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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紹興施子豐的案子雖然解決了,但還有一些官務要處理,魏曕需要再逗留一段時日。
他住在縣衙,考慮到薛家死了人陰氣重,魏曕讓長風為溫如月賃了一處宅子,臨時買下兩個丫鬟,再請來郎中,好好地替溫如月調理病弱的身體。
白日他坐鎮縣衙,黃昏忙完差事,會來溫如月這邊探望一下。
溫如月體力不濟,從內室到廳堂這短短的一段路程,都得有丫鬟扶著。
「表哥……」
重逢有幾日了,每次見到魏曕,溫如月還是會眼中浮現淚水,心酸難受。
她這樣,魏曕很愧疚。
但凡他多關心表妹一些,派人來紹興看看,而不是輕信薛家送過去的書信,以為表妹真的與薛煥夫妻恩愛,都不會讓表妹落到險些被人害死的境地。
「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
溫如月點點頭,慢慢坐到了魏曕對面的椅子上,拿帕子擦掉眼淚,她關心地看向魏曕:「表哥用過晚飯了嗎?」
魏曕還沒用,嘴上卻道:「吃過才來的,你呢?」
溫如月笑笑,摸著肚子道:「今天不錯,可以喝肉粥了,還吃了半塊棗糕。」
魏曕握緊右手。
他對汪氏用了刑,知曉了來龍去脈。
薛煥雖然是永平侯府的庶子,與本族父母兄弟的感情卻很深,當年父皇起事,永城侯府站在朝廷這邊,薛煥也是支持魏昂的,並深深地厭惡起表妹,如果不是表妹為他生了兒子,薛煥可能會直接休了表妹。
父皇登基後,永平侯府眾人被流放,薛煥痛恨父皇與他,卻不敢明著恨,於是就想出了逼迫表妹寫信報平安的辦法。
汪氏怕事情敗露,曾經提議讓薛煥假裝冷落她,與表妹裝恩愛,如此來籠絡表妹的心,到時候再通過表妹與蜀王府的關係將官職升上去。
薛煥很有骨氣,做不來大駙馬趙茂的能屈能伸,他寧可冒著可能會被蜀王府察覺的危險,也不想看表妹的臉色,堅持將表妹母子禁足。
外甥死後,薛煥甚至還想安排表妹「悲痛自盡」,是汪氏膽小,怕辦了喪事消息傳到蜀王府,王府徹查查出端倪。
於是夫妻倆就繼續關著表妹,直到薛煥突然去世,汪氏再也撐不下去,只能餓著表妹,效仿薛煥之前的毒計。
表妹餓了那麼久,如今要恢復飲食,也得循序漸進。
魏曕看向表妹的臉,還是很瘦,好在經過這幾日的調理,恢復了些氣色,不再蠟黃。
如果表妹以那副面容進京,魏曕怕母親會心疼發瘋。
「郎中說你要多多休息,時候不早,進去睡吧,我也走了。」
魏曕不擅長關心人,更不擅長聊家常,問過表妹的飲食,便準備走了。
溫如月咳了咳,眼看魏曕剛微微抬起的身體又坐了回去,溫如月目光復雜地問:「表哥,汪氏害我,您怎麼懲罰她都是她罪有應得,可她的孩子是無辜的,表哥準備如何處置?」
魏曕冷聲道:「薛家全族都判了流放,那孩子既然是薛家血脈,我會派人送去薛家的流放之地,讓他認祖歸宗。」
溫如月動了動嘴唇,半晌才苦笑道:「這樣也好,讓我繼續認他為子,我實在沒那份心胸,只是,表哥為了我做了這麼多,會不會讓百姓誤會您仗勢欺人?」
