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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正為生計奔波的百姓怕是難以從種地裡品味出什麼樂趣,可魏曕父子就不一樣了。
這父子三個,當爹的想教導孩子們體驗農耕之苦,衡哥兒、循哥兒純粹是覺得好玩,父子配合,再加上殷蕙、寧姐兒幫忙播種,一個上午過得充實無比,真將兩塊兒菜地拾掇了出來。
最後,魏曕帶著兒子們去溪邊提水。
他一手拎著一個水桶,衡哥兒、循哥兒分別攥著桿子的一頭,共同抬一隻小一些的水桶。
溪是從王府北面的河道裡引進來的活水,從陶然居附近蜿蜒而過,供應著王府花園內的所有水景。
裝滿水桶,爺仨再一起回來。
魏曕走在後面,看著前面的兩個兒子。
衡哥兒個子高,但他故意歪著肩膀走,放低手的位置,這樣水桶便順著桿子一點點劃到他那邊,減輕了循哥兒這頭的負擔。小兄弟倆頗有野心,將水桶裝得滿滿,於是一邊走一邊灑,在地上留下一條打濕的小道,循哥兒心疼得都快哭了,捨不得水灑出去。
衡哥兒:「沒關係,下次我們少裝點。」
循哥兒回頭看父王,就見父王雙手拎著的水桶裝得也很滿,卻幾乎沒怎麼灑。
這下子,循哥兒更欽佩父王了。
爺仨回了陶然居。
寧姐兒一個人在院子裡玩,魏曕看向中間的堂屋,房門開著,殷蕙正在將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取出來擺在飯桌上。春風穿堂而過,吹動她輕薄的紗裙衣擺如水面的波紋蕩漾,那畫面,竟真有幾分農家少婦做好午飯等待丈夫孩子歸來的溫馨感。
放好水桶,魏曕分兒子們一人一個葫蘆瓢,朝溝渠裡灑水。
寧姐兒跑過來也要玩。
殷蕙見了,跑過來要抓住女兒,她才幫女兒洗過手臉換上一套新的襦裙,再玩水兒肯定會弄髒。
「爹爹抱!」
娘親越追,寧姐兒跑得越快,魏曕怕女兒踩進泥巴裡,幾個大步趕過來,將女兒高高抱起。
寧姐兒摟住爹爹的脖子,回頭看向娘親。
殷蕙道:「該吃飯了,不許再玩。」
寧姐兒指向菜地:「澆水!」
女兒貪玩,殷蕙看向魏曕。
剛剛她心思基本都在女兒身上,要麼就是看看兒子們忙碌的姿態,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忙碌半日的魏曕臉都曬紅了,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沿著臉龐滑下來,再加上他身上的粗布短褐,竟真的像一個才結束農忙的魁梧農夫。
陌生之餘,對上他灼灼的視線,殷蕙莫名心慌。
殷蕙看看旁邊的水桶,再掩飾般看向衡哥兒、循哥兒,與他道:「飯都送過來了,先吃吧。」
魏曕將女兒塞給她:「馬上好了,你們先去裡面等著。」
說完,他繼續去澆水了。
寧姐兒不要走,殷蕙就抱著她在菜地一旁看著。
兩塊兒菜地還挺大,魏曕又去提了一回水才全部澆完,剩下的水父子三個拿來洗手洗臉。
來到廳堂,循哥兒一眼就看到桌上擺了兩個放烤肉饃的盤子!
