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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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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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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2:3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窗外,龍大的身形挺拔高壯,擋了半扇窗,他用手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安若晨大喜,疾奔到窗邊,壓低了聲音叫:「龍將軍,你信我了?」他偷偷來此,會落人話柄,而他竟來了。這該是信她不會故意給他設套的意思吧?

  「妳把自己的屋子都燒了,怕是得有急事。」龍大沒半點客套,直入正題。

  「求將軍救救陸大娘。」安若晨也不廢話,一口氣將她租屋是拜託陸大娘出面,屋主陳老頭被殺,怕是與此有關。謝先生會繼續殺人滅口的事與猜想全說了。

  龍大皺皺眉頭,不多問別的,只問:「地址?」

  「西田大街後頭的那排房子,門前有棵柳樹的那間。」安若晨慶倖自己曾認真打聽過。

  龍大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安若晨愣了愣,心裡著急有許多話想說,將軍會救陸大娘的吧,希望來得及。她往窗外看了看,沒看到龍大,再走到門後聽聽,外頭還是相當嘈雜,大家似乎都圍著宗澤清轉。安若晨明白了,宗澤清是負責引開注意力的,為了掩飾龍大將軍與她的會面。

  正想著,看到龍大又出現在窗邊,她趕緊奔過去。

  「已派人去了。」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撲通」跪下磕頭:「謝將軍恩德。」

  說完一抬頭,看不到將軍,窗框擋著了,忙爬起來,只見龍將軍正不耐地撇著眉頭。好吧好吧,這種緊急時候她花時間跪下爬上不好好說話當真是不應該。

  「將軍有何吩咐?」

  「盜賊殺那陳姓屋主,堵其嘴斷其指,鄰居都未曾聽到斷指及被殺害時的慘叫聲,盜賊行事謹慎果斷,怎地到了妳這兒便慌裡慌張逃了?」

  安若晨張了張嘴,她沒遇到盜賊啊,這將軍不是知道嗎?等等,她明白過來了。官差會來問她,而她若把這人設定成殺害陳姓屋主的,那先前與爹爹說的話有些地方圓不上。

  「誰人說他們是同一人了?我未曾見過殺害陳姓屋主的兇手,我只知道我見到的這人中等個頭,穿著黑衣,蒙著臉。我那會兒嚇壞了,具體如何當真有些記不清。總之我大叫救命,他欲上來殺我,我要逃被推了一把,正巧撞到了椅子,燭燈掉了,火燒了起來,ㄚ鬟也來了。我太害怕,記不清了。」安若晨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說著。

  龍大點點頭,滿意了:「好。那妳多當心。」他看了安若晨一眼,轉身要走。

  「等等,將軍,我爹不讓我出門。」

  「哦。」龍大應。

  安若晨撇眉頭,哦是何意?「若有急事,我就不能去找將軍了。」

  龍大道:「將軍府衙的門原本就不是隨便能進的。再有,妳不能出門,不一樣三番五次傳了消息給我嗎?」

  所以現在將軍是在誇她?安若晨垮臉,將軍你若是在誇人,語氣裡能包含些欣賞和滿意嗎?

  「將軍,徐媒婆那頭有何動靜?」

  「若有情況,我會告訴妳的。」

  「那我若有情況想報將軍,該如何做?」

  「多瞪茶水攤幾眼,或是再放把火,我便知道了。」一本正經的語氣似在嚴肅地說著正事。

  安若晨整個愣愣,將軍是在調侃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將軍。

  龍將軍自己也沒笑,他又正經道:「明日茶水攤旁邊加個賣糖果子的。」

  「……」好吧,賣糖果子的總比賣茶的好,她可以找到饞嘴的藉口,ㄚ鬟去買一趟也是可以的。

  「還有事嗎?」龍大問。

  好像還有挺多事的,但一時沒想到。等等,「有的,將軍,你會幫我嗎?」

  龍大看了她一眼:「自己多加小心。」然後轉身走了。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啊?安若晨真想把龍大將軍揪回來用力搖。

  §     §     §

  西田大街後頭,一個高瘦的人影正摸向門口有棵柳樹的那戶人家。他站在門外聽了聽,又再一次看了看周圍的動靜,正準備躍牆而入,忽聽到一陣馬蹄聲響,有一隊人馬正朝著這方向奔來,一個聲音低聲喝道:「門口有柳樹的那一戶,快。」

  高瘦人影皺起眉頭,此時離開已來不及,他一轉身,躍進了隔壁那一戶人家院裡。

  剛站穩,將身形掩在角落陰影中,就聽到外頭馬蹄聲已近門前。

  高瘦人影靜立不動,鎮定地仔細聽著動靜。他的雙眸閃動著精光。正是解先生。

  謝剛從馬上跳下來,正面對著陸大娘的房門口。他身後幾個兵士迅速閃開,訓練有素地在周圍查看了一圈。謝剛看了看陸大娘家的門,沒有異樣。輕輕一推,門從裡頭閂得嚴實。謝剛對一個兵士點點頭,兵士躍進陸大娘家的院子,轉了一圈沒看到異常,裡屋門也鎖得好好的,再躍出來,與謝剛輕聲報告。

  陸大娘的屋頂上,一個兵士沖謝剛打了個手勢,表示沒有聽到異常動靜。屋頂上另一兵士伏低身子,做好了隨時衝進屋子的準備。

  謝剛抬手敲門,屋裡沒人理會。謝剛再敲,過了好一會,陸大娘穿好外衣拿著根木棒在院門後問:「是誰?」

  「大娘,我是校尉謝剛,奉龍大將軍之命前來。」

  陸大娘狐疑地從門縫裡往外瞧,借著月光瞧見一位將官和兩位兵士,她沉默了一會,問:「有何事?」

  「有關平胡東巷的命案,有些事想問問大娘。」

  陸大娘又沉默,過了一會再問:「可是又出了何事?」

  「未曾,但有些事需要問問大娘。大娘可否開門讓我們進去?」

  陸大娘想了又想,將門打開了。謝剛在門外客氣地對陸大娘抱拳施了個禮,大步邁了進去。門外兩個兵士未動,只守在大門處。

  陸大娘的院子很小,一眼就看到頭。謝剛朝裡屋去,屋頂上的兩位兵士趁著陸大娘出來後迅速潛了進去,一番查探,確認並無人潛伏,屋內安全。

  陸大娘跟在謝剛身後,進屋見到屋裡突然多了兩個兵士,嚇得輕叫一聲。

  「大娘莫慌,只是近來城中不太平,馬場被燒,平胡東巷又發生命案,也許這些盜賊是一夥的。為保百姓安全,我們例行檢查與之相關的其他人,有街坊看到大娘曾與死者陳老漢說話,所以我們前來查探一番。」

  陸大娘皺起眉頭,道:「我這兒並無外人來,也未曾見過什麼可疑人。平日裡街坊鄰居互有照應,勞軍爺費心了。」

  謝剛點點頭:「好,打擾大娘了。我們這就離開,若大娘想起什麼,或是見著了什麼可疑人等,還請大娘速報到城東紫雲樓,那兒是將軍府衙。大娘擊鼓或是與衛兵說找我謝剛也可。」

  陸大娘點點頭:「多謝軍爺。」

  謝剛領著那兩個兵士出去了。陸大娘關好門,躲在門後看著他們一眾人騎馬離開,想了又想,這才回房。她將房門窗戶緊閉,熄燈睡下,大棒子就擺在床邊。

  謝剛騎馬走出沒多久,對身邊兵士低聲道:「去盯著那戶,有任何人鬼祟接近試圖潛入便拿下。白日裡也盯好那大娘,有可疑人靠近便注意著點,有情況速來報我。」

  兩個兵士領命而去。

  解先生待謝剛他們走了便出了來,小心看了看他們的蹤影,轉頭從另一個方向幾個縱躍悄然離去。

  這一夜無事。

  第二日陸大娘如常早起幹活張羅備貨,跟車夫送貨到安府時,聽門房說了昨天半夜裡的事。

  「搜了一夜,鬼影子都未曾見到。老爺氣得跳腳,見誰罵誰,我們所有人皮都得繃緊點。」

  陸大娘聽得心驚,忙問:「那大小姐如何了?」

  「就是受了些輕傷,無甚大礙。倒是老爺將她罵得挺慘……」門房說到這兒,不言聲了。他好像說得太多了,傳到老爺耳裡,怕是得吃鞭子。他們做下人的是覺得沒道理,明明大小姐受害,受了驚嚇,但老爺還斥她丟人現眼。不過想想也是,誰人知道那盜賊在大小姐屋裡頭還做了什麼,這一鬧,大小姐的名節算是毀了吧。

