清晨,魏曕還在穿衣,殷蕙還在梳頭,金盞便進來了,保持微笑道:「王爺,王妃,表姑娘來了。」

  殷蕙從鏡子裡看向魏曕。

  魏曕與她對個眼神,道:「我先過去看看。」

  孩子們隨時可能過來請安,都還沒見過表妹。

  魏曕快速穿好衣裳,等他來到前院,發現衡哥兒也在,與溫如月面對面坐著。

  看到他,一大一小同時站了起來。

  「表哥。」溫如月怯怯地行了一禮。

  「父王。」衡哥兒恭敬喊道,眼裡帶著疑惑。

  魏曕將衡哥兒叫到身邊,指著溫如月道:「這是父王的表妹,你溫家表姑。」

  衡哥兒知道祖母姓溫,明白過來,便朝溫如月行禮道:「見過表姑。」

  溫如月目光溫柔:「世子都這麼大了。」

  說完忽然紅了眼眶。

  魏曕猜,表妹是想到了夭折的外甥吧。

  他能理解,只是這陣子每日都要面對表妹的眼淚,他還是有些煩躁。

  「父王!」

  寧姐兒從外面跑了進來,因為想念父王,她今天醒得特別早。

  循哥兒緊跟在妹妹身後。

  面對自己的孩子,魏曕臉上流露出了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過的溫柔。

  溫如月竟覺得這樣的表哥很是陌生。

  說實話,三十歲的表哥與二十歲的表哥相比,變化並不大,還是那麼冷,所以哪怕隔了十年再見,溫如月也沒有什麼需要重新適應的,直到此刻,她忽然發現,原來表哥也有不冷的時候。

  溫如月再看向那三個孩子。

  有的像表哥,有的像殷蕙,無一例外的都很漂亮。

  等循哥兒、寧姐兒也朝溫如月見過禮,殷蕙來了。

  昨日殷蕙面對溫如月都能笑得自然,解開誤會的她就更游刃有餘了,一邊笑盈盈地待客,一邊提防溫如月當著孩子們的面胡言亂語。

  幸好,溫如月還沒有那麼偏執。

  飯後,衡哥兒、循哥兒去宮裡讀書,乳母帶著寧姐兒去花園裡玩了。

  金盞與安順兒退到門外,遠遠地守著。

  溫如月坐在魏曕左下首,忐忑地看著主位上的夫妻倆。

  魏曕看著她,開口道:「表妹,我知道你現在只信任我與你表嫂,想一直留在王府,但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跟著,他解釋了他拒收側妃賜婚一事。

  溫如月從未聽說過此事,錯愕地張開了嘴。

  魏曕:「我才辜負過父皇的好意,以後無論納誰為妾都是對父皇的不敬,還請表妹體諒。」

  溫如月低下頭,又開始掉眼淚珠子。

  魏曕:「表妹不必擔心,你先住在王府修養,等你徹底康復,表哥會為你挑一門好婚。」

  溫如月掩面而泣:「我是個寡婦,還是一個落魄至極的寡婦,我在薛家的事情傳出去,哪個體面男人還肯娶我?」

  一個被禁足多年最後差點餓死的女人,誰還肯把她當正常人看?

  能接受她的,只有那種落魄或寒門家族。

  去那樣的人家做正妻,還不如在表哥身邊做妾。

  溫如月跪了下去,哭求表哥憐惜她,盼著魏曕能為了她去請求永平帝的諒解。

  殷蕙做出憐惜狀,實則默默地看戲。

  魏曕看她一眼,對溫如月道:「我與父皇既是父子,也是君臣,君無戲言,我不能冒險。」

  溫如月聞言,哭得更凶了,而且是那種不發出聲音的哭法,更顯得可憐無助。

  魏曕幾乎快維持不住耐性。

  殷蕙卻看得出來,溫如月已經動搖了,只不過先前做了那麼多,總要在姿態上多堅持一會兒。

  就憑溫如月當年早不離開燕王府晚不離開,偏偏在魏曕定親後才投奔京城的父親,殷蕙就知道,溫如月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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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殷蕙哄停了溫如月的眼淚,魏曕又簡單安撫兩句,這就去刑部當差了。

  其實他剛遠行回來,按理說可以休息兩日,只是家裡多了一位哭哭啼啼的表妹,讓魏曕去安慰表妹,比讓他去戰場上殺敵還要頭疼,可如果人在王府卻對經歷悲慘的表妹不聞不問,又顯得太過冷漠,所以,魏曕寧可出門當差,去翻閱刑部那一摞摞積灰的卷宗。

  他是冰疙瘩,人人都知道的冰疙瘩,有什麼不近人情的舉動周圍一干親戚們也都能理解。

  殷蕙就不一樣了,作為蜀王府的女主人,她得待客周全。

  金盞、銀盞端來水盆,服侍溫如月淨面。

  魏曕不在,溫如月也不再動輒流淚,一張消瘦的小臉白皙清麗,眼圈泛紅,顯得很是柔弱無助。

  殷蕙在這張臉上看到了一絲婆婆順妃的影子。

  溫如月畢竟是婆婆娘家那邊唯一的骨血至親,這幾年的遭遇確實也是可憐,殷蕙就誠心地安慰了一番。

  這世上有過得完全順風順水的人嗎,就算有,也只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會經歷一些挫折,都會吃一些苦頭,甚至有的人直接在挫折苦難裡丟了性命,包括溫如月的父親、繼母以及那對兒年幼的弟弟妹妹。與他們相比,溫如月能被魏曕及時救回來,已經很幸運了,如今她有妃子姑母、王爺表哥庇護,無人敢欺,可謂苦盡甘來。

  殷蕙也曾經歷過失去至親之痛,祖父橫死的消息傳來,她哭得肝腸寸斷,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

