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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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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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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7:35 |只看該作者
前世番外(一)

  咸寧七年,春。

  今日是燕王三子魏曕大婚的日子,燕王府辦了酒席,請了一些親朋及王府屬官來吃席。

  喧嘩聲隱隱約約地傳到了澄心堂。

  殷蕙坐在新房的床上,局促不安地攥著手裡的帕子,心跳得很快,撲通撲通的。

  金盞、銀盞都被她打發去了外面,殷蕙坐不住,再次走到窗前。

  透過琉璃窗,可以看見院子裡種了兩棵槐樹,春暖花開,槐樹剛剛長出新葉,嫩綠嫩綠的。

  除了這兩棵槐樹以及廊簷下的花壇,院子裡再沒有其他裝飾的器物。

  殷蕙暗暗地想,三爺乃皇孫貴胄,住的地方卻遠不及她在娘家的院子奢華。

  不過,燕王府可就大多了,小時候殷蕙還跑到附近瞻仰過,在她眼中,平城的燕王府氣勢恢宏,與皇宮也沒什麼差別。

  可惜今日嫁進來,她一直坐在花轎中,頭上又蒙著蓋頭,都沒機會看到王府裡面是什麼樣子。

  紅日下沉,夕陽緩緩移動,夜幕悄然降臨。

  廚房送了晚飯過來,四菜一湯。

  殷蕙餓了一天,趁新婚夫君還沒有過來,殷蕙飽飽地吃了一頓,吃完馬上洗漱。

  忙完了,殷蕙再次坐到床上,新房裡處處都是紅色,身後就是一床大紅緞面的喜被。

  腦海裡浮現出小冊子上的一些畫面,殷蕙的臉一陣比一陣熱。

  她很緊張,巴不得三爺晚點過來。

  可惜越是緊張,時間彷佛過得越快,冷不丁金盞匆匆地跑進來,同樣緊張地對她道:「姑娘,三爺來啦!」

  殷蕙整顆心都顫了一下,硬著頭皮出去迎接。

  來到堂屋門外,就見魏曕已經走到了走廊轉角,穿一身紅色喜袍,面容清冷,那幾盞大紅燈籠的光暈都照不出一絲暖色。

  殷蕙立即想起掀蓋頭時的匆匆一瞥。

  大喜的日子,他笑都不笑一下,是不是不喜歡她?

  殷蕙垂下眼來。

  她太清楚這門婚事是怎麼來的了,如果不是燕王要用祖父的銀子,又哪裡會讓三爺娶她這樣的平民女子,據說世子夫人、二夫人都出自金陵的名門世家。

  視野裡出現一雙黑靴,殷蕙收起那些思緒,露出敬色,屈膝行禮:「三爺。」

  魏曕看過來。

  掀蓋頭的時候,她臉上帶著濃濃的新娘妝,只有一雙桃花眸子清澈動人,這會兒她換了一身紅色常服,那些濃妝也洗去了,露出一張吹彈可破的白淨臉龐,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剛剛出水的芙蓉。

  「我聽人說,殷家二小姐是平城第一美人呢!」

  二哥調侃的話語重新響起在耳畔,魏曕收回視線,道:「備水,我要沐浴。」

  說完,他先跨了進去。

  殷蕙忙朝金盞、銀盞使眼色。

  今晚水房肯定會一直溫著水,方便新婚的主子們隨時傳用。

  丫鬟們去忙了,殷蕙走進堂屋,周圍殘留他身上的酒氣,殷蕙小心翼翼看眼坐在椅子上的人,安靜地走過去,再瞥眼桌子上的茶壺,殷蕙細聲問:「您渴不渴?」

  魏曕看過來,然後點點頭。

  殷蕙竟鬆了口氣,手微微發抖地給他倒茶。

  說起來,她可不是養在深閨一個外男都沒見過的姑娘,幾歲起就喜歡出門玩了,長大了更是在祖父的寵愛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見得人多,膽子也大,在今日之前,殷蕙真的沒有怕過誰,只有別人爭相討好她的份。

  只是,魏曕與那些人不同,他是皇孫,是燕王的兒子,別說殷蕙了,就算平城知府見到魏曕,也得恭恭敬敬的。

  她將七分滿的茶碗端到他面前。

  魏曕看到一雙白皙纖長的手,她的手很好看,還有些肉嘟嘟的感覺,豐盈得恰到好處。

  燕地首富家的小姐,自然也是千嬌百寵出來的。

  魏曕喝了茶,低頭時聞到身上的酒氣,難免皺眉。

  他不喜歡喝酒,今晚卻沒有理由拒絕,二哥那人,明明酒量不怎麼樣,還非要追著他拼酒。

  粗使婆子們抬水進了浴室。

  魏曕要去沐浴,察覺她們主僕在互相使眼色,似乎猶豫要不要跟進來伺候,魏曕便道:「誰也不必進來。」

  殷蕙與兩個丫鬟都鬆了口氣。

  魏曕洗得很快,出來時,換了一套紅色中衣。

  天色不早,魏曕直接去了內室,殷蕙也就跟進去了,兩個丫鬟留在了外面。

  魏曕掃眼新房內的陳設,見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幾步外,魏曕便先坐到床上:「睡吧。」

  殷蕙紅著臉去滅了室內的燈,只剩一雙喜燭輕輕地跳躍著。

  繞過屏風,見他坐在床邊,一雙清冷的鳳眸直直地朝她看來,殷蕙就更慌了。

  她下意識地放下帳子,然後僵硬地坐在他身邊。

  魏曕能看出她的羞澀,連脖子都浮上了一層海棠花似的淺粉。

  不得不說,她這樣子,確實也當得起平城第一美人的讚譽,並非徒有其名。

  魏曕的視線,從她的額頭一直移到領口,所見的肌膚細膩盈透,另有淡淡的清香傳過來。

  魏曕將她抱到了懷裡。

  殷蕙一動不敢動,尚未看清他的臉便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

  衣衫漸落,殷蕙能感覺到,魏曕好像在看她,肯定也要看的,不然何必多此一舉。

  魏曕又將她放到了床上。

  殷蕙是第一次做新娘,雖然看過一本小冊子,可她也不知道別的新婚夫妻會如何開始,她只能乖順地任由魏曕擺布。

  當魏曕壓下來,殷蕙本能地抱住了他。

  直到眼淚溢出,殷蕙才終於睜開眼睛,小小的一個動作卻彷佛驚動了他,他抬頭看過來,燭光昏暗再加上眼中的淚水,殷蕙看不清他的樣子,也不敢多看,馬上偏過頭去。

  叫了一次水,殷蕙重新躺下,腦海裡一片紛亂,卻做出閉眼入睡的樣子。

  等他也在身邊躺好,殷蕙還能聽到他微亂的呼吸。

  這就是成了吧,原來夫妻之間就是這樣子。

  東想想西想想,就在殷蕙快要睡著時,一條胳膊圈上她的腰,將她摟了過去。

  他的唇落在了她耳畔。

  殷蕙不由地抓住他橫過來的手臂,那手臂強健有力,按著她的手壓到一旁。

  很久之後,殷蕙後知後覺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殷蕙難為情地捂住嘴。

  魏曕卻拉開了她的手。

  他的頭就在她旁邊,殷蕙睜開眼睛,能看見魏曕低垂的睫毛,看到他晃動的側臉,他的耳朵近在眼前,她所有的聲音幾乎都是直接對著他的耳朵發出來的。

  他應該是喜歡的吧?

  殷蕙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像是掉進湖裡的兔子,畏懼抓住她的水怪,卻為了呼吸,也只能攀附著他在水面沉浮。

  翌日清晨,殷蕙在他懷裡醒來,如果不是他試圖將她推開,殷蕙大概還不會醒。

  「該起了。」

  目光相對,魏曕開口道。

  殷蕙看向窗外,果然微微亮了。

  她忙挪到裡面。

  魏曕站了起來,熹微的晨光籠罩過來,勾勒出一個年輕男人頎長健碩的身體。

  殷蕙在第一時間閉上眼睛。

  魏曕披上外袍,回頭看了眼,目光在她半露的肩頭停頓片刻,去了淨房。

  趁他不在,殷蕙迅速穿好中衣,等魏曕出來時,就見她坐在梳妝台前,微垂著頭通著那烏黑凌亂的長髮,只露出一邊緋色的側臉。

  魏曕想了想,一邊穿衣一邊給她介紹王府眾人,都是等會兒敬茶時要見的。

  「可記下了?」

  他問。

  殷蕙連連點頭,剛定親的時候祖父就把王府各院的主子列下來讓她背,若不是不好打探太多,祖父可能連各房各院得用的管事、嬤嬤、丫鬟、太監都給查清楚,確保她嫁進來後萬無一失。

  魏曕猜測她也知道,就沒有多說。

  兩人都收拾完畢,這就出發了。

  澄心堂位於東六所,出了東六所,還要去燕王的勤政殿。

  殷蕙終於看清了燕王府裡面的樣子,王宮重地,果然與尋常的富貴人家不同,處處都彰顯著皇家的威儀。

  不過,殷蕙只是一眼掃過,不好盯著哪裡看個不停,這種規矩,富家小姐也早就知曉了。

  燕王等人都在側殿等著,那可是王爺啊,率領精兵鐵騎一次次打退金國的王爺,殷蕙還沒看到人,就開始敬畏起來。

  進殿之前,魏曕突然握了握她的手。

  殷蕙驚慌地看過去。

  魏曕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低聲道:「不用怕。」

  殷蕙再看看他已經收回去的手,靦腆地點點頭。

  .

  敬過茶後,殷蕙與徐清婉、紀纖纖以及兩位魏家姑娘坐在一桌,共用早飯。

  這頓飯殷蕙吃得很是不自在,無論是長嫂客氣的疏離還是二嫂的目光鄙夷,都讓她如坐針氈。

  重回澄心堂的那一刻,殷蕙竟然已經有了一種回家的安心感。

  不過,魏曕陪她接受完澄心堂眾人的拜見,就去書房待著了,只有午飯時露了面,席間不發一言,大概是奉行「食不言寢不語」吧。

  他不在,殷蕙反而更自在,下午還補了一覺,養足了精神。

  用過晚飯,魏曕就留在後院了。

  新房裡的喜燭已經撤走了,殷蕙要滅燈時,魏曕卻讓她留一盞,當時他已經在床上坐著了,隔著一層帳子,殷蕙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等她上來,魏曕就把她抱到了懷裡。

  殷蕙不知道這時候要不要說說話,很快她也沒心思說了,她感覺自己嫁給了一頭狼,一頭不知饜足的狼。

  事後,殷蕙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

  魏曕還醒著。

  借著燈光,他默默地觀察懷裡的人。

  這是一個很惹人憐愛的姑娘,她怯怯地看過來時,魏曕會想摸摸她的頭,她在他耳邊哭的時候,他則想給她更多。

  木已成舟,只要她端淑良善,他會好好待她。

  半夜,魏曕突然醒了,往下看看,自己整個人竟然都露在外面,而春日平城的夜晚,還是有點涼的。

  再看殷氏,她裹著被子躺在最裡面,睡得很香。

  魏曕抿抿唇,去扯被子。

  她嘟噥一聲,將被子拉了回去。

  魏曕頓了頓,這次也不管她會不會醒了,強行扯過半邊被子蓋到自己身上。

  沒想到她也跟著蹭了過來,頭往他肩窩裡拱,手也抱住他的腰。

  魏曕看看床頂,突然壓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晚上太貪了,還是沒蓋被子涼到了,早上醒來,魏曕覺得喉嚨有些不適。

  去晨練前,魏曕對殷蕙道:「多準備一床被子,你我分睡。」

  殷蕙有片刻的茫然,隨即乖乖道好。

  等魏曕走了,殷蕙的嘴唇才嘟了起來。

  這是嫌棄她的意思嗎?

  可這兩晚,明明是他纏著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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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7:54 |只看該作者
前世番外(二)

  月事遲到的第七日,殷蕙實在藏不住了,在夜裡魏曕要抱她的時候,蚊吶似的開了口。

  魏曕的手還攬著她的肩膀,看著她很是羞澀的樣子,卻不是很懂。

  清冷的三爺難得露出這副茫然模樣,殷蕙笑了笑,充滿期待地道:「可能是懷了孩子。」

  魏曕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眼裡流露出明顯的喜悅。

  只是殷蕙垂著眼,沒有看見,等她再次看過來,魏曕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平靜道:「明早叫郎中過來把脈。」

  殷蕙擔心時間太短無法確定,道:「再等等吧,好像日子短也號不出來。」

  魏曕不懂這些,就都聽她的。

  既然不能做什麼,魏曕抱了她一會兒,就回了自己的被窩。

  殷蕙心裡歡喜,很快就睡著了。

  魏曕卻無比清醒。

  他要做父親了。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渴望被父王抱一抱的心情,如今竟要有個孩子來到他身邊,會乖乖地喊他爹爹。

  這是他與殷氏的第一個孩子,會是兒子還是女兒?

  若是兒子,他知道該怎麼教,若是女兒,該教成大姐那樣端莊賢淑,還是三妹那樣活潑可愛?

  女兒的話,應該會很像殷氏吧,長大了一定會有無數男子登門提親。

  該給女兒找個什麼樣的女婿?

  書生過於文弱,武官又怕太粗獷,不懂憐香惜玉。

  夜深人靜,魏曕的腦海裡卻不斷地冒出一個又一個念頭,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又過了十來日,魏曕終於將王府的杜郎中叫了過來。

  杜郎中一號脈,便笑著道:「恭喜三爺、三夫人,這是喜脈,應該已有月餘了。」

  殷蕙就笑了出來,看向坐在一旁的魏曕。

  魏曕只問杜郎中孕期要注意什麼。

  杜郎中就給這對兒年輕的小夫妻倆仔細講了起來,都是懷孕頭仨月要注意的事項。

  魏曕記住了,這期間不宜同房。

  於是從這晚開始,魏曕就不怎麼來後院睡了,怕自己忍不住。

  不過,他交待安順兒要時刻留意她的胃口,想吃什麼就去找王府負責採辦的管事說。

  作為一個庶子,魏曕一直都領著王府份例,王妃往這邊送什麼他就收什麼,不曾提出任何要求。可現在不一樣了,殷氏有了身孕,不該在吃食上受委屈,她身邊的人都謹言慎行恪守規矩,那就由他替她安排。

  殷蕙並不知道魏曕做了什麼,只覺得小廚房送過來的飯菜花樣比以前多了,瓜果也預備得充足,有一天殷蕙想吃梨,廚房連著好幾天都送那種汁水充足的秋梨過來。殷蕙吃夠了,隨口對金盞說想吃石榴,金盞試著跟廚房提起,第二天早上,一盤剝好的石榴就送了過來。

  殷蕙的胃口很好,魏曕眼看著她的臉頰越來越滋潤,氣色好得像精心照料的牡丹,雍容嬌豔。

  只是她的肚子越來越大,魏曕也越來越不敢見她,否則她只是走幾步,他都要提心吊膽。

  過年那幾天,魏曕還是來了後院。

  第一晚,魏曕被她輾轉的動靜驚醒,馬上坐起來問她:「可是哪裡不適?」

  屋裡只留了一盞燈,她的面容模糊不清,聲音怪難為情的:「沒有,想去下淨房。」

  魏曕便想扶她過去。

  殷蕙哪好意思讓他扶,喚了銀盞進來,洗過手後銀盞才退下。

  她上來的時候,魏曕一直扶著她的肩膀。

  殷蕙小聲道:「吵到您了吧?這陣子夜裡總會起一次,要不您還是去前院睡?」

  魏曕只問:「所以,你剛剛早醒了,怕打擾我才一直忍著?」

  殷蕙咬咬唇,默認了。

  魏曕皺眉道:「以後不必如此,你身子要緊。」

  殷蕙:「嗯。」

  雖然兩人做了夫妻,其實平時很少說話,今晚的話都算多了。

  殷蕙身子重,背朝他側躺著。

  快要睡著的時候,魏曕靠過來,輕輕親了親她的後頸,一隻手也繞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每當他這樣的時候,殷蕙就覺得很安心,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所以冷一些也沒有關係。

  三月初九,殷蕙要生了。

  魏曕守在院子裡,聽到她一直在哭。

  徐王妃與母親都在堂屋裡坐著,魏曕不能進去,他要穩重,連在院子裡走動也不合適,魏曕便一個人坐在走廊那邊的美人靠上,垂眸看著腳下,一雙手越攥越緊,緊到指腹都沒有了知覺。

  丫鬟們端著水盆不斷從他面前經過,跨出堂屋時開始跑,見到他會放慢腳步,離得遠了又會跑起來,好像要與老天爺搶著什麼。

  有水灑出來滴在地上,是紅色的。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裡終於傳出一陣洪亮的嬰兒啼哭,還有產婆們興高采烈的賀喜聲。

  「三爺,夫人生了,是個小郎君,您快過去看看吧!」

  金盞跑過來,又笑又哭的。

  魏曕仍然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問:「夫人如何?」

  如果這孩子是她拿命換來的,那他寧可她一開始就沒懷過。

  他一問,金盞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姑娘受了很多苦,她都快心疼死了。

  「還好還好,應該已經沒有危險了。」

  魏曕這才站了起來。

  產房裡面還在收拾,魏曕從母親手裡接過孩子,這孩子剛剛哭得那麼響亮,現在竟睡著了,看起來很小,據說有七斤二兩,在初生的孩子裡面算是胖小子。

  其實魏曕該高興的,可一想到為此受了那麼多苦的她,他就生不出什麼喜悅的念頭。

  產房收拾乾淨了。

  溫夫人示意兒子先進去瞧瞧。

  魏曕便朝兩位母親點點頭,進去了。

  房間裡是濃鬱的血氣,她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只露出肩膀以上。銀盞應該為她整理過儀容,一頭似乎才洗過的長髮全部綰在頭頂,額頭纏了一條寓意吉祥的紅底抹額,可那抹額越紅,越襯得她的臉頰蒼白,才看到他,那雙桃花眸裡就開始一串串地往下掉眼淚。

  「夫人別哭,月子裡哭容易傷眼睛啊。」

  不能魏曕開口,還留在屋裡的一個產婆馬上道,那語氣帶著一絲可能產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訓誡。

  很多長輩都這樣,明明是好意,說話的語氣卻好像晚輩做了多大的錯事。

  魏曕就見她立即憋住眼淚,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忍不住就不必忍,以後再注意。」

  魏曕瞥眼那產婆,坐到她身邊,目光落到她臉上時,早已收起了剛剛的戾氣,甚至露出了平時都少見的溫和。

  殷蕙就又哭了起來。

  哪裡忍得住啊,從小到大她都沒吃過苦頭,今日卻疼了一整天。

  她哭,魏曕就幫她擦掉眼淚。

  產婆在旁邊看著,好幾次欲言又止,不過方才三爺的眼神殺氣騰騰的,她不敢再多嘴。

  殷蕙終於哭夠了,眼睛都腫了起來。

  銀盞遞了一條溫熱的巾子過來,魏曕接住,先幫她敷敷眼睛,再把脖子臉又擦了一遍。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她這個夫君,無疑是俊美的,就是太冷了,可越是冷的人,做這種動作時,越叫她貪戀。

  「孩子好看嗎?」緩過來,殷蕙開始惦記孩子了。

  魏曕就讓銀盞出去,叫乳母抱孩子過來。

  見到孩子的時候,殷蕙忘了所有的痛苦,她看孩子的眼神,溫柔得像春光下潺潺的溪水。

  魏曕想,她都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五郎滿月的時候,燕王為孫子賜名「衡」。

  殷蕙喜歡衡哥兒,她更喜歡看魏曕與衡哥兒在一起的時候。

  逗弄衡哥兒的魏曕,像一塊兒即將融化的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比外面的豔陽還叫殷蕙舒坦。

  從前的澄心堂只有他們夫妻兩個,現在多了一個衡哥兒,終於有家的樣子了。

  「娘她們都說,衡哥兒長得像您。」

  夜裡,殷蕙也會依偎在魏曕懷裡,說一些兒子的事。

  魏曕大多時候只是嗯一聲,表示他有在聽,如果他覺得需要囑咐什麼,則會直接說出來。

  殷蕙很滿足這樣的生活,澄心堂就是她的家,無論在妯娌們那裡聽到什麼閒話,不舒服也只是一陣,只要看到可愛的兒子,只要夜裡魏曕抱抱她,殷蕙就舒服了。

  沒想到七月裡,公爹點了魏曕與世子一家去金陵給建隆帝祝壽。

  金陵那麼遠,魏曕這一去可能要三個月才回來。

  他是殷蕙在燕王府第二親的人,更是澄心堂的主心骨,殷蕙很捨不得,魏曕臨行的前一晚,她又哭了。

  魏曕就看著懷裡的她不停地掉淚疙瘩,每一滴淚裡都裝著對他的不捨。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難得調侃一次:「又不是不回來了,至於哭成這樣?」

  殷蕙趴到他肩膀上,手緊緊地環著他的腰。

  魏曕默默地笑了,他在父王心裡可能都沒有多重要,母親雖然會把他當命根子,卻不會再這般抱他。

  只有殷氏,會如此捨不得他。

  魏曕托起她的臉,從她的下巴開始親了起來。

  離開平城的兩個多月,魏曕經常會夢見她與孩子,夢裡的她總是淚眼汪汪地望著他,比孩子還勾著人的心。

  皇祖父送了歌姬給他與大哥,魏曕一個都沒收,很多男人都好色,穩重如大哥也不例外,魏曕卻難以接受。

  一個陌生的女人靠過來,無論是美是醜,他都避之不及。

  唯一的例外,就是殷氏。

  終於離開金陵,魏曕歸心似箭。

  回京那日正趕上二嫂生女,耽誤到快黃昏,魏曕才又在澄心堂見到了她。

  她抱著衡哥兒,在外面恪守禮儀,這時候見到他,眼睛好像會說話。

  魏曕抱抱衡哥兒,就叫她去浴房服侍他沐浴,才走近浴室,她便從後面抱上來,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背。

  「我不在的時候,可是受了什麼委屈?」魏曕將她拉到面前,提起她的下巴問。

  殷蕙搖搖頭,沒什麼難以忍受的委屈,就是想他。

  她想,魏曕也想,夫妻倆抱在一起,就像再也分不開的藤。

  這次魏曕回來,帶回了建隆帝賜給他們小夫妻倆的金銀珠寶,也只有這些,反倒是世子魏陽,還帶回一個孟姨娘。

  殷蕙暗暗地高興,越發覺得魏曕好了起來。

  緊跟著,公爹安排魏曕去西北護衛所當差,這差事雖然要早出晚歸的比較辛苦,可這說明公爹看重魏曕。眼瞧著魏曕意氣風發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殷蕙想,繼續這麼下去,她與魏曕的生活會過得越來越有滋味兒吧。

  然而事與願違,冬月裡,魏曕與西北護衛所指揮使馮謖的兒子馮騰切磋,馮騰意外墜馬,成了一個廢人,燕王請來各地的名醫,都無法治好馮騰的病。

  馮謖向燕王請辭,帶著妻兒離開平城,去外地尋醫了。

  馮謖一走,公爹也撤了魏曕副指揮使的職位,換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官職。

  自此,連著一個月魏曕都沒有踏足後院,直到要過年了,他才來了一次。

  因為見面次數少,殷蕙將他的消瘦看得清清楚楚,想當初他剛接了副指揮使的差事,世子與二爺還專門來澄心堂祝賀過他,現在魏曕被公爹冷落,那兩位兄長又會如何看待魏曕?