  門房搖搖頭,反正他只是個下人,主人家的事輪不到他置喙。老爺大概是怕錢老爺嫌棄了大小姐,這婚事就黃了。

  陸大娘打聽不到更多的,也見不到安若晨,但聽說安若晨無事,也算放下心來。再想到昨日有軍爺夜訪她家,想來也與此事有關。陸大娘不動聲色,將貨送完,回家去了。回到家中翻出一把剪子揣在了懷裡,然後打水做飯,一切如常。

  陸大娘從安府離開後,一個在安府對面街茶水攤買了茶喝的高瘦男子也離開了。他於城中繞了一圈,在一個宅子外頭小心觀察了好一會,看到屋前有兩個男子似乎對自己的攤子沒甚心思,倒是對那宅子很是留心。屋後有一個男子似閒逛般的溜達,一直沒甚正事。

  高瘦男子冷靜地避開這些人的視線,繞到另一邊,跳進了另一個宅子,再從那宅子悄悄翻進了他想進的宅子裡。

  那宅子正是徐媒婆的居所。徐媒婆已好幾日未出門,此時正靠在椅子上發呆,見得來人,立時驚得跳了起來。

  「解先生。」

  解先生點了點頭,警惕地看了看屋內。

  徐媒婆慌忙給他搬椅子,小心問:「先生怎麼突然來了?先生不是吩咐,不在此處見面的嗎?」

  「無人看到我。」解先生道。

  徐媒婆點點頭,有些慌張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這一會工夫,手心便透了汗。

  解先生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徐媒婆趕緊張羅燒熱水,「這就給先生泡茶。」

  解先生不說話,靜靜等著。

  不一會,徐媒婆取了熱水泡了茶,恭敬擺在解先生面前。

  「坐吧。」解先生並不著急喝。

  徐媒婆聽話坐下了,咽了咽唾沫,心跳得飛快。「先生請吩咐。」

  解先生從懷裡拿出那只玉兔耳環:「妳再想想,這耳環主人,妳可想起是誰?」

  徐媒婆的臉刷地一下慘白,「這個……」她小心看了看解先生的表情,心知對方若不是心裡有數不會找來,她忙道:「先生,我這幾日正想去找你報這事,但我被官府盯著,不敢輕舉妄動。每回見面我們都是互留信物暗號,我生怕被官府察覺了,壞了先生大事,所以便打算待時機成熟時再與先生說。」

  「如今便是合適的時候,妳說吧。」

  徐媒婆壓低聲音,道:「那日我去安府,見著了安家的大小姐,便想起來了,這耳環就是安家大小姐之物。她竟也不慌,還告訴我這事她已報了官,告訴了龍大將軍。她威脅我,若我敢透露半個字,對她不利,便會被龍大將軍逮個正著。我仔細一看,安府外頭還真有探子守著。」

  「那個茶攤?」

  「對對。」徐媒婆驚訝,「先生怎知?」

  「那攤主虎口有繭,五指有力,身形挺拔,是個練過武的。且外地口音,對安府進出的人頗是留心。」

  「先生當真是明察秋毫,什麼都逃不過先生的眼睛。」徐媒婆拍著馬屁,仔細觀察解先生的表情,然後小心問:「先生是如何知道安大小姐的?」

  「昨日夜裡安大小姐遭了賊,今日街頭巷尾許多人議論。巧的是,她遭賊之後,龍大將軍馬上派了人去那送菜的陸婆子家中。平胡東巷那屋子,便是陸婆子租的。可那耳環精巧,是年輕姑娘所有,陸婆子也用不起這等好物。」解先生說著,喝了杯茶。

  徐媒婆鬆了口氣,這等細節之事解先生都願與她說了,口氣如常,該是未曾對她疑心。她忙恭敬再倒一杯茶:「先生心細,換了我,怕是想不到這許多。」

  解先生淺淺一笑,道:「既是那安家大小姐有古怪,妳又是替她說親做媒的,所以我再來問問那耳環是否與她有關。如今確認了,便踏實了。」

  徐媒婆一拍大腿:「虧得先生來了,我這幾日心裡頭急得跟火燒了似的,可是安府有人盯著,我這處肯定也有,我聽得安若晨那般說了,可不敢出去啊。正想著怎麼給先生報信才好,先生便來了。」

  解先生點點頭,道:「那個安若晨還與妳說了什麼,可提到了我?」

  「先生放心,她未瞧見先生模樣,只聽得我喚解先生。她親口說的。我這幾日也仔細琢磨了當時的情景,先生是背朝著窗戶坐的,她定是瞧不見,但是看清我了。她這才拿這事嚇唬於我,若真瞧見了先生,那話可不就是那般說了。」

  「那便好。她可曾說仔細了想妳如何做?」

  「她說讓我與龍將軍說明白先生是何人,我自然是不肯的。她也沒甚辦法,只得與我說讓我好好考慮考慮這其中利害關係。我回來後,左思右想,就想著先給先生報個信,然後由先生定奪如何處置。或許我們將計就計,假意用假消息引他們上勾。先生以為如何?」

  解先生認真想了想,「妳這個計策倒也不錯。」他喝了杯茶,又拿了個杯子給徐媒婆也倒了一杯。

  徐媒婆被誇獎,更是心安,喜滋滋地接過了茶,道:「我倒是不知原來那屋子竟是陸婆子租的,也不知陸婆子知曉多少。待找個機會,將她滅口了。這般也是給那安若晨點顏色看看,小丫頭片子,不知輕重,竟是誰都敢威脅的嗎?待她見得陸婆子下場,定會害怕,我再敲打敲打於她,讓她轉而為我們所用。她嫁到平南縣錢家,是縣令大人的繼母,與錢縣令宅院只一牆之隔,於我們也是有用處的。」

  「嗯。這主意好。」解先生道:「只是妳處置時需得當心,可別入了她的套。」

  徐媒婆喝了口茶,道:「先生放心,我定是要問過先生再動手的,陸婆子那頭,先生看是先生找別人動手,還是我……」她說到這,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開始抽搐。手再握不住,杯子往地上摔去。

  杯子在半空中被解先生接住了。他淡定自若的將杯子放回桌上,免得摔碎的聲響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徐媒婆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來,痛苦地抽搐著,兩眼翻白,嘴裡開始吐白沫。

  解先生看著她,輕聲道:「我不放心,不相信妳。該被滅口的那個,是妳。若妳真想與我報信,妳早做了。今日妳遲疑猶豫,明日妳便會供出我來。」

  徐媒婆兩耳嗡嗡作響,已聽不到解先生說了什麼。她抽搐了一會,白沫吐到衣襟上,沒多久,身體一鬆,斷了氣。

  解先生探過她的鼻息,將自己喝的那個杯子放回托盤上,從袖口取出毒粉包,打開了放在茶壺旁,再將徐媒婆的杯子放倒在桌面。他環顧看了一圈屋子,將自己坐的椅子推進了桌面下頭。

  看起來,這屋子沒有外人來過,只有徐媒婆自己。

  做完了這一切,解先生走出屋子,掩好房門,聽了聽隔壁的動靜,翻牆過去,從來時路退了出去。

  稍晚的時候,從郡府衙門的後側門走出一個穿著衙服的男子,他看了看門外的那棵樹,樹下也不知是誰放了個簸箕和掃把,似打掃完沒拿走。那男子信步往一旁的小巷去,守衙門的衙差與他打著招呼,他笑了笑,揮揮手。拐進了巷子,穿過去便是回家的路,他每天都如此走。

  巷子裡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高瘦男子,那是解先生。

  解先生與這男子擦肩而過,兩人手掌一碰,一張紙從解先生手裡傳到了男子手上。男子與解先生均是平常表情,就似兩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男子回到了家中,攤開那紙一看,上面寫著幾句話,意思是讓他找一個姓謝的男子,非善類,會武,名聲不好的。何時要用上怎麼用讓他再等消息。

  男子看完,將那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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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徐媒婆的屍體是在當日深夜被發現的。

  她死的當天,稍晚時候盯梢的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徐媒婆雖足不出戶,但飯是要燒的,燈是要點的,恭桶是要淨的。這數日來,盯梢的人早已摸清了她的生活規律。晚膳時未見炊煙未聞飯香他們就有疑慮,待到夜裡,一直未見屋內掌燈,而依徐婆子的習慣,每日天黑後她要到巷尾淨棚清理恭桶再回屋,第二日一早再一次。可這日也未見她如此做。

  於是深夜時,盯梢的探子們一合計,讓一人捅破了窗戶紙悄悄觀察,這才發現徐媒婆早已斷氣多時。

  官府迅速趕到了,街坊鄰居均是大驚,紛紛說難怪今日未聽到徐媒婆屋裡有動靜,平常時做房燒菜可是能聽到響動的。這怎麼突然就服毒自盡了呢?