  溫如月默默聽著,很是動容的樣子,等殷蕙說完,溫如月感激地道:「多謝表嫂開解,我都聽進去了,請表嫂與表哥放心,我會努力忘記在薛家的日子,努力走出來。」

  殷蕙笑道:「忘掉吧,以後就全是好日子了。」

  溫如月看著殷蕙明豔的臉龐,想起什麼,她難為情地低下頭,攥著手指道:「表嫂,先前是我犯糊塗,害怕表哥逼我嫁人,就想著留在王府做妾,其實,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圖個安穩……現在我想明白了,不會再犯傻,還請表嫂莫要放在心上,我對表哥真的沒有任何私情。」

  殷蕙笑容溫柔:「我知道,王爺也是這麼對我說的,表妹只管安心在家裡住著,不必顧慮什麼。」

  溫如月點點頭,捧起放在旁邊的茶,慢慢地喝了兩口。

  殷蕙也端起茶碗,說了一大串,她是真的渴。

  溫如月偷偷用餘光打量殷蕙的裙擺。

  今日之前,她並不知道表哥府裡沒有妾室,只覺得以她表妹的身份,再利用表哥對她的愧疚,留在王府會非常容易,等她站穩了腳跟,再慢慢爭取更多,譬如表哥的寵愛,譬如生個兒子。所以,路上她頻頻向表哥獻殷勤,一到王府先在殷蕙面前咬定表哥已經同意納她做妾了。

  溫如月的算盤是,如果殷蕙是個賢婦,她會默認此事,妻子都默認了,表哥大概就會順水推舟,不再反對。

  可溫如月萬萬沒料到,十年過去了,表哥竟然一直專寵著殷蕙,連永平帝要賜婚側妃,表哥都拒絕了!

  表哥不肯去永平帝面前求情,這一關徹底壞了將她的計劃,今早再聽殷蕙一席話,溫如月才發現,原來表哥什麼都肯對殷蕙說,殷蕙竟然也都信了,絲毫不懷疑她與表哥之間存在私情。

  夫妻不和,妾室才能做大,夫妻倆情比金堅,哪裡又還有妾室生存的餘地?

  因此,溫如月終於死了留在蜀王府的心。

  「王妃,竹風堂收拾好了。」

  金盞聽了外面小丫鬟的回稟,進來傳達道。

  殷蕙放下茶碗,朝溫如月笑道:「我陪表妹先過去瞧瞧?等會兒表妹若覺得哪裡不合適,我再讓人重新布置。」

  溫如月起身行禮:「給表嫂添麻煩了。」

  殷蕙便帶著溫如月朝竹風堂走去。

  竹風堂位於主院的西側,因院中植竹而起名。

  竹風堂離主院確實近,但只是相對其他偏遠的院子比,在這越來越熱的夏日裡走上一盞茶的功夫,這還是早上比較清涼呢,殷蕙額頭都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殷蕙一邊走著,一邊覺得好笑。

  上輩子魏曕突然帶溫如月回來,因為她錯信紀纖纖、魏杉的閒話先認定這對兒表兄妹有青梅竹馬之情,又有溫如月透露魏曕已經同意納她做妾,等魏曕要安排溫如月住到竹風堂時,殷蕙幻想的就是魏曕以後要經常去竹風堂睡了,醋勁一起,自然就覺得竹風堂離主院太近!

  如今心平氣和,殷蕙就發現,上輩子魏曕想到拿竹風堂招待溫如月,其實再正常不過。

  怎麼說溫如月都是受了皇家的連累,魏曕對她除了親戚情分還有一層愧疚在,更有對一個剛剛死裡逃生之人的情緒的顧慮,魏曕若將溫如月安置在太偏遠的院子,那不是明顯把表妹當外人了?換成一個經歷普通的寡婦表妹前來投奔,倒是可以找個清靜偏僻的小院給她。

  竹風堂到了。

  蜀王府前年才翻新了一遍,哪怕很多院子平時都空著,裡面的家具也是新的,擦去浮塵,便煥然一新。

  除了溫如月帶來的兩個丫鬟,殷蕙另外撥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這邊也有個小廚房。

  「表妹平時就與我們一起用飯吧,人多吃得也香,小廚房留著給你煎藥或是做些糕點小吃用。」

  殷蕙笑容親暱,完全把溫如月當成自己的親表妹一樣對待。

  溫如月再三道謝。

  等她安置下來,殷蕙才帶著金盞離開了。

  回到主院,金盞單獨服侍殷蕙時,忍不住替主子不平:「表姑娘可憐是可憐,可她對王爺肯定也有別的心思,要不是王爺意志堅定,說不定真納了表姑娘,您為何還對她那麼好。」

  殷蕙笑道:「這不是沒納嗎?照顧妾室有照顧妾室的辦法,招待親戚就得有招待親戚的姿態,王爺本就愧對表姑娘,我再冷淡待客,王爺怎麼想?」

  傻子才會在這種最簡單的面子活兒上犯錯,授人以柄。

  「你跟銀盞也囑咐下去,叫下人們對表姑娘都敬重些。」

  金盞嘟嘟嘴:「知道了。」

  可能是第一面的印象太糟糕,金盞、銀盞從心裡就難以喜歡這位表姑娘,不然肯定也會憐惜表姑娘那樣的遭遇。

  這邊殷蕙幫溫如月安置妥當了,寧姐兒也從花園裡玩夠回來了。

  殷蕙沒有對孩子們說什麼,她與魏曕將事情解決地乾脆俐落,三兄妹把溫如月當表姑母對待就好,至於能處出什麼樣的情分,這只能看孩子們與溫如月的眼緣。

  寧姐兒對家裡新來的表姑母很好奇,拉著殷蕙去竹風堂玩了一會兒。

  溫如月才從狼窩裡逃出來,精神多少有點不對,剛剛白算計了一場,她還要為以後做打算,哪有心情應酬、逗孩子。

  小孩子雖然不懂大人們的事情,可他們能感受到一個長輩是否喜歡自己。

  因為溫如月態度淡漠,寧姐兒很快就拉著娘親離開了。

  下午衡哥兒、循哥兒先回來,三兄妹湊在一塊兒說話時,循哥兒也有點好奇新來的表姑母。

  寧姐兒扁扁嘴:「表姑母好像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娘,娘在那裡說話,她不是嗯一聲就是點點頭。」