  別說什麼親兄弟,親兄弟之間也會暗暗較勁兒,做弟弟的厲害就顯得兩個哥哥平庸,做弟弟的失去榮耀,哥哥們看似同情,心裡不定怎麼幸災樂禍的。

  殷蕙不知道魏曕在外面經歷了什麼,光她就被二嫂奚落了好幾次。

  殷蕙都難受,何況魏曕?

  白日他太冷,殷蕙不敢安慰,夜裡歇下後,殷蕙第一次主動鑽進他的被窩,抱住了他。

  「何事?」魏曕語氣很淡,像一個主動把自己凍住的人,只想一個人清清靜靜的,不需要任何外來的關心。

  殷蕙有點怕,可她還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那只是意外,與您無關,您也不知道馮公子落馬時會摔到脖子。」

  魏曕沒有回答,腦海裡卻浮現出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馮騰。

  父王聽聞馮騰出事,親自去衛所探望,然後當著一群武官的面,拔刀要砍斷他的腿替馮騰賠罪。

  有那麼一瞬間,魏曕不確定父王是不是在演戲。

  也許父王只是為了彰顯他對這些武將的器重,故作姿態。

  可如果那些武將阻攔得不夠及時,父王會不會真的砍斷他的腿?

  他只是一個庶子,就算真的殘了,父王也不會太在意吧?

  就連母親見到他,第一句也是他怎麼那麼不小心。

  唯獨殷氏,會這麼說。

  只是,魏曕沒有心情再談及此事。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閉上眼睛道:「睡吧。」

  殷蕙就看著他一日比一日更冷,變得比剛剛成親的時候還冷,並不是只對她,在衡哥兒面前,他也很少會笑了。

  二月裡,燕王犯了牙疾。

  一開始,殷蕙心裡是有些解氣的,什麼公爹,明明魏曕沒犯錯,卻那麼對待魏曕,就該吃點苦頭。

  可魏曕是個孝子,燕王身體不適,他也跟著著急。

  事實證明,做孝子沒好報,魏曕跟著幾個兄弟去伺候燕王,全都被燕王轟了出來,真是不講道理,好像是兒子們害得他牙疼。

  等燕王的牙疾持續到三月,曾經魁梧健碩的王爺快瘦成了皮包骨,殷蕙終於不再暗暗慶幸,但她也沒有辦法。

  三月初九是衡哥兒的周歲宴,因為燕王牙疼,府裡不好大辦,那麼重要的周歲宴,澄心堂冷冷清清。

  殷蕙就眼看著魏曕繃了一天的臉,只有衡哥兒,什麼都不懂,該吃吃該笑笑。

  後來王府尋來一位叫袁道清的神醫,總算將燕王那顆壞牙給拔掉了,籠罩整個王府數月的陰雲也終於散去。

  其他人都恢復了笑臉,只有魏曕,繼續把自己封在冰裡。

  這年六月,大房的孟姨娘生下六郎,大房人丁興旺,越發顯得澄心堂冷清了。

  許久沒有單獨見過魏曕的燕王,終於又見了兒子一次,卻是嫌棄兒子屋裡的子嗣太少。

  魏曕雖然心裡覺得父王多管閒事,但還是請杜郎中替殷蕙檢查身體。

  什麼都不做,最後被父王嫌棄的人該變成她了。

  杜郎中給殷蕙開了兩副調理身體的藥。

  殷蕙第一次喝的時候,苦得直嘔。

  見魏曕看過來,她忙道:「沒事,就是不太習慣,多喝幾次就好了。」

  說完,她又喝了一次,這次看起來還好。

  魏曕吩咐金盞:「備幾塊兒蜜餞。」

  他來後院的時候少,大多時候殷蕙喝藥的情形,他都看不見。

  可魏曕知道這藥不好喝,到了年關,湯藥沒見起效,她人倒是瘦了一圈,瞧著可憐巴巴的。

  「明天起,那藥不用喝了。」夜裡,魏曕對她道。

  殷蕙緊張地看過來:「為何?」

  莫非是覺得她大概不會再生了,要納妾了嗎?

  魏曕只是不想她再吃苦。

  對上她慌亂的眼睛,向來膽小的女人,這會兒也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

  魏曕就把她攬過來,在她脖子處嗅了嗅,嫌棄道:「都是藥味兒。」

  殷蕙身體一僵,剛想也聞聞自己,魏曕就……

  既然他不喜歡藥味兒,殷蕙就斷了藥,說實話,她也不喜歡喝。

  她運氣還不錯,京城的太子死了,建隆帝立了皇太孫,公爹氣得不行,暫且也沒有功夫盯著她的肚子。

  魏曕就倒黴一些,與其他幾個兄弟一起,不斷地挨起公爹的罵來。

  直到四月底,金國來犯,公爹的怒火終於轉移到了敵國身上。

  別看公爹前面一年多都冷落魏曕,真到了要打仗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了魏曕的好,要帶魏曕一起去戰場。

  殷蕙很怕,怕魏曕在戰場上遇到不測,她一邊怕,一邊在心裡埋怨公爹,這糟老頭,好事不想著魏曕,危險事第一個就叫魏曕去,心也太偏了!

  魏曕卻沒有任何怨言,趁安順兒收拾行囊時,他在次間陪衡哥兒。

  「爹爹,你要去打仗了嗎?」衡哥兒懵懂地問爹爹。

  魏曕點頭。

  衡哥兒:「什麼時候回來?」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瓜:「說不準。」

  衡哥兒就趴到了爹爹懷裡。

  魏曕低頭,聞聞兒子身上的奶香,眼底只有一片堅決。

  他要讓父王知道,他這個兒子沒那麼沒用。

  雖然是意外,馮騰的確是傷在他手下,馮謖也間接因此離去,既然他連累父王損失了兩員猛將,那就由他來補上。

  只有他立起來了,她與兒子才能在王府揚眉吐氣,他不想再看她謹慎畏縮,也不想兒子將來在學堂被侄子們欺負。

  大軍四月裡出發,冬月凱旋。

  當晚的家宴上,燕王對魏曕讚不絕口。

  殷蕙看著坐在對面的夫君,只覺得無比地驕傲,他本來就是一隻雄鷹,時運不濟才不得不蟄伏那麼久,今日,他終於又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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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8:06 |只看該作者
前世番外(三)

  書堂。

  快端午了,早上衡哥兒戴上娘親親手給他繡的香囊,寶藍緞面上繡著一隻威風凜凜的麒麟。

  上了一上午的課,到了晌午,五個小兄弟湊在一起吃飯。

  「五郎,你這香囊上繡的是什麼?」三郎突然抓向他的腰間。

  衡哥兒立即捂住香囊。

  三郎笑道:「我只是看看,你怕什麼。」

  二郎在旁邊幫腔道:「是不是繡了一隻癩皮狗,不好意思拿出來?」

  「是麒麟!」虛四歲的衡哥兒氣憤地道,雖然他剛剛來學堂讀書不久,有點怕這幾個哥哥,可他還是要澄清。

  「我不信,除非你拿給我看。」三郎又道。

  為了證明自己,衡哥兒就把香囊解下來,遞給三郎。

  三郎看完後,二郎又搶了去,然後竟戴在了自己身上。

  衡哥兒向他要,二郎不給。

  大郎替衡哥兒說話,二郎哼了哼,突然解下衡哥兒的香囊,用力丟到院子裡的水缸中。

  衡哥兒的伴讀太監曹保以最快的速度將香囊撿出來,可那香囊還是濕透了,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來,咱們打個賭,看看五郎會不會哭。」

  二郎笑著道,三郎也笑,賭五郎肯定會哭。

  衡哥兒聽見了,他緊緊地抓著娘親新送的香囊,眼裡蓄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時,長風來了,要帶衡哥兒回澄心堂。

  衡哥兒不懂,下午還有課,怎麼就要回去了?

  出了學堂,長風才嚴肅地對衡哥兒解釋道:「您的曾外祖父去世了。」

  衡哥兒嘴巴張開,這一次,他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娘親經常給他講曾外祖父的事,娘親還說,六月裡曾外祖父會慶六十大壽,她會帶他一起去給曾外祖父祝壽,爹爹都同意了。

  衡哥兒還沒回到澄心堂,就見娘親從裡面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哭,彷佛沒看見他,就那麼從他身邊跑過去了。

  衡哥兒哭著追了上去。

  載著娘倆的馬車還沒到殷家,身後有急促的馬蹄聲追過來,衡哥兒聽到爹爹的聲音,他挑開窗簾。

  魏曕看向裡面,看到她伏在榻上,泣不成聲。

  殷墉暴斃於江南,遠途運回屍身來,幾乎都不能看了。

  魏曕讓長風看著衡哥兒,他扶著殷蕙去見老爺子最後一面。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她經常會落淚,有時候一家三口吃著飯,她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夜裡,魏曕會抱著她,讓她趴在他懷裡哭。

  等她睡著後,魏曕卻睡不著。

  成親這麼久,他沒有陪她回過一次娘家,他早已接受了她這個妻子,卻始終無法朝殷家跨出那一步。

  正月裡,她小心翼翼地問今年可不可以回去給老爺子祝壽。

  魏曕當然同意了,他甚至還想,如果老爺子過壽那日衛所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他會陪她一起去,如果衛所有事,他便送她們娘倆過去,見過老爺子再去衛所。

  因為不知道到時候忙不忙、究竟能不能陪她同行,他並沒有將這番打算告訴她。

  等到的,卻是老爺子的橫死。

  她一定會恨他吧,因為嫁了他,她才那麼久都沒能回去探親,才沒有在老爺子出發前送送,說上最後一句話。

  人死不能復生,魏曕無法給她任何補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老爺子橫死的真相。

  官府查案在明,他讓長風暗中調查。

  官府查的是廖家,他要查的是這次跟隨老爺子去江南的所有人,這些人熟悉老爺子也熟悉廖十三,多少都能猜到一些眉目。

  長風還在調查,父王將他叫了過去。

  「你想查什麼?」燕王開門見山地問。

  魏曕看眼父王,道:「查殷老的死因。」

  燕王:「這需要查嗎?廖十三死了妻子女兒,他要殺殷聞,便說明他的妻女都死在殷聞手裡。」

  魏曕知道,他要查的是證據。

  燕王冷笑:「證據有那麼重要嗎?就算你揪出殷聞,替枉死的殷墉報了仇,你們夫妻面上就有光了?」

  魏曕反應過來,問:「父王有何良策?」

  燕王笑了笑:「殷家的家產都是殷墉攢下來的,二房連累他橫死,又何德何能再花他的血汗錢。」

  交給他圖謀大事,大事若成,老三會跟著他飛黃騰達,老三媳婦亦有一輩子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燕王對殷墉客氣,是因為殷墉有才,他敬佩殷墉,所以選擇用聯姻的方式用殷墉的銀子。

  而殷家二房,不值得他客氣。

  很快,年紀輕輕便掌握殷家大權的殷聞,便因為急於求成而敗光了家產。

  這時候,殷家還是有點銀子的,不至於流落街頭吃不上飯,可生來富貴的一家人,又哪裡受得了?

  殷聞的母親趙氏竟然來燕王府求見殷蕙。

  魏曕在衛所當差,不在王府,殷蕙雖然恨二房一家,可趙氏都到門前了,她若不見,便是失禮,別人不提,紀纖纖肯定會跑過來,打聽她為何不見自家嬸母。紀纖纖那人,雖然出身名門,其實不比普通婦人強什麼,哪裡有熱鬧瞧就往哪裡鑽。

  殷蕙就見了趙氏一面,得知二叔一家想要祖父送給她的嫁妝產業,殷蕙直接讓金盞將人攆出去。

  傍晚魏曕回來,自然知曉了此事。

  娘家的事,她很少會跟他提,老爺子死後,她更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她不說,魏曕也知道她恨殷家二房。

  魏曕本以為讓殷家二房敗落已經算是懲罰過了他們,沒想到這一家人貪心不足,竟然還想搶她的東西。

  當初兩人議婚,為了搶燕王府三夫人的榮耀,殷家二房都故意敗壞過她的名聲,這次輪到一筆豐厚的產業,殷家二房又會做出什麼?

  魏曕不會再給他們機會。

  沒過多久,殷景善、趙氏、殷聞都不見了,被長風連夜送到一處莊子灌了啞藥,再被送給一個人牙子,送去波斯為奴。

  至於殷家二房的庶子殷閬,早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殷家,因他不曾作惡,魏曕也沒有派人去打探殷閬的下落。

  殷蕙並不知道這一切,只要二叔一家別再來打擾她,她就當他們全死了。

  祖父的死讓她消沉了很久,一直到皇太孫魏昂登基,整個燕王府的前程都懸在了繩子上,殷蕙才不敢再沉溺於往事當中,而這時候,她也終於發現她的衡哥兒變了,變得像魏曕一樣不再愛笑,雖然還是孝順她,卻不再像小時候那般有許多生動可愛的表情。

  殷蕙會問衡哥兒在學堂都發生了什麼,衡哥兒一板一眼地回答,態度與回答夫子的提問無異。

  殷蕙轉過去問曹保,曹保大概得了衡哥兒的吩咐,主僕倆的用詞都差不多。

  殷蕙去問魏曕……

  她哪裡又能見到魏曕的人呢,這家伙不知在忙什麼,等殷蕙終於發覺公爹所圖,公爹就帶著魏曕、魏昡去打朝廷了。

  說什麼靖難,就是造反吧?

  能成嗎?成不了她與衡哥兒豈不是也要掉腦袋?

  紀纖纖嚇病了,殷蕙也病了。

  「娘別怕,我會保護你。」

  這日殷蕙昏昏沉沉地醒來,就見衡哥兒站在床邊,酷似魏曕的小臉一本正經的。

  殷蕙呆呆地看著兒子。

  衡哥兒看著憔悴的娘親,道:「父王出發前跟我說,說他不在家裡的時候,讓我保護娘。」

  殷蕙的眼淚就掉下來,坐起來,再將五歲的兒子抱到懷裡。

  衡哥兒聞到了娘親身上的淡淡藥味兒,還有一絲熟悉的氣息。

  那是母親的味道。

  「都是娘不好,讓衡哥兒擔心了。」

  衡哥兒搖搖頭,娘親很好,只是娘親膽子小,沒關係,他會與爹爹一起保護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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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8:27 |只看該作者
前世番外(完)

  景和二年,四月。

  魏曕坐在書房,還沒有吃晚飯,他有些餓了,只是家裡多了一個表妹,魏曕並不想在廳堂那邊用飯。

  表妹哭了一路,他實在不想再面對表妹的眼淚。

  窗外雨聲漸大,魏曕眼前浮現出剛剛見到的妻子。

  她好像不太自在,是不是也不太適應家裡多了一個陌生面孔?

  說起來,殷氏嫁給他的時候,表妹已經離開了燕王府,兩人都沒有見過。

  魏曕又想到了表妹所求。

  表妹被薛煥折磨怕了,不敢再嫁人,希望能以妾室的名義留在王府。

  表妹還說,她對他不求寵愛,只求個棲身之所。

  魏曕準備答應了,當然,納妾是假,照拂是真,他不會真的與表妹做夫妾。

  今晚跟殷氏商量商量,她應該不會反對。

  王府實在太冷清了。

  他整日早出晚歸,沒有多少時間陪殷氏,兒子去宮裡讀書,能夠在她面前盡孝的時間也少,她在金陵又沒有交好的女眷,大嫂二嫂與她不親,四弟妹與她能說上話,離得卻遠,等表妹住進王府,兩個人一起說說話賞賞花,殷氏就沒那麼孤單了。

  「王爺,表姑娘回客房休息了。」安順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魏曕鬆了口氣,又等了一會兒,這才去了廳堂。

  讓他意外的是,殷氏竟然沒有等他或孩子們,已經回了後院。

  魏曕讓安順兒傳飯。

  一個人,晚飯冷冷清清,吃完後,魏曕想了想,決定等兒子回來,父子倆說說話再回房。

  楚王府的二郎過生辰,請兒子去吃席。

  魏曕並不喜歡二郎,只是孩子們之間的應酬,他也不會干涉。

  可能是雨天的緣故,魏衡回來的很早,他一進來,魏曕就聞到了淡淡的酒氣。

  「喝酒了?」魏曕冷聲問,才十歲的孩子,喝什麼酒?

  魏衡解釋道:「不是,二哥那邊的丫鬟沒端好酒,灑在我身上了。」

  魏曕對二郎更加不滿,二郎今年也才十三歲,少年郎一個,沾什麼酒,真不知道二哥二嫂是怎麼管教孩子的。

  天色不早,魏曕叫兒子先回去休息。

  魏衡很好奇紹興的案子,但父王不主動說,他也沒有問。

  行禮告退時,魏衡眼底浮現一絲疑惑,今晚母親怎麼沒有等他回來?以前母親總是等他的,天氣若不好,母親更會親自舉著傘或抱著斗篷去門口等他。

  兒子一走,魏曕也去了後院。

  跨進內室,繞過屏風,魏曕看到她背對自己躺在床上,夫妻久別重逢,她竟然先躺下了,莫非身體不舒服?

  沒等魏曕開口,她轉了過來,垂著眼下床,垂著眼走到他面前,熟練地替他寬衣解帶。

  還是他熟悉的恭順模樣,只是好像不太高興。

  莫非是怪他沒有提前寫封信回來,介紹表妹的情況?

  魏曕不太習慣寫信,反正很快也就回來了,他就沒有想到這層。

  丫鬟們端著銅盆走了進來。

  魏曕坐到床邊洗腳。

  今晚的洗腳水有點燙,不過金盞、銀盞都是她從娘家帶回來的丫鬟,魏曕閉上眼睛,默默地忍了。

  換成殷墉去世前,丫鬟們連洗腳水的溫度都把握不好,魏曕一定會訓斥一句,自打殷墉去世,他哪還會在她面前發脾氣。

  她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本來就怕他,他若再動怒,怕會嚇破她的膽子,掉眼淚給他看。

  表妹的眼淚只會令他煩躁,殷氏哭起來,魏曕會憐惜。

  洗到一半,她從旁邊爬了進去,先鑽進了被窩。

  等他洗好,丫鬟們滅了燈端著銅盆離去,魏曕看眼她的身影,躺下來,對著她道:「等表妹安頓好了,過段時日,我會納她做妾,無須大辦,府裡整治一桌酒席便可。」

  雖然納妾是假,府裡還是要走下過程,讓下人們知道此事,也讓外面知道,不然表妹一直留在王府,無名無分的,徒惹人議論。

  說完,魏曕就等著她問為何要納妾,他再解釋表妹在薛家的遭遇。

  卻沒想到,她沒有怎麼思索,便冷冷地道:「我不同意。」

  魏曕怔了片刻。

  自從兩人成親,殷氏幾乎沒有在他面前說過一個「不」字。

  可是納妾,是安置表妹最簡單省事的辦法,既能安撫表妹的恐懼,又能給她找個說話解悶的人。

  兩全其美的對策,她莫名反對,魏曕難免升起一絲煩躁。

  「為何?」魏曕問,「自從你嫁我,端莊守禮,也曾勸我納妾,為何現在不可?」

  這下子,她已經不是普通的不高興了,咬牙切齒地告訴他:「總之我不同意。」

  沒有理由,就是不同意。

  雖然屋子裡黑漆漆的,魏曕還是能聽到她重重的呼吸,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又彷佛他再說一句,她會跳起來與他爭執。

  魏曕沒有與人爭吵過,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她。

  「睡吧,明早再說。」

  魏曕轉了個身。

  冷靜一晚,如果明早她還是不同意,也不肯告訴他理由,他就不納了。

  不納表妹,就得重新想個辦法安頓表妹。

  舅舅一家都去了,在金陵也沒有房產,他雖然可以送表妹一處宅子,可是表妹孤苦伶仃的,身體情緒都沒有恢復,他作為表哥,才把人帶回金陵就將表妹分出去,舅舅在天上看著,該多寒心。

  殷蕙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睡前生了一肚子氣,又哪裡能睡得安穩,意識恢復的瞬間,最先想到的還是魏曕要納妾了。

  早不納晚不納,非要在她以為他會一輩子只有她一個的時候納,非要在妯娌們都羨慕她的時候納,他這是要把她的面子丟到地上讓別人踩!

  更不用說,溫如月才剛剛進府,在她面前與在魏曕面前都是兩副面孔了,時間一長,溫如月是不是還要騎到她頭上?

  人家溫如月可是魏曕青梅出馬的表妹,她算什麼,沒有娘家沒有靠山!

  紀纖纖那麼驕傲,還被二爺那位青梅出馬的側妃氣得夠嗆,寵妾若有心蹦跶,主母就是不吃虧,心裡也堵得慌!