  官府調查此事,卻是無人知曉徐媒婆為何如此。她時不時上賭坊,但近期並未欠債。也曾與些人家就相談親事鬧過不好看,但也並無致命仇家。最後談成且一直在忙碌打點的,是福安縣錢家和中蘭城安家的婚事。

  官差找了相關人等問話,包括錢、安兩家,最後並無收穫。於是案件便以「不明原委的自盡」做了了結。

  龍大得了消息後深思不語。謝剛在一旁道:「探子們並無看到有人入內。屋子裡只徐婆子一人。發現屍體時,屋內也只她一人的痕跡。許是她琢磨數日,終是不敢背叛那謝先生,但又恐將軍治她的罪,驚嚇之餘,便自盡了。」

  龍大沉聲道:「又也許,她是被那謝先生收拾了。」

  謝剛想了想:「他知道了徐媒婆與安姑娘的談話,生怕徐媒婆真向將軍報信?」

  龍大點點頭:「無論徐婆子是自殺還是被滅口,這謝先生都是個厲害的人物。」

  謝剛很快懂了。「若自殺,也是對這謝先生恐懼。若他殺,謝先生老謀深算,未動陸大娘,想來已推測到那耳環定不是大娘之物,那日偷聽的另有其人。他能躲開耳目潛入徐婆子屋內行兇,定是對我們安排的監視有所察覺。那陸大娘和安家那頭有人盯梢,他定是也知曉了。陸大娘給安家送菜,徐媒婆給安家議親,謝先生許是想讓徐媒婆再探一探這事。結果一嚇唬,徐媒婆就全招了。」

  「正是如此。」龍大道:「這一招,那謝先生定不會留活口。徐媒婆拖了數日未向他報信,他定是會警惕她有心背叛。」

  「那他還會向陸大娘和安姑娘動手吧?」現在只有這兩個誘餌線索了。

  「陸大娘他該是暫時不會動,他如此謹慎的人,深知多動一次手便多一分危險的道理。沒必要做的事他會悠著點。他定是觀察了陸大娘,若陸大娘對他的事有半點知情,那平常定會戒備防範。就如同徐媒婆一般,總會有些異常。」

  「陸大娘倒是照常過日子,半點不慌。」

  「所以謝先生的危險在安若晨身上。但他並不著急。」

  「何以見得?」

  「若他認為安若晨比徐媒婆更危險,那他會留下徐媒婆助他滅掉安若晨。但他先將徐媒婆殺了,這表示在他心裡,覺得徐媒婆才是最需要滅口的那一個。安若晨當日並沒有看到他的模樣,他殺掉徐媒婆之前,一定會跟徐媒婆確認此事。安若晨並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他才放心先滅掉徐媒婆。」

  謝剛一琢磨,確是如此。

  「你囑咐下面的人,務必盯好陸大娘和安若晨。尤其安若晨。她雖不知道謝先生是何人,但她將事情報了官,還威脅徐媒婆,陸大娘那頭有人盯梢也是因為她報的信。對謝先生而言,這姑娘是個大麻煩。但城裡一連發生了這許多事,謝先生定不會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的人證鋌而走險。要麼他會不理安若晨,專心辦更重要的事去。要動手,他也會耐心尋找適合的時機。我們不可掉以輕心,也勿急躁。這回可莫再犯徐媒婆這事的疏忽了。」

  「是。」謝剛得了令,下去了。

  安之甫這段日子很不順遂,煩心焦躁。玉石鋪子開了,宣傳做得好,排場擺得足,生意很是紅火,還有特意從外郡外縣趕來訂貨的客人。原先擺店裡的貨樣賣出去不少,還有幾個客人看貨樣訂了大宗貨。他收了訂錢簽了契約,可麻煩事卻來了。他一早訂好的最重要的兩箱貨遲遲拿不到。拖了好些日子後,商舶司的人居然跟他說,因為城中作惡的盜賊很有可能是南秦派來的細作,所以太守大人下令,停了關市貿易,中斷邊境的貨物進出。

  安之甫頓時傻眼,居然挑在這節骨眼上?那他買賣不成,買貨的錢銀打了水漂不算,還欠訂貨客人的一大錢違約金。

  安之甫火急火燎地到處找人各種遊說,還擺了大宴宴請商舶司的司丞劉德利。宴上他各種訴苦求情。什麼他這批貨是老早就訂好的,應該挺早就到了,在太守大人下令之前就到的,該是能給他吧?他可是付過錢銀的。

  可是劉德利毫不鬆口。「訂貨早可是貨到得晚,都未來得及辦文書手續,太守大人一紙令下,誰敢不從?如今什麼貨都不敢放過,都得往南秦那邊退。咱們大蕭這邊的也是如此,都不得往南秦運了。」

  安之甫直冒汗:「大人,大人,那該如何是好?可還有什麼辦法?只要事成,好處都好說。」

  「辦法嘛……」劉德利拖長了聲音:「倒不是沒有。」

  「嗯嗯。」安之甫連連點頭等著聽,下定決心只要把貨給他,讓他讓出一半利他都答應。

  「待太守大人宣佈恢復關市了即可。」

  安之甫臉一僵。

  「你想啊,太守大人能永遠封了這關市嗎?自然是不會的。他只是擺個威風給南秦看看。待南秦老實了,自然就會重開關市了。再有,這事已經呈報了皇上,若是有皇上聖旨下來,宣佈關市不必停,那也是可以的。」

  安之甫的臉更僵了。

  這不廢話嘛。等南秦老實了,那得等到什麼時候?而且還不是老實了,是得太守大人和皇上覺得人家老實了。再來就是等聖旨,別的不說,光中蘭城到京城往返一趟的時間,他安家鋪子的錢早都沉到四夏江底去了。

  「啊,對了,還有,若是貢品官貨,有官府文書加上印章的,那也是可以進出運送的。你的貨,沒有吧?」劉德利撫了撫鬍子,喝了杯酒:「若是沒有,本官也沒辦法。若是有,就趕緊報上來。南秦為了關市被封一事可是大發雷霆,估計還得鬧上一陣。太守大人騎虎難下,到了這會兒定是不能示弱。皇上也是有脾氣的,皇威震天,也許再過一陣,聖旨一下,連貢品官貨都不讓進出了。」

  安之甫欲哭無淚,他這不是官貨,哪弄官文去?他也想大發雷霆,明明他的貨訂了這許久,早該辦好文書手續,全是被商舶司耽誤了,如今卻是撇得乾淨。但這話安之甫半點不敢說。再多求情幾句,劉德利的臉色便不好看了,嫌他囉嗦。

  安之甫再不敢多話,一口氣全咽進了肚子裡。

  回到家中,安之甫狠狠發了一頓脾氣。安府裡人人不敢大聲說話,各房都躲回院子,生怕招了安之甫的眼被挑毛病。安若晨惶惶不安,倒不是安之甫的脾氣,而是她覺得她快要失去得到龍將軍幫助她的機會。

  前幾日徐媒婆被殺,官差到安府問話,著實將安家上下驚到了。安若晨知道事情底細,自然更為吃驚。第二日見到陸大娘如常來送菜,她又放下心來。但數日過去,聽說徐媒婆之死是自殺,而將軍那邊毫無動靜,陸大娘日日過來,也無異樣,安若晨覺得事情著實是詭異,似乎她目睹偷聽到的那個飽含陰謀詭計的會面從來未曾發生過。如鬼魅一般的謝先生也只是她的想像。

  安若晨很不安。在她人生已經度過的有限年頭裡,還未經歷過這般的事。

  從前她的小聰明和多疑都用在與爹爹、姨娘、弟弟、妹妹們的鬥心眼上了。這般以取人性命,危害國家的大事她只在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裡聽過些。如今她真遇著了,卻完全超出她的想像。

  她如今倒不擔心別的,只是怕將軍不相信她,以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她編的瞎話。因著她說的每一件聽上去都煞有介事,但全都得不到驗證。事情總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她說糧倉會被燒,結果沒有。她想著不租房便沒事,結果屋主被殺。她說謝先生會對付陸大娘,結果陸大娘好好的。她說徐媒婆會帶將軍找到謝先生,結果徐媒婆自殺了。

  她根本不知道謝先生是誰。唯一能證明這個人確實存在的徐媒婆已經不存在了。

  安若晨沒有辦法,現在已是八月底,離她上花轎的日子還有兩個月。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謀劃逃跑一事也好幾個月了,這不也一轉眼時間就沒了嗎?