  長輩裡面,寧姐兒喜歡熱情愛笑的三姑姑、大姑姑、四嬸,喜歡慈祥的皇祖父、順妃祖母、曾外祖父、舅母。

  當然,她最喜歡娘親啦。

  循哥兒聽了妹妹的話,對表姑母頓時沒了興趣。

  衡哥兒若有所思。

  紅日漸漸西沉,魏曕也回來了。

  他陪孩子們說話時,殷蕙叫金盞去請溫如月過來用飯。

  魏曕看了她一眼,考慮孩子們都在,就沒有說什麼。

  金盞去請人的功夫,寧姐兒也把她對表姑母的看法告訴了父王,小臉上有點委屈,不懂表姑母為何不喜歡自己。

  魏曕摸摸女兒的腦袋,解釋道:「表姑母過得很苦,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

  寧姐兒眨眨眼睛:「什麼叫過得很苦?」

  魏曕看看衡哥兒、循哥兒,只提了一樁方便告訴孩子們的:「表姑母家裡有位表哥,去年生病沒了。」

  衡哥兒、循哥兒便都懂了。

  寧姐兒明白「沒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後,也不再怪表姑母不肯陪她玩。

  溫如月過來了,穿著一件顏色素淡的裙子,素面朝天,規規矩矩地朝魏曕行禮。

  魏曕道:「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見外。」

  眾人圍著八仙桌坐下。

  「魚湯好喝,表姑母多喝點。」寧姐兒居然還挺會關心人的,時不時與溫如月說一句。

  溫如月就朝小丫頭笑笑。

  吃過飯,溫如月馬上告退了。

  魏曕今晚沒有檢查孩子們的功課,因為衡哥兒、循哥兒好奇紹興的案子,魏曕又給孩子們講了查案經過。

  天也黑了下來,三兄妹乖乖回房睡覺。

  魏曕這才跟著殷蕙去了後院。

  先沐浴,回到內室,魏曕對殷蕙道:「金盞是你身邊的大丫鬟,去請表妹過來用飯,讓小丫鬟去就是。」

  殷蕙坐在梳妝台前,一邊通發一邊道:「第一次總要鄭重些,明日就不會了。」

  魏曕點點頭,隨口問道:「表妹今日如何?」

  殷蕙如實道:「看起來還行,可能還需要時間徹底走出陰霾,不過應該不會再想給你做妾了。」

  說著,她挑眉斜了魏曕一眼。

  魏曕注意到了,搖搖頭,昨晚解釋了那麼多,他不想再重復解釋。

  殷蕙也只是調侃一下罷了。

  落了燈,夫妻倆躺到床上。

  魏曕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捏了又捏。

  就在他開始順著她的腕子往上摸時,殷蕙撥開他,壓好被子道:「睏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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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裡無事,這一晚殷蕙睡得很好。

  因為睡得早,外面天剛濛濛亮,她也自然而然地醒來了。

  剛翻個身,就見隔壁被窩裡,魏曕也朝她這邊轉了過來。

  殷蕙臉上是初醒的慵懶鬆懈,魏曕卻目光清明,顯然已經醒了一陣。

  默默對視片刻,殷蕙坐了起來。

  帳中昏暗,卻也不影響視物,魏曕看著她將身上的被子推到一旁,露出一件桃粉底色的中衣,以及一條顏色更深些的寬鬆紗褲。

  如今也算入了夏,中衣都很單薄,她隨意撥弄一頭凌亂的長髮時,薄薄的衣料下,她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

  觸手可及,魏曕卻想起昨晚被她堅定推出來的手。

  她還在生氣。

  如果只是誤會他要納表妹做妾,光這一件事,解釋清楚了也就沒什麼了。

  可並不是這一件,因為紀氏、魏杉的搬弄是非,表妹這根刺在她心裡紮了十年,她竟然一直都以為他另有牽掛。

  她介意這根刺,介意他的冷,她不敢說,她默默地忍了十年。

  前天晚上是都說清楚了,刺也拔出來了,但拔出來不等於那根刺留下的傷口馬上就會痊癒。

  所以她還是不舒服,不願與他親近。

  殷蕙要下床的時候,魏曕也坐了起來,一下子騰出大片地方,免得她還要挪到床腳。

  「今早進宮,可要我與你們同行?」

  從淨房出來,魏曕一邊穿衣裳,一邊看著坐在梳妝台前的她,主動問道。

  母親很思念表妹,他回京那日,除了去父皇那裡復命,也與母親提了表妹的遭遇,並約好今日帶表妹進宮去請安。

  殷蕙則聽了出來,魏曕沒想親自陪她們進宮,如果她非要他去,魏曕才會去。

  也不怪他躲,殷蕙都能想像出來今日婆婆與溫如月見面後,這兩人肯定會抱頭痛哭一番,魏曕那冰疙瘩、悶葫蘆的脾氣,他會安慰誰,他有耐心安慰誰?連寧姐兒都嫌棄爹爹不會哄人。

  「刑部很忙嗎?」殷蕙一邊梳頭,一邊輕飄飄地反問道。

  如果忙,她不會耽誤魏曕做正事,如果不忙,今日魏曕就得隨她一起進宮,人是他帶回來的,沒道理全都丟給她。

  魏曕也聽懂了妻子的言外之意,沉默片刻,道:「不算忙,那就一起去吧。」

  殷蕙扯扯嘴角。

  洗漱完畢,夫妻倆一塊兒去了前院,衡哥兒、循哥兒已經到了,溫如月沒有像昨天那麼早,但也沒耽誤到需要派人去請,只比寧姐兒來得晚了一點點。

  因為要進宮,今日溫如月稍微打扮了一下,頭戴玉簪,臉上塗了淺淺一層胭脂。

  殷蕙笑道:「表妹這樣就對了,你還年輕,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溫如月苦笑道:「主要是不想讓姑母見了傷心。」