  殷蕙躺不下去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幾乎她才坐穩,旁邊魏曕也醒了,黑眸沉沉地朝她看來。

  以前殷蕙怕他,恨不得魏曕皺下眉頭她都要哆嗦一下,這會兒怒火中燒,殷蕙只想將他踹到床下,再把被子枕頭一股腦的都丟過去!

  初夏時節,天亮得早,雖然才過黎明,這會兒窗外也有了亮色。

  魏曕看到了她眼中灼灼的怒色,那樣的憤怒,如果她是一隻老虎,現在可能已經朝他撲來。

  「你不喜歡表妹?」

  從昨晚見面到現在,兩人都沒說過幾句話,倒是表妹先回府,或許與她說了什麼,得罪了她,所以她才如此抵觸納妾。

  殷蕙看見了他後知後覺般的猜測,那種感覺,好像她「不喜歡表妹」是多麼值得意外的事。

  有什麼好意外的?

  「我該喜歡她嗎?」殷蕙怒極而笑,反問起來:「她一來就要跟我搶男人,我為何要喜歡她?」

  堂姐殷蓉只是要搶她的首飾衣裳,她都不喜歡堂姐,溫如月算什麼,與她連血緣關係都沒有,她為何要喜歡?

  忍了一晚,殷蕙不想再忍了!

  「我知道王爺與她青梅竹馬情分不同,既然王爺想與表姑娘破鏡重圓,那乾脆休……」

  說到一半,殷蕙說不下去了。

  她是真的不想再跟魏曕過了,受夠了這種一潭死水般的夫妻生活!

  可真的要魏曕休了她,甚至只是和離,殷蕙也不甘心。

  她這個王妃,是祖父花了兩百萬兩銀子替她買來的,祖父希望她能做人上人,雖然這王妃做的也就那樣,卻憑什麼要讓給別人?

  殷蕙重新鑽進被窩,拉起被子蓋過頭頂。

  她又想祖父了,想回到還沒出嫁的時候,如果早知道這一切,她一點都不稀罕這婚事,她寧可將婚事讓給堂姐,也不要再見魏曕一眼。

  那被子一抖一抖的,魏曕聽到了她的哭聲。

  上次她哭成這樣,還是殷墉去世的時候。

  她剛剛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重復,突然,魏曕扯開了她身上的被子。

  殷蕙恍如未覺,兀自趴在枕頭上哭著。

  魏曕看著她道:「表妹的確在燕王府長大,但我與她見面的次數不比見三妹她們多,除了兄妹關係,我與她沒有任何青梅竹馬的情分,破鏡重圓更是無稽之談。」

  殷蕙只當他在放屁!無稽之談,他為何要納妾?

  見她不為所動,魏曕繼續道:「我提出納妾,只是想收留表妹,她在紹興……我從未想過真的要去她的屋子。」

  殷蕙漸漸地止了哭聲,只是仍然趴在那裡。

  魏曕最後道:「既然你不同意,此事作罷,我會另想辦法安頓表妹。」

  另想辦法?

  殷蕙嘲諷地笑了,他若有別的辦法,何必要說納妾?不過是說好聽的哄人罷了。

  「你都應了她了,還能食言不成?」

  魏曕皺眉:「我何時應她了?」

  殷蕙咬牙道:「昨日她親口對我說的。」

  魏曕終於明白昨晚她為何那麼生氣了,聲音因為憤怒也變得冷了下來:「她有些瘋癲,自言自語罷了,你不必當真。」

  愧對表妹一家的是他,與他的妻子無關,她不欠表妹,表妹卻讓她如此難過。

  穿好衣裳,魏曕去了前院的書房。

  他拿出蜀王府的輿圖,在王府西北角挑了一處偏僻但風景還算雅致的院子,臨時將這院子與真正的竹風堂名字對調,讓安順兒即刻去安排匾額更換以及新院打掃。

  「吩咐下去,誰都不許多嘴。」

  安順兒很少見主子在府裡露出如此冷厲的一面,恭聲應下。

  等天大亮後,新的竹風堂也收拾好了,裡面伺候的四個丫鬟、兩個婆子更是被安順兒威脅過,不敢多嘴提院子更名的事。

  魏曕去了廳堂,命人請溫如月過來。

  溫如月來得很快,猜到昨晚表哥表嫂肯定說過話,表嫂大概也會將她的那番謊言告訴表哥,溫如月也早就想好了對策。

  她那麼可憐,只要她哭一哭,將一切都推到害怕趕她離開上,表哥一定都能理解的。

  安順兒、長風守在外面,魏曕看眼柔柔弱弱走過來的表妹,卻只想到殷氏憤怒的淚眼。

  表妹可憐,可殷氏在這世上也只有他這個丈夫可以依靠,那麼深的誤會,昨晚她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怪他因為抗拒爭吵沒有及時解釋清楚,更怪表妹先撒謊騙她,她那麼膽小,又哪裡敢找他對質?

  「我何時說過要納你做妾?」

  看著溫如月腳下,魏曕冷聲問。

  溫如月立即跪下去,哭哭啼啼解釋了一通。

  魏曕覺得,這樣的表妹,真的有點瘋了。

  「竹風堂已經收拾好了,你現在就搬過去吧,我會安排郎中替你診治,這段時間你先安心養病,等你擺脫了之前的陰霾,情緒穩定下來,我再帶你進宮給母親請安,再給你挑選一門合適的婚事。」

  溫如月大驚,哭著道:「表哥,我不想嫁人,你若逼我嫁給陌生人,我還不如剪了頭髮去做姑子!」

  魏曕看著她:「你真這麼想?」

  溫如月剛要點頭,卻在對上表哥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時,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如果她點了頭,表哥會真的送她去做姑子。

  為何會這樣?明明一路上表哥都表現得對她很有耐心,怎麼過了一晚就這麼冷漠了?

  因為殷氏嗎?

  思緒紛亂,溫如月低下頭,傷心絕望般哭了起來。

  魏曕叫安順兒送她去「竹風堂」,在表妹斷了留在王府的念頭之前,他不會讓表妹出來,對外只說表妹需要靜養,殷氏也就不用辛苦應酬什麼。

  舅舅要怪他,他也沒辦法,他想照拂表妹,是表妹先傷了他的家人。

  重新安頓好表妹,魏曕又去了後院。

  殷蕙還在床上躺著。

  雖然魏曕解釋了那麼多,她還是沒什麼精神,魏曕進來,殷蕙就翻個身,不看他。

  魏曕已經換上了蟒袍,等會兒就要去當差了,站在床邊,跟她講了他對溫如月的新安排。

  「大姐、二嫂離得近,可能知道表妹來了,她們若來探望,你只說表妹現在的狀態不好見客。」

  殷蕙抓了抓被子,他這是將溫如月禁足在新的竹風堂了?

  知道他還在等著,殷蕙先應了一聲。

  魏曕都轉身了,想起什麼,看過來問:「你從哪裡聽的閒話,說我與表妹青梅竹馬?」

  殷蕙心中一驚,他問這個做什麼,還要報復說閒話的人不成?

  閒話是紀纖纖、魏杉說的,可這兩人現在是什麼地位,紀纖纖有一個做王爺的丈夫,娘家紀家更是金陵世家,公爹剛登基不久,需要穩定朝局。魏杉的丈夫楊鵬舉、公爹楊敬忠則是從龍有功的功臣,反觀魏曕,母族妻族都無人照應,就他孤零零的一個,得罪誰都不合適。

  夫妻間的恩怨關在家裡怎麼吵都沒關係,大事不一樣。

  殷蕙抹抹眼睛,坐起來,低著頭對他道:「都過去的事了,您就別追究了,我信您的。」

  魏曕看看她蒼白憔悴的臉,哭得發腫的眼睛,什麼都沒說,走了。

  他離開不久,魏衡來給母親請安。

  殷蕙現在的樣子哪能見人,推脫生病,讓金盞去回絕兒子。

  既然母親病了,魏衡更要來探望了,金盞想阻攔,被世子爺一瞪,金盞就沒有膽量了。

  別看世子爺年紀小,那威嚴的氣勢與王爺如出一轍!

  魏衡就見到了躲在被窩裡的母親。

  昨晚魏衡雖然回來的晚,可他院子裡的下人知道家裡來了一位表姑母,是父王從外面帶回來的。

  「娘,父王要納妾嗎?」魏衡坐到床邊,看著母親微露的側臉問。

  殷蕙忙道:「沒有的事,你聽誰胡說的?」

  魏衡:「若是胡說,娘為何哭?」

  殷蕙自知騙不過兒子,只好坐起來,難為情地對兒子道:「是娘誤會了,其實你父王沒那麼想,表姑母挺可憐的,父王只是要照顧她。」

  殷蕙也給兒子解釋了一遍。

  魏衡無動於衷,他只知道,是父王與表姑母一起惹哭了母親,真是誤會,母親何必哭得這麼傷心。

  父王真的不準備納妾了嗎?該不是母親怕他擔心,說來安慰他的吧?

  留在母親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魏衡先進宮讀書去了。

  聽講的時候,魏衡看到麗妃又來了,站在對面的講堂窗外,看二郎、四郎讀書。

  他的祖母順妃也來過,運氣不好撞上皇祖父,以後就不敢來了。

  下午散課後,魏衡第一次主動去了咸福宮給順妃請安。

  順妃精神不太好,昨天兒子進宮與她說了侄女的事,順妃心疼得晚上都沒睡好覺。

  但孫子來了,順妃還是強打起精神招待起來。

  孫子跟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冷冰冰的,順妃也就不敢要抱要親什麼的。

  「祖母也知道表姑母的處境了?」魏衡觀察祖母片刻,問道。

  順妃的眼圈就紅了。

  魏衡拿出帕子,遞給祖母擦眼淚。

  順妃很是欣慰。

  更讓她欣慰的是,孫子很關心他的表姑母,竟然提議讓她認如月為養女。

  「表姑母做了您的女兒,比做您的侄女更尊貴,將來也更好找親事。」

  這是魏衡的理由。

  順妃連連點頭:「好,就這麼定了,回去你跟你父王他們說一聲,讓他們陪表姑母進來,我好認親。」

  魏衡就笑了。

  順妃一怔,實在沒忍住,輕輕捏了捏孫子的小臉蛋。

  離開皇宮,魏衡直接回了王府,得知父王還沒有回家,他就來給母親請安,見母親的眼睛已經消了腫,又變成了平日容顏美麗只是過於柔靜的母親,魏衡叫金盞她們退下,他低聲對母親道:「娘放心,祖母答應我會收表姑母做養女,如此,父王就是有心,也不能再納她。」

  殷蕙呆呆地看著兒子,兒子平時像小冰塊兒一樣,今天竟然敢為了她去「算計」親父王?

  再看兒子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得意,終於有了幾分孩子氣,殷蕙心頭一暖,伸手將兒子摟到了懷裡。

  魏衡臉紅了,很久很久,母親都沒有這樣抱過他了。

  殷蕙真的很高興,臉貼著兒子的腦袋瓜道:「娘還以為衡哥兒不喜歡娘呢,原來衡哥兒一直都是娘的小棉襖。」

  是最貼心的小棉襖,才不是小冰塊兒。

  魏曕今晚回來的晚一些,他非常罕見地主動張羅了一張酒席,在酒樓宴請楚王魏昳與二駙馬楊鵬舉。

  魏昳是魏曕的兄長,從收到魏曕的邀請後,就一直在開玩笑,說今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本就是愛笑之人,又熟悉魏曕,不會被魏曕的冷臉嚇到。

  楊鵬舉則與魏曕有戰場同生共死的情誼,武將發自肺腑的敬佩,或許比手足情分還要深。

  因此,三人落座後,一個笑談,一個與魏曕敬酒,並沒有冷場。

  喝了一輪酒,魏昳笑道:「老三說說吧,你請我們做什麼?」

  楊鵬舉也放下酒碗,等著魏曕開口。

  魏曕看看二人,道:「就在昨日,我忽然得知,二嫂與二妹曾經詆毀過我的聲譽。」

  魏昳臉色一變,楊鵬舉深深地皺起眉頭。

  他們當然了解自己的妻子,確實是嘴碎之人,沒事也要主動挑釁一二。

  這種口頭挑釁,大多數也不值得他們男人一提,今晚魏曕如此鄭重地說出來,說明紀纖纖、魏杉真的把魏曕得罪狠了。

  魏昳熟悉紀纖纖,同樣熟悉魏曕,知道魏曕其實很寬容,兒時他做過一些過分的事,三弟長大後從未計較過。

  「她們說了什麼?三弟盡管告訴我,我回去教訓她!」魏昳義正嚴詞地道。

  魏曕面無表情:「我不想再提,只希望二哥與妹婿小施懲戒,這事就算過去了。」

  魏昳、楊鵬舉互視一眼,沒有再問,都應下了。

  魏昳回去質問紀纖纖,紀纖纖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得罪過魏曕,拒不承認,魏昳卻相信三弟不會沒事找茬,太子未定,他還想跟大哥爭一爭,如果能得到老三的支持,簡直如虎添翼。所以,魏昳對紀纖纖動之以情曉之理,哄得紀纖纖親手寫了一封賠罪信,回頭再去蜀王府登門賠罪。

  楊鵬舉對魏杉沒有多深的感情,他懲罰魏杉的方式,是連續三個月都沒有進魏杉的屋子,中間魏杉跑去找麗妃哭訴委屈,麗妃再去永平帝面前告狀,卻被永平帝訓了一頓。自家女兒的脾氣永平帝還是了解的,肯定是魏杉先得罪了楊鵬舉,只要女婿沒有太過分,永平帝懶得摻和這些。

  殷蕙不知道魏杉那邊的事,但魏昳、紀纖纖一起來給魏曕賠罪,殷蕙坐在一旁,就知道紀纖纖的那封賠罪信以及今晚的低頭,都是魏曕送給她的。

  他沒有傻傻地去對付紀家,殷蕙鬆了口氣,不過,他竟然把事情捅到了魏昳面前,這脾氣也夠大的,就不怕魏昳非要問個明白嗎?

  無論如何,先是魏曕禁足溫如月,再是婆婆收溫如月做養女公爹賜了縣主府,魏曕又叫紀纖纖過來給她賠罪,這麼多的事情加起來,殷蕙的氣也就消了。

  夜裡魏曕試著抱她,她沒有再抗拒。

  「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魏曕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也不用怕我,以後再有什麼委屈,盡管說出來就是。」

  殷蕙回想他做的這一切,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喜歡我?」

  魏曕抿唇,成親這麼久了,她才發現嗎?

  他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殷蕙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咬了他一口。

  京城的一眾貴婦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蜀王妃殷蕙變了,變得不再那麼謹慎、規矩。

  曾經的蜀王妃節儉樸素,變了的蜀王妃揮金如土,穿最美的綢緞,戴最名貴的首飾,豔冠京城。

  曾經的蜀王妃深居簡出,變了的蜀王妃會跟著蜀王父子一塊兒出城跑馬,恣意張揚。

  永平帝也察覺了這個兒媳婦的變化,他知道老三媳婦手裡有銀子,也不在意老三媳婦怎麼花,他就是好奇,老三媳婦為何突然性情大變。

  出於這種好奇,永平帝將魏曕叫了過來,隨口問了一句。

  魏曕的回答一貫簡練:「她本性如此,托父皇的福做了王妃,如今才完全顯露。」

  這也算是拍了永平帝一個小小的馬屁。

  永平帝笑著搖搖頭,不過,與曾經那個膽小怯弱的老三媳婦比,確實現在的兒媳婦更叫他滿意。

  成親十年的蜀王夫妻一下子比新婚期間更加如膠似漆,殷蕙很快就懷了二胎。

  是個皇孫,永平帝賜名為「循」。

  在魏曕帶兵去打虞國時,殷蕙再生一女,永平帝賜名為「寧」。

  景和十年,永平帝遷都平城,是年冬月,太子魏陽薨逝。

  景和十一年正月,永平帝冊封文武雙全的蜀王魏曕為太子、兒媳殷蕙為太子妃。

  承平元年,新帝魏曕冊封殷蕙為后。

  皇后的冊封大典上,前太子妃徐清婉、楚王妃紀纖纖、大公主、二公主等人紛紛跪在了殷蕙面前。

  人人都說殷蕙是貴婦命,殷蕙也的確做了天下第一等的貴婦,此後餘生,皆如意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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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8:49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一)

  幾聲鳥叫傳進屋子,魏曕忽然醒來。

  眼睛還閉著,但昨晚發生的一切已經重新浮現於腦海。

  他與殷氏商量納表妹做妾的事,只是照顧,可是她一反常態,語氣冷硬地拒絕,都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睡前魏曕還在想,如果她堅決不同意,他該怎麼安置表妹。

  已經有了決斷,先讓表妹在王府住下養病,養好了,他再給表妹安排一門婚事。表妹若實在不想嫁,他會給她修一座家廟,讓表妹安心禮佛平平靜靜地度過余生。

  雖然也可以讓母親認表妹做養女,可終究不是親兄妹,表妹一直住在王府,難免會引起閒言碎語。

  倒是殷氏,怎麼氣成了那樣,難道她不喜歡表妹?

  想著妻子,魏曕轉身,然而當他看過去的時候,身邊卻空無一人。

  魏曕心頭一緊。

  殷氏何時下的床?

  他如此警醒,不可能連妻子半夜離開都察覺不到。

  魏曕坐了起來,與此同時,他終於意識到了周圍的不對。

  昨晚他明明睡在她的後院,睡在金陵蜀王府那張才用了不到兩年的雕花拔步床上,可眼前的房間只有一張架子床,屋內陳設雅致卻簡單。

  這是澄心堂,他在前院的屋子!

  雖然難以置信,可魏曕能不記得自己從四歲一直住到搬去金陵前的房間?

  窗外才濛濛亮,魏曕坐在床邊冷靜片刻,然後去了鏡子前。

  魏曕很少仔細照鏡子,洗臉梳頭自有安順兒伺候,他只需要在出門前隨意瞥眼鏡子,確定儀容得體便可。

  可是現在,魏曕站在鏡子前,對著裡面那張過於年輕的臉看了很久很久。

  他摸向自己的下巴。

  昨晚的他是三十歲的年紀,已經開始蓄鬚,今早的他,看起來更像二十歲。

  外間有輕微的腳步聲,是安順兒帶著兩個小太監在打掃房屋。

  魏曕坐回床上,喊安順兒進來。

  安順兒立即推門而入。

  魏曕並不意外地見到了一個同樣年輕的安順兒。

  「今年是何年?」魏曕面無表情地問。

  安順兒雖然疑惑主子為何問這個,還是俐落地答道:「回爺,今年是咸寧六年。」

  魏曕皺起眉頭。

  咸寧六年,他才十九歲,殷氏還沒有嫁過來,自然不會與他躺在一張床上。

  他再看眼周圍,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他真的一覺回到了十年前。

  安順兒瞅瞅一言不發的主子,試著問:「時候還早,爺是再睡會兒,還是這就起來了?」

  魏曕沒心情睡覺,道:「傳水吧。」

  安順兒領命而去。

  魏曕走到窗邊,推開窗,一陣清風吹過來,有點涼,院中的槐樹樹葉深綠。

  這樣的氣候,該是秋天了,只是不知具體是哪天。

  魏曕沒有再問安順兒,這些很快就能根據身邊的人與事自己判斷出來。

  洗漱過後,魏曕去了書房,他隨便翻了翻,找到自己畫的一幅畫,畫的是金戈鐵馬,落款是八月二十。

  魏曕想了起來。

  咸寧六年,才過完中秋不久,北疆金國再度來犯,郭嘯率領十萬禁軍抗敵,父王也率領兩個衛所前去支援。

  魏曕主動請纓願跟隨父王前往,父王沒有帶他,魏曕心裡失望,遂作此圖。

  「爺,王爺剛剛回來了!」

  書房外,安順兒人還沒到,焦急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魏曕立即往外走。

  可能是他起得早,一直到經過大哥的頤志堂時,才看見大哥大嫂匆匆往外跑的身影,大哥竟然還在繫袍帶,一抬頭看到他,大哥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三弟這麼快?」

  魏曕點點頭,給兄嫂行禮過後,就與大哥一起往勤政殿那邊去了。

  這時,魏曕已經猜到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最近幾年各地都有戰事,國庫漸漸空虛,這次燕地這邊金國來犯,前線等著軍需,皇祖父卻寫信給父王,數落父王連年征戰耗費太大,這次的軍需,讓父王自己想辦法。

  記憶中的這時候,父王帶著一腔怒火回到平城,次日就叫他過去,說王府有意與殷家結親,問魏曕是否願意。

  等兄弟幾個來到勤政殿,果然看到了一臉怒氣的燕王。

  「你這髮冠怎麼還歪著?」燕王一眼看到了失儀的次子魏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魏曕垂下眼簾。

  父王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動怒的時候就容易遷怒他們,不過魏曕自己很少犯錯,通常都是大哥、二哥挨罵的次數多。

  但以前只要父王生氣,他也會跟著緊張,擔心下一個挨罵的人就要輪到自己。

  今時今日,魏曕卻只覺得這一切都很熟悉親切,並無懼意。

  徐王妃到了,燕王怒氣稍歇,開始與徐王妃抱怨起來,無論什麼人,受了委屈肯定要宣洩一番的。

  魏昳一聽父王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馬上跟著抱怨起建隆帝。

  燕王卻瞪了過來:「放肆,哪裡輪得到你說話?」

  魏昳連忙縮起脖子。

  魏曕眼底掠過笑意,二哥真是……

  於魏曕而言,今日過得還算平淡,次日醒來,發現自己還在澄心堂,魏曕就確定,這大概不是夢了。

  雖然離奇,可既來之則安之,不但如此,他還有機會挽回曾經的一些遺憾。

  譬如,他會待殷氏溫和一些,讓她不必那麼怕他,他會提前解決殷聞,不讓廖十三一家冤死,更不會連累殷墉。

  譬如,他不會再與馮騰切磋,也就不會有馮謖父子的離去、父王的遺憾。

  譬如,他會安排表妹嫁在燕地,會提前讓舅舅一家調到燕地為官,避免他們被靖難一事牽連。

  除了家事,還有國事。

  總之,今生他大有可為。

  .