  是該重新自己想路子,還是將希望押在將軍身上?

  安若晨心裡嘆氣,龍大將軍從來沒有說過要助她逃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在他身上能看到希望。罷了罷了,反正最後大不了就仍依從前的打算行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自己不為自己努力爭取拼得轉機,那也怪不得旁人。

  安若晨決定等一個月。若九月過去仍不能從將軍那邊得到些進展,那十月她怎麼都得拼死一搏了。

  結果用不著等一個月,九月初三那日,安若晨見到了龍大將軍。

  那日天有些陰沉,安之甫因為玉石鋪子的事又大發了一頓脾氣。他焦頭爛額,玉石買賣的生意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原以為貨拿不到就拖一拖,反正劉德利說得也沒錯,難不成還真把關市關一輩子?仗是打不起來的,現在就是給南秦好看,教訓教訓他們罷了。回頭關市重開,他的貨就能過來了,到時買賣再接著做。

  可如今麻煩就麻煩在那幾個外地的大客商身上。好說歹說,這幾人就是不同意將交貨期限延後。也不同意退回訂金買賣不做。這不,午飯剛過,便鬧到了家裡來了,一夥人正與安之甫在前院堂廳裡大聲吵嚷,討要說法。

  這種時候各房皆躲回內院關好院門,只派了小廝丫頭悄悄去打聽動靜。安若晨也是如此。丫頭倒也不用怎麼打聽,因為吵嚷得實在太大聲,站得遠些裝忙便能聽到七八成。

  「是買賣上的事。」丫頭回來與安若晨說了,安若晨點點頭,將她遣了下去,自己坐下細細琢磨這事對她出逃有利還是不利?

  過了一會,聽得窗外有人輕敲窗框。安若晨抬頭一看,大吃一驚。

  龍大將軍!

  龍大將手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安若晨點點頭,心跳如鼓,挨到窗邊左右看看。龍大嚴肅臉小聲道:「無人。老奶娘在側廂房中休息,兩個ㄚ鬟在後院打瞌睡,還有兩個在屋子裡做針線,一個男僕在院子外頭與一ㄚ鬟調笑,另兩位男僕被妳二姨娘支使著幹粗活去了。還有些其他人等都在前院裡八卦著消息。」

  「……」該誇一誇將軍大人嗎?這耳目聰慧機警,簡直比她二姨娘還厲害。

  「將軍是翻牆進來的?」她決定還是先問最好奇的那件。

  「妳該問我所來何事。」

  「……」所以確實就是翻牆進來的吧?「將軍有何吩咐?」安若晨一邊問一邊小心看了看周圍,生怕突然有人冒出來將龍大將軍逮個正著。翻牆私會民女,這事傳出來將軍會有麻煩吧?

  「妳還想離家嗎?」

  「當然。」安若晨很不放心,「將軍要不要進來說話?」

  龍大挑了挑眉:「為何?」

  安若晨看著他眉毛,忍不住也想挑一挑,可惜眉毛不受控,只能撇著動一動。「因為隱蔽。」她身為姑娘家,當然得替將軍操心他被人發現偷偷私會的事,這還用問嗎?

  龍大眉毛又挑了挑。安若晨覺得這是贊同的意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龍大卻用頭朝門的方向一擺。安若晨飛奔過去開門,眨眼工夫龍大已經閃身進來。

  真是的,既是也急著進屋,跳窗不是更快?安若晨在肚子裡嘀咕著,關好門窗,畢恭畢敬地站到了龍大的面前。

  「我是問妳為何仍決定要走。離家的種種難處,之前不是已經與妳說明白了?妳對一個女子獨自謀生有什麼好的主意了嗎?」

  「沒有。」她還未曾出去,還未經歷到龍大所說那些事,如今在深閨中瞎想,還真想不到除之前想到的那些之外的新主意。

  她在龍大將軍眼裡看到了不贊同。趕緊小心問:「隨機應變,車到山前必有路,算嗎?」

  好吧,不算。她從將軍表情裡看出來了。

  「怕只怕妳連車子走到哪座山前了都不明白,走上岔路死路,便是要糟。」

  「這不是,如今走到將軍的面前了。」安若晨試探著。將軍來這兒的意思,是要幫她,還是利用她?

  龍大又挑了挑眉,這姑娘,說話倒真是有意思。他看著她,她清澄的眼眸裡有著戒備,但無懼。

  龍大道:「襲擊馬場的凶嫌到現在仍未抓到,我大蕭與南秦的局勢更緊張起來。平胡東巷屋主被殺,看起來是盜賊所為,凶嫌至今也未抓到。陸大娘平安無事,到今日我派去盯梢的人未發現有任何試圖接近她或是傷害她的可疑人物,她每日進出規律,也無異常。徐媒婆躲在家中數日,最後自盡……」

  安若晨急了,打斷他道:「將軍,我未曾說謊。這裡頭每一件事都是真的。確實有謝先生這人,他與徐媒婆密商襲擊糧倉,我真的聽到……」

  龍大擺擺手,安若晨一噎,咬了咬唇,閉了嘴。

  「妳急急躁躁的,能辦什麼大事?」

  「啊?」安若晨呆愣樣,她還辦大事呢?

  「逃離家族,隱姓埋名,到異鄉獨自討生活。這對個漢子都是難事,何況妳一個弱女子,這不是大事是什麼。」

  安若晨抿緊嘴,挺直了背脊。確實是大事。她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將軍沒有不信她,而且他也沒有輕視她,他正視她的想法,在試圖指點她。

  「將軍教訓得是。」她應聲,恭敬地認真聽。

  龍大看著她的表情,繼續道:「那些事,與妳預估的進展都不相同,始料未及,這表示對方是個老謀深算,冷靜有謀略的。他既是控制了徐媒婆,又鎮得住她不敢背叛,必是有些手段。這樣的人,必在城中有他的人脈佈局,且潛伏了很長時日。所以他才能特別招攬合適的人手,再將他們牢牢控制。他在這城中衣食住行皆需打點,必有人認識他、見過他。這段日子,我派人在城中各處打探,卻毫無此人蹤跡。」

  「將軍並不知曉他的樣貌,如何打探?」安若晨忍不住插話,說完察覺自己失禮,趕緊垂首認錯。

  龍大未答,卻問:「妳猜猜看。」

  「……」

  「若妳能有些機智謀略,那我便給妳些好處。」

  不是逗她的吧?安若晨不確定,她小心觀察了一下龍大表情。腦子裡轉了一圈,反正於她沒甚壞處,於是道:「但凡要控制得他人為自己辦事,得威懾、利誘、要脅……嗯,或者施恩結下情誼,又或者搏取同情。徐媒婆這人見錢眼開,沒甚同情心。再者他們是辦那樣的事,那謝先生定不會用裝可憐騙同情這招了。嗯……」安若晨想了想,「他穿的衣服料子看上去不錯,體型修長,背影看著頗有姿態,聲音聽著沉穩,我猜看上去該是個有身份的體面人。」

  她說著,看了看龍大。龍大眼睛明亮,透著讚許。安若晨心中一喜,頓時有了信心,覺得輕快了起來。「這般的人物,吃穿住行定有講究,而且穿衣打扮也不馬虎,神態舉止也有氣度,定會讓人覺得有威嚴,不好惹,而且說話會故意高深莫測,讓人拿不定他心裡的主意,摸不透他的喜悲。這樣才能嚇唬得住別人。就像……」