  殷蕙點點頭,看向魏曕。

  魏曕看向金盞、銀盞:「擺飯吧。」

  吃過早飯,衡哥兒兄弟倆上了一輛馬車,殷蕙帶著寧姐兒與溫如月坐一輛,魏曕騎馬。

  殷蕙給溫如月講了講宮裡的大概情況,譬如皇后是誰,四妃是誰,萬一等會兒遇見了,溫如月跟著殷蕙行禮就是。

  溫如月記得很認真。

  到了宮門前,衡哥兒、循哥兒要去學宮,寧姐兒本來想去見祖母的,可是她覺得學宮更好玩,突然纏著哥哥們要一起去。

  魏曕道:「去可以,但要聽大哥的話,不許搗亂。」

  寧姐兒乖乖點頭,讓兩個哥哥牽走了。

  魏曕看著女兒的背影,覺得是時候給女兒請兩個女先生了,學問、規矩都要教導起來。

  溫順妃住在咸福宮。

  殷蕙三人這一路並沒有遇到其他宮裡的主子,倒是路過的宮女太監們都會遠遠地停下來,朝蜀王夫妻行禮。

  溫如月走在殷蕙身邊,看著那些恭恭敬敬的宮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這天下是真的變了,變成了昔日燕王如今的永平帝的。

  到了咸福宮,順妃早已翹首以盼,聽說兒子兒媳終於帶著侄女過來了,還沒見到人,順妃的眼淚就開始往下掉,等姑侄倆真的見到了,立即就抱到一起,齊齊地哽咽哭泣起來。

  魏曕看向殷蕙,殷蕙也看向他。

  就算要安慰現在也不是時候,總要讓人家把眼淚都哭出來,於是夫妻倆就一左一右地站著,看著相擁而泣的二人。

  其實他們倆現在就是離開,順妃也不會在意,她眼裡只剩下了差點陰陽兩隔的侄女,哭過之後,順妃雙手扶著溫如月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噓寒問暖的,問著問著又是一通眼淚。

  溫如月勸姑母不要傷心,殷蕙也適時地走上前,與溫如月一起將婆婆扶到椅子上坐著。

  順妃有很多話要問侄女。兒子的脾氣,是無論多大的事都能被他說得簡簡單單古井無波,可侄女被薛煥虐待了四五年,每一年的情況順妃都想知道!

  「你們倆先坐著,我帶如月去裡面洗臉。」

  很快,順妃拉起溫如月的手,朝兒子兒媳交待一聲,娘倆就去了內殿。

  她們不在,殷蕙反而鬆了口氣,看看婆婆這邊廳堂裡擺放的幾盆花,看著看著,目光又與魏曕撞上了。

  旁邊還有咸福宮的宮女伺候,殷蕙也不能議論婆婆什麼,問魏曕:「你怎麼真讓寧寧去了學宮?」

  燕王府的書堂規矩都夠嚴的,更何況宮裡的學宮,寧寧再乖也是個孩子,怎麼可能不調皮搗蛋。

  魏曕沒有解釋。

  有衡哥兒在,寧姐兒不會太出格,去學宮還能見見世面,來這裡,跟著爹娘一起看表姑母、祖母哭?

  夫妻倆這一坐就坐了一個時辰,期間殷蕙站起來去幾盆花那裡走了走,算是活動筋骨,魏曕就一直坐著不動。

  不得不說,習武的男人就是厲害。

  順妃、溫如月終於出來了,臉都洗過,徒留兩雙哭得紅腫的眼睛,站在一塊兒更像母女了。

  知曉了侄女經歷的順妃,心疼得無以復加,她多想將侄女留在宮裡細心照顧,可侄女已經長大了,嫁過人守了寡,不適合再留在她身邊。

  順妃只能將侄女托付給兒子兒媳,千叮嚀萬囑咐,要夫妻倆照顧好侄女。

  魏曕:「母親放心,這本就是我們的份內之事。」

  殷蕙笑道:「是啊,王爺平時當差,有表妹在,我還多個人說話呢。」

  順妃對兒媳婦是一萬個放心,再勸侄女不用跟表哥表嫂生分,缺什麼盡管開口,將來再讓表哥替她挑一個好夫婿。

  這是順妃對兒子兒媳的交待,也是她對侄女的承諾,她想讓侄女知道,有他們在,侄女以後什麼都不必擔心。

  溫如月又灑了一次淚,依依不捨地跟姑母告別了。

  魏曕再去學宮將寧姐兒領了回來,三大一小順順利利地出了宮。

  .

  魏曕前日回京,還是個雨天,沒有人注意到他還帶回來一位表妹,包括住在一條街的大公主府、楚王府。

  衡哥兒、循哥兒在學宮就是讀書,也沒有與一群堂兄弟分享家裡的事。

  可寧姐兒在學宮玩了一會兒,就提到了新來的表姑母。

  於是下午二郎、四郎回到楚王府,二郎光顧著吃東西,四郎向嫡母提到了此事。

  「表姑母?」紀纖纖挑起眉峰,對庶子帶回來的消息非常感興趣,「哪來的表姑母?」

  四郎道:「聽寧姐兒說,她表姑母跟著三叔三嬸去咸福宮給順妃娘娘請安了。」

  紀纖纖馬上明白過來,這位表姑母就是順妃唯一的娘家侄女溫如月,她的老熟人!

  溫家啊,溫成一家四口都死在了牢獄裡,公爹登基後稱溫成剛正不阿,寧可入獄也不肯與那一批罪臣同流合污,於是追封了伯爺,可人都死了,封什麼都是虛名,圖個面子好看罷了。至於溫如月,據說跟著丈夫在紹興生活,這次來京,是純粹探親來的,還是家裡出事有求於人?

  一瞬間,紀纖纖心裡就像爬進來幾隻螞蟻,恨不得馬上就去蜀王府找殷蕙問個清楚。

  可惜天都要黑了,這時候去,打探之意太明顯。

  紀纖纖決定明早再去,只說是做客,看到溫如月了再自然而然地詢問。

  宮中。

  永平帝當然知道今日順妃的侄女溫如月進宮了。

  說起來,當年溫如月能夠進燕王府,還是他提議的,那時候溫氏剛死了嫂子,溫成要備考科舉,怕是無法全心照顧幼女。溫氏膽小不敢跟他提要求,可永平帝看得出她的念頭,主動讓人把溫如月接了過來。溫氏果然很高興,每天圍著侄女團團轉。

  永平帝對溫如月,純粹是愛屋及烏,因著溫氏,也就把溫如月當親戚家的女孩子。

  薛煥虐待溫氏的侄女就夠讓他生氣的,更何況薛煥其實是在通過虐待溫如月來發洩對他的不滿!