魏曕:「薛煥、汪氏如此對你,當日前去薛家吊唁的賓客街坊有目共睹,我也命人張貼告示羅列了他們的罪狀,證據確鑿,無可指摘。」
溫如月嘆道:「如此就好。」
魏曕又勸了一遍讓她安心休養不用顧慮外面,這便離開了。
溫如月坐在椅子上,目送表哥挺拔偉岸的背影,眼中再次浮起淚來。
她在燕王府長大,姑母那麼喜歡她,表哥也只是燕王的庶子,溫如月曾暗暗地憧憬過,她或許可以嫁給表哥,先做皇孫媳,將來再做郡王妃。
可燕王讓表哥娶了殷蕙,那個燕地首富之家的千金小姐。
紀纖纖故意在她面前誇讚殷蕙的美貌,不過,殷蕙美不美又有什麼關係,婚事已定,她都做不成表哥的妻子了。
所以,溫如月果斷地去了金陵,投奔父親繼母。
皇城腳下,處處都是達官貴人,溫如月在京城精心挑選很久,終於憑借美貌讓薛煥對她動了心。
其實她還認識身份更高的子弟,但那些人不會娶她為妻,只有薛煥,既有侯府背景,又有一顆赤誠之心。
薛煥是庶子,武藝不錯,容貌卻平平,溫如月只是朝他笑笑,薛煥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了,說服侯爺嫡母來求娶。那時候,薛煥真的很寵她,授官紹興後,夫妻倆過上了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然而在紹興任守備的薛煥,深受底下官員、當地望族巴結,試圖勾引他的美人也層出不窮。
薛煥開始納妾。
在溫如月與小妾的明爭暗鬥中,她與薛煥的情分越來越淡,早在先帝駕崩魏昂登基燕王還蟄伏平城的那一年,薛煥就與汪氏勾搭上了,前腳燕王起事,薛煥就無情地貶她做妾,迎娶汪氏進門。
溫如月與兒子被禁足後宅,沒有忠僕使喚,只能忍氣吞聲。
燕王登基後,溫如月以為自己終於迎來了曙光,她甚至都想好了要與薛煥和離再讓表哥狠狠地收拾薛煥,薛煥卻彷佛能看透她的心思般,繼續關著她。
溫如月恨薛煥,連帶著看兩人的兒子也不順眼起來。
沒人知道,兒子閉上眼睛再也醒不來的那一晚,她並無痛苦,只覺得解脫,至少,她不用再去疲憊地照顧另一人。
溫如月甚至開始策劃逃走。
只是薛煥總是快他一步,竟然在飯菜裡下藥。
餓比禁足更難受,溫如月只能明知飯菜不乾淨還要繼續吃下去。
薛煥想要她死,汪氏也想害死她,可她命不該絕,表哥來了!
溫如月仰起頭,任由眼淚滑落。
她是順妃的親侄女,是蜀王殿下唯一的表妹,從今以後,她會是人上人,再無人敢欺她!
.
魏曕在紹興逗留了半個月。
四月十二,魏曕啟程返京,除了同行的侍衛小吏,隊伍裡還多了一輛馬車,裡面坐著溫如月主僕三人。
來時快馬加鞭只用了六日,如今多了一輛馬車,路上可能要多耽誤幾日。
這日路上遇到下雨,眾人急著尋避雨之處。
馬車顛簸,溫如月挑開一側窗簾,對前面策馬而行的魏曕喚道:「表哥,你先來車上避避雨吧?」
長風聞言,朝車中的表姑娘看去。
休養了這麼久,表姑娘雖然清瘦,卻已經恢復了昔日的美貌,臉龐在雨天更顯得白皙動人。
只是,表姑娘就算不是寡婦,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主動邀請王爺同車,不妥吧?