  龍大挑起了一邊眉毛。

  「……」安若晨及時將「就像將軍一樣」這句話咽回去,改口道:「就像出身大戶的一般。所以將軍是查了查那些酒樓鋪子之類的,看是否有人見過姓謝的、特徵相符的男子,對吧?」

  龍大點點頭。他沒補充糾正的是,本城姓謝的大戶人家、吃穿講究氣度出眾的人物很有限,這個查起來範圍不大。但若是敵國潛伏在中蘭的細作,改名換姓偽造身份那是常有的事,他於城內也許根本不姓謝,謝先生不過是個代號,認真查起來,範圍太廣,如大海撈針,可不只是查姓謝的。

  安若晨見得到認可,笑了起來,那笑容讓她整張臉都亮了。龍大不禁多看了幾眼,道:「妳說得對。既是答得好,我會依諾給妳好處。」

  安若晨大喜,道:「將軍能幫我取消婚約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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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安若晨的笑斂住了,臉上的光黯淡下來。

  「我是二品大將軍,奉皇命來此鎮守邊關。一切與軍務無關的事,皆不是我的管轄範圍。操練兵馬排兵佈陣殺敵護國的事歸我管,軍中兵將歸我管,細作之事歸我管,細作於城中犯的案歸我管,軍中之人在城中犯的案歸我管,但是……」

  安若晨的臉上堆滿了失望。

  「民間婚嫁,合不合適,家中管教,嚴不嚴厲,都不是我能管的。莫說是我,就是太守大人管轄這平南郡所有事,都管不得妳的婚事。」

  安若晨咬住了唇。

  龍大也停住了,不說話,看著她。

  安若晨也抬眼看他,觀察了一會,看不出龍大的心思,於是問:「那將軍的意思……」

  「妳的意思呢?」

  又反問?安若晨皺了皺眉,將軍這般彎彎繞繞的究竟是何意?難道,他想說服她既是退不得婚事,逃家又極兇險,不如就照常過日子,給他當探子?然後他為她撐腰,讓錢裴不敢傷她性命?

  安若晨思索著,咬咬牙,道:「將軍,我還是想離開。」她豁出去了。「我不想認命。逃家之後也許兇險,也許沒好日子過,但總算是一線生機,若我將自己放棄,認命屈從,那便是毫無生機。」

  龍大沒言聲,靜靜聽著。

  安若晨受此鼓勵,繼續道:「將軍,我母親年紀輕輕撤手西歸,便是如此。她不甘,她心裡苦,但她無力爭鬥,她沒想過反抗,她屈服了。她恨她的屈服,但又覺得本就該如此。她每日每日鬱結,她在自己家中受欺負,大病小病不斷,最後含恨而終。」

  安若晨抬頭看著龍大的眼睛:「將軍,我看著我母親過世的。我向自己保證過,絕不重蹈她的覆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屈服,哪敢只有一線希望,也要為自己爭取。我生於這世上,不是任人買賣換利的貨品,我是女子,但我有手有腳,有眼睛有耳朵有想法,不是一塊玉,喜歡時把玩欣賞,不喜歡便隨意踐踏丟棄。」

  龍大一直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安若晨咬咬唇:「嗯,總之,我是說,多謝將軍信我,還派人保護了陸大娘。也請將軍為我守秘,我沒甚本事,恐是不能為將軍效力,但我要為我自己的日子做主,不由別人,由我自己。是生是死去處如何,我自己……」

  「我會助妳離開。」

  龍大突然冒出這一句,安若晨吃驚得一愣。

  「將軍會助我?」

  「我方才不是說過要給妳好處?」

  「可是……」安若晨心中猶疑,「可是將軍難道不是想用我做餌誘那謝先生……」

  「我這般與妳說的?」

  「……」她猜的。

  「妳並不認得那謝先生,就算他走在妳面前,妳也不知他是誰。他很謹慎,沒有萬全之策時不會動手,以免露出破綻。對付陸大娘時便是如此。陸大娘雖與此事相關,但卻對他無甚威脅,他要對付陸大娘是想找出耳環主人,未曾動手表示他已經找到了,不必再多殺一人節外生枝。但妳與徐媒婆一番較量,徐媒婆死前也不知與他說了些什麼。他先殺了徐媒婆,除掉了這個對付妳的最得力幫手,這表示他還不著急殺妳。但妳始終是與他近距離接觸過的人,又將事情報予我知,對他而言,妳活著,便是後患。如今他定會觀察妳,給自己謀劃後路,若要殺妳,定會找個妥當的時機和辦法。」

  說來說去,她還是最佳誘敵的籌碼不是嗎?安若晨靜靜聽著。

  「我說這許多,是想教妳知曉,這位謝先生很是小心,他算計好每一步,絕不輕易冒險。若在妳婚期之前他未動手,那麼妳嫁入錢府後他會更有機會。到時死得不明不白,也許會被安排成不堪凌虐自盡等等局面。於我而言,這樣的結果也並非什麼誘敵良策。這般說雖有些自滅威風,但妳要知道,我並無把握他究竟會不會放棄對付妳,也無把握能護妳周全。未出嫁時,妳深居閨中,出嫁之後,妳在外縣夫家,而我軍務繁忙,也許屆時已與南秦開戰。我要護妳,諸多不便。正如妳自己所言,妳離開,方可確保一線生機。」

  安若晨聽到這裡,這才確定龍大是認真為她盤算。她驚喜地倒吸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下:「謝將軍大恩。」

  「但不是現在。我既是冒險助妳,就必得確保萬無一失,不然出了事,不但妳怕是再無機會,我也會惹上麻煩。」

  「我定會守口如瓶,將軍放心。」

  「那妳便照常過妳的日子,等我消息。我不會再這般潛入妳家尋妳,但會安排妳我見面的機會,到那時,妳會知道如何找我。」

  安若晨忙不迭地點頭。將軍行事小心她能理解,她若有半點害他之心,這事便會是他的大把柄,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加以利用,丟官事小,這邊關防務卻會出大問題。

  「這事我只聽將軍囑咐,其他人來傳任何話我皆不承認,可不知曉誰人想要離開,將軍也未曾與我說過什麼。今日我家裡有客人上門,我一直待在自己屋裡,未曾見過將軍。」

  龍大點點頭,「那姑娘自己小心,且等我消息吧。」

  安若晨用力一磕頭。她將命押在他手上,她願意相信他。

  龍大已走了好一會兒,安若晨還覺得自己似在夢中,她因禍得福,遇到貴人了。

  安之甫那頭卻是另一番景象,他覺得自己遇到刁人了。

  那幾個原先一擲千金的外郡客商,如今拿著契約,氣勢洶洶,聲稱若是安之甫不能交貨,那一切便按契約定的辦,賠雙倍。

  那可是很大的一筆數。安之甫急得連著好幾日都不得安寢。他打聽了,這幾人在外郡還頗有些來頭,有錢有勢。況且契約白紙黑字簽的,他安之甫也占不到理。若對方真是告官,他討不著什麼好處,若對方不告官,私下裡對付他,他也是一身麻煩。

  安之甫想找錢裴求助,但錢裴竟去外郡遊玩。安之甫左等右等,等到了九月中旬時,終於等得錢裴回來,欲去拜訪,錢府卻說老爺病了,正養病中,暫不能見客。

  安之甫灰溜溜地回去了,備了兩份貴重的補品送上,並言說過兩日再來探望。

  安之甫並不知道,錢裴其實能見客。他此刻正見著商舶司丞劉德利。

  「錢老爺,你說的事,我已經辦了。安之甫那批貨早已辦好通關文書存在庫裡,不受太守大人之令的影響。錢老爺想何時調出來只管招呼便是。安之甫如今拿不到貨,急得火燒火撩。聽說外郡的那些個客人頗頗催貨,想來他已是焦頭爛額。」

  錢裴哈哈大笑,外郡的那幾位客人如何他心裡有數得很。他向劉德利推了一個裝了金錠的錢袋過去。劉德利打開看了看,不客氣地收下了。「錢老爺還有何囑咐?」

  「倒也沒什麼了。那安之甫會來找我的,到時你等我消息,再敲打敲打他便是。」錢裴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一番交代,劉德利答應下來。

  兩日後,安之甫果然又來了。這次他順利見到了錢裴。

  兩邊一番客套之後,安之甫開始訴苦。希望錢裴幫他打通關節,讓那批貨能進來。錢裴認認真真地聽了,沉思良久,一臉為難。「既是太守大人下的令,商舶司封的貨,這事我也想不到什麼良策。若是南秦那頭不樂意好好給貨,我倒是能找人打點疏通,如今是官老爺下的令,我就沒辦法了。」