  薛煥命好死得早,不然他要讓薛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傍晚,永平帝來了咸福宮。

  順妃的眼睛還腫著呢,精神也不太好,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還得打起精神來招待皇帝丈夫。

  永平帝坐在榻上,將她叫到身邊,先打聽打聽溫如月的情況。

  順妃都說了,不時拿帕子擦擦眼角。

  永平帝將人抱到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思忖片刻道:「朕知道你憐惜如月,如今她孤零零一個,總是住在老三那邊也不自在。這樣,你收她做養女,朕再封她一個縣主的爵位。她暫且不敢再嫁,那朕就賜她一座縣主府,以後她想通了就嫁,想不通也能自己當家做主,錦衣玉食地過一輩子。」

  溫成一家慘死,罪在魏昂,但確實也是受了他的連累。

  死者已矣,他善待溫成的女兒,也算是補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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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1 01: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趁早上涼快,殷蕙帶溫如月去逛了逛蜀王府的花園。

  寧姐兒也跟著來了,她對自家的花園處處都很熟悉,每到一處,寧姐兒便指著亭子或水榭上面的牌匾,告訴表姑母這是哪裡。

  溫如月笑著對殷蕙誇道:「寧寧真聰明,這麼多地方都記得住,是不是也認得字了?」

  殷蕙:「是認得一些,都是衡哥兒、循哥兒教的。」

  說起來,以前衡哥兒剛啟蒙時,是殷蕙手把手地教著他認字數數。輪到循哥兒,衡哥兒已經可以做弟弟的小先生了,循哥兒也黏哥哥,哥哥做功課他趴在旁邊看,就這樣跟著認起字來。待到寧姐兒,兩個哥哥都頂用了,又可以陪妹妹玩又可以教妹妹,殷蕙反而越來越輕鬆。

  溫如月在殷蕙臉上看到了獨屬於母親的溫柔與幸福。

  不僅如此,殷蕙除了擁有三個活潑可愛的兒女,她還是尊貴無比的王妃,一個完全獨佔丈夫寵愛的王妃。

  一個女人,出嫁前是首富之家千嬌百寵的小姐,出嫁後又享受了夫貴妻榮,身份越來越高。

  溫如月無法遏制心底的羨慕。

  她也在燕王府住過啊,她對燕王府的後宅也算熟悉,那時候的徐王妃夠尊貴吧,卻還要與四個妾室共享燕王的寵愛。徐清婉出身本朝一頂一的勳貴之家,又是嫁給親表哥做妻子,婆婆就是親姑母,不用受什麼婆媳之氣,可徐清婉不夠美貌,魏陽也有妾室。

  紀纖纖身世好容貌美,結果呢,那麼美也沒能讓二爺魏昳對她一心一意,還從花園裡弄了個聲音好聽的丫鬟做妾。

  京城那麼多貴婦人,殷蕙現在,也就身份比不上宮裡的徐皇后,其他的方方面面,她哪裡不是五個王妃裡面最拔尖的,就連曾經被人瞧不起的娘家,如今也有了伯爺的爵位,裡子面子都有了。

  溫如月羨慕,嫉妒,卻沒有了再與殷蕙爭的資格,非但如此,為了將來,她還要討好殷蕙!

  姑母再疼她,深居宮中操持不了她的婚事,表哥是個大忙人,冷心冷肺的,哪有時間精力替她選夫君,多半還是要將此事托付到王府的女主人殷蕙手上,到時候殷蕙誇誰好,表哥多半也就信了,所以,為了能夠二婚時嫁個如意郎君,溫如月只能時時刻刻在殷蕙面前獻殷勤。

  逛了一會兒,三人進了一處涼亭。

  亭外種了一片芍藥,此時開得正好,幾隻蝴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

  小丫鬟端了茶水送過來,金盞接進亭中,伺候主子們。

  這時,門房那邊派人來通傳,說楚王妃母女來了。

  殷蕙就知道,昨日他們夫妻陪溫如月進宮給婆婆請安,這消息肯定已經傳出去了,誰不來,紀纖纖都會登門。

  「直接把楚王妃請到這邊來吧。」殷蕙笑著囑咐傳話的小丫鬟。

  小丫鬟領命去了。

  殷蕙再對溫如月道:「楚王妃就是原來的二夫人紀氏,我嫁過去的時候,經常聽她回憶你們之間的姐妹情誼,如今你們又團聚了,她肯定很高興。」

  溫如月笑得很是僵硬。

  她與紀纖纖有什麼姐妹情誼?

  當年紀纖纖剛嫁到燕王府的時候,溫如月剛十一歲,兩人的確在燕王府裡共同生活了四年左右。按理說,溫如月在燕王府住得時間更長,紀纖纖一個新來的,在她面前怎麼也該保持最基本的禮儀,溫柔規矩,才是新婦之道。

  結果呢,紀纖纖與徐清婉完全不一樣,進門後竟然比二姑娘魏杉還要趾高氣揚,有時候甚至把溫如月當丫鬟頤指氣使,那幾年,溫如月最憎惡的便是紀纖纖!

  如今她落到這般田地,又是寡婦又是寄人籬下,紀纖纖還不知道要如何的幸災樂禍!