  「爺,王爺請您去存心殿。」

  「知道了。」

  魏曕放下手頭的差事,去了存心殿。

  燕王看著自家老三,十九歲的年輕人,劍眉鳳目氣質卓然,才一個月沒見,老三的目光更內斂了,瞧著比兩個哥哥都穩重堪用。

  這麼好的兒子,值得配一位名門閨女,可惜,他現在急需銀子,又不好強搶民財,只能委屈一下兒子。

  「平城的殷家,你可知曉?」燕王問。

  魏曕頷首。

  燕王道:「父王有意與殷家結親,你可願意娶殷家小姐?」

  魏曕垂眸道:「兒子全聽父王安排。」

  那時候他就是這麼回答的,只是稍微頓了片刻,回答得沒有這麼快。

  當時他就猜到父王要用殷家的銀子了,讓他娶殷家女只是補償殷家。

  當時魏曕心裡很不舒服,覺得父王不看重他,拿他的姻緣換銀子,只是他知道父王心意已決,為了大事,他不能任性,也沒有資格任性。

  如今,魏曕回答地心甘情願。

  燕王當然能看出兒子的情緒,見老三如此爽快,可見是個以大局為重的好孩子,燕王就很滿意。

  魏曕離開了,回澄心堂的路上,魏曕滿腦都是殷氏。

  他回來了,她那邊如何?

  如果殷氏依然只是十四歲的她,得知要嫁給他做妻子,小姑娘肯定會很高興。

  如果殷氏也與他一樣回來了,她那麼戀慕他,肯定也還會答應的。

  .

  燕王既然得到了兒子的同意,馬上就派管事去殷家與殷墉商量。

  先私底下商量,殷墉同意了,王府再托媒過去正式提親,殷墉若不識趣,那也別怪他心狠手辣。

  毀一家而保邊關,他做得來!

  殷家,東院,蕙香居。

  這是殷蕙的院子。

  秋光融融,殷蕙坐在小花園的鞦韆架上,金盞輕輕地替她推著,她頭枕著握住繩索的左手,長長的睫毛垂落,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什麼。

  殷蕙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舒適自在。

  她是昨日早上回來的,發現自己還沒有嫁到燕王府,殷蕙先跑過去抱住祖父狠狠地哭了一通。

  哭夠了,那些積壓多年的委屈也都散得一乾二淨,只要祖父還在,她就還是那個快活無憂的殷家二小姐。

  祖父問她為何哭,殷蕙想了想,只說自己做了噩夢。

  上輩子的她過得那麼慘,殷蕙不想讓祖父跟著她難過,至於這輩子,只要她一直留在祖父身邊,便能幫助祖父化險為夷,避免前世的不幸遭遇。

  「小姐,德叔剛剛派人來,說燕王府一位管事要見老爺,現在二爺正在招待對方,老爺與大少爺出門了,德叔已經派人去請了。」

  殷蕙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金盞好奇道:「小姐不好奇燕王府的管事為何要見老爺嗎?」

  殷蕙不好奇,因為她知道,那管事是來替燕王籌集銀子的,籌集的辦法就是與殷家聯姻。

  殷蓉不是一直都嫉妒祖父偏心她,嫉妒她嫁到燕王府做人上人去了嗎?那這次就讓殷蓉嫁過去吧,殷蓉是大小姐,姐姐比妹妹先嫁,也合情合理,至於燕王府那邊,反正他們看重的是殷家的銀子,哪個殷小姐嫁過去都沒關係。

  腦海中浮現出魏曕那張冷冰冰的臉,殷蕙諷刺地笑了。

  他要納青梅竹馬的表妹做妾,隨便納去吧,反正與她再無關係。

  解除這門婚約唯一的遺憾,是衡哥兒。

  想到衡哥兒,殷蕙心中便是一痛,她捨不得,可那樣牢籠般的生活,她真的不想再體驗一遍。

  反正也只有她記得衡哥兒,衡哥兒不曾來到這世上,便也不會有任何痛苦。

  殷墉回來了,帶著殷聞一起。

  見燕王府的管事並不需要殷景善、殷聞父子倆避諱,殷墉也就沒有多此一舉地叫父子倆離開,笑著與那管事攀談起來。

  喝過茶水,燕王府的管事道明來意,稱燕王殿下有意與殷家結親,如果殷墉願意,定好一位小姐,燕王府便會正式托媒來提親。

  殷景善面露喜色,殷聞也眼睛一亮。

  燕王府的管事看看殷墉,笑道:「當然,強扭的瓜不甜,若老太公覺得這門婚事不合適,那就……」

  「哪裡哪裡!」殷墉笑著打斷了管事的話,喜道:「王爺厚愛,老夫剛剛是太高興了,失禮之處還請您多擔待。」

  王府管事摸摸鬍子,就知道殷家肯定會答應,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

  殷墉又道:「不知王爺是為哪位公子提親?」

  王府管事道:「是三爺,三爺今年十九,正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世子與二爺都成親了,四爺還小呢。」

  殷墉笑容更深,對王府管事道:「老夫有兩個孫女,今年都十四歲了,也是待嫁之年,不知王爺更中意哪個做兒媳?」

  王府管事心想,王爺日理萬機,哪裡了解你家的孫女是什麼品行,笑道:「這就看老太公的意思了,您想嫁哪個,告訴我一聲,我再去稟報王爺。」

  殷墉瞥眼坐在一邊的兒孫,對王府管事道:「那就勞煩您明日再過來一趟,我那兩個孫女各有性情,我好好選選哪個更合適。」

  王府管事點點頭,這就回去復命了。

  他才走,殷景善就對殷墉道:「父親,這還需要挑嗎,當然是蓉蓉了,她是姐姐,哪有越過姐姐讓妹妹先嫁的道理?」

  殷墉看向殷聞。

  殷聞道:「娶妻娶賢,王爺對兒媳的要求肯定也高,我倒覺得,二妹更合適。」

  殷景善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子,這兒子傻了不成,這麼好的婚事不替親妹妹爭搶,竟然要讓給堂妹?

  殷聞卻覺得自己的父親才是傻了,祖父一直都疼愛殷蕙,難道他幫著親妹妹說話,祖父就聽了?

  「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我自己想想。」

  殷墉擺擺手,去了書房。

  等兒孫們離開了,殷墉馬上去了小孫女的蕙香居。

  他明白燕王真正想要什麼,銀子是必須給的,拋開這點,孫女若能嫁給一位皇孫,身份就尊貴起來的,往後不怕被人欺負。

  富商之家雖然有錢,這銀子卻隨時可能被權貴盯上,殷家雖然安穩了幾十年,如今事情不就找上來了?

  與其讓孫女嫁進別的商戶人家,隨時可能面臨被抄家的危險,如今有門路讓孫女高嫁,殷墉便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誠然,高嫁的孫女進了燕王府後難免會受些委屈,可那種委屈無關生死,阿蕙又那般美貌,三爺魏曕也穩重有才,兩個年輕人或許能美滿。

  見到殷蕙,殷墉把這事當成天大的好消息一樣告訴了小孫女。

  出乎他的意料,小孫女竟然一點興趣也沒有。

  「有什麼可高興的?這幾年北地常有戰事,我看王爺八成是缺軍需了,先哄咱們跟王府結親,回頭再在您面前倒倒缺銀子的苦水,您可不就得掏銀子幫幫親家?」

  殷蕙很是諷刺地道,反正屋裡就祖孫倆,沒有外人。

  饒是如此,殷墉還是嚇了一跳:「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殷蕙就閉上嘴巴,只拿一雙秋水盈盈的桃花眸子看著祖父。

  小孫女不好糊弄,殷墉只好說了實話:「都被王爺看上了,這銀子肯定要出了,但婚事也確實是門好婚……」

  殷蕙:「既然是好婚,二叔二嬸肯定希望落到大姐頭上,祖父就成全大姐吧。」

  殷墉就遞給小孫女一個「傻孩子」的眼神。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殷墉就是更偏心小孫女,大孫女從小有爹娘親哥疼愛,小孫女統統都沒有,盡管如此,小孫女還是出落得如此蕙質蘭心,聰慧又識大體,那有了高嫁的機會,殷墉當然希望給小孫女。

  尤其是,三爺魏曕還那麼出眾。

  殷墉就開始誇起魏曕來。

  殷蕙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不願意嫁,理由也是現成的,她嫌高門大院裡的日子不自在,寧可在家裡逍遙快活。

  「祖父,您就說,是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快活,還是外面亂飛的麻雀快活?」殷蕙問。

  殷墉無言以對。

  「你真不要嫁?我可告訴你,明日就要定下來的,到時候你後悔也沒有用。」

  「祖父放心,我絕不後悔。」

  小孫女如此抗拒嫁去燕王府,殷墉只好尊重小孫女的意願,離開去了二房那邊。

  殷蕙目送祖父的背影,又一次想到了魏曕。

  誠然,她與魏曕之間,也有甜蜜的時候,可太少太少了,本以為做了蜀王妃能苦盡甘來,竟然還有個溫如月等著她!

  這事都不能回憶,一回憶殷蕙就想咬牙。

  早知道會回來,那晚她就先罵魏曕一頓了,至少還能出出氣。

  .

  王府管事又去了一趟殷家,回來後稟報燕王,說殷墉準備將大小姐殷蓉嫁給三爺。

  燕王眯了眯眼睛。

  市井間沒什麼殷蓉的消息,他倒是聽說過殷墉十分疼愛他的小孫女殷蕙,殷蕙亦有平城第一美人的讚譽。

  不過,殷蓉為長,且父母雙全,殷墉的確更有理由將殷蓉嫁過來,殷蕙那樣的,容易被人說成剋父剋母,想來殷墉再疼愛孫女,也不敢讓這樣苦命的孫女嫁過來。

  「去叫老三過來。」

  「是。」

  很快,魏曕就到了存心殿。

  燕王笑著道:「殷家那邊同意了,父王挑個吉日就去為你提親。」

  魏曕難免露出一絲笑意。

  燕王瞧見了,很是稀奇,按理說,這門婚事委屈兒子了,兒子明事理沒有抗拒,但也不至於笑出來吧?

  換成老大老二那種圓滑的,會裝笑討好他,老三從來不會這一套。

  「你好像挺高興?」燕王問,娶個商家女,有何高興的?

  魏曕自知失態,垂眸道:「父王給兒子挑的,定是個好女子。」

  殷氏雖然膽小怯弱,可她對他一片真心,會在他被父王冷落的時候替他抱不平,會在他遠行時落淚不捨。

  出身賢名都是虛的,他更看重她對他的情。

  燕王聞言,有些心虛,他哪知道殷家大小姐品行如何呢,不過,殷家是平城大戶,總不至於把女兒教的太差。

  「嗯,殷墉能做到燕地首富,見識自然不俗,殷蓉又是殷家的大小姐,想來也是端淑之人。」

  魏曕剛要附和,臉色突然大變,看向父王道:「您為兒子求娶的,是殷家大小姐?」

  燕王被兒子的臉色驚到了。

  他這個老三,就是一個冰塊兒,高興不高興表情都不帶變化的,可是,就在剛剛這麼幾句話的功夫,老三先是露出笑容,這會兒又大驚失色,表情豐富得像變了一個人。

  「殷家大小姐怎麼了?」燕王緊緊地盯著兒子。

  對上父王探究的目光,魏曕冷靜下來,垂眸道:「兒子聽說,殷老太公最疼愛二小姐,二小姐亦有美名。」

  燕王皺眉道:「既然你有這想法,前日問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要是說了,我就直接讓管事去向那二小姐提親了。」

  魏曕無法解釋,只緊緊抿起唇角。

  他以為,這門婚事會像當年一樣,無須他做什麼說什麼,就會落到殷蕙的頭上。

  為何會有變故?

  燕王府的一切都沒有變,問題只能出在殷家。

  魏曕沉默的時候,燕王的心思也在轉動,是他先讓殷墉挑孫女的,現在人家定了大孫女,他再要求換人,也太不講道理。

  燕王就對兒子道:「你是聽說殷家二小姐是平城第一美人吧?這種謠傳你也信,再說了,就算這是真的,都是姐妹,二小姐若美,大小姐也差不了多少,肯定也美的。」

  魏曕看眼父王,道:「兒子親眼見過殷家二小姐,確實名不虛傳。」

  燕王懂了:「所以你早就看上人家了?」

  魏曕默認。

  燕王磨了磨牙。

  魏曕也不想父王為難,請示道:「兒子想去一趟殷家,親口與殷老太公說清楚。」

  燕王肯定還是希望兒子能得償所願的,想了想,道:「去吧,早點定下來,這事不宜拖。」

  魏曕:「兒子現在就去。」

  說完,他行禮告退。

  燕王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忽然笑了。

  少年慕艾,此話果然不假,原來老三這冰塊兒也早就動了春心。

  魏曕騎馬去的殷家。

  他容貌俊美氣度威嚴,又騎著名馬白蹄烏,所過之處,百姓們無不駐足觀望,好奇這是哪來的貴公子。

  王府規矩森嚴,魏曕出門的次數也不多,因此沒多少百姓認得他。

  到了殷宅門外,長風上前叩門,報出身份後,德叔都抖了一下,趕緊將魏曕請了進來。

  魏曕先見到了殷墉。

  「不知三爺親自登門,有何貴幹?」殷墉微微彎著腰,笑容和善地問。

  魏曕卻想起她伏在老爺子的屍身上泣不成聲的情形。

  他指向對面的主位,對殷墉道:「您坐,您是長輩,不必如此客氣。」

  殷墉心中一喜,原來三爺只是看著冷,其實很謙和。

  殷墉就坐下了,繼續用洗耳恭聽的神色看著魏曕。

  魏曕在過來的路上,想了很多,他猜測,殷家這邊,或許有人像他一樣,是重生之人。

  那人可能是殷墉,殷墉不忍心再長年累月地見不到最疼愛的小孫女,所以改變了聯姻人選。

  那人可能是殷家二房的人,用什麼手段強行逼迫殷墉改了人選。

  如果是後者,他會幫殷墉解決麻煩。

  如果是前者,他會承諾殷墉,他會經常陪殷蕙回來探望,叫老爺子放心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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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9:13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二)

  青衣小丫鬟端上茶來,擺好,再低頭退下。

  魏曕喝了口茶,這才對殷墉道:「不瞞您老,晚輩過來,是想親自向二小姐提親。」

  殷墉大吃一驚!

  他都回復燕王了,說會把大孫女殷蓉嫁過去,三爺怎麼又來求娶小孫女殷蕙?

  魏曕將老爺子的震驚看在眼裡,不過,對於殷墉這種老狐狸,尤其是可能活了兩輩子的老狐狸而言,魏曕無法確定殷墉的心裡究竟怎麼想,只解釋道:「晚輩曾見過二小姐一面,此次父王要為晚輩議親,晚輩也一直以為會是二小姐,所以不曾向父王明言,致使您老誤會,今日晚輩特來澄清,還望您老成全。」

  殷墉下意識地摸了摸鬍子。

  高嫁是好婚,三爺又對小孫女有情,殷墉真是一萬個滿意了,就是,小孫女是個倔脾氣。

  思忖過後,殷墉誠懇地對魏曕道:「三爺,老夫有兩個孫女,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大孫女父母雙全,小孫女命苦,早早沒了父母,論福氣,肯定是大孫女好的,所以老夫才想著讓大孫女嫁給您。」

  魏曕:「晚輩明白,只是晚輩非二小姐不娶。」

  非卿不娶!

  這麼重的話,魏曕的神色與語氣卻那麼平淡,彷佛這就是很自然尋常的一件事。

  殷墉再度吃了一驚,與此同時,他也聽懂了魏曕的意思。

  也是大孫女沒這命,怨不得他偏心了!

  瞬間做出決定,殷墉離座,對同時站起來的魏曕道:「承蒙三爺青睞,我本該一口替阿蕙應下來的,只是那孩子被老夫寵得嬌氣任性,婚姻大事,老夫還是要先跟她知會一聲,煩請三爺稍等,老夫去去就來?」

  魏曕頷首。

  殷墉就快步離去了。

  魏曕坐回椅子上,回想殷墉的態度,鬆了口氣,看來,殷墉並沒有重生,而是殷家二房那邊做了什麼手腳,老爺子雖然被人拿捏或蠱惑,見他態度堅決,只能重新安排殷蕙嫁給他。

  魏曕又想到殷墉對殷蕙的評價,說她嬌氣任性。

  魏曕笑了下,她哪裡嬌氣任性過,最多就是愛哭一些,乖得不能再乖。

  等會兒見到老爺子,得知她會嫁給他,殷蕙一定會很高興吧?

  .

  蕙香居。

  殷蕙在翻看自己滿滿幾櫃子的衣裳,各種各樣鮮豔的綢緞,顏色也全是少女們喜歡的。

  十四歲,多好的年華,上輩子殷蕙在燕王府憋了那麼久,如今她要好好地享受回來。

  「小姐,老爺來了。」

  殷蕙便放下手裡的衣裳,去堂屋招待祖父。

  見了面,殷蕙才知道魏曕竟然登了自家的大門。

  多稀奇,上輩子她嫁給魏曕那麼久,除了三朝回門,他主動來了一次殷家,第二次,便是祖父橫死那次。

  「阿蕙,三爺跟我說他見過你,非你不娶。」殷墉很是高興地道,不是他自誇,以自家小孫女的美貌,去宮裡做貴妃都行,不過現今的建隆帝比他年紀還大,嫁給建隆帝的孫子剛剛好。

  殷蕙垂下眼簾,遮掩了眼中的震驚。

  上輩子婚前,她沒見過魏曕,魏曕也不能見過她,就算見過,他不是好色之人,又那麼清高,不可能為了求娶一個商家女而如此地降尊紆貴親自登門。

  唯一的解釋,就是魏曕與她一樣,都是從景和二年回來的。

  在燕王要求魏曕娶一個殷家小姐的前提下,魏曕非她不娶,倒也好理解。

  別看魏曕冷冰冰,心裡也裝著一位青梅竹馬好表妹,魏曕對她的身子還是非常滿意的,更是喜歡她生的衡哥兒,這些殷蓉都給不了,再說了,上輩子殷蓉嫁了人,還與丈夫跑去找魏曕幫忙安排差事,魏曕能喜歡殷蓉才怪。

  思緒飛轉,殷蕙抬起頭,對老爺子道:「祖父,我不想嫁進高門受束縛,無論三爺喜不喜歡我,我都不想嫁。既然三爺不肯娶大姐,而燕王那邊又等著銀子用,我看不如這樣,您這就隨三爺去趟燕王府,親口向燕王賠罪,就說我命不好,萬萬配不上三爺,然後您再主動捐銀給王爺,別說是為了拒婚,只說您聽聞前線吃緊,願為邊關的將士們盡綿薄之力。銀子咱們捐,婚事就算了。」

  殷墉走南闖北的,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他驚呆,可小孫女這番話,他真的沒有料到。

  在此之前,小孫女雖然聰慧,與普通的閨閣少女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剛剛小孫女那番話,何其圓滑,又何其膽大!

  「阿蕙就不怕三爺惱羞成怒,恨上咱們?」

  無論發生什麼,殷墉都會擋在孫女面前,他這麼問,只是太好奇孫女的想法。

  殷蕙笑道:「三爺不是那種人,王爺更不是。」

  因為了解這對兒父子倆的脾氣,殷蕙才敢明言拒絕,倘若沒有過上輩子的相處,她確實沒膽量。

  就說燕王,雖然對兒子們動輒開罵,對外素來禮賢下士,絕不會拿了銀子還要降罪於人。

  殷墉再三確認,看出小孫女心意已決,只好再去應酬魏曕。

  當祖父的身影消失,殷蕙目光一轉,落到一盆即將盛放的秋菊上。

  既然不必娶殷家小姐,而溫如月也還沒有嫁人,這次,魏曕會高高興興地迎娶他的好表妹了吧?

  幸好,都與她無關了,全當花錢免災。

  .

  殷墉回了前院。

  魏曕看到他,離席以示敬重。

  殷墉很是受寵若驚,這位三爺表現出來的禮賢下士與他清冷的面容實在不相配。

  若是能結成親家,殷墉受這番禮遇也算應該,可是,小孫女根本不想嫁啊。

  魏曕默默地看著殷墉。

  殷墉抬眸,對上年輕人不怒自威的面容,也幸好他年紀大了,還能穩得住。

  請魏曕重新落座後,殷墉深深地嘆了口氣,遺憾道:「回三爺,老夫與阿蕙說了,阿蕙很是惶恐,稱她福薄,萬萬不敢高攀三爺,只能辜負三爺的厚愛了。」

  如果說剛剛魏曕的神色只是清冷,這會兒他的臉上便是結了一層寒冰。

  第一個念頭還是不信,不信殷蕙會拒絕他,或許,殷墉根本沒有去見她?

  「我要聽她親口說。」魏曕冷聲道。

  殷墉再好脾氣,也因為這失禮的要求皺了皺眉,雖然殷家是平民,魏曕是皇孫,可也沒有這般上門欺人的道理。

  千嬌百寵的閨房小姐,是一個外男說見就給見的?

  別的事殷墉都能忍,涉及他最寵愛的小孫女,殷墉不想再退讓。

  他朝魏曕彎下腰,拱手懇請道:「阿蕙膽小,實在配不上三爺,還請三爺體諒。」

  魏曕抿唇,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要求有仗勢欺人之嫌了。

  他不再強求,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殷墉揣度他的意思,道:「承蒙王爺與三爺厚愛,願與我們殷家結親,可惜老夫的兩個孫女都福薄。三爺,老夫想當面向王爺賠罪,可煩請您幫忙引薦?除此之外,老夫另有一事與王爺商量。」

  魏曕知道殷墉要對父王說什麼,大事要緊,他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惑,帶著殷墉回了燕王府。

  燕王人在存心殿,得知殷墉求見,他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儼然兩家已經結成親家的和善姿態。

  殷墉只能苦笑,進殿後就朝燕王跪下了。

  燕王瞥眼面無表情站在旁邊的老三,稀奇道:「老太公這是為何?」

  殷墉就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無論他說得多委婉,燕王都聽明白了,老三一心要娶殷蕙,人家殷蕙卻不願意嫁。

  燕王很不高興,他堂堂燕王選兒媳,老三又是如此出眾,他沒嫌棄殷家女委屈了兒子,殷家女竟然敢不給他們父子面子?