  安之甫急了,忙道:「錢老爺,這事我能找的人全找了,能想的辦法全試了,你這兒可是我最後的希望。這玉石買賣我可是投了一半身家進去,這裡裡外外花的錢銀,全是用我別的買賣撐著。若是交不出貨,我還得賠那些客商雙倍,他們鬧個沒完,我別的買賣也沒法做。這不是逼著我全家去死嘛。」

  錢裴聞言輕皺了眉,想了又想,還是搖頭。「倒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事太難辦。這貨運之事我早早便為你打點好了,你怎麼不催著點南秦那頭,再有商舶司的通關文書手續,你該盯著辦才對呀。」

  安之甫被噎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南秦那頭他可是辦得妥妥當當,將那幾個玉石礦主販商招呼得樂不思蜀,還要怎樣?盯著商舶司,那也得他有這本事才行啊。再者說,誰又料到會突然有今日這事。

  「如今太守大人親自下令,又有皇命壓著。誰敢去動通關之貨,那不是造反嘛。」錢裴這般說,眉頭緊鎖。他搖了搖頭,再想了想:「我也想不到什麼良策,只能估且幫你試試。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事確是難辦。你先把東西拿回去吧,我收了你的禮,若事情辦不成,也是過意不去。」

  錢裴揮了揮手,一旁的家僕轉身出去,不一會將錢裴前兩日送來的貴重補品連盒子一起捧了過來。錢裴再將今日安之甫拿來的禮推了推。那家僕便將兩份禮都一起放在了安之甫手邊的桌上。

  「錢老爺。」安之甫急得臉通紅。

  錢裴擺了擺手,阻止他後頭的話,道:「你先回去吧,且等我的消息。」言罷,對安之甫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錢家家僕趕緊過來,替安之甫拿好了禮盒,錢裴的管事也進了來,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這般境況,安之甫倒不好說什麼了,他訕訕起身,行了兩步,仍是不甘心,回頭對錢裴道:「錢老爺,你我不久便是……」翁婿這詞對著錢裴說怎麼都頗覺怪異,安之甫改口道:「便是親家了……」

  「正是,正是。」錢裴對安之甫微笑:「你我是一家人,安老爺請放心。」

  安之甫再一次無話可說,張了張嘴,拱拱手施了禮,回去了。

  回到家中,安之甫愁眉不展。自家酒樓的掌櫃來府裡報那幾位外地商客在酒樓裡用餐不付帳,還大聲嚷嚷安之甫欠貨不給毀約謀財之事,他們不好報官,還問安之甫如何辦。安之甫頓時火冒三丈,如何辦?他能如何辦?他將掌櫃痛斥一頓,罵走了。越想越是氣,晚飯也吃不下,夜裡睡不著。安之甫仔細琢磨著錢裴的意思,退禮之事,錢裴可是從未幹過的,就算這事不成,為何連他的禮也退了?那意思是他沒本事辦成,還是他不想費工夫去辦?

  日子一晃,數日又過去了。安之甫苦等錢裴的消息,無果。找了友人去找探錢裴的意思,友人回來道:「錢老爺說正為你這事走動,讓你莫急。我瞧著他的意思,確是會為你想法子的。你再等等。」

  安之甫沒法子,不敢再登門催促。他等啊等,沒等到錢裴,卻是等來了劉德利的招呼。商舶司丞劉德利將安之甫喚了去,開口便是將他一頓訓斥,責問他這是何意?與他說過了如今這些貨不是他商舶司有意刁難,實在是太守大人有令,他們下面為官辦事的只得依令而行。

  「你自己去打聽打聽,皇上的旨意都下來了,對南秦之挑釁切不可退讓,務當以牙還牙給足教訓。這關口上,你還惦記著你的那些貨。未曾打仗便是好的了。」

  安之甫嚇了一跳:「劉大人的意思,難道我們大蕭要與南秦開戰了?」

  「那倒是沒有。哪這麼容易開戰。南秦他們敢!龍大將軍在這兒呢!」劉德利話頭一轉,「這事確是不好辦,就算你找了錢老爺出來,我也不好鬆這道關。要是被太守大人知道了,我的烏紗帽可不保。你呢,也莫再吵吵了,錢老爺還道要去找太守大人。你想想,你這事是多重要?比南秦在我們大蕭境內犯事還重要?錢老爺雖說是太守大人的恩師,但太守大人也不可能賣他這個面子。到時出了事,太守大人不會找錢老爺的麻煩,但難道不會找你麻煩嗎?你自己掂量掂量。如今南秦那頭已派了使節過來談判,這節骨眼上,你且別胡鬧,等著吧。」

  安之甫聽得心裡又是惶然又是心痛,既怕得罪官府又心疼他的錢銀。他謝過劉德利,回去打探消息去了。

  南秦確是派了使節過來,關閉邊貿關市對他們的影響眼下雖算不得巨大,但若不解決,下一步怕是會連鐵石果蔬種子等官方貿易貨品也全被禁止,屆時便不是物資匱乏如此簡單,想來便是要開戰了。南秦使節過來遞上文書,表示要面見大蕭皇帝,陳情解禁。

  太守姚昆召集眾官員商議此事。先前給皇上遞上奏摺已有一月,想來驛差快馬趕路,摺子已到皇上手裡,但皇上旨意如何還未可知,南秦使節之事若處理不當,怕是會有違聖意。

  眾官員議論紛紛,主薄江鴻青最是瞭解姚昆的心思,他提議先拒了南秦使節的要求,待等到皇上聖旨再做定奪。福安縣縣令錢世新也道,皇上派得龍大將軍來此,意思已是相當明確。皇上對南秦作亂甚是戒備,做好了抗敵入侵的準備。如今南秦燒我馬場、殺我百姓,還任由其使節堂而皇之地上京面聖,太守大人的顏面何存,皇上顏面何存?皇上為此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其他官員覺得甚有道理,可也有人憂心,此前那些事雖都疑心是南秦所為,但全都沒有實證,若是如此便遣返南秦使節,惹惱了對方,迫使兩國交戰,這是否不妥?若皇上屆時怪罪戰事由平南郡不當處置造成,那太守大人豈不是冤得很。

  姚昆皺了眉頭,橫豎都是怕皇上怪罪。郡丞夏舟道:「不如請了龍將軍來,聽聽他的意思?」大將軍比太守大人官大一級,若最後真出了什麼差錯,那也是將軍的責任了。

  主薄江鴻青附議:「對的,這事關乎軍情,還是請將軍來一同商議商議。」

  姚昆心裡是有些不願。要說如今局勢,許多事何為軍務何為地方事務還真是說不太清,使節到訪,該是他太守處置的事務,但後果卻又涉及交戰危機……龍大行事可是有瞞著他的,這他心裡有數。他曾暗示著相問,龍大竟也不給面子,半點風聲不露,明擺著扯開話題,當他好唬弄嗎?姚昆不好再問,但他也不願事事被龍大插手,這顯得他這一郡之首官威無存。

  姚昆思慮片刻,終還是覺得這事若惹禍端,還是由龍大來背的好。

  龍大其實早已知曉南秦使節到訪,他也正等著消息。姚昆來請,他便去了。到了那兒並不計較姚昆先前疏忽他一事,反而很有架勢地四平八穩一坐,將南秦使節喚了上來。

  龍大道:「你們來此之意,我與太守大人都清楚了。只是近來我們兩國諸多事務糾葛,若是不解決清楚,怕是你到了京城也不得皇上召見。這般吧,你將你們南秦在平南郡內安插的細作名單交出來,太守大人立時解除關貿禁令,並上稟皇上,派人護送你們入京面聖,如何?」

  一屋子人呆愣。交出名單?居然還能用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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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南秦使節臉都要綠了。噎了半天勉強回話:「龍大將軍明察,我們南秦可從未往貴國派過細作。」

  龍大道:「那就難辦了。如此我與太守大人如何讓你面見皇上?皇上問我們那些糾紛未曾了結為何讓人來見,你說說,我們該如何答?」

  南秦使節張了張嘴,他想去見大蕭皇帝不就是為了解釋這些事解除兩國誤會嘛,這不是很好答的事?南秦使節咬了咬牙,把這話說了。

  龍大看了一眼太守姚昆,嚴肅問:「你都沒與我們解釋清楚,怎地去與皇上解釋呢?」

  南秦使節語塞。

  「這般吧,你回去,與你們南秦皇好好商量商量,我也用不著你們全部細作的名字,給我兩個便好。我有得交差,自然才好讓你們入京面聖。」

  南秦使節面黑如炭,大蕭國的大將軍,這般無賴嗎?!交出兩個與交出全部有何區別?