殷蕙看眼魏曕,笑著道:「金陵也開了一家烤肉饃鋪子,跟平城那家味道一樣。」
孩子們聽不懂,魏曕就知道,金陵這邊的鋪子也是馮騰的妻子廖秋娘開起來的,廚娘們都得了廖秋娘的指點。
話說回來,這烤肉饃的味道確實不錯。
因為要體驗農家生活,今天的午飯也比較簡單,主食就是烤肉饃,再來一道涼拌豆腐一個小炒菜,以及一道鮮美的魚湯。
吃飽喝足,魏曕又去河邊提水了。
歇過晌還要在後院栽果樹,所以晌午一家人也在陶然居過了,衡哥兒、循哥兒幹了一上午的力氣活,躺到東屋的榻上沒多久就睡著了。寧姐兒哼著要去找爹爹,結果殷蕙剛把女兒抱出陶然居的木門,小丫頭已經趴在她肩膀睡著了,不遠處魏曕提著水桶走了過來。
殷蕙就在門口等他,然後問:「提水做什麼?」
魏曕看著她道:「擦擦身上。」
殷蕙不解:「下午不是還要忙?」
這邊都沒準備讓他換洗的衣裳,想的就是下午忙完回正院那邊洗。
魏曕沒解釋,跟著她往裡走,到了堂屋,走在前面的魏曕側轉過身,提醒她道:「放好寧寧,你就過來。」
說完,他拎著水桶去了西屋。
殷蕙的心砰砰直跳,這男人,真是力大無窮了,種了一上午的地居然還有餘力。
等她將寧姐兒放到熟睡的兒子們身邊,又在旁邊看了會兒,確定三個孩子都睡沉了,殷蕙才悄悄退出去,帶上門,前往西屋。
才走到門口,就聽裡面傳來輕微的水聲。
可能剛剛魚湯喝多了,殷蕙只覺得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熱,挑簾走進去,一抬頭,就對上魏曕未著中衣的後背。
同一時刻,魏曕也回過頭來,看到她,低聲道:「落閂吧。」
殷蕙垂著眼,轉過去,輕輕地插好門閂,怕發出聲響驚醒那邊的孩子們。
裡面還有層門簾,這一放下,外面怎麼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了。
她剛做好,魏曕就又叫她了,要她過去幫他擦拭。
殷蕙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身上的熱氣無形地撲過來,殷蕙鬼使神差地想起兩人的新婚夜,她第一次為他寬衣,也是如此緊張。
「早上你在床上,說的什麼?」
魏曕看著她輕輕顫動的睫毛,忽然問。
殷蕙手一抖,知道他指的是那句。
當時他打扮得像個農夫,她一時興起,開了句玩笑。
「沒說什麼啊。」殷蕙蚊吶似地敷衍道,擦拭的力道越來越輕。
魏曕抓住她的手:「你問我是哪裡來的粗人。」
殷蕙確實是這麼說的,可自己說出來沒什麼感覺,現在聽他重復一遍,殷蕙便臉上著火一般,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窘迫讓她的脖頸都浮上了一層海棠薄粉。
魏曕猛地將她錮到懷裡,另一手抓住她下意識推過來的手,俯身在她耳畔道:「王妃尊貴,怎麼也來伺候我這粗人?」
殷蕙只覺得腦海裡轟的一聲,然後他竟真的像個粗人那般對待起她來。
恍惚間,殷蕙也好像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雖尊貴美豔卻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王妃,平時簇擁她的僕人侍衛乃至王爺夫君都不見了,只剩一個不知從哪裡闖進來的粗野狂徒。
等殷蕙被他起床的動靜吵醒,困頓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側,正在穿衣裳。
因為那衣裳很是陌生,殷蕙本能地往裡面瑟縮了下。
魏曕見了,眼裡浮現笑意,她還真把他當哪個粗人了不成?
殷蕙下一刻就認出了他,也沒有錯過他那個短暫的笑。
腦海裡浮現一些畫面,殷蕙瞪他一眼,抓起被子蓋過腦頂。
魏曕也沒在意,出去一趟,確定孩子們還都熟睡,他再去院子裡看了看,然後折回來,坐到床邊。
殷蕙背對他躺著,問:「什麼時候了?」
魏曕道:「不早了,等你收拾好,我就讓人把樹苗送過來。」
這其實也是在催她起床,別再賴著了。
陶然居就三間簡陋的屋子,等會兒花匠們在院子裡走動,她堂堂王妃在裡面酣睡,成何體統?
殷蕙哼了哼:「王爺是怕哪個粗人再闖進來嗎?」
魏曕捏了捏她的耳朵,他自己可以做粗人,真正的粗人,連一絲接近欺凌她的可能也不會有。
鬧歸鬧,殷蕙也知道該做正事了,在被窩裡轉個身,叫他去桌子那邊坐著。
魏曕也就坐過去了,一邊喝茶,一邊看她躲在帳子裡,一件一件地把衣裳穿回去。
少頃,夫妻倆衣衫齊整地走了出來,魏曕去後院看著花匠們運來帶土移栽的果樹樹苗,櫻桃、桃樹、棗樹、橙樹,一種兩棵。
等長風帶著花匠們退下,衡哥兒三兄妹也醒了,興高采烈地來看爹爹種果樹。
殷蕙也跟著孩子們看,看魏曕捲起袖子,挨著牆角分別挖了八個樹坑,堂堂王爺,一把鐵鏟揮踩得越來越熟練。
「父王,今年能吃到櫻桃嗎?」
循哥兒饞嘴地問。
魏曕看看那兩棵還沒有寧姐兒胳膊粗的櫻桃樹,推測道:「明年吧。」
他說這話時,衡哥兒、循哥兒、寧姐兒將一棵櫻桃樹圍成了一圈,都仰著小臉觀察著櫻桃樹枝。
殷蕙的目光,定在了衡哥兒的小臉上。
這輩子,她能陪三個孩子一起等著明年的櫻桃成熟,上輩子呢,上輩子的衡哥兒,還有娘嗎?