  魏曕最了解自己的父王,眼看父王要發作,魏曕突然走上前,跪在殷墉身邊,垂眸道:「父王,既然二小姐不敢嫁兒子,這門婚事就算了。」

  燕王重重地哼了一聲,再看向殷墉。

  算了就算了,殷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既如此,老太公慢走,恕本王不送。」燕王轉過身,冷聲道。

  殷墉額頭觸地,聲音平穩:「老夫還有一事稟報王爺。」

  燕王背對著他道:「說。」

  殷墉道:「上個月金兵又來犯我大魏邊關,老夫膽小,近來頻繁噩夢纏身,為求心安,老夫去了寺裡拜佛,當晚老夫竟在夢裡見到了佛祖。老夫跪在佛祖面前,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大魏百姓,佛祖卻笑我糊塗,道燕地周全依賴的是前線將士,我若要求,也該去求那些將士。老夫醒後,如醍醐灌頂,今日求見王爺,也是為了此事。」

  「王爺,這些年全賴王爺護我燕地平安,老夫才事事順遂攢下一些家產,如今邊關又遇戰事,老夫願捐銀兩百萬兩助威我燕地熱血男兒們,還請王爺成全老夫一片報國之心,也不枉佛祖入夢點撥之恩。」

  隨著殷墉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語,燕王臉上的怒氣也早已煙消雲散,他轉過身來,雙手扶起殷墉道:「若我燕地富商人人都像老太公這般深明大義一心報國,金兵何愁不退?」

  殷墉慚愧道:「不敢當不敢當,金銀乃身外之物,老夫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王爺千金之體卻每每奮不顧身衝鋒在前,才是真正令人敬佩,亦是燕地百姓之福,大魏之福!」

  燕王笑道:「老太公真妙人也,老太公放心,本王一定將你捐銀一事稟報皇上,奏請皇上賞賜於你。」

  殷墉聞言,再次跪下:「王爺的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老夫的銀子也是承蒙天下太平才攢下來的,殷家受國運昌隆的福澤,理該回報這份福澤,若大肆宣揚,享受了超過本身功勞的讚譽,整個殷家都消受不起,還請王爺顧憐我殷家,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燕王為難道:「老太公大功,如此埋沒,未免可惜。」

  殷墉:「不可惜不可惜,邊關太平了,我殷家族人才能與燕地百姓一起安居樂業,能夜夜高枕無憂,老夫便心滿意足了。」

  至此,燕王不再客氣,笑道:「好,那本王就代燕地幾百萬百姓謝過老太公了。」

  又與殷墉聊了些戰事進展,再惋惜一番沒能結成親事,燕王叫海公公去送殷墉出府。

  殷墉走了,燕王笑了笑,看向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話的兒子:「不結親也好,回頭父王去金陵給你挑個名門貴女來。」

  魏曕看眼父王,道:「兒子只娶殷氏。」

  燕王挑眉:「你親自登門提親她都不願意嫁,這般不識趣的女子,你還娶她做何?」

  魏曕垂眸道:「她很好,是兒子誠意不足。」

  燕王實在是看不懂這個兒子了,本來以為老三冰疙瘩一塊兒最容易看穿,沒想到今日竟然陷進了兒女情長。

  「那你打算怎麼辦?」燕王問,父子倆都去提過親了,這都不行,燕王真不知道兒子還能想到什麼辦法。

  魏曕沉默片刻,道:「徐徐圖之。」

  她不答應,他就先問清楚她為何不答應,總之他不會讓她嫁給別人。

  燕王摸了摸下巴。

  徐徐圖之?

  燕王沒有強迫過民女,妻妾都是心甘情願跟著他的,但這不妨礙燕王聽說過一些紈絝子弟做過的混賬事。

  雖然老三怎麼看都不像個紈絝,燕王還是強調道:「你非要娶她,父王不會摻和,但要注意分寸,切不可仗勢欺人。」

  魏曕應下,告退了。

  他還有差事,傍晚回澄心堂沒多久,大哥、二哥都來了。

  魏陽、魏昳剛聽說燕王有意要魏曕娶殷家女的消息。

  魏陽喝了一口酒,勸慰三弟這是替父王分憂,是功勞,不要多想。

  魏昳喝了一口酒,故意羨慕道:「聽說殷家小二姐是平城的第一美人,三弟真是豔福不淺啊。」

  魏曕看著這兩位兄長,只是默默地陪著喝了一會兒酒,半句話都沒有說。

  送走二人後,魏曕去了澄心堂的後院。

  這裡本就是給他未來妻子準備的院子,等親事正式定下來,後院屋裡的家具會全部置辦新的。

  魏曕站在廊簷下,視線所及,處處都是她與衡哥兒的身影。

  衡哥兒剛學走路的時候,她會雙手扶著衡哥兒的腋窩,娘倆都在笑,可他一過來,她就不敢再笑得那麼恣意了,甚至都不敢直視他。

  魏曕來到內室,這裡暫且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架子床。

  魏曕坐到床上,手觸及到床板,腦海中便浮現出與她在一起的一幕幕。

  剛成親時,她都不敢怎麼回應他,後來熟悉了,雖然她白天還是膽小,夜裡卻會熱情似火。

  魏曕漸漸攥緊了拳頭。

  他還是不信,殷蕙會拒絕嫁給他,十四歲的殷蕙沒有那個膽子也沒有理由,從景和二年回來的殷蕙,更是捨不得不嫁。

  還是殷家二房吧?

  上輩子兩人剛定親,殷家二房就放出謠言詆毀她的聲譽,魏曕不知道當時的殷蕙在想什麼,燕王府這邊,父王的確問他要不要換一個殷小姐娶,魏曕看不上殷家二房的作派,因為他堅持,殷蕙才如期嫁了過來。

  莫非,這次殷家二房有人重生回來,提前用名聲甚至用殷墉的命威脅殷蕙,殷蕙才不敢許嫁?

  魏曕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最接近事實。

  所以,還是要先見她一面,消除她的顧慮,她就敢嫁了。

  .

  殷墉專門挑夜晚的時候偷偷將兩百萬兩銀子送去了燕王府。

  捐銀是善舉,傳出去人人都會誇殷墉,同時也會覺得燕王欠了殷家,甚至詬病燕王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逼殷家交出了銀子。

  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殷墉只會淪為燕王的眼中釘。

  再說了,殷墉覺得燕王真的不錯了,人家要銀子是為了正事,也想過結親來補償殷家,換個王爺,要麼是為了一己私欲想貪殷家的銀子,要麼就是直接給殷家安個罪名,哪有燕王這麼厚道。

  所以,殷墉悄悄地捐了銀子,不許自家人對外聲張。

  殷家不說,燕王那邊更不會四處宣揚,堂堂王爺跟富商要銀子,傳出去真不好聽啊。

  捐了銀子,婚事也作罷,除了殷家與燕王府,平城的百姓們都不知道這兩家差點成了親家。

  只是,殷家裡面卻吵了一場。

  殷蓉都做過好幾次嫁到燕王府做貴夫人的美夢了,殷景善、趙氏夫妻倆也期待著靠女兒的婚事揚眉吐氣,不成想殷墉突然將他們叫過去,說婚事取消了,以後只當沒這回事,二房一家哪裡受得了?

  除了殷聞若無其事,殷景善、趙氏、殷蓉都要殷墉給個說法。

  殷墉知道兒子兒媳都想攀附權貴,為了叫夫妻倆徹底死心,他也就直言道:「本來我與王爺都同意了,可是三爺不喜歡蓉蓉,不惜親自登門拒婚,我能如何?」

  魏曕登門的事,二房可早就知道了。

  這下子,殷蓉直接被羞辱哭了,捂著臉跑了出去。

  趙氏不甘心,咬牙道:「蓉蓉哪裡不好了?連王爺都沒有嫌棄,三爺還敢違抗父命不成?」

  殷墉道:「人家就敢了,還真勸王爺打消了這主意,本來就是門不當戶不對,你們也都別惦記了。」

  殷景善小聲嘀咕道:「那銀子呢?白給了?」

  兩百萬兩可不是小數目,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從殷家的銀庫裡搬出來的,需要四處籌措,這動靜能瞞住別人,瞞不住他們。

  殷墉之前都很好說話的樣子,被兒媳質問也不在乎,此刻卻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跪下!」

  老爺子不發怒,慈眉善目,老爺子一發威,便如雷霆劈落。

  殷景善、趙氏夫妻倆腿一軟,雙雙跪了下去。

  殷聞雖然沒犯錯,此刻也跪在了父母身後。

  殷墉坐在椅子上,對兒子兒媳道:「自己掌嘴,打到我滿意為止。」

  殷景善、趙氏不敢違背,左右開弓打了起來,一時間屋裡只有夫妻倆發出來的扇耳光的聲音。

  殷墉冷冷地盯著二人,等夫妻倆的臉都打紅打腫了,殷墉才道:「那銀子被我拿去做生意了,與王爺無關,你們可記牢了?」

  夫妻倆憋屈地低下頭。

  殷墉又道:「若傳出去半點風聲,觸怒了王爺,我會送你們倆出去頂罪,記住了?」

  這下子,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的夫妻倆終於冷靜下來,渾身直抖。

  殷墉叫兩口子退下,再對殷聞道:「你去跟蓉蓉說清楚,讓她別鑽牛角尖,三爺本就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

  殷聞領命,告退離去。

  殷墉靠到椅背上,疲憊地捏了捏額頭。

  外面傳來德叔喚「二小姐」的聲音,殷墉馬上放下手,做出悠哉品茶的樣子來。

  門口光線一暗,殷墉抬頭,看見穿了一件桃色褙子的小孫女,嬌豔的衣裙襯著一張水靈靈的臉蛋,比春日的繁花還讓人賞心悅目。

  「阿蕙來啦。」殷墉笑眯眯地道。

  殷蕙笑道:「祖父是不是頭疼?我給您捏捏。」

  殷墉:「你都聽到了?」

  再一想,小孫女最調皮,她想偷聽,德叔也舍不得攔著不讓。

  「哎,別人求之不得的好婚事,你怎麼就不願意呢?」殷墉靠著椅背,一邊看著站在後面幫他捏額頭的小孫女,一邊不解地問,「祖父可沒騙過你,三爺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那模樣那氣度,你大哥比不上,懷安比不上,哎,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殷蕙像聽書一樣聽著,面上帶笑,實則祖父越誇魏曕,她就越替祖父不值。

  在祖父眼裡,魏曕大概是天下頂頂好的孫女婿,可在魏曕眼裡,祖父是什麼?是個讓他丟人的姻親,是個不值得他登門來探望的老頭子!

  身份差別,魏曕的確有資格瞧不起殷家,但那不代表殷家就要高高興興地承受他的鄙夷。

  人心都是肉長的,沒道理你天天瞧不起我,我還要笑臉相迎上趕著去巴結。

  「您還誇我是下凡的仙女呢,既然是仙女,為何一定要看上他那個神仙?他在凡夫俗子裡面稀奇,在我面前,也就普普通通罷了。」殷蕙很是不服氣地道。

  殷墉被小孫女的自信與傲氣逗得直笑。

  殷蕙喜歡祖父笑,這幾日她一直在琢磨,老天爺為何給她重生的機會。

  思來想去,殷蕙覺得是祖父上輩子死得太冤了,一個常常接濟百姓的善人,不該那般結局,所以老天爺叫她回來,保護祖父長命百歲。

  「祖父,那事已經結束了,您就別再費心了,趁您最近比較閒,咱們去東山賞秋吧?」

  殷蕙想去騎馬,想去山間採野花,想去看看東山寺放生池裡的大烏龜,想去做很多很多的事。

  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十年的鳥,她終於出來了,想往哪裡飛就往哪裡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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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9:37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三)

  從殷家那裡籌集了銀子,燕王就再次離開平城去了邊關,留徐王妃、世子魏陽坐鎮燕王府。

  十九歲的魏曕沒能跟隨父王出征,這會兒他還在王府裡面的侍衛司當差,協理侍衛們的調度、操練等。

  就像二爺魏昳在王府庫房那邊當差一樣,主事人都是燕王任命的正經屬官,魏曕兄弟只是前來觀摩學習,並非真的要他們負責這兩處,所以他們想偷懶休息,找個理由跟各處的屬官打聲招呼便可。

  燕王不在,魏昳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魏曕卻從來沒有懈怠過。

  直到這日,被他派出去的澄心堂小太監汪平匆匆找到侍衛司。

  「爺,二小姐要出城了,我回來時二小姐的馬車還在城門前排隊。」

  魏曕:「何人陪同?」

  汪平道:「只二小姐一個主子,帶了一個丫鬟,八個護衛。」

  魏曕不再多問,命長風去馬廄牽馬,他先去了東華門外。

  很快,長風牽了兩匹馬來,一匹是他的黑馬,一匹是魏曕的白蹄烏。

  主僕二人翻身上馬,直奔城門前而去。

  北地有戰事,燕王也不在平城,最近平城各處城門看管得比平時要嚴很多,百姓們無論進出城門,守城士兵都要仔細核驗身份與隨身行囊,遇到商隊,更是要將貨物一車一車地詳細檢查。

  檢查得仔細,速度就慢下來。

  殷家的馬車中,金盞好幾次挑開簾子往外望,然後朝殷蕙抱怨:「今日怎麼這麼慢?」

  殷蕙笑道:「慢就慢些,急什麼?」

  金盞看向自家小姐,莫名就覺得今日小姐好像心情特別好,好到連白白在這裡浪費時間都不介意了。

  殷蕙的心情確實好,之前在燕王府、蜀王府關了那麼久,如今重回未嫁時,她總算可以隨便出門透風了。

  本來祖父也要陪她的,可惜臨時遇到老朋友初進平城,祖父還得去款待友人。

  城門前的隊伍緩緩前進,終於輪到了殷蕙。

  平城百姓,人人都知道燕王府,亦知道巨富殷家,守城士兵接過金盞手裡的文書,簡單往車廂裡掃了一眼,確定沒有藏著什麼人,這就給放了行。

  離開城門不久,殷蕙便下了馬車,騎上她的愛馬飛雪。

  飛雪通身雪白,殷蕙則穿了一套白中透粉的馬裝,縱馬而去,彷佛一朵隨風而飛的海棠花。

  魏曕策馬通過城門,看到的就是遠處她上馬的這一幕。

  也有貴女會騎馬,但沒有像她跑得那麼快的。

  魏曕先是心中一緊,怕她從馬背上摔下來,下意識地加快速度去追,然而很快魏曕就放慢速度,只遠遠地跟著。

  前面那道輕盈的身影,一會兒縱馬疾馳,一會兒勒馬緩行,或是折根樹枝放在手裡把玩,或是跳到路邊看看不知名的野花,甚至還逗弄過一個農家女童,送了女童一朵她頭上的絹花。

  她好像很快活,無論何時露出臉龐,魏曕都看到她在笑,桃花眸明亮似水。

  走了一段距離,她又上了馬,那身姿何等熟練。

  魏曕走了神。

  成親十載,他從不知道殷氏會騎馬,她一嫁過來就處處向大嫂徐清婉看齊,舉止端莊,說話也是柔聲細語,魏曕就以為她本性也是如此。

  可眼前這個十四歲的殷蕙,哪裡與端莊沾邊了,端莊的女子不會輕易拋頭露面,更不會在沒有家人的陪同下單獨出門。

  確實不端莊,可此時此刻,魏曕生不出任何訓斥她的念頭,他只是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她的身影,默默地觀察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妻子。

  秋高氣爽,從附近來東山賞秋或上香的游人香客絡繹不絕,魏曕與殷蕙中間隔了很多身影,大家同往一處去,也就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刻意跟蹤誰。

  到了東山,殷蕙棄馬,步行往山上走去。

  魏曕仍然保持距離跟著,看著她與金盞有說有笑,看著有輕佻的公子想要上前搭訕卻被殷家的八個護衛趕走。

  那八個護衛,個個身形健壯魁梧,雖然平城最美的姑娘就在眼前,這些護衛卻盡職盡責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訓練有素,可見殷墉對小孫女的寵愛與看重。

  長風走在主子身後,對著那八個護衛暗暗發愁。他覺得,三爺第一次放下差事跑出來,肯定是想跟殷家二小姐見面的,可殷家二小姐說什麼都不願意嫁給三爺,能高興理會三爺?如果三爺想強來,主僕倆對上那八個護衛,長風真的沒有信心。

  到了東山寺,殷蕙先虔誠地跪拜佛祖上香,再捐了一筆豐厚的香油錢。

  謝過佛祖,殷蕙就在寺裡隨意地逛了起來,她對東山上的一切都很熟悉,今日來乃是故地重游,哪怕只是東山寺裡的一棵老槐樹,殷蕙也如見了老朋友一般高興,手輕輕觸摸那兩人才能合抱的樹身,再仰起頭,看明媚的秋光在碧綠的樹葉間跳躍。

  有碎光落到她的身上,十四歲的美貌少女,彷佛也散發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她揚起的臉龐瑩白嬌豔,長長的睫毛愜意地垂落,竟有種天人合一的融洽。

  魏曕突然很想將這一幕畫下來。

  念頭剛落,她睜開眼睛,隨意般朝這邊瞥來。

  魏曕竟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長風見了,馬上也跟著躲開。

  殷蕙沒有注意到香客裡面有兩張熟悉的面孔,帶著金盞繼續往前走,漸漸來到了寺裡的放生池前。

  放生池裡養著一隻大烏龜,據說已經活了百年了,厚重的殼呈現出一種墨青色,一動不動地趴在池水中間的山石腳下,半邊殼露出水面,半邊泡在水裡。

  有一群孩子圍在池邊,喊來喊去的想讓大烏龜爬過來。

  殷蕙走過去的時候,孩子們的注意力就都落到了她身上,畢竟,大烏龜哪裡有美人姐姐好看呢。

  殷蕙笑著看著那隻大烏龜。

  她小時候也喜歡看這隻大烏龜,想出各種辦法哄大烏龜給她點回應,甚至還要祖父花銀子把大烏龜買回家中,祖父笑著說這是寺裡的烏龜,已經有了佛性,怎能拿銀子褻瀆,殷蕙才罷了這個念頭。後來,祖父在自家的池子裡養了烏龜,殼也很大,但殷蕙就是更喜歡寺裡的這隻。

  坐到池子邊上,殷蕙解開腰間的荷包,裡面裝了一些最新鮮的苞穀粒。

  魚蝦昆蟲都不方便拿,幸好這隻大烏龜也愛吃苞穀。

  殷蕙先丟了一顆苞穀粒在大烏龜身邊。

  大烏龜動了動腦袋,旁邊一隻小烏龜撲通一聲從山石上翻下,游過來吃了苞穀粒。

  殷蕙繼續丟,丟到第七顆的時候,大烏龜終於吃到了,並且直接游到了殷蕙面前。

  有孩子抓著樹枝要戳大烏龜的殼,被金盞勸止了。

  殷蕙陪夠了大烏龜,趁日頭還不高,決定去山裡面的官道上跑馬。

  金盞與六個護衛待在路口等著,只有兩個護衛保持距離跟在殷蕙身後。

  .

  跑馬的人不算多,但也並非只有殷蕙主僕,因此,當身後有馬蹄聲靠近,殷蕙也沒有回頭去看。

  直到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馬從身旁經過,才吸引了殷蕙的視線。

  殷蕙知道,魏曕的坐騎便是一匹白蹄烏,乃燕王所贈,魏曕每次都門都騎白蹄烏。

  就在殷蕙剛因為這匹白蹄烏想起魏曕的時候,那馬突然放慢速度,再與她保持半個馬頭的距離同跑起來。

  殷蕙終於看向馬背之上。

  熟悉的清冷面容闖進視野,殷蕙心頭大震,她本能地攥緊韁繩,再迅速垂眸,避開了他的視線。

  魏曕則將她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

  這一路,她都快活得像隻小蝴蝶,除了少數幾個輕浮子弟,她幾乎對誰都笑。

  可就在剛剛,她看見他的瞬間,笑容消失了,臉也冷了下去,迴避的眼神,不知是怕他還是厭棄。

  魏曕同樣攥緊了韁繩。

  兩人的婚事沒有上輩子那麼順利,魏曕想過各種可能,在這一刻之前,他都沒有想過是她自己不願意嫁。

  難道,她真的也從景和二年回來了,而且不願意再嫁他?

  白蹄烏跑得很快,殷蕙勒住馬,如果魏曕守禮,就該繼續往前跑。

  可魏曕也停了下來。

  搭訕的意思顯露無疑,殷墉派來保護孫女的兩個護衛立即一前一後地擋在殷蕙面前,橫眉冷目地瞪著魏曕。

  魏曕示意長風退後,他看著躲在二人身後的殷蕙道:「在下魏曕,燕王三子,可請二小姐移步說話?」

  殷家的兩個護衛:……

  對付過的浪蕩子弟那麼多,眼前這個是身份最尊貴的一個。

  攔還是攔著,二人卻不約而同地看向殷蕙。

  在這短短的功夫,殷蕙已經想了很多,她不知道魏曕為何而來,可她都不想多與其糾纏。

  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今日只是兩人的初次見面,他長得那麼冷,她剛剛的震驚完全可以推脫成被他嚇到了。

  再聽魏曕自報身份,殷蕙便裝作嚇得身體一晃。

  殷家的兩個侍衛剛要下馬,魏曕已經跳了下來,一副要衝過來扶她的架勢。

  殷蕙晃了一下就穩住了,再居高臨下地看著魏曕,她咬咬唇,質疑地問:「你說你是燕王三子,有何證據?」

  她好像有點怕,但眼神也有點凶,彷佛把他當謊報身份的紈絝看。

  魏曕抿唇,她到底認不認得他?