  使節拂袖而去。姚昆與江鴻青、錢世新等人互視一眼,心裡暗想這龍大將軍還真是個狡猾的。這般一來,既試探了對方是否有細作,又撇清了關係,並非拒絕對方入京,只是對方不願配合罷了。

  姚昆心中計較,悄聲問龍大:「龍將軍是否確認南秦在我平南郡安插了細作?」

  龍大環視一圈,看了看屋內各官員,也輕聲回道:「他們沒安插細作那才是怪事。」

  「可有何線索?」

  「近來城內有宵小趁盜賊之亂屢屢犯案,邊貿之事涉及方方面面影響,太守大人事務繁忙,還是專心處置那些。至於細作及軍務之事,便由我來辦吧。」

  姚昆被龍大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竟也反駁不得。

  龍大走後,錢世新走至姚昆身邊低聲問:「大人,大人關閉邊貿,可是與龍將軍共施的誘敵之計?」

  姚昆未言聲,這事他還沒盤算好要不要摻上一腳。

  錢世新看了看他的臉色,卻又道:「龍將軍是未將大人放在眼裡,還是不信任大人?」

  姚昆眉頭微皺。

  安之甫這兩日眼巴巴地等著消息,等到的卻是南秦使節被驅離,談判失敗的結果。安之甫心沉到了谷底,失望之極。那批玉石貨物怕是短時間內拿不回來了,甚至今後也不知會如何。他坐立不安,發愁那幾個不依不饒的外郡客商該如何對付,又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付出去的銀兩,簡直痛徹心扉。

  正痛心翻著帳本,僕役來報,說是錢裴錢老爺求見。安之甫心一跳,慌忙親自到大門處去接,錢裴突然來訪,難不成是帶著好消息的?

  可一看,安之甫的心都涼了。錢裴一臉嚴肅地隨安之甫進了書房,也不坐下,茶也不喝,只來回走著。安之甫心驚膽顫,不會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

  正待問,錢裴卻道:「你那事,我找著法子了。」

  安之甫一愣,大喜過望。「是何法子?」

  錢裴搖頭:「這沒法與你說。我只能告訴你,這事風險極大,出半點差錯,可不是損失錢銀那般簡單,怕是要被判個通敵賣國之罪,性命不保。」

  安之甫張了張嘴,驚得說不出話來。緩了一會,擠出一句來:「那,那究竟是何法子?錢老爺不與我說明白,我如何知道當不當冒這險。」

  錢裴眼一瞪,喝道:「這險是你擔的嗎?是我!出了岔子,這事可是擔當在我的頭上!我自己便罷了,還會連累我兒,他福安縣縣令做得好好的,百姓愛戴,前程似錦,若是他知曉我居然有這主意……」他說到這一頓,抿緊了嘴,臉色更難看了。

  安之甫心裡簡直七上八下。聽起來事情似乎真的能辦,只是有風險。安之甫的腦子轉著,錢裴這人他是知道的,人脈通達,手腕頗多,太守大人當年也是靠他提攜,如今也許他真有法子辦成這事。

  有風險,會是什麼風險?

  安之甫小心問:「錢老爺,你看,我們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這兒也沒外人,一家人,有什麼兇險還不是一起承擔嘛。你莫與我見外,這事真的只能靠錢老爺了,你且與我說說,這事究竟能如何辦?是何風險?我們一同商議商議。」

  錢裴沒說話,似在思索。而後他看了看安之甫,道:「這事如何辦,真不能與你說。知道的人越少,成事的可能性就越大,惹上麻煩的機會就越小。」

  「是,是。」安之甫陪著笑臉。只要他願把事情幫他辦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法子不能與我說便不說吧。只是錢老爺你放心,風險之事,做什麼都會有的。我們是一家人,自然共同承擔,你看需要我做什麼,直管吩咐便是。」

  錢裴看著安之甫,忽然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事還是算了,我也無甚把握。」說完,竟是扭頭便走。

  安之甫大驚失色,一路追到府門口,百般挽留:「錢老爺,萬事好商議,萬事好商議啊。」

  錢裴停也不停,上了轎後卻似又思索了片刻,對安之甫道:「我再想想吧。」言罷,轎簾放下,起轎。

  安之甫呆立半晌,忽地回過神來,喚來一僕役趕緊跟上,「瞧瞧錢老爺是回福安縣去,還是留在中蘭城的府裡。」僕役趕緊去了。

  安之甫轉回書房,想了又想,覺得錢裴定是有辦法的。這個機會他一定要抓住。

  僕役回轉,說錢老爺進了他於中蘭城的府宅,並未回福安縣。安之甫振作精神,備了禮,收拾了一番,朝錢府急奔而去。

  這回見錢裴倒也順利,只是錢裴瞧著頗無奈:「安老爺,你這又是為何,方才不是說了,待我再想想。」

  安之甫忙道:「錢老爺只管好好想,只是這事關乎我安家身家性命,我不得不來。方才我也是一時未反應過來,如今倒是心思清明了,錢老爺有難處,我明白。錢老爺不能與我細說法子無妨,但究竟有何顧慮,我能辦些什麼,還望錢老爺能指點一二。這事若能解決,我將這批貨的六成利給錢老爺,如何?」

  錢裴未言聲,垂眉沉思狀。

  安之甫又道:「錢老爺,我可是真心實意的,這事確是著急,不然我也不能後腳便跟了來。咱們都是一家人了,莫說六成利,便是這批貨的八成利十成利全給了錢老爺又如何,我不吃虧,一家人嘛。這生意日後長長久久,還怕沒錢銀賺嗎?我做這買賣,還不是靠著錢老爺給搭的線,這也算是錢老爺的買賣不是?如今遇到了難處,還請錢老爺再幫幫忙,莫教這好不容易做起來的生意就這般毀了。錢老爺要我做什麼,直管說,有何風險,我若能分擔,定不推辭。一家人沒二話,真的。」

  錢裴看了看安之甫,說話了:「安老爺著急我知道,可我要辦成這事確是不易,風險嘛,我說了,安老爺沒法分擔,得我自己背,鬧不好,還連累我兒子。這六成利八成利十成利,於我沒甚意思,我若是貪這利,不早就自己做買賣了,何必為別人搭線?」

  安之甫點頭哈腰,陪著笑臉。

  錢裴道:「說是一家人,可我卻是知道的,安老爺的自家人可不好當。」

  「哪能啊!」

  「一個月後大姑娘便要進我家門了,按理說,確是算得上一家人,可大姑娘在安家什麼地位,我卻是知道的。到時真出了什麼事,安老爺定不會顧忌大姑娘死活,這親家又哪算得上一家人。到時安老爺甩手不管,我又如何辦?」

  安之甫叫道:「錢老爺這話說得,我哪會幹這事?那可是我親生女兒。」話說到這兒,安之甫臉面有些不好看了,他是不甚在意女兒們,但錢裴拿這話說他又是何意?大家可是心知肚明,難不成錢裴還會在意娶回家的姑娘的死活?笑話!

  等等,安之甫忽然領悟了什麼,他問:「那我當如何做,才能教錢老爺安心?」

  錢裴拿起茶碗,慢條斯理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這樣吧,安老爺家有四位千金,再許配一位與我,與大姑娘一同過門,姐妹成雙,我們兩家關係才更牢靠些。安老爺意下如何?」

  安之甫愣了愣,竟沒想到是這樣。娶兩個?