魏曕也覺得不妥,所以只道無礙,寧可淋雨。
冒雨行了兩刻鐘左右,終於看到一座茶寮,眾人忙避入其中。
除了溫如月與她的兩個丫鬟,其他人都渾身濕透。
溫如月取出帕子,走到魏曕身邊,要為他擦臉。
長風瞥見了,震驚片刻,馬上轉過身。
魏曕則及時擋住溫如月的手,避開道:「我自己來。」
用的也是他自己的帕子。
溫如月一臉苦笑地看著他。
這晚,眾人在前面的一座驛站投宿。
驛站條件簡陋,外面又是淅淅瀝瀝的雨,魏曕睡得不沉,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最後停在了他門外。
對方輕輕地叩門。
魏曕早根據腳步聲判斷出來,門外的是表妹。
他穿好外袍,走到門前,打開門板。
走廊懸掛著昏黃的燈籠,溫如月抬起頭來,清麗的面容上掛著兩行清淚。
魏曕正要說話,溫如月撲通跪了下去。
魏曕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溫如月低聲哭訴道:「表哥,薛煥死了,我成了寡婦,爹爹他們也死了,我們家當初租賃的宅子也肯定被主人家收了回去,我就是回了京城也無家可歸,求表哥收留我吧,給我一個姨娘的身份,讓我有個家,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求,不會求你的寵愛,不會影響你與表嫂的感情……」
魏曕:「你先起來說話。」
溫如月搖頭:「表哥若是不應,我孤苦無依的,何必再去京城被人指指點點,不如去附近尋個庵子落髮為尼。」
魏曕:「何至於如此,你年華正好,表哥自會為你做主,重新替你挑選良配。」
溫如月淚如雨下,彷佛魏曕要她嫁人就等於要殺了她,驚慌地道:「不,我不要嫁人,除了表哥,我誰都不信,我怕再被人關起來!表哥,你不知道,那樣的日子太難熬了,如果不是堅信你總有一日會來看我、救我出去,我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表哥,求求你成全我吧,給我一個姨娘的名分,讓我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王府……」
溫如月膝行過來,抱著魏曕的腿失聲痛哭。
魏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先起來,這樣成何體統。」
溫如月彷佛怕他似的,抽抽搭搭地鬆開手,扶著門板柔弱無助地站了起來。
魏曕走到外面,指著她的房間道:「你先回去,有話回京再說。」
溫如月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魏曕神色冷峻。
溫如月就先回去了。
魏曕掃眼長風的房間,知道長風肯定都聽見了。
次日早上,溫如月早早鑽進了馬車,長風只敢偷窺自家王爺,不敢有任何眼神接觸。
.
四月二十二的午後,魏曕一行人進了金陵城。
魏曕讓長風先送溫如月回蜀王府,他要進宮面見父皇母妃,還要去刑部交接案情。
長風猶豫片刻,策馬靠近主子,低聲問:「王爺,王妃若問起,我該怎麼說?」
魏曕抿唇,道:「不必多說,先安頓表姑娘休息。」
畢竟涉及到表妹的私事,該說的,他會告訴她。
長風懂了。
蜀王府。
殷蕙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今日是楚王府二郎十三歲的生辰,上輩子這一天就在下雨,溫如月、魏曕這對兒表兄妹也是前後回來的。
那時候,溫如月的出現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她都準備好了。
今晚衡哥兒、循哥兒都會去楚王府吃席,她把莊姐兒也送了過去,等著跟哥哥們一起回來,免得女兒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
當金盞、銀盞臉色有異地走過來,告訴她長風帶回來一位表姑娘,殷蕙只是笑笑,若無其事地去廳堂見客了。
說起來,她與溫如月這一面,已隔了十年。
都快忘了模樣的人,如今溫如月一出現,一襲白裙一跪下,一落淚一開口,一幕幕與上輩子完全對上,殷蕙對當時的記憶也就清晰起來。
那時候她多氣啊,氣魏曕竟然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要納溫如月做妾了,這會兒,她心情平和地看著溫如月,聽溫如月楚楚可憐地說出那幾句她幾乎能一字不落背出來的話:「王妃莫怪表哥擅做主張,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除了投奔表哥再無去處,求王妃收留我吧,我保證安安分分地做個姨娘,絕不與王妃爭寵。」
「表妹別哭,等王爺回來聽他安排就是,快先起來吧。」
殷蕙示意金盞、銀盞扶起溫如月。
溫如月透過朦朧的淚眼,心中驚疑地打量坐在主位上的蜀王妃,殷蕙。
傳說中平城的第一美人,溫如月對殷蕙的美貌早有準備,可她不懂,她都那麼說了,殷蕙怎麼一點都沒生氣?