  「表嫂,我現在還不想見客,我,我先回去了,可以嗎?」

  溫如月做出愁苦狀,低著頭懇請道。

  殷蕙先是驚訝,隨即露出理解的體貼表情,柔聲道:「那好,表妹先回去休息,我會替你跟楚王妃解釋清楚的。」

  溫如月攥攥手指,咬唇道:「楚王妃若問起,表嫂只說我喪夫吧,其他的……」

  殷蕙憐惜道:「表妹放心,我都明白的,紹興那邊的事,多一句我都不會說。」

  溫如月落下淚來,不是感激殷蕙什麼,而是悔恨自己當年一念之差所嫁非人,才導致今天這般境遇。

  再次朝殷蕙道謝,溫如月擦著眼淚繞路而去。

  等紀纖纖牽著莊姐兒走了一刻多鐘的功夫才來到殷蕙母女倆休息的涼亭,溫如月早不見了。

  陽光已經有些曬了,紀纖纖進來就在殷蕙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美麗的臉龐曬得發紅,額頭、鼻子上都有汗珠。

  殷蕙只覺得好笑。

  紀纖纖多嬌氣的人,為了打聽溫如月的事,不惜在這種豔陽下趕過來。

  「快給楚王妃扇扇風。」殷蕙笑著吩咐金盞道,實則是調侃紀纖纖的狼狽。

  紀纖纖瞪了她一眼:「你還笑,都這會兒了怎麼還在逛園子,害我白走這麼多步。」

  殷蕙指向亭外的芍藥花叢:「瞧這花開得多好,我天天來看也看不夠。」

  紀纖纖哼了哼,扭頭對莊姐兒道:「你帶寧姐兒去外面玩吧。」

  莊姐兒十歲了,很明白一些事情,知道母親是想跟三嬸打聽那位表姑母的事,她就也想在旁邊聽著。再說了,母親嫌陽光曬,她也不喜歡,走了這麼久,現在只想坐著。

  「我就喜歡看三嬸家的芍藥。」莊姐兒朝殷蕙撒撒嬌,然後坐到殷蕙背後的美人靠上,腦袋朝外趴著,假裝看花。

  寧姐兒也湊到姐姐這邊,脫了鞋子踩在美人靠上,雙手扶著椅背往外看。

  莊姐兒瞥見母親還在看著她,隨時可能想出新的說辭打發她走,莊姐兒眨眨眼睛,靈機一動,對寧姐兒道:「我幫你紮辮子吧,你這個不好看,我重新幫你紮。」

  寧姐兒信以為真,乖乖坐在了姐姐面前。

  莊姐兒的荷包裡隨時帶著一把小牛角梳,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細心無比地先幫寧姐兒梳頭。

  殷蕙回頭瞧瞧,看到女兒開心的笑臉。

  她知道,寧姐兒並不是很喜歡莊姐兒,可此刻莊姐兒願意給她紮辮子,小丫頭就很享受。

  其實小姐妹倆的相處,很像她與紀纖纖在一起時的狀態。

  紀纖纖肯定有刻意說話給她添堵的時候,她待紀纖纖亦沒有對魏楹、福善的真心喜歡,只是作為妯娌,不可避免地要經常待在一起,排除紀纖纖討人厭的那些言行,殷蕙也常常會被她逗笑,只要大多數時間都能感覺愉悅,這種妯娌就沒必要撕破臉。

  就拿這輩子來說,自從她重生後恢復本性,根本不在意紀纖纖提什麼魏曕與溫如月的舊事,紀纖纖吃了幾次自討沒趣,也就不再提那茬了。

  莊姐兒不肯走,紀纖纖自然也有辦法,故意拉著殷蕙坐到對面的美人靠上,悄聲打聽起來:「我聽說,你們家裡來了位表姑娘,是溫姑娘嗎?」

  殷蕙點點頭。

  紀纖纖稀奇道:「她不是在紹興,為何來京城了?」

  殷蕙嘆息一聲,用同情的語氣道:「薛煥與人拼酒,拼得太狠突然去世,王爺去紹興查案,正趕上薛家辦完喪事,表妹在那邊無依無靠,宅子也即將讓給新任守備,王爺就把她接了過來。」

  紀纖纖震驚極了:「薛煥跟王爺他們差不多的歲數吧,怎麼就?」

  殷蕙:「這也不算稀罕,都說喝酒傷身,傷著傷著,突然來次大的,就沒撐過來。」

  紀纖纖打量她的神色:「好歹也是你們的表妹婿,我瞧著你似乎一點都不傷心?」

  殷蕙深深地看她一眼:「是有些內情,但王爺交待過我不能亂說,二嫂也別打聽了吧。」

  紀纖纖的好奇心在這一刻攀升到了極點,然而無論她如何撒嬌哄求,殷蕙都不肯透露實情。

  紀纖纖無可奈何,想起什麼,她四處看看,奇怪道:「她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丟下客人獨自游園賞花,這可不符合待客之道。

  殷蕙:「表妹剛剛喪夫,心裡難受,今日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拉著她出來散心,方才聽說二嫂來了,表妹還沒有做好見客的準備,也是怕二嫂關心起來她又傷感落淚吧,便先回房了。」

  紀纖纖有點失望,殷蕙嘴巴嚴,那她直接跟溫如月打聽,或許就問出來了。

  就在她想提議去探望探望溫如月的時候,殷蕙看了過來,低聲道:「本來我還想著,你們倆是相伴多年的好姐妹,二嫂也比我更了解表妹,由你來安慰她,可能比我更管用,誰曾想,表妹竟然都不敢見你。」

  紀纖纖聞言,先是皺眉,想要反駁她何時與溫如月是好姐妹了,溫如月也配?

  隨即紀纖纖忽然反應過來,當初殷蕙剛嫁進燕王府時,她為了看新弟妹的笑話,編了一堆瞎話,甚至故意安排身邊的小丫鬟偷偷說給殷蕙聽,從來佐證她的瞎話。

  當時紀纖纖沒覺得什麼,商戶出身的殷蕙與溫如月在她眼裡都如草芥,隨她玩弄,就算到現在,溫如月也還是草。

  可殷蕙不是了!