一縷輕風吹來,櫻桃樹苗的嫩綠葉子微微晃了晃。
殷蕙也恍了下神。
她忽然希望,這世上並沒有什麼重生,只是這輩子十六歲的她忽然得到了上輩子二十五歲的殷蕙的記憶,在她根據這份記憶努力改變處境的時候,那個二十五歲的殷蕙也還好好的,她會在輾轉反側一夜過後悠悠醒來,或是繼續生氣不許魏曕納妾,或是對魏曕死心接受了溫如月,但無論如何,她都會一如既往地陪在衡哥兒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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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蜀王府陶然居的兩片菜地已經冒出一片青翠的小芽時,永平帝也要帶著兒孫與大臣們去皇家別苑春耕了。
大臣們可以直接去城外等待,魏曕五王與兩位駙馬都帶著符合年齡的孩子們來了皇宮。
四爺魏昡竟然也把八郎帶來了。
八郎今年也確實虛五歲了,可小家伙臘月出生,這會兒還是小玩童一個,能學會種地嗎?
二爺魏昳笑他:「老四真是的,你就是不帶八郎,父皇也不會說你,何必叫八郎吃這個苦頭。」
他有點懷疑四弟故意要在父皇面前表現。
魏昡在燕王府的時候就聽多了二哥二嫂的陰陽怪氣,雖然那幾年他年紀小,可兄嫂們之間的話鋒,聽多了他也能分辨出來。
「就種一天地,能吃什麼苦頭,二哥把春耕說得這麼苦,小心嚇到孩子們。」魏昡輕飄飄地回道。
八郎果然一副要出去玩的興奮勁兒,而二郎卻微露苦相。
永平帝到了,今日他沒有穿龍袍,只是穿了一件灰撲撲的粗布褂子,頭戴布巾,一副農人打扮。
見兒子女婿裡面只有老大端王魏陽穿的是細布衣裳,其他依然是錦衣華服,永平帝哼了哼,率先朝前走去。
魏陽等人緊隨其後。
大人們騎馬,孩子們坐在各家的馬車中。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皇家別苑待耕的田地前,陽光已經有些曬了。
大郎等孩子們紛紛下了馬車,永平帝隨意瞥過來,忽然發現老三家的五郎、七郎都變成了一身粗布短褐。
永平帝一樂,將這兩個孫子叫了過來,問:「怎麼穿成這樣?」
循哥兒看哥哥,衡哥兒正色道:「這樣方便幹活。」
永平帝笑眯眯的:「幹什麼活?」
衡哥兒看看地邊的耕具,道:「扶犁、牽牛、播種、回土、挑水、澆水。」
永平帝的笑容變得認真了些,意外道:「你爹教你們的?」
衡哥兒點點頭。
循哥兒終於說了一句:「爹爹帶我們種菜了。」
永平帝懂了,讚許地看向三子,十幾年前的記憶也浮現腦海,當時他帶著老大、老二、老三種了幾年地,老三幹活最勤快,明明年紀最小,卻不曾有過任何抱怨。
看了一眼,永平帝也就收回了視線。
魏陽、魏昳卻都朝魏曕看來,魏昳拍了拍魏曕的肩膀:「三弟行啊,還提前下功夫了。」
魏曕並未解釋什麼,默默脫下外袍,露出裡面的粗布短褐來。
魏陽、魏昳、魏昡、魏暻見了,也紛紛脫下外袍,魏昡還把袖子捲了起來,露出一雙結實的手臂。
魏昳看看自己細皮嫩肉的胳膊,再看看兄弟們的,發現大哥、老五的跟他差不多,終於找到了一絲信心。
永平帝給五個兒子分別分了一片地。
分完之後,永平帝也埋頭幹了起來,只在休息時四處看看,看臣子們,也看兒孫,然後他就看見,老三一家爺仨幹得最熟練,老三與五郎負責犁地,七郎在後面播種,姿勢有模有樣的。老大那邊都還行,老二家的二郎牽著牛,這活兒很輕鬆,可二郎顯然有點怕那頭牛。
老四習武強壯,幹得很賣力,八郎純粹來玩的,這跑跑那跑跑,還去給七郎搗亂。
老五也是能吃苦的性子。
到了下半晌,大人們還好,孫子們的差別就變大了。
老大家那邊,大郎畢竟都十四歲了,很穩重,三郎狡猾,經常借喝水偷懶,六郎雖然還在堅持,但播種播得有氣無力。
老二家那邊,素來體弱的四郎中暑被背走了,二郎似乎很想裝病,但又怕被他發現,心思早飛了。
老四家那邊,八郎光明正大地還在樹蔭下歇晌睡覺。
只有老三家的五郎、七郎,都乖乖地跟著爹爹,遠遠望去布巾短褐,就像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永平帝摸了摸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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