  心裡這麼想,魏曕還是拿出了燕王府的腰牌。

  殷蕙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

  看過腰牌,再上下打量他一番,殷蕙好像終於信了,視線一轉,指著前面一條山間小路的路口道:「那邊清靜些,三爺有什麼想問的,去那邊說如何?」

  魏曕緊緊地看著她的臉:「好。」

  殷蕙就先跑過去了,吩咐兩個護衛就在旁邊等著,不用跟著她,也不用離開太遠。

  說完,殷蕙騎馬拐進山間小路。

  魏曕很快跟了進來,長風也留在了路口。

  野樹叢生,拐進來幾丈之後,殷蕙下馬,站在一處樹蔭下。

  魏曕也跳下馬,朝她走來。

  沒等他靠近,殷蕙低頭行禮,忐忑地問:「三爺可是因為我拒婚而來?」

  魏曕停步,看著她道:「是,我誠心求娶,不知二小姐為何不嫁。」

  殷蕙像普通的閨秀面對外男一樣,局促地攥著手:「祖父沒跟您說嗎?我不敢高攀。」

  魏曕不信:「是不敢高攀,還是有人威脅你?」

  殷蕙抬起頭,茫然地問:「威脅我?」

  魏曕沒有回答,只審視地盯著她的眼睛。

  殷蕙彷佛被他嚇到一樣,轉過去,低聲道:「沒人威脅我,三爺乃人中龍鳳,我只是鄉間野草,確實不敢高攀。」

  魏曕看眼路口,忽然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

  殷蕙驚恐地看過來。

  魏曕冷聲道:「你真的沒見過我?」

  殷蕙連連搖頭,試著將手掙脫出來。

  魏曕看著她這緊張害怕的模樣,倘若不是跟了她一路,倘若不是親眼見過她面對紈絝子弟也從容不迫的淡然,魏曕可能真的要信了。

  只需要再試探一句,就知道她到底是十四歲的殷蕙,還是景和二年回來的殷蕙。

  「你可否想過,你我都回來了,衡哥兒會如何?」

  魏曕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聽到「衡哥兒」的瞬間,殷蕙的掙扎頓住了。

  這次重生,她能彌補很多遺憾,唯一新生的遺憾,便是衡哥兒。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是魏曕冷冰冰待她時她在澄心堂最大的慰藉,雖然後來衡哥兒變成了小冰塊,可衡哥兒也是孝敬她的,只是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麼依賴她罷了。

  十歲的衡哥兒脾氣像魏曕,模樣也像的。

  再對上眼前這個十九歲的魏曕,殷蕙就好像看到了衡哥兒。

  她再也裝不下去,眼淚滾落。

  那眼淚流到魏曕的手上。

  魏曕猛地鬆開手,轉過身去,面如冰霜,胸口因為憤怒而高高地起伏著。

  殷蕙都能聽到他的喘氣聲。

  成親十年,他雖然幾乎每天都是因為生氣而沉著臉的樣子,卻從來沒有氣得如此失態過。

  氣什麼?氣她竟然敢拒婚?

  多沒道理,她不嫁,不正是成全他與他的好表妹嗎?

  冷靜下來,殷蕙擦掉因為想念兒子而落下的眼淚,等了會兒,見魏曕還在那裡站著不動,殷蕙想了想,走到飛雪身邊,看著他道:「既然你我一樣,那回來就是回來了,過好眼下便是,以後三爺是三爺,我是我,你我互不相干,還請三爺別再過來……」

  她還沒說完,魏曕轉了過來,目光如冰,又彷佛灼灼:「互不相干?成親十年,我自認沒有苛待過你,何至於你連衡哥兒都不要了,也要拒絕這門婚事?」

  虎毒尚不食子,她那麼疼愛衡哥兒,竟能捨下衡哥兒而不嫁他,該對他有多恨?

  魏曕不明白,他做了什麼,竟讓她如此恨他!

  換個時候,殷蕙一定會被這樣盛怒的魏曕嚇到,可魏曕那句「自認沒有苛待過她」的話,竟把她逗笑了。

  迎著魏曕憤怒的目光,殷蕙心裡也燃起了一把火,一條一條地列舉起來: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把我當個暖床的,除了夜裡需要我伺候,你白日可與我多說一句話,我生病的時候,你可關心過我?」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家人,父王都陪郭夫人去過郭家,我是你的正妻,你可能連殷家大門在哪都不知道吧?」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只是在我傻乎乎地以為你會對我一心一意時,一聲招呼不打地就帶了個表妹回來,讓我被全府下人看笑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魏曕,你凍了我十年,憑什麼還指望我高高興興地嫁給你!」

  明明很憤怒,殷蕙的臉上卻都是淚。

  積壓了十年的委屈,終於有機會朝罪魁禍首道出來。

  而魏曕的憤怒,則被她的眼淚一滴滴澆滅。

  他沒有只把她當暖床的,他把她當妻子,當家人,夫妻倆再加上衡哥兒,是他最重要的家。

  他沒有瞧不起她,也沒有瞧不起她的祖父,只是年輕時好面子,等他能夠從容時,殷墉不在了,他也沒有機會再陪她回去。

  這兩點她可能不知道,她有理由怨他,可他何時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

  「阿蕙,我……」

  「別這麼叫我,只有祖父可以,我跟三爺不熟!」

  殷蕙發洩完了,抓住馬鞍就要上去。

  魏曕幾步跨過來,在殷蕙抬腿的時候抓住她,重新將人拉了下來。

  殷蕙冷冷地瞪著他。

  魏曕看著她道:「別的你可以誤會,但我對表妹絕無私情,納妾只是因為……」

  殷蕙不想聽,可魏曕不許她走,她掙不過他,只能定在原地,被迫聽完溫如月在紹興的淒慘遭遇。

  聽到魏曕說他本意是想讓溫如月陪她作伴,這可真把殷蕙逗笑了。

  「我寧可養隻烏龜解悶,也不需要這樣的伴。」

  推開魏曕的手,殷蕙嘲諷道。

  魏曕:「好,是我想錯了,可我對她只有兄妹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殷蕙:「隨便你們什麼關係,反正都與我無關,你們一家皇親國戚,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還請三爺成全。」

  魏曕皺眉道:「你就不想想衡哥兒?」

  殷蕙笑了,看著他道:「你也是孩子,如果母……溫夫人有機會離開王府,你希望她繼續像鳥一樣關在燕王府,還是希望她海闊天空?」

  魏曕抿唇。

  殷蕙再度上馬,揚長而去。

  魏曕看著她的背影,可惜小路太短,轉眼她就不見了。

  魏曕一個人在山裡待了很久,等他回到燕王府,其他幾房已經都吃過午飯了。

  魏曕沒有去侍衛司,回了澄心堂。

  勉強吃了飯,魏陽來了。

  魏陽剛剛從徐王妃那裡出來,平時不會擅自離府的魏曕突然一去很久,徐王妃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叫魏陽過來問問。如果王府有麻煩,那她該知道,如果魏曕自己有麻煩,魏陽能幫的就幫幫。

  魏曕垂著眼。

  他還是父王的兒子,出個門都要被嫡母過問一下,可想而知殷蕙嫁過來,會覺得多拘束。

  他以前覺得,女子自小的教養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應該也是一樣的,沒什麼不習慣,今日東山一行,魏曕才知道她是多麼恣意率性的人。

  「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

  魏曕發出一聲苦笑。

  對面的魏陽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出來。

  三弟何時苦笑過?

  先是失魂落魄,再是苦笑,莫非老三在哪撞了邪?

  「三弟,你……」

  「我沒事,只是隨便出去走走。」魏曕忽然抬頭,看向魏陽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神色。

  接下來,無論魏陽如何關心打聽,都撬不開魏曕的嘴。

  魏陽就告辭了,回去跟徐王妃說一聲,徐王妃也猜不透魏曕在想什麼,此事就算過去了。

  下午魏曕還是去了侍衛司,傍晚本想回澄心堂,忽然想起母親。

  殷蕙把燕王府當牢籠,母親怎麼看?

  魏曕拐了方向,去了西六所。

  溫夫人與溫如月正準備吃飯,聽說兒子來了,溫夫人心中一喜,趕緊叫丫鬟去拿一副碗筷來。

  魏曕看眼溫如月,道:「我與母親有事商量,表妹先回去吧。」

  溫如月人都傻了,這都要開飯了,表哥竟然趕她走,也太不給她留情面了吧?

  親表兄妹,有什麼事還要瞞著她?

  莫非是表哥與殷家的婚事?不是已經作罷了嗎?

  溫如月委委屈屈地看向溫夫人。

  溫夫人看向兒子。

  魏曕臉色很難看,上午他向殷蕙解釋他不是真要納表妹時,也從殷蕙口中知曉,表妹在他回府前做了什麼好事。

  本來他要當晚與殷蕙商量納妾的事的,因為表妹,殷蕙卻以為他自作主張已經納定了妾。

  溫夫人見了,趕緊朝侄女使眼色。

  溫如月不得已退下了。

  魏曕瞥眼她的背影,臨時對母親道:「娘,表妹不小了,我有個人選,等父王回來,您做主將表妹嫁了吧。」

  溫夫人眼睛一亮,原來兒子要給侄女說親,怪不得要侄女先離開。

  「是哪家的兒郎?」

  魏曕想起上輩子,父皇靖難時,三個衛所裡不少將士立功,他也都熟悉,很快就定下一個,雖然現在只是普通的小兵,過十年就是五品武官了。

  溫夫人雖然跟了燕王,卻從沒把自己當什麼人上人,也就不覺得兒子提的這個人選哪裡差了,高興道:「行,今晚我就問問你表妹的意思。」

  魏曕頷首。

  溫夫人招呼道:「先吃飯,別餓著。」

  魏曕坐到母親對面,陪母親吃飯的時候,他幾度猶豫,最後吃完了,他還是問了出來:「娘,如果現在給您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您是願意再跟著父王,還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願意讓您隨心所欲的男子?」

  溫夫人稀奇道:「好好的為何要問這個?」

  魏曕看著母親:「您如實回答兒子便好。」

  溫夫人想了想,笑了,目光溫柔地看著兒子:「還是跟著你父王吧,娘在王府,好吃好穿的,還生了你這個好兒子,知足了,娘家也有你父王照應,多好啊。」

  魏曕垂眸,很是慚愧。

  他哪裡對母親好過?他待殷蕙與待母親差不多,很少會有關心的話語,母親不嫌棄他,只是因為血緣關係罷了。

  魏曕又想到了他提起衡哥兒時,她落下來的淚。

  她捨得下他,絕捨不下衡哥兒,不過是被他傷透了心,以為嫁過來還要像上輩子那麼過。

  她想換個活法兒,可就算是嫁給同一個人,嫁進同一座燕王府,也可以活出另一種樣子來。

  眼前豁然開朗,魏曕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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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0:00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四)

  溫如月萬萬沒有想到,表哥寧可在飯點趕走她也要與姑母商量的事,竟然是她的婚事,而且還是要將她嫁給一個出身平平的衛所小兵!

  別說她現在住在燕王府,與燕王是親戚,就算她還留在溫家,她的父親也做了京官了,她也不至於嫁給一個小兵吧?

  溫如月與姑母哭了一場,可她知道,姑母性子軟,全都聽表哥的!

  所以,翌日傍晚,溫如月就來了澄心堂。

  魏曕神色如常地來見表妹,而他如常的神色,便是清冷一片。

  溫如月咬了咬唇,表哥這性子,怕是沒有姑娘會喜歡,可表哥長得俊美,又是皇孫貴胄,如果能嫁給表哥,將來她就可以做郡王妃了,在燕地吃香喝辣受百姓羨慕。

  溫如月想嫁給表哥,兩人是表兄妹,親上加親不是很正常嗎?

  「安順兒,你先出去吧。」溫如月瞥眼站在表哥身邊的安順兒,不太高興地道。

  安順兒看向主子。

  魏曕點點頭。

  安順兒就退下了,堂屋的門大開,夕陽灑了滿院。

  見溫如月只是神色復雜地望著自己,魏曕道:「表妹有話不妨直說。」

  溫如月咬咬唇,攥著帕子道:「我才十四,表哥怎麼就想到要我嫁人了?」

  魏曕道:「等父王回來,很快也就過年了,十五出嫁剛剛好。」

  溫如月急了:「可我不喜歡表哥挑的那人!」

  魏曕皺眉,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溫如月就又不說話了,瞥他一眼,面上露出羞紅來。

  如果魏曕只是十九歲的魏曕,一個從未體會過兒女情長的孤僻皇孫,他或許還看不出溫如月的心思,可他是從景和二年回來的,他有過一個對他情意綿綿的妻子,一個也曾這般臉頰紅透欲語還休地凝望他的妻子。

  所以,表妹竟然喜歡他?

  念頭一起,魏曕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終於知道,為何上輩子他與殷蕙定親不久,表妹就去京城投奔舅父了,原來是表妹發現嫁他無望。

  既然表妹對他有情,後來紹興重逢,表妹口口聲聲要給他做妾,說什麼不圖寵愛,又怎麼可能是真的?

  再有,殷蕙為何會誤會他心裡一直藏著一個好表妹,肯定也是二嫂、二妹看出了表妹的心思,故意在殷蕙面前搬弄過口舌。

  最可笑的還是他,親手將表妹帶回王府,還想著讓表妹給殷蕙作伴,可這樣的表妹,怪不得殷蕙會說她寧可養隻烏龜。

  「既然表妹不滿意我為你挑選的人,那表妹回去收拾收拾行囊,過幾日我便送你去京城,讓舅父替你挑選良婿。」

  魏曕面無表情地道。

  溫如月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魏曕徑直叫安順兒進來,送客。

  如果說溫如月昨晚飯點被攆只是一場尷尬,現在親耳聽表哥說要送她去京城,溫如月便覺得無地自容,她暗示地那麼明顯,表哥不喜歡她也就罷了,竟然都不允許她再繼續留在燕王府!

  回到姑母這裡,溫如月狠狠地哭了一場,溫夫人安慰不好,只好跑來問兒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魏曕冷聲道:「您深居王府,無法為表妹選婿,我選的她又看不上,與其繼續耽誤表妹,不如讓舅父替她做主。」

  溫夫人把侄女當女兒看,很捨不得,再說了,哥哥娶了續弦,誰知道那續弦的嫂子會如何對待侄女?

  溫夫人猶豫再猶豫,試著道:「那,我請王爺替如月物色一個?」

  魏曕不怪母親心疼表妹,這麼多年,他很少去陪母親,都是表妹在母親身邊盡孝。

  魏曕心平氣和地給母親講道理:「父王公務繁忙,他願意接表妹進府已經是憐惜您了,哪還有閒暇替表妹選婿?」

  溫夫人低下頭,一副又不敢煩擾燕王又不忍與侄女分別的樣子。

  魏曕見了,只好說出真相:「表妹真正想嫁的是我,可我對她無意,不可能娶她,送她走,也是讓她死心。」

  溫夫人震驚道:「她,她親口跟你說的?」

  魏曕看眼母親,道:「是。」

  溫夫人徹底明白了,換成她喜歡一個人,卻被對方冷冷拒絕,她也要大哭一場的。

  表兄妹倆都僵成這樣了,侄女繼續留在王府,以後見了表哥,如何抬得起頭?真的不如去京城。

  溫夫人嘆口氣,回去安慰侄女。

  不用別人勸,溫如月已經萌生了去意,嫁不得表哥,燕王就算肯替她選夫大概也不會挑什麼名門子弟,與其繼續在燕王府蹉跎歲月,不如去京城。金陵那地方,那麼多名門世家,以她的容貌,就不信嫁不得高門!

  想到做到,溫如月只說做夢夢見父親病了,心中焦急,然後就在溫夫人的陪伴下給徐王妃磕頭謝恩,隨即乘車離去。

  魏曕派了澄心堂的一個小太監去送表妹,他還給舅父寫了一封信,囑咐舅父不要與金陵世家、勳貴子弟結親。

  到底表兄妹一場,魏曕不想溫如月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嫁給薛煥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但這封信,也是他能為溫如月做的最後一步,如果溫如月非要嫁薛煥,如果舅父不聽他的,魏曕也沒有辦法。

  .

  溫如月離開平城時,已經是十月了,北風呼嘯,冷得人不想出門。

  轉眼到了黃昏,汪平在殷家附近盯了一天,確定二小姐不會再出門了,只好回了燕王府,向三爺復命。

  魏曕讓汪平退下,一個人在堂屋坐了片刻,魏曕去了書房。

  翌日清晨,魏曕將一個畫匣交給汪平,囑咐道:「你親手送到二小姐手上,不得假托旁人。」

  汪平鄭重應下,憑借腰牌離開燕王府,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殷宅。

  汪平才十二三歲,容貌清秀,唇紅齒白的,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個儀表堂堂的少年郎,倒看不出他是個太監。

  所以汪平來殷宅這邊叩門,周圍的街坊也見怪不怪,沒有過多留意。

  門房看見汪平手裡的燕王府腰牌,不敢不讓人進,趕緊把德叔請了過來。

  殷墉出門了,德叔也不敢做殷蕙的主,讓小丫鬟去稟報二小姐。

  殷蕙知道汪平,是魏曕身邊第二得用的太監,在澄心堂的地位僅次於長風、安順兒。

  但她不想再與魏曕有任何牽扯,所以只讓小丫鬟回了兩個字:不見。

  小丫鬟跑回前面回話,汪平一聽,眼睛一轉,抱著畫匣子在門廳跪下了,對德叔道:「二小姐不見我,我便在此長跪不起。」

  再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三爺多看重這位二小姐了,平時三爺多守規矩啊,一年到頭也不會叫他們離開王府去跑腿做什麼,可自從王爺做了月老,姻緣的紅線差點將三爺與二小姐綁在一起,三爺就天天派他出門盯著二小姐的動向,想得跟著了魔似的。

  這匣子裡面裝著的肯定是三爺討好二小姐的禮物,說不定二小姐見了就心軟了,所以,他必須辦好這次的差事!

  德叔又不好將汪平丟出殷家大門,勸說不動,德叔只好親自來了蕙香居。

  「他還沒走?」殷蕙意外地問。

  德叔愁道:「跪著呢,說什麼二小姐不見他,他就在咱們家長跪不起。」

  殷蕙皺眉,魏曕的人,居然也會如此無賴?

  德叔道:「我看他懷裡抱著一個匣子,既然是三爺交待他的,他見不到您肯定也不敢回去當差。」

  殷蕙就想到了魏曕的冷臉,汪平不怕才怪。

  「罷了,您帶他過來吧。」殷蕙也有點好奇魏曕這般折騰究竟要做什麼。

  德叔離開後,金盞湊到殷蕙身邊,笑嘻嘻道:「小姐長得美,連燕王府的皇孫都被您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可還記得在東山,三爺親自騎馬去堵小姐呢,與那些被小姐迷住的風流子弟沒差多少。

  殷蕙瞪了金盞一眼,沒出息的丫頭,真見到魏曕的時候,金盞、銀盞都變成了軟骨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這會兒倒是敢編排起魏曕來。

  外面,汪平跟著德叔一路往裡走,他可是燕王府裡的人,殷家大宅在他眼裡也就是普普通通,一直到進了二小姐的蕙香居,汪平才如突然開了眼一樣,看哪裡都像看到了一堆銀子,處處透著貴氣,與這裡相比,三爺的澄心堂真是太寒酸了!

  跨進廳堂,汪平再次見到了殷蕙。

  上次殷蕙去東山,汪平只是遠遠地看見她上了馬車,沒看清楚模樣,此刻近距離地撞上,汪平的心便是一顫,只覺得美豔如二爺的夫人紀氏,在這位殷家二小姐面前也張揚不起來,難怪三爺喜歡得如痴如狂,彷佛變了一個人。

  看了一眼,汪平便彎下腰,雙手托著匣子來到殷蕙面前,恭聲道:「二小姐,這是我們三爺所贈,還望您笑納。」

  殷蕙看眼金盞。

  金盞接過匣子,再捧到殷蕙面前。

  殷蕙沒接,讓她放到桌子上,然後對汪平道:「無功不受祿,還請公公轉告三爺,以後不要再送了,你若再來,殷家也不會再放你進來。」

  汪平覺得二小姐可真夠傲的,但誰讓二小姐長得仙女一般,仙女可不就是這樣,高高在上。

  「是,小的一定轉告三爺。」

  至於三爺聽不聽,他可不敢管。

  德叔去送汪平出門,殷蕙無視金盞、銀盞好奇的視線,自己拿著匣子去了內室。

  坐到窗邊,殷蕙對著匣子出了會兒神,才意興闌珊地打開蓋子。

  裡面是一卷畫軸,畫軸下壓著一封信。

  殷蕙先拿出了信。

  拆開信封,取出……厚厚一疊信紙。

  這信紙的數量讓殷蕙又陷入了回憶。

  魏曕惜字如金,動口動筆都如此,以前他在戰場寫家書回來,全都是兩三句話,可能上輩子幾封家書加起來,都沒有這裡一張信紙上的內容多。

  恍然過後,殷蕙諷刺地笑了笑,開始看信。

  信的開頭,他居然寫的是「吾妻阿蕙」。

  殷蕙微微咬牙,那是上輩子,這輩子她還沒嫁人,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她接著往下看。

  「東山一面,時間倉促,很多事未能盡言,今日特來答卿四問。」

  「答卿第一問。你我成婚,乃是三媒六聘,我從未將你視作暖床人。誠然,我身性冷淡,沉默寡言,待你亦不夠溫柔,可那絕非刻意,只是委實不知如何開口,你幾次身體抱恙,我亦憂心。」

  跟著,魏曕開始列舉他記憶中殷蕙的幾次生病,甚至將她生衡哥兒的那次虛弱也算了進去。

  這番回憶就佔了五張信紙。

  他像記賬似的一次次列下來,還會將他記得的一些藥方所用藥材寫上。

  如果真的不曾關心,又哪裡能將十年裡的事情記得這麼清楚,有的甚至連殷蕙自己都忘了。

  「答卿第二問。你我成婚,門第有別,我的確心存抗拒,一切皆是年輕氣盛,卻絕非針對殷家,而是慮及自身……」

  這條魏曕著墨不多,但殷蕙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庶子,生母低微的庶子,本來就被兄長、下人們看輕,燕王再給他安排一門商戶妻子,可想而知那段時間魏曕承受了多少來自旁人的嘲弄與同情。

  殷蕙有多被親戚們羨慕,魏曕就會多被皇親國戚們鄙夷。

  換個人,可能不會給殷蕙什麼好臉色,甚至動輒打罵,魏曕沒有這樣對殷蕙,他的冷臉也不是獨獨針對她。

  「答卿第三問,我與溫如月,沒有任何私情。」

  這一條,其實那天見面魏曕就解釋過了,所以說過的話魏曕沒有再重復,只告訴她溫如月已經去了京城,婚事將由她的父親親自做主。

  殷蕙怔了怔。

  魏曕明知溫如月上輩子在京城受過什麼苦,還敢讓溫如月過去,光是這點,就足以證明魏曕對溫如月不但沒有私情,連兄妹情都只是薄薄一層。

  「答卿第四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你所說,我凍了你十年,你亦暖了我十年,而今我更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要你願意再次許嫁,我會溫柔待你,亦會時常陪你回家探親、出門游樂。」

  殷蕙放下信紙,試著想像她與魏曕同游的畫面,竟然一點都想像不出來。

  誰要跟一塊兒冰疙瘩一起玩?