  紀纖纖並不想跟殷蕙鬧僵,所以,一想到溫如月人在蜀王府,她那些瞎話隨時可能會被拆穿,再看殷蕙,紀纖纖就臊了起來。

  殷蕙只當沒看見紀纖纖驟然變紅的臉,趁機去看女兒,就見莊姐兒真的給寧姐兒紮了一個很漂亮的髮髻,就快要完成了。

  「那,以後溫姑娘就一直住在你們這邊了?」

  臉上的熱度散去,紀纖纖又問道。

  殷蕙點點頭:「大概是吧,等她想嫁人了,我與王爺再為她挑選良婿。」

  紀纖纖抿抿唇,還是提醒道:「那你可小心點,就怕人家不想走。」

  她的瞎話也不是完全瞎編的,魏曕對溫如月有情是假,溫如月對魏曕的心思,真的不能再真,要不是燕王半路賜婚,溫如月哪裡捨得離開燕王府,那女人,野心大著呢!

  紀纖纖打心底看不上溫如月,就算她經常嫉妒殷蕙日子過得舒服,偶爾也盼著蜀王府添倆新人氣氣殷蕙,可紀纖纖絕不希望蜀王府的新人是溫如月,不想看著一個她深深討厭的人,憑借表妹的身份與心機,來欺負已經被她接納為好姐妹的殷阿蕙頭上。

  她可以欺負殷蕙,別的女人不行。

  殷蕙意外地看著紀纖纖。

  紀纖纖瞪她道:「怎麼,你不信我?剛剛可是你親口說的,我比你更了解這位表姑娘。」

  殷蕙笑了笑:「信,我當然信二嫂。」

  就在此時,寧姐兒跑了過來,桃花眼亮晶晶地望著長輩們:「娘,二伯母,我這樣好看嗎?」

  紀纖纖心不在焉地瞄了眼,堆出笑來:「好看,寧姐兒最美了。」

  臭美完快一邊去,我跟你娘有正事要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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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傍晚魏曕回府,最先發現了女兒的變化。

  寧姐兒平時都梳兩個小髻,點綴各式各樣的髮帶或絹花,今早也是這般,可此時的寧姐兒,在頭頂梳了一個圓圓的髮髻,插朵絹花,額前垂下一層略微厚重的劉海兒,頓時顯得比平時多了幾分文靜秀氣。

  「父王,我這樣好看嗎?」

  早就問過兩個哥哥的寧姐兒,又來問父王了。

  魏曕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睛,笑了下:「好看。」

  寧姐兒也笑了,小心翼翼地摸摸頭頂,道:「莊姐姐教我梳的。」

  魏曕眼中的笑意迅速褪去,看向殷蕙。

  殷蕙在與衡哥兒說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今晚溫如月依然來這邊用的晚飯。

  魏曕並不奉行食不言的規矩,以前在飯桌上,殷蕙與三個孩子都會交流一日的生活,如今多了溫如月,衡哥兒、循哥兒變得像魏曕一樣沉默,除了殷蕙笑著勸溫如月不用客氣,就是寧姐兒隨興與人聊天,一會兒問哥哥們有沒有挨夫子的批評,一會兒問問父王忙了什麼案子。

  溫如月能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主要是表哥太冷了。

  一桌子六個人,只有表哥與她有親緣關係,表哥都那麼冷,表嫂待她又能有幾分真心,不過是做做面子活兒罷了,白日去見她的時候,也像極了在應付差事。

  她從小就寄人籬下,小時候姑母好歹是真的疼愛她,如今住在表哥家裡,簡直是渾身都不自在。

  「表妹多吃點肉,瞧你現在,瘦得我都心疼。」

  殷蕙換了專門夾菜用的筷子,笑容關切地為溫如月夾了一塊兒紅燒肉。

  溫如月連忙道謝。

  殷蕙搖搖頭,嗔怪道:「你若不想勞煩我,就自己多加點菜,早點把氣色養好,我也好去母妃那裡交差。」

  溫如月紅著臉,還是那副拘謹的模樣。

  魏曕看在眼裡,很想安排表妹明天開始一個人在竹風堂用飯,想吃什麼就讓小廚房做什麼,如此既不會讓表妹拘束,又不用勞煩妻子照顧客人。只是,表妹剛來沒幾日,他這麼說了,又怕表妹誤會表哥表嫂不歡迎她,不想跟她一起吃飯。

  雖然魏曕確實只想自家人用飯,但待客之道,他不能真那麼做。

  終於吃好飯,溫如月告退的時候,別說魏曕了,衡哥兒、循哥兒都不知不覺比剛剛自在了很多。

  孩子們對素未謀面的表姑母自然沒有多深的情分,溫如月在他們眼中確實是外人,還不如幾位伯母嬸娘們親。魏曕呢,他嘴上說著要照顧表妹,其實他對溫如月也只是一種親緣上的兄妹責任之情,他會為溫如月提供優渥的生活,卻不會為了讓表妹心情好受,便違背自己的行為習慣去對一個表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簡單來說,讓魏曕掏銀子可以,讓他委屈自己,他不幹。

  整個蜀王府,在應對溫如月的事情上,殷蕙反而是最游刃有餘的那個。

  她不喜歡溫如月。

  從上輩子溫如月跪在她面前哭求著要做魏曕的妾的那一刻開始,殷蕙就知道這個女人有心要與她搶丈夫。哪怕如今殷蕙並不是那麼在意魏曕的感情,魏曕也是她的夫君,就像她的那些首飾,她可以用膩了可以束之高閣甚至賞給丫鬟們,溫如月不請自來開口就要她的東西,殷蕙便不歡迎。

  只是,殷蕙不會傻到表現出來,溫如月有剛剛死裡逃生想法偏執做幌子,導致魏曕看不出親表妹的覬覦之意,那殷蕙也能讓魏曕看不出她的敷衍待客之心。

  夏日天長些,回到後院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

  殷蕙坐在東次間的榻上,給孩子們縫香囊。端午節要到了,小孩子們佩上香囊,除了當衣衫點綴,更有驅瘟辟邪之意,所以每年端午,殷蕙都會親手給三兄妹繡香囊。

  她安靜地做著針線活兒,魏曕拿本書坐到她對面,夫妻倆中間隔著一張小桌。

  殷蕙一直垂著眼,魏曕看看她,再看看她的針線筐,發現她手裡拿著一個香囊,裡面還有三個快要完工的香囊。

  魏曕抿了抿唇。

  往年端午,她會一口氣縫五隻香囊,一家五口一人一隻。

  今年看數量,她應該是沒準備送他。

  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書,魏曕想起女兒的新髮髻,皺皺眉,問道:「今日紀氏來過?」