薛煥第一次告訴她他要納妾時,溫如月氣得要死,將那個小妾也看成了大敵。
殷蕙駕輕就熟地說些客套話,就讓金盞送溫如月去客房休息。
等傍晚魏曕回府,這次殷蕙沒有再置氣,得到消息就去了前院。
她才走到走廊,就見魏曕與溫如月從南邊走過來了,魏曕面無表情,溫如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來到廊簷下,魏曕看著殷蕙停下腳步,溫如月則怯怯弱弱地走過來,朝殷蕙行禮:「民女拜見王妃。」
殷蕙笑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如此客氣。」
說完,她才看向魏曕。
魏曕卻避開了她的視線,掃眼溫如月,他對殷蕙道:「表妹遠道而來,你叫人替表妹收拾一座院子,再挑選幾個丫鬟好生伺候。」
殷蕙笑著點點頭,思索片刻道:「竹風堂如何?離得近些。」
魏曕點點頭,他既然要照顧表妹,就不好將表妹安排到太偏遠的地方去,顯得疏遠。
他還要沐浴,就讓她們先吃,自己去了書房那邊。
殷蕙做了一些安排,然後陪溫如月去用飯了。
魏曕不在,溫如月似乎也沒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吃完飯等了一會兒,見魏曕還沒有回來,溫如月只好先回客房休息。
殷蕙就在前面待著,等孩子們。
結果三兄妹還沒從楚王府回來,魏曕從書房出來了。
這倒是與上輩子不同,上輩子他一直等到衡哥兒回府睡下後,才去的後院。
「孩子們還沒回來?」魏曕坐到她身邊,看著外面問。
剛剛在書房,安順兒將二郎待客的事告訴他了。
殷蕙點點頭,目視前方。
魏曕的視線,落到了她臉上。
殷蕙在等他開口。
可是等了很久,魏曕都沒有說納妾的事,反而讓安順兒去廚房端他的晚飯。
殷蕙看他一眼,道:「您慢慢用,順便等孩子們,我先去睡了。」
魏曕抬起頭,她已經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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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回來後,見到父王都很高興,只是時候不早,魏曕挨個摸摸腦袋,親自送孩子們回房。
夜幕漆黑,魏曕慢步走向後院,到了這邊,發現裡面還亮著燈。
魏曕一路走進去。
殷蕙已經躺下了。
人倒是醒著,魏曕才走到床邊,她便望了過來,目光清冷平靜,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與熱情。
或者說,黃昏時在前院見面,她的眼神笑容就已經有了疏離之意。
是表妹說了什麼?
魏曕坐下來,去握她的手。
殷蕙本能地避開了。
魏曕眉峰一斂。
事已至此,殷蕙也不想裝了,替他道:「您不用為難,不就是要納表妹做妾嗎,表妹已經跟我說了,我也想了一下午,大哥二哥四弟五弟那邊都有側妃,您只是納青梅竹馬的表妹做妾,我有什麼好在意的,您放心,過陣子我就替您與表妹張羅一張宴席,亦或是您想辦得隆重些,那我就給大哥他們那邊都下請帖。」
他希望她大方,她就能做得比上輩子他要求的還要大方,什麼竹風堂、宴席,她先他開口。
她的話的確夠賢惠大度,可她生硬的語氣、不悅的臉色,都在告訴魏曕,她不願意。
魏曕想起她咬在他肩頭的那一口,想起那晚她洶湧的淚。
只是嫌棄他不夠溫柔,誤會他不喜歡,她都委屈成那樣,他若是納了表妹,她得多難受?
「又在胡言亂語,誰說要納妾了?」
魏曕抓住她的手,看著她,眼裡有笑。
殷蕙便怔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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