  再說了,他能做自己的主嗎,燕王府是燕王當家,他不怕被燕王數落,殷蕙怕。

  前面三條殷蕙都信他,唯獨這第四條,也就哄哄人罷了。

  收起所有信紙留著等會兒燒了,殷蕙終於拿起了那卷畫,緩緩展開。

  一張紙,卻從中間分成了兩幅畫面。

  中間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槐樹左側,是澄心堂的院子,有個穿碧色長裙的少婦站在樹下,面容嫻靜。槐樹右側,是東山寺,有一穿淺粉長裙的少女仰頭看樹,笑容明媚。

  無論是少婦還是少女,都像極了殷蕙。

  殷蕙也是剛剛知道,原來魏曕的畫功這麼好,畫裡的兩個她,也都畫得很美,殷蕙都忍不住細細端詳了好幾遍。

  畫上還有魏曕的題字:吾所悅者,唯卿一人。

  前世的她,這世的她,都是她。

  .

  殷蕙燒了魏曕的那封長信,那幅畫,她沒捨得燒,畢竟畫的是她,燒活人的畫,不吉利。

  將畫藏起來,殷蕙就忘了這事,偷偷去見了一次廖秋娘。

  今年的廖秋娘才十一歲,還沒有學會做烤肉饃,每天幫街坊們做些針線洗衣的活計,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照顧母親。

  殷蕙沒有證據,可她知道,一定是殷聞害死了廖秋娘,廖十三才會那麼恨他。

  廖十三最忠心祖父了,他殺死祖父只是意外,都是可憐人,殷蕙希望這輩子好人都有好報。

  殷蕙直接認了廖秋娘做乾妹妹,還送了廖秋娘一家一座臨街的宅院。

  祖父早就想接濟廖十三,廖十三硬骨頭說什麼都不肯收,可廖十三能擋得住殷墉,擋不住殷蕙。

  殷蕙請了名醫替廖夫人看病,聽說廖秋娘在琢磨一種叫烤肉饃的吃食,殷蕙也十分支持。

  廖秋娘有廚藝天分,如今又無須操心日常瑣事,很快就做出了美味的烤肉饃,還調教好了兩個伙計。

  冬月中旬,烤肉饃的鋪子開張,殷蕙坐在對面的茶樓裡,看食客們在鋪子前排出一條長長的隊伍,看廖秋娘忙得火熱朝天卻滿臉笑容,她便也笑了。

  突然,坐在旁邊的金盞扯了扯她的袖子。

  殷蕙先看金盞,再看金盞手指的方向,那裡,魏曕正帶著長風走進茶樓。

  殷蕙抿唇,馬上收回視線。

  魏曕徑直朝她這邊走來。

  殷蕙卻在他坐下的瞬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開了。

  魏曕只能眼睜睜看著十四歲的小姑娘漠然離去。

  不得不說,上輩子的殷蕙對他太恭順,這輩子突然變成這樣,魏曕很是無所適從。

  其實,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眼看著她上了停在路旁的馬車,徹底離去,魏曕忽地笑了笑。

  原來殷墉說她嬌縱任性,都是真的。

  魏曕並不覺得嬌縱任性有什麼不好,相比她怯怯弱弱彷佛人人都可以欺負,魏曕更喜歡她驕縱一些。

  父王能容下李側妃、郭側妃,能容下二嫂那樣的兒媳婦,沒道理就容不得殷蕙。

  以前魏曕敬畏父王,現在他只是敬重父王,不再畏懼。

  「三爺,還要喝茶嗎?」

  掃視一眼這茶樓的環境,長風低聲問道,三爺來這邊是為了接近二小姐,可二小姐都走了,以三爺愛潔的脾氣,大概受不了這民間茶樓的茶水。

  魏曕確實無心喝茶,他吩咐長風:「去買兩個烤肉饃。」

  殷蕙心善要幫助廖秋娘,他也不妨光顧一下廖家鋪子的生意。

  長風習慣地領命,只是,當他走出茶樓,眼看著又有幾個漢子排到了食客的隊伍後面,長風忽然意識到,三爺是真的變了,為了二小姐願意坐在不太乾淨的茶樓裡,甚至還不惜浪費時間等這街頭小吃。

  主子都不在乎,長風也只好認命地去排隊。

  茶樓,魏曕見伙計頻頻朝他看來,就點了一壺茶。

  伙計剛擺上茶壺,外面突然傳來一道大嗓門:「三爺?」

  魏曕抬頭,看到一張他記得十分清楚的臉。

  馮騰看看魏曕身上的錦袍,再看看與他格格不入的茶樓,一邊往這邊走一邊稀奇道:「還真是您啊,您今天怎麼這麼有雅興?」

  馮騰是馮謖的兒子,魏曕幾兄弟曾跟著燕王去衛所巡視,所以他認得魏曕。

  魏曕看著馮騰一步步靠近。

  他記憶中的馮騰,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前的馮騰,健步如飛,笑容憨厚又爽朗。

  魏曕就朝馮騰笑了笑。

  馮騰:……

  原來三爺私底下竟然如此隨和嗎?

  魏曕隨他打量,他拿起茶壺,給馮騰倒了一碗茶,買都買了,不喝也浪費。

  馮騰在外面逛了很久,正好渴了,端起茶碗一仰而盡,喝完就朝魏曕抱怨起來:「我都快閒瘋了,王爺真是的,我們西北護衛所也是他的護衛軍,憑什麼只帶另外兩個護衛所去,怎麼,瞧不起我們西北護衛所嗎?」

  金國那孫子又來侵犯邊關,馮騰迫不及待地想去打一場,偏偏這次西北護衛所被燕王留了下來。

  當然,如果馮謖在,肯定會踢傻兒子一腳,要不要命了,竟然在三爺面前抱怨王爺?

  魏曕笑笑,又給馮騰倒了一碗茶。

  馮騰自顧自地說著,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對面的烤肉饃鋪子:「這什麼鋪子,我以前怎麼沒注意?」

  魏曕道:「新開的。」

  馮騰聳聳鼻子,好像能聞到一股油膩的香味,他愛吃肉,就愛這股子肉味。

  「哎,那是不是三爺身邊的人?」

  長長的隊伍打消了馮騰買吃食的心思,但他很快就在隊伍裡發現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魏曕:「嗯。」

  馮騰眼睛一亮:「原來三爺也愛吃這個,正好,省著我再去排隊了!」

  說完,馮騰讓他的小廝去找長風,囑咐長風多買幾個。

  等馮騰喝光一壺茶水,長風拎著兩個大大的油紙包過來了,一共買了十個。

  馮騰絲毫不客氣,抓起一個咬了一大口,有點燙,但真是香啊!

  「好吃,我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餅!」馮騰滿嘴是油地讚嘆道。

  魏曕本來有些胃口,看到他的吃相,起身道:「我還有事,這些都送你了。」

  長風偷偷咽了咽口水。

  馮騰見了,笑著塞他兩個。

  長風朝他拱拱手,攥著兩個饃去追自家主子。

  馮騰再分自家小廝兩個饃,一口氣吃了六個,馮騰的肚子是飽了,嘴巴依然有點饞。

  於是,他走出茶樓,直奔著那烤肉饃的鋪子去了。

  「小娘子,再賣我五個!」

  「排隊去!」

  「呦,脾氣挺大,你知道我是誰嗎?」

  「管你是誰,不排隊就別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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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0:23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五)

  臘月初,燕王大敗金國的捷報傳到平城,城內立即一片喜氣洋洋。

  邊關無憂,百姓們開始放心地籌備年貨。

  殷蕙這邊,連著幾次出門都會遇上魏曕後,她就猜到這人派了心腹盯著她的動向,所以有一陣子都沒出門了。

  等燕王回城的消息傳開,殷蕙覺得魏曕肯定要在燕王面前當乖兒子,不敢隨便出門,這日殷蕙才換上一身男裝,悄悄從殷家後門離開,帶上金盞與八個護衛出發了。

  過年前後,東山寺附近會舉行一場持續近月的廟會,各路商販在此匯集,所賣的東西也五花八門,十分熱鬧。

  今日殷蕙就想去逛廟會。

  馬車駛出城門不遠,殷蕙照舊下車,縱馬快跑起來。

  冬日的風吹得一些百姓縮脖子縮手的,殷蕙呢,身上披著狐毛斗篷,手上戴著狐皮套子,只有一張小臉露在外面,雖然被凍得鼻尖發紅,可她喜歡這樣的自在,心裡可熱乎了。

  一個人若心情好,挨凍挨餓也高興,倘若心情不好,那麼面對金山銀山也笑不出來。

  跑著跑著,就在殷蕙放慢速度準備休息一會兒時,前面官路拐彎的地方,突然傳來啼聲陣陣。

  光聽這些蹄聲,就知道那是一隊好馬。

  殷蕙提前避讓到官道一側,同時摸了摸飛雪的脖子,示意它不用擔心。

  他們一行人剛避好,對面的馬隊也露出了身影。

  領頭那人,只穿了一件深色錦袍,身體健碩魁梧,面容俊朗而威嚴,看起來只有三旬左右的年紀。

  換個人可能認不得對方,殷蕙認得,那正是她上輩子的公爹燕王!

  燕王之後也全都是熟面孔,魏陽、魏昳、魏曕、魏昡,魏暻太小沒來,其他的都是侍衛。

  這一瞬間,殷蕙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擇日不如撞日,她怎麼這麼能撞!

  雖然殷蕙很想鑽地縫,又哪裡有那麼大的地縫給她鑽,只好趁彼此還隔著一些距離迅速下馬,整個人都躲到馬後面。

  燕王才打了勝仗,心情好,清晨就帶著兒子們出來跑馬了,這會兒正要回府。

  剛剛拐彎時他就看見前面有一行人,為首的似乎是個身體單薄的少年郎,因為少年郎躲得快,燕王沒有看清對方的容貌,倒是整整齊齊站在路邊的八個護衛,吸引了燕王的主意。

  這次與金國交戰,他的兩個護衛所損失了幾千精兵,年後就要招兵的。

  燕王看這八人就很不錯,那身高體型,隨便哪個放進他的護衛所都是個人物。

  惜才的燕王都跑過去一段距離了,又調轉馬頭折了回來。

  於是,殷蕙剛放下的心也重新提了起來,借著馬蹄聲的掩飾,她低聲對八個護衛道:「那是貴人,不可輕舉妄動。」

  她怕護衛們不認得燕王,以為這父子幾個是來找茬的,冒然動手。

  八護衛聽了,頓時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任人挑釁的模樣。

  燕王勒馬,視線在八人身上掃過,笑著問:「八位壯士可願為本王效力?」

  八護衛:……原來貴人竟然是燕王!在燕地這地方,只有燕王才能自稱本王啊!

  八護衛敢拒絕燕王嗎?

  怕是不敢的,可他們的賣身契都還在殷家,也不能一口答應。

  這八人齊齊看向殷蕙。

  殷蕙仍然躲在飛雪身後,可惜燕王等人坐在馬上,離得又近,還是能看到她幾欲紅透的臉,彷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澀與穠豔交織。

  這時候,沒人還會把她當少年郎。

  燕王早過了輕易被美色打動的年紀,瞥了女扮男裝的小美人一眼,繼續打量那八護衛。

  魏陽、魏昳、魏昡都不動聲色地偷看殷蕙,至於魏曕,目光就沒有從殷蕙臉上移開過。

  他比所有人都先認出殷蕙,如果不是父王停了下來,魏曕也會找個藉口折返,單獨來見她。

  殷蕙頂著那些意味不明的視線,硬著頭皮對八護衛道:「王爺看上你們是你們的福氣,還不快快謝恩。」

  小姑娘長得美,聲音也清甜動聽,魏昳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酥了。

  魏曕注意到兄長的眼神,抿唇,策馬上前,擋住了魏昳。

  魏昳朝他瞪眼睛,他看美人,父王都沒干涉,要老三多事?

  魏曕不動如山。

  殷蕙的八個護衛則一溜跪下,抱拳對燕王道:「願為王爺效力!」

  燕王點點頭,再看眼殷蕙,道:「本王不會白要你的護衛,說說,你父親是誰,回頭本王必有重賞。」

  平城富戶、官員不少,只要有錢,家裡養幾個強壯的護衛也不算什麼。

  殷蕙不想報出家門,可這根本瞞不住,她不說,回頭燕王問問護衛們,也就知道了。

  就在殷蕙準備開口的時候,魏曕突然替她回答道:「稟父王,她便是殷老太公的小孫女。」

  魏陽、魏昳:……差點與老三訂親的那位殷家二小姐?

  燕王聞言,再看看那恨不得躲到馬肚子裡的小姑娘,忽地放聲大笑。

  殷蕙不懂燕王在笑什麼!她拒絕了燕王府的提親,燕王不該生氣嗎?

  魏曕則在父王的笑聲裡微微紅了臉。

  燕王笑夠了,再次看向殷蕙。

  他哪裡會為這點小事生氣,說起來,殷墉沒有攀炎附勢之心,他更高看殷家,還有殷蕙這個小姑娘,連兒子親自登門提親也敢拒絕,這脾氣也夠烈的。

  燕王喜歡有脾氣的人,尤其是殷蕙雖然不想攀附王府,卻又很懂事,痛痛快快地將八個護衛讓給了他,可見這孩子心裡很知道分寸,並非真被殷墉驕縱得無法無天了。

  先前老三說了要對這姑娘徐徐圖之,燕王其實是讚成的,殷家給了他兩百萬兩銀子,雖然說是捐吧,不需要回報,可燕王總覺得他還是欠了殷墉一份人情,他不喜歡欠別人,如果老三能把殷蕙娶進來,這人情就算扯平了。

  「你這丫頭,是要去逛廟會嗎?」

  燕王用長輩的口吻問,看起來居然還有幾分慈眉善目。

  殷蕙局促地點點頭。

  上輩子燕王給她做了十來年的公爹,導致殷蕙面對燕王,還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擺在了兒媳的位置。

  燕王瞥眼老三,道:「這八個護衛本王帶走了,又不好讓你只帶一個丫鬟去逛,這樣,本王派個兒子保護你,如何?」

  沒等殷蕙回答,魏曕跳下馬,垂眸應道:「兒子遵命。」

  魏陽、魏昳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父王還想收殷蕙做兒媳,他們做兄長的,都規規矩矩地收回了視線。

  魏昡今年才十三,還不知道三哥差點與殷蕙訂親,此時疑惑地問魏曕:「父王還沒點人,三哥怎麼就應了?」

  殷蕙聽了,低著頭暗暗咬牙。

  魏曕沒有理會傻四弟。

  燕王笑笑,策馬回城。

  魏陽三兄弟立即跟上,殷家的八個護衛朝殷蕙拱拱手,也追隨燕王而去。

  只有魏曕留了下來。

  殷蕙瞪他一眼,也不管金盞與馬車車夫了,她翻身上馬,繼續朝廟會的方向走。

  白蹄烏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上百姓多,你慢一些。」魏曕與她並駕齊驅,勸說道。

  殷蕙心中鬱悶,卻不知道該氣他,還是氣自己千挑萬選挑了這麼個好日子出門。

  本來就跑累了,沒多久殷蕙就慢下速度來,卻不想理會魏曕,偏頭看路邊的田地。

  魏曕默默端詳她的側影,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她做男裝打扮。

  「那封信,你可看了?」

  這段路上沒有百姓,魏曕仍然低聲問道。

  殷蕙冷聲道:「什麼信?男女授受不親,那匣子我直接丟進了火裡,不曾拆開。」

  魏曕目光微變:「畫也燒了?」

  殷蕙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魏曕眼中便浮起笑意:「你都沒看,怎知裡面有畫?」

  殷蕙攥了攥韁繩,都怪記憶中的魏曕太正經了,她就沒防著被他套話。

  魏曕注意到她的嘴唇有微微嘟了起來,是生氣的模樣。

  東山一面,她是憤怒,眼中含淚,一句句質問讓他有話難言,今日卻不一樣,魏曕只覺得,這樣耍小脾氣的她很是可愛。

  「你若真氣,信可以燒,畫留著,燒了不吉利。」

  魏曕略微靠近她的馬道。

  殷蕙歪著頭,便沒有察覺他的小動作,腦海裡則浮現出站在槐樹下的兩個她,畫得那麼好,她也捨不得燒。再說了,魏曕好歹也是個皇孫,將來更是位王爺,他的墨寶傳下去,怎麼也值個千八百兩銀子,白白燒了多不值,她可是商家小姐,會算賬。

  魏曕是個話少的人,平時與人相處,幾乎都是別人想方設法引他說話,如今卻要變成他絞盡腦汁討好自己的小妻子。

  沉默片刻,魏曕道:「看父王的態度,他並不介意我娶一位活潑好動的妻子。」

  殷蕙面上發熱,嘴上卻道:「今日東山寺有廟會,想必不少閨秀出門游玩,應該都是活潑好動的,三爺盡管挑就是。」

  魏曕把自己當三十歲的人,看她卻像看一個真正十四歲的小姑娘,語氣難免透出些無奈與縱容來:「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又何必這麼說。」

  上輩子好歹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竟然還這般小孩脾氣。

  殷蕙哼道:「隨便你心裡怎麼想,我不想再嫁你,還請三爺莫再糾纏。」

  魏曕看著她的側臉,問:「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

  殷蕙沒想那麼多,她只是不想再進燕王府,只是當著魏曕的面,她便故意揀他最不愛聽的說:「當然,只要遇到合適的。」

  魏曕的聲音沉了下來:「如何才算合適?」

  殷蕙瞥他一眼,見魏曕不高興,她就高興了,認真思索一番道:「首先要門當戶對吧,免得他瞧不起我,見到我們家老爺子連聲『祖父』也不願意喊。其次是人要溫柔愛笑,免得他天天繃著一張臉,隨時都可能發作訓我一頓,叫人日日膽戰心驚。最好他再善解人意一些,能看出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免得哪天帶個小妾回來,還打著給我作伴的名義。」

  這三條,真是條條都把魏曕諷刺了進去。

  說完,殷蕙看向魏曕,非常好奇魏曕會不會惱羞成怒被她氣跑。

  魏曕明明知道她在為這些事生氣,又哪裡會惱羞成怒。

  他只是面露苦笑,低聲承諾道:「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激將法不管用,殷蕙哼了哼,目視前方道:「你要跟著,我攔不了你,不過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想壞了游興。」

  說完,殷蕙一甩馬鞭,一下子衝出去老遠。

  魏曕只好保持一定距離遠遠地跟著她。

  東山寺下有專門替人看守車馬的地方,殷蕙寄存好馬,這就朝廟會集市去了,回頭看看,就見魏曕跟在丈遠之外,不算遠,但如果她不特意去找他,中間人頭攢動,她也不用擔心兩人打上照面。

  算上上輩子,殷蕙已經有十來年沒逛過廟會了,所以今日的興致格外高。

  停在一個套圈攤前,殷蕙一口氣買了二十個圈,然後嗖嗖地丟起圈來。

  太久沒玩,她的準頭奇差無比,還剩兩個圈的時候,魏曕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我替你投。」

  殷蕙不想讓他幫忙,魏曕卻先一步將她手裡的圈搶了過去,看似隨意的連扔兩下,分別投中一隻小銀豬、一隻緞面香囊。

  投好了,魏曕去看殷蕙,卻見她彷佛不再稀罕那兩樣物件似的,扭頭走了。

  攤主早就看出兩人非富即貴,想著一個賭氣走了另一個肯定會追上去,便宜他一次,沒想到魏曕竟冷冷地站在原地。

  攤主只好飛快撿起兩個物件交給魏曕。

  魏曕收好東西,再去追殷蕙。

  殷蕙停在了一個賣烤肉串的攤鋪前,魏曕不是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嗎,今日她就把名門閨秀不會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看他能不能忍。

  排好隊伍,點了十根羊肉串,殷蕙便一邊吃著羊肉串,一邊繼續逛。

  前面有個表演雜耍的攤子,游客們圍了大半圈,看一個光著膀子的壯漢口中噴火。

  殷蕙擠了進去。

  幾乎她剛站穩,身後就貼了個人。

  殷蕙皺眉,回頭一看,是魏曕。

  她往旁邊挪,魏曕竟然直接握住她的雙肩,將她定在了他的正前方。

  殷蕙明白,魏曕是怕周圍有人佔她的便宜,看熱鬧要緊,她就不管他了。

  噴火的壯漢舉著火把朝他們這邊走來,古銅色的胸膛一覽無餘。

  殷蕙再去看魏曕,這家伙薄唇抿得緊緊。

  殷蕙笑道:「這人如此強壯,你要不要帶回去引薦給……伯父?」

  魏曕看看她促狹的笑臉,再看看那噴火的壯漢,想的是三十歲的他也很健碩,只是如今還是十九歲的身體,個子高,魁梧卻不足。

  看客裡不乏一些中年婦人,一個個全盯著噴火壯漢的肩膀,那眼神與二哥欣賞歌姬時差不多。

  魏曕再去看殷蕙,見她其實是在欣賞那洶洶的火焰,這才沒有拉她出去。

  看夠了雜耍,離開這邊時,殷蕙甩開魏曕的手,往前快跑幾步,重新拉開兩人的距離。

  魏曕的眼裡只有她。

  另一邊,與郭家四兄妹一塊兒出來逛廟會的魏楹卻發現了自家三哥,笑著穿過人群湊了過來:「三哥,你不是跟父王去跑馬了嗎,怎麼也來逛廟會了?」

  魏楹一邊說,一邊期待地四處張望,還以為父王與另外三個哥哥也來了。

  也不怪她誤會,畢竟,以她對三哥的了解,怎麼看都不像會自己跑出來逛廟會的人,整個燕王府,誰都能做出這種事,唯獨三哥不會。

  魏曕不得已應酬這個三妹。

  上輩子三妹很苦,所以魏曕對三妹更有耐心,換成二妹魏杉,他可能點個頭就走開了。

  誰料,就在魏曕用兩句話解釋清楚之後,一抬頭,卻見殷蕙身邊多了兩道挺拔的身影,還都是認識的,一個是郭家二公子郭遠,一個是郭家三公子郭進。

  郭家大公子郭遼與妹妹郭素英都跟著魏楹站在魏曕身邊。

  順著魏曕的視線,郭素英也瞧見自家兄長們做了什麼好事,她一邊覺得哥哥們沒有出息,一邊又驚訝地道:「那是殷家二小姐吧?中秋夜的時候我們就見過她,看來二哥三哥對殷小姐也念念不忘呢。」

  說著,郭素英揶揄地看向大哥郭遼,她記得,那晚三個哥哥都被殷家二小姐勾了魂。

  魏楹剛要誇讚這位殷家二小姐的美貌,身旁的三哥竟然沉著臉朝前走去。

  殷蕙這會兒正站在一個算命攤子前,看白鬍子道士給一個婦人算命。

  郭遠、郭進湊到她身邊,一個告訴她這些算命的都是騙人的,一個熱情地打聽她想算什麼,弄得白鬍子老頭生氣也不是,笑也笑不出來。

  殷蕙經常會被少年子弟搭訕,不過,她覺得這兩人雖然熱情,卻並無輕佻之意,瞧著還算順眼。

  殷蕙就繼續聽白鬍子老頭講那婦人的命理,心不在焉地回應二人。

  忽然,站在她右側的少年郎意外地喚了聲「三爺」。

  殷蕙偏頭,看到了魏曕,以及魏曕身後的一男兩女。

  殷蕙上輩子沒見過郭家三兄弟,可她認得魏楹、郭素英,魏楹是她的小姑子,郭素英則去燕王府參加過花會吃過酒席。

  「殷姐姐,我的哥哥們是不是比青蛙還吵?」郭素英毫不客氣地調侃自家兄長。

  郭遠彈她的腦頂:「說誰青蛙呢?」

  魏楹一邊笑盈盈地瞧著殷蕙,一邊等著表妹為她引薦,沒曾想郭素英還沒開口,魏曕忽然走到殷蕙身邊,先替殷蕙介紹起他們幾個表兄妹。

  這樣子,一看就是魏曕認識殷蕙啊!