  殷蕙瞥了他一眼:「什麼紀氏,你說話客氣些,讓孩子們聽見該誤會了。」

  魏曕早就不喜紀纖纖的為人,得知紀氏竟然造過他的謠言,魏曕更是記了紀纖纖一筆,此時聽妻子竟然還要他敬稱紀纖纖,對紀纖纖頗有維護之意,魏曕不悅道:「她那麼待你,你還要繼續與她往來?」

  殷蕙頭也不抬地道:「二嫂早年是騙過我,可從衡哥兒周歲起就沒再提那些了,我又何必為一些陳芝麻爛穀子斤斤計較。」

  魏曕懂了,紀纖纖騙過她,但是改得早,所以她能輕易揭過紀纖纖的壞,可他一直都冷,一直都在鞏固著紀纖纖在她心裡紮下的那根刺,如今又把表妹帶到家裡來,她的怨便難消。

  魏曕看向窗外。

  真想立刻把表妹嫁出去。

  可表妹短時間又絕不可能走出被丈夫虐待的陰霾,去外面給她買座宅子,疏離之意又太明顯。

  如果母親跟他們住在一起,還可以將表妹安排到母親身邊,省了她的麻煩,偏偏母親又住在宮裡。

  窗外,鳥雀隱入樹梢,夜幕也悄然降臨。

  殷蕙縫好最後一針,準備收工了,剛放下針線筐,魏曕忽然繞到她身後,試著替她捏起肩膀來。

  殷蕙頓了頓,默許了。

  「力道可還行?」魏曕低聲問,與他相比,她身上哪裡都顯得單薄。

  殷蕙:「可以再稍微重點。」

  捏的太輕,沒有什麼效果。

  魏曕就微微加重了力道。

  坐在她後面,只能看到她精心挽起的如雲髮髻,看到一支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的步搖,以及她雪白的脖頸肌膚。

  淡淡的花露清香飄過來,魏曕很想將她擁入懷中,像以前每次久別後歸來一般。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他都不想招待表妹,更何況她這個表嫂,要照顧的還是一個在謠言中與他有情的表妹。

  殷蕙淡淡道:「只怕我照顧得不周,無法讓表妹賓至如歸。」

  魏曕:「你已經盡力了,其他的都隨她去,心結歸根要她自己解開。」

  殷蕙嗯了聲,又給他捏了會兒,才推開他的手道:「好了,早點睡吧。」

  魏曕就看著她留下針線筐,穿好繡鞋去了內室。

  魏曕跟了進去,見她坐到了梳妝台前,知道她有通髮的習慣,魏曕便走過去,先她一步幫她取下珠釵步搖。

  殷蕙從鏡子裡看他:「王爺如此反常,莫非還有什麼囑咐?」

  魏曕回視她一眼,垂眸繼續:「沒有。」

  殷蕙笑了笑:「沒囑咐,那有所求嗎?」

  魏曕乾脆連看都不看了,只管忙著手裡的事,結果因為第一次做這個,取一片鑲嵌著珍珠粒的薄薄赤金髮鈿時,不小心拉扯到了她的頭髮。

  殷蕙深深地吸了口氣。

  魏曕有幾瞬間都沒敢再動,後來見她沒有趕他走開的意思,魏曕才低頭靠近,看著那些髮絲,慢慢取下髮鈿。

  首飾都摘下來,跟著就是通髮。

  剛開始有幾處不順的地方,魏曕小心翼翼地通,等所有結都梳通了,再握著那一頭順滑無比的潤澤長髮,魏曕竟覺得有幾分享受。

  殷蕙默默數著,通到一百下的時候,對鏡子裡的男人道:「好了,可以了。」

  魏曕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長髮與梳子。

  殷蕙走向屏風,站在屏風內側脫衣裳,她歇晌後沐浴過了,不必再洗。

  外裳脫落,美人窈窕的身影更加明顯。

  魏曕只是看著,呼吸都重了起來。

  等殷蕙爬到床上,魏曕也走了過去。

  殷蕙一開始朝外側躺著,後來見魏曕三兩下脫了外袍,連中衣也脫了,露出那具常年習武更曾在戰場上歷練過的結實後背,殷蕙多看了幾眼,再趁魏曕轉過來之前,換個方向躺著。

  魏曕脫好了,去滅了燈,放好帳子,來到床上。

  他躺在兩個被窩中間,長臂一伸便將殷蕙與被子摟進懷中,野獸般的粗重鼻息全部噴到了殷蕙的後頸之上。

  殷蕙全身都浮起一層戰慄,嘴上卻道:「睏了。」

  魏曕:「你睡吧,我再抱一會兒。」

  殷蕙總不能連抱都不讓他抱吧?

  可這是夏天的夜晚啊,他又像個火爐,沒多久殷蕙就覺得熱了。

  她輕輕掙了掙:「熱。」

  魏曕便將她身上的被子全部扯開丟走,鐵臂一攬,殷蕙整個後背都撞進了他懷裡。

  有些念頭無法掩飾,魏曕也不想再掩飾。

  他一邊用武將們也難撼動的強健身體禁錮著她不讓她躲,一邊從她的脖子開始親起:「沒有別人,這麼多年,除了你,我就沒想過別的女人。」

  從與她有過第一夜開始,後面無論進京祝壽,還是在軍營值夜,亦或是遠離平城征戰沙場,那些一個人孤寂難耐的夜晚,他想的便只有她。

  殷蕙已經被他周身熊熊燃燒的火席捲了,魏曕這番因為憋得太久幾乎低吼出來的話,更無異於火上澆油。

  在這樣誰也看不清誰的夜裡,什麼王爺王妃禮法規矩,越矜持越沒意思,越直白越叫人心癢。

  殷蕙的手,終於還是攀上了他的脖子。

  人還是不想輕易饒過,但這樣的快樂事,明明已經勾起了興致,為何不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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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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