  魏楹與郭家四兄妹都愣住了。

  魏曕介紹完他們,卻沒再反過來介紹殷蕙,他只是握住殷蕙的手腕,朝魏楹道:「你們逛,我們先走了。」

  說完,他手上微微用力,拉著同樣呆愣住的殷蕙轉身往前走去。

  郭遼最先反應過來,搖頭失笑,那麼美的姑娘,不曾想已經被三爺定下了。

  郭進還在叫喚:「什麼意思,三爺這是什麼意思?」

  魏楹笑出來,對他道:「什麼意思,就是那是我未來三嫂的意思,你們就不要再惦記啦!」

  換成二哥,可能只是一時風流陪外面的女子隨便逛逛,三哥這般行事,那一定是認真的。

  .

  殷蕙本以為離開魏楹等人的視線後魏曕就會鬆開她,沒想到這家伙不但沒有鬆開,還直接從攥著她的手腕改成握著她的手來。

  「放開!」殷蕙低聲叱道。

  魏曕看看她凶巴巴的眼睛,終於鬆開了。

  殷蕙瞪他道:「你剛剛那麼做,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魏曕:「郭家兄妹皆不是嘴碎之人。」

  殷蕙:「就算他們不會說出去,心裡肯定也覺得我與你不清不楚了,你我沒成親沒定親,私下約見,成何體統?」

  魏曕只是看著她:「不體統的是我,他們若要嘲笑,也只會笑我糾纏於你。」

  畢竟,她一直都沒給他好臉色,三妹與郭家四兄妹看得清清楚楚。

  對上魏曕那張坦然自嘲的俊臉,殷蕙偏開了頭。

  其實她並沒有多生氣,只是心裡亂糟糟的。

  自從今早遇見魏曕,又被燕王刻意撮合,殷蕙的心就開始亂了。

  還怨魏曕嗎?

  曾經怨過,也該怨他,直到看過魏曕一條條回憶她生病的那些字句,直到確定魏曕對溫如月真的沒有任何私情,殷蕙的怨就漸漸消了。

  她只是不確定,到底還要不要嫁給魏曕。

  距離他封蜀王還有十來年,這期間,他也要聽燕王的,也要守燕王府的規矩,真的能做到時常陪她回娘家嗎?

  手裡還攥著五根羊肉串,殷蕙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扔了怪浪費的,她心煩意亂地遞給魏曕。

  魏曕接了過來。

  殷蕙繼續往山上走。

  魏曕默默地跟著。

  上山路上有各種農民小販,有賣甜水的,有賣紅薯乾的,還有賣小兔子小雞崽兒的。

  殷蕙渴了,身上卻沒有帶水。

  她停在賣甜水的小攤前,那甜水也不知道是怎麼配成的。

  殷蕙就只買了一碗茶水,背對行人的方向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

  魏曕則將因為變冷而散發著腥氣的羊肉串送給了攤主身邊的孩子。

  殷蕙去東山寺裡逛了一圈,魏曕不再出現在她的視野內,但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

  走累了,殷蕙隨便坐在了一塊兒山石上。

  魏曕在她旁邊坐下,什麼也不說,就那麼默默地看著她,威嚴慣了的人,這會兒卻似乎有點怕殷蕙發作的樣子。

  殷蕙又瞪了他一眼,既然要哄她回心轉意,就是這種哄法?

  魏曕垂眸,頓了頓,從袖袋裡取出套圈得來的小銀豬與粉色緞面繡雙蝶撲花的香囊。

  殷蕙接了,將香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再把小銀豬塞進去,剛剛合適。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她手裡的香囊,目光忽然溫柔起來:「我記得,每年端午,你都會繡三個香囊。」

  殷蕙低著頭,視線因淚水變得模糊。

  三個香囊,兩個給他們夫妻倆,另一個給衡哥兒。

  她沒有刻意忍著,眼淚滴下來,正好砸在香囊上。

  魏曕見了,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打濕的睫毛道:「我知道你最捨不得衡哥兒,靠衡哥兒我也能說服你回心轉意,可我不希望你是為了衡哥兒才嫁過來,我希望你,是為了我。」

  就像他要娶她,也不是為了衡哥兒,只是因為他心裡的妻子,只她一個。

  殷蕙拿荷包抵住眼睛,讓柔軟的緞面吸走那些眼淚,然後才諷刺道:「為你什麼?那張冷臉嗎?」

  魏曕抿唇,看著她道:「我在你心裡,就沒有一點好?」

  他真的有那麼差嗎?

  殷蕙還想氣他,瞥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並沒有那麼差,光是不納妾,就比很多人強多了,只因為犯傻差點納妾氣了她一回。

  魏曕就知道她心裡也是有他的,見四處無人,他將殷蕙攬到懷裡,低頭在她耳邊道:「這輩子我待你,不會比二哥待二嫂差,且絕不會納妾或通房。」

  魏曕熟悉的夫妻只有家裡的兄嫂們,在他看來,二哥對二嫂便十分寵溺。

  殷蕙也想起有一年過年,因為除夕守夜過後太冷,紀纖纖要魏昳背她回去,魏昳真就當著眾人的面背了。

  那樣的體貼,哪個妻子不羨慕呢?

  她捏了捏手裡的香囊,嘟噥道:「二哥會背二嫂,你也會背我嗎?」

  這稱呼,其實已經暴露了她的心思。

  魏曕沒忍住,唇蹭過她薄薄的耳垂:「嗯。」

  那短暫卻熟悉無比的碰觸,讓殷蕙全身輕顫了一下,想到這是在外面,她惱地將他推開,朝旁邊一條山路走去。

  魏曕大步追了上來。

  殷蕙故意挑了一條人少的路,她的本意是不想被人看見兩人在一起,這選擇卻方便了魏曕,看起來那麼清心寡慾的人,竟然將她拉進了一片小樹林。

  冬天太冷,他就是想做點出格的殷蕙也不會同意,魏曕也並沒有那麼迫不及待,他只是,太想自己的妻子,尤其是被她冷落這麼久之後。

  不能出格,魏曕就只親她的脖子,親她的臉。

  殷蕙突然想起一事,推開他,目光又變凶起來,瞪著他道:「你還嫌棄我的口水,從來沒有親過我!」

  魏曕的視線便落到她的唇上,腦海裡浮現她吃過的那五根羊肉串。

  殷蕙見他神色變化,有那麼點抗拒又準備克服抗拒要來親她的樣子,立即也想起了羊肉串。

  她忙低下頭,拿手擋住魏曕的臉,尷尬道:「算了,我也嫌棄你。」

  本也不是非要親嘴的,只是氣不過他那嫌棄樣。

  理理衣衫,殷蕙繞過他往外走。

  魏曕怕她又負氣離去,拉住她的手腕道:「我背你下去。」

  山上山下逛了這麼久,她應該也累了。

  殷蕙想讓他背,又有點顧慮。

  魏曕道:「你低著頭,旁人只當我背著弟弟。」

  也幸好她穿的男裝,換成女裝,還真不方便。

  說完,魏曕蹲到了她面前。

  殷蕙笑笑,趴到了他的背上。

  路上若遇到游客,殷蕙就把臉對著沒人的一側,一路躲躲閃閃,怪不好意思的,卻又心裡歡喜。

  快到山腳,魏曕回頭看看,問:「明日,我再請父王托媒提親?」

  殷蕙下意識地抗拒:「急什麼,我還想多快活一段時間。」

  魏曕耳根微熱,道:「不是我急,衡哥兒還等著。」

  殷蕙:……

  衡哥兒是明年五月左右懷上的,也就是說,兩人最晚也要五月裡成親,再加上婚事準備……

  她不甘心地去咬魏曕的後頸,可惜這裡皮緊,她沒叼起肉,倒像是親了魏曕一口。

  魏曕腳步一慢,前後看看,背著她去了旁邊的偏僻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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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0:40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完)

  冬日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實在不適合遮掩,魏曕不敢放縱,親了一會兒就把殷蕙放開了。

  殷蕙低著頭就想快點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魏曕拉住她,低聲道:「再等等。」

  殷蕙誤會他還想親,更要走了。

  魏曕只好將人帶到懷裡,一手撫上她發燙的臉頰,解釋道:「太紅了。」

  殷蕙:……

  脖子被他親了一整圈,能不紅嗎?

  她重重地踩他一腳,然後背對他坐在旁邊一片乾草地上。

  魏曕也坐了下來。

  殷蕙睨他一眼,揪了一根乾草轉來轉去,想起不久前撞上的燕王,殷蕙奇怪道:「父……王爺他,真的不介意我這般性情?」

  今日之前,魏曕也不確定,但通過今早父王的表現,魏曕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一件事。

  「父王很開明,無論子女還是女婿兒媳,只要大事上不犯錯,性情跳脫一些也無妨。」

  譬如父王欣賞大嫂的端莊賢惠,對二嫂的驕縱傲慢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過多指責。

  如果殷蕙一開始出現在父王面前便是嫻靜閨秀,過一段時間卻要頻繁出門,父王可能會不喜,覺得她恃寵生嬌。反之,如果父王一開始就認為殷蕙是個像三妹一樣活潑貪玩的姑娘,那父王要麼不接受這樣的兒媳,要麼就會繼續縱容下去,而不是先把兒媳婦娶進門,再要求兒媳婦變副性子。

  殷蕙聽了他的解釋,眸光流轉,忽然盯著他問:「萬一我嫁過去後,父王要你管教我,你會如何?」

  魏曕看看她,笑了下:「學二哥,陽奉陰違。」

  殷蕙被那一閃而逝的笑容晃了眼睛,十九歲的魏曕遠沒有三十歲時冷,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你不怕被父王責罰嗎?」殷蕙哼著道,懷疑他只是隨便說說。

  在魏曕心裡,兩人一直都是夫妻,有些事也就不必瞞著她,道:「只要我繼續立功,父王不會干涉你我的小家。」

  殷蕙就想到了上輩子他立過的功,以及吃過的苦。

  她忍不住囑咐道:「那個馮騰再找你比武,你不要理他。」

  魏曕被她遷怒馮騰的模樣逗笑,握住她的手道:「知道,殷聞那邊,我也會替祖父除掉後患。」

  殷蕙自有辦法對付殷聞:「你管王府裡面的事就好,祖父仍然把殷聞當寶貝孫子,冒然傷了殷聞,祖父會受不了。」

  魏曕掃眼周圍,覺得這裡不是說這些事的地方,看著她道:「先不說,等你嫁過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這時,一片陽光穿過雲層投了下來,恰好將兩人籠罩其中。

  光暈裡的魏曕,神色與目光都變得溫和很多。

  殷蕙就彷佛看到了兩人的這輩子,會像這片光一樣,再也沒有任何陰霾。

  「嗯,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咱們都一起商量。」

  .

  魏曕不但陪殷蕙逛了廟會,還親自將她送回了殷家。

  除了再向殷墉表明他求娶殷蕙的誠意,父王一句話帶走了殷家的八個護衛,魏曕也該當面向殷墉解釋一番,方不為失禮。

  他陪殷墉說話,殷蕙滿面羞紅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殷墉送走魏曕,再來看小孫女,自然要揶揄一番:「不是說三爺在你眼裡也是平平無奇之輩,不稀罕嫁嗎,今日怎麼把人領回來了?」

  殷蕙狡辯道:「我沒領,是他非要跟過來。」

  殷墉:「哦,這麼說,你還是不喜歡三爺?那祖父替你拒了。」

  殷蕙知道祖父在逗她,故意道:「拒吧,反正我又不愁嫁。」

  這小脾氣,殷墉又憐愛又擔心:「你在家裡怎麼任性都沒關係,真嫁到王府,可不能再這樣,要多跟世子夫人學學……」

  類似的話殷蕙都快會背了,上輩子她也謹遵祖父的囑咐過了十年,結果呢?

  這輩子,殷蕙一定會遵循本心,再也不要白白委屈自己。

  當然,這些不必告訴祖父,免得老人家擔心。

  「知道啦,您就放心吧。」殷蕙笑容乖巧地應道。

  燕王府那邊,魏曕一回府就來求見父王,商議再去殷家提親一事。

  燕王毫不意外,老三這模樣氣度,殷蕙那丫頭沒見過還能拒絕,真見了人,能不動心?

  至於兒子在山上是如何哄小姑娘的,燕王就沒多問。

  次日,徐王妃安排好媒人,來了殷家。

  殷家的街坊們羨慕極了,二房殷景善一家則快要氣死了,殷蓉更加認定是殷蕙搶了原本屬於她的婚事。

  不過這都是燕王府的意思,只認準殷蕙一人,如果魏曕娶不了殷蕙,寧可不娶也不會退而求其次。

  殷景善一家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被殷墉敲打一番只能認命,開始寄希望於借殷蕙的光多佔點燕王府的便宜。

  殷蕙並不擔心他們能闖出多大的亂子,上輩子都不行,這輩子她與魏曕都是重生之人,又怎會被二房算計。

  而她與魏曕的婚期,還是定在了三月,還是上輩子的那個吉日,春暖花開時。

  時間似乎有些倉促,這場婚禮的派頭卻比世子爺魏陽迎親時還足。

  徐家確實有名,可在平城百姓眼中,徐家嫁女兒也沒有首富殷家嫁孫女值得圍觀。

  百姓之多,魏昳、魏昡兩兄弟來陪魏曕迎親,迎親隊伍都差點被堵在外頭。

  魏昳風流愛笑,曾被平城百姓讚為第一俊公子,可今日魏曕一身喜跑走在最前面,雖然沒有像其他新郎官那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也是笑著的,神色溫和,與平時冷冰冰的燕王府三爺判若兩人。

  不提百姓們看得連連讚嘆,魏昳、魏昡都沒見過魏曕這春風拂面的模樣。

  「哎,我瞧著三爺比二爺還俊呢!」

  「是啊,又俊又穩重,二小姐可真有福氣!」

  閒談傳入耳中,魏昳快要維持不住嘴角的笑容了,今日他不是新郎官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被人埋汰?

  魏曕看著周圍的百姓,心情自然與上輩子來迎親時大不相同,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娶的妻子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如今他很清楚,那會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忙碌一日,待到一更時分,魏曕終於成功擺脫眾人的勸酒,來了新房。

  「姑娘,三爺來啦,您快去迎迎吧!」

  金盞快步跑進來,很是激動地道。

  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殷蕙本來不想去的,見金盞如此興奮,她才笑笑,出去見魏曕。

  真見到人,殷蕙又無法做到剛剛那般淡然了,不太敢去看他那雙灼灼的眼。

  魏曕先去沐浴,出來後就讓丫鬟們都退下,他抱起殷蕙進了內室。

  殷蕙的臉紅紅的,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明明都很熟悉了,尤其是那種事。

  魏曕看著她羞澀的臉,抬起她的下巴,先從兩人都不熟悉的一步開始。

  如果不是那天她吃了羊肉串,在山上魏曕就想親她了。

  殷蕙慌亂地抓著他的肩膀,只是很快就沒了力氣,被他熟練地壓過來,應接不暇。

  翌日清晨,兩人同時醒來,看著魏曕那張不再冰冷的俊臉,殷蕙沒忍住,笑著親了他一下。

  魏曕揉了揉她的頭髮。

  「起床吧,這次我要好好給父王王妃敬次茶。」殷蕙充滿期待地道。

  魏曕不是很明白,敬茶還能敬出什麼花樣嗎?

  殷蕙故意賣關子,等魏曕穿好衣裳就將他推了出去,只留金盞、銀盞圍著她打扮。

  魏曕坐在堂屋,窗外晨光明媚,那兩棵槐樹也冒出了嫩綠的新葉,兩隻麻雀在樹梢追逐嬉戲。

  他的心情,亦像那歡快的鳥鳴。

  不知過去多久,裡面傳來腳步聲,金盞、銀盞先走出來,站在兩邊挑起簾子,露出殷蕙的身影。

  新嫁娘自然一身紅衣,這衣裳與上輩子她敬茶時穿的一樣,變化只在她的頭上。

  魏曕一眼就看到了那支鑲寶石的蝴蝶金簪,金簪不稀奇,她這支卻鑲嵌了一顆顆寶石,中間乃一紅一藍兩顆指頭大小的大寶石,兩邊的金絲翅膀上又分別點綴著十幾顆花生米大小的彩色寶石,整支簪子上的寶石加起來,估計能有三十顆!

  珠光寶氣,不外如是!

  如此繁復貴氣的珠寶,普通的美人還真壓不住,而殷蕙五官明豔,濃妝淡抹都相宜。

  注意到三爺都看呆了,兩個丫鬟笑著退了出去。

  殷蕙則走到魏曕面前,環著他的脖子坐到他懷裡。

  魏曕喉頭滾動,看看她頭頂的珠寶,再看看她明豔動人的臉,猜測問:「你這是,向大嫂二嫂示威?」

  殷蕙笑道:「示威不敢,只是告訴她們,商家出身的姑娘也可以昂首挺胸,誰也別想瞧不起我。」

  一個人的扮相,能顯露出她的底氣。

  只要殷蕙瞧得起自己,不再覺得自己比什麼名門貴女低一等,誰再不長眼欺負到她頭上,就別怪她不客氣。

  小妻子神采飛揚,魏曕捏捏她的耳朵,又親了下來。

  勤政殿,燕王夫妻、四位夫人以及魏陽等人陸續到來,此時此刻,眾人談論的自然是剛剛成親的魏曕小兩口。

  少頃,二人到了。

  徐清婉笑著朝門口看去,紀纖纖同樣微笑,眼中卻帶著一絲倨傲,什麼平城第一美人,哪裡比得上她。

  待殷蕙跟著魏曕跨進來,大殿內有片刻的鴉雀無聲。

  紀纖纖難以置信地盯著殷蕙的頭頂,一支簪子上就這麼多寶石,比她攢下來的所有寶石都多!再看看殷蕙那根本沒把這些首飾當什麼稀奇物,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好像她平時就是如此打扮,紀纖纖一時又羨慕又嫉妒。

  徐清婉早知道新弟妹家裡有錢,她更在意殷蕙的性情如何,此時照面,徐清婉心中有了數,這位三弟妹,至少不是個好欺負的。

  李側妃看到殷蕙的打扮,羨慕之餘又露出幾分嘲諷,富商家的姑娘,就是這麼俗氣。

  溫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媳婦,那眼神,彷佛兒媳婦是財神爺下嫁過來的。

  燕王倒是被殷蕙這豔壓群芳的氣勢逗笑了,老三那麼木訥,竟娶了個驕傲的小美人進門。

  「兒媳給父王敬茶。」

  敬茶時,殷蕙面對燕王也是不卑不亢,笑得甜嘴也甜,彷佛燕王只是一位親切的長輩。

  燕王想起兒媳婦躲在馬背後不敢見他們的樣子,打趣道:「原來是個膽大的。」

  他也沒有多說,端起茶碗喝起來,看得出對這個兒媳婦很是滿意。

  一家之主都滿意了,其他人敢給殷蕙擺冷臉?

  敬過茶,便要用早飯了。

  殷蕙照舊與徐清婉、紀纖纖、魏杉、魏楹一桌。

  紀纖纖暗暗譏諷殷蕙的俗氣,被殷蕙輕飄飄地頂了回去。

  魏楹率真熱情,殷蕙便與她誠心相交。

  飯後,殷蕙與魏曕並肩離開了勤政殿。

  春光融融,殷蕙駐足,看看身邊的夫君,看看熟悉的燕王府眾人,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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