  安之甫心思一轉,若這玉石買賣毀了,他大半錢財便沒了,就算再給女兒談個親事,估計也換不回這些好處來。兩個就兩個!「若是錢老爺能幫我順利拿回貨,解決此次難關,我便將二女兒也嫁你。二女共侍一夫,也是美事。」

  錢裴卻是搖頭:「二姑娘與大姑娘年紀相仿,相貌也有些相似,我娶兩個這般差不多的,有何意思?」他頓了頓,看了看安之甫,「還是四姑娘吧。」

  安之甫又愣了,張了張嘴,話噎在喉嚨裡,錢裴喜幼女的傳聞在腦中閃過,他家四女兒才十二歲。他猶豫著,想了想提議:「芳兒年紀太小,要不先訂下親事,待她及笄……」

  錢裴一擺手,擋住了安之甫接下去的話。他道:「安老爺回去再考慮考慮,只是莫要考慮太久,你也知道現在的情勢,南秦使節可是被太守大人趕了回去,後頭狀況如何真是不好說。待過得兩日,就算我願冒險,那批貨怕也是取不出來了。」

  安之甫急得腦子一熱,趕緊道:「錢老爺莫誤會,這事可是大好事,我沒甚好考慮的,當然是好的。就讓她們姐妹二人一同出嫁。錢老爺看如何?」

  錢裴笑了起來:「安老爺如此說,那事情就好辦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們一家人嘛,萬事好商議。」安之甫鬆了一口氣,「那依錢老爺看,我那批貨何時能取到?還需我做什麼?」

  「待安老爺備好四姑娘的文訂婚書禮數時,自然就能拿到貨了。」

  安之甫心裡有些驚疑,但話說到這份上,也只能信了。

  安之甫回到府中,左思右想,喚來了二房譚氏,與她細細說了此事。囑咐她錢裴那頭會安排媒婆子上門過禮,嫁衣嫁妝各種準備也得張羅,但這事暫先不好張揚,讓譚氏小心處理,對外便說是操辦安若晨婚事便好。四房那頭先莫知會,省得鬧起來了節外生枝,待他拿回了貨,生意各項事均安穩了再說。

  譚氏聽得安之甫說原本是想讓安若希嫁嚇了一跳,再聽得錢裴是看中了安若芳這才鬆了口氣。她與安之甫道:「想來這錢老爺早看中了四姑娘,但他恐直接說娶四姑娘老爺不答應,這才定下了大姑娘,定是想著日後有機會再把四姑娘弄進門,有大姑娘在,四姑娘便不會太過慌張,老爺答應的機會大些。這次怕是正好給錢老爺尋著了機會。」

  安之甫心煩意亂,總之現在又要搭進去一個女兒,他頗是不甘願。四個女兒裡,安若芳年紀最小,卻是姿色容貌最好的,小小年紀便出落得羞花閉月,比她娘更勝幾分。他還打算著日後用這女兒的容貌謀個好親事,換取好利益,如今卻是浪費在錢裴這處了。

  安之甫揮了揮手,不想再聽譚氏嘮叨,事情就這般定了,她操持好便是。

  譚氏回到院中,仔細琢磨了這事,想著想著覺得痛快起來。她一直看那四房段氏不順眼,愚蠻村婦,大字不識,仗著有幾分姿色得老爺的喜愛便在府中倡狂,生了個女兒罷了,有甚可得意的,卻又常常拿女兒美貌說話。譚氏當年對付正室范氏那是得心應手,但段氏卻是個不好拿捏的主,吃了點虧非要討回來,使潑耍賴暗地耍陰招讓譚氏受了不少氣。那安若芳生得水靈惹人憐的模樣,也是個討人嫌的。這下好了,貌美是吧,哼,被錢老爺看中了,可有好果子吃。

  譚氏越想越得意,將女兒安若希喚了過來說話。告訴她錢裴能為老爺解決南秦那批貨的麻煩事,老爺答應將安若芳也嫁過去,與安若晨同日入錢家門。

  「這事妳切莫張揚,心裡知道就好。娘告訴妳這些是想妳知道,妳爹原先是打算讓妳嫁的,娘拼死拼活與老爺鬧了一場這才阻止了。這府裡頭,人心都隔著肚皮,那幾房個個都是壞心思,也不知與妳爹吹了什麼風,差點推妳入虎口。只有娘與妳弟弟才能是真心相待的。妳記著這些好,無論有什麼事,娘和妳弟弟才是依靠。」

  安若希連連點頭,當真是嚇到了,居然差點得嫁給那噁心的老色鬼。幸好幸好,不是她。

  「這事是給咱提了個醒,凡事都得提防些。妳自己平素裡與那幾房姐妹走動時得多留心,若覺得有異樣便來告訴娘。娘會護著妳的。」

  安若希忙答應下來,抱著娘親撒嬌。想到了四妹,卻又覺得她有些可憐。她才十二呢。

  第二日,有媒婆子上門,譚氏招呼了對方,接到自己院子裡議事。安若希偷偷聽了,果然是在說四妹的親事,婚期定好了十月二十四,與大姐同一天,屆時兩台花轎一起進錢家的門。安若希聽著母親與媒婆子歡天喜地地議著操辦細節,想起那個待嫁的差一點就是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另一邊,安之甫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卻聽管事安平來報,邊境處出事了。

  原來南秦使節回國後,深感受辱,義憤填膺地將事情與南秦邊郡武安郡的眾守將和太守等人說了,並火速收拾,連夜趕回國都向南秦皇上稟報去。武安郡上上下下這段時日與大蕭平南郡商議任何事皆不順遂,積怨已久,被南秦使節受辱之事激得大怒,兵將隔江大罵,罵聲震天,三日不絕。

  安之甫聽得此事心都要碎了,那他的玉石貨品還能拿得回來嗎?不會又搭了個女兒進去卻還是兩手空空吧。安之甫急忙找譚氏,讓譚氏將庚帖等物均緩緩,拖上幾日,待貨品有消息了再辦好文定。譚氏讓他放心,昨日都交代清楚了,她心裡有數。

  又過一日,安之甫被錢裴喚了去,擺了酒菜招呼,席間劉德利竟也在。錢裴將僕役全遣了下去,獨剩下他們三人後,與安之甫道事情差不多了,接下來等著就好。讓他莫張揚,屆時會通知他悄悄去領貨。安之甫喜出望外,將信將疑,但看錢裴和劉德利臉色,也不敢多問細節。劉德利在席上未曾多說這事,只喝酒吃菜說笑話罵南秦,對安之甫的態度卻是軟了許多。

  一頓飯下來,安之甫察顏觀色,覺得事情應該靠譜。

  回到府中,召來譚氏與她說了情況,讓她應付媒婆子時心裡有個數。譚氏聽得事情有轉機,也是高興。近晚飯時,有僕役來報,說是宗澤清宗將軍來訪。安之甫精神一振,親自去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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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3:37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一個多月未見,宗澤清黑了壯了,但還是那般模樣,娃娃臉笑起來很是和善。安之甫一番客套,留他下來用晚飯。宗澤清也未客氣,一口應承。還道他正好是來給安家送帖子的,一起用膳一同說說話也好。

  晚飯設在了大堂廳裡。

  安之甫心思多了些,暗想宗澤清是個好籠絡的,若能相中他家女兒便好了。於是心懷希望,將全家都叫了過來做陪。安若希和安若蘭的位置安排在宗澤清近旁。宗澤清似看不到,只眉飛色舞地講述他這段時日的忙碌,又是邊關巡察駐防又是操練兵馬。安之甫趁機問了邊關防務情勢,是否真要開戰?

  「安老爺放心,這一時半會還無事,但會不會打真不好說。若是前線開戰,郡府衙門定會發出告示來。況且邊關前線離中蘭城有些距離,打不到城裡來。若真打來了,衙門也會有告示的。」

  安之甫臉抽了抽,這跟沒說有何區別?

  宗澤清又道:「安老爺是不是聽說了南秦隔江謾駡挑釁我大蕭之事?安老爺放心,那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的伎倆,我們是不懼的。龍將軍可是說了,得回應回應才好。這不,我這次來,便是給安老爺送帖子來了。再過三日,十月初一,我們龍家軍會在東郊辦個練兵大賽和誓眾會。太守大人已經安排人手在東郊校場搭好了檯子,邀請各官員和百姓同去觀看。將軍說了,我們不對罵,那有失身份,我們就是擺擺兵陣練練刀法,順便把開戰前的誓眾禮給辦了。這便是我們的態度,給南秦看看,也給平南郡的百姓們看看。南秦我們是不懼的,要打便來。」

  宗澤清說著,仰頭喝了一杯酒,頗有些豪邁之氣。

  安之甫忙說了些奉承話。安若希忍不住問:「那日,龍將軍也會去嗎?」

  宗澤清笑道:「這是自然的。如此場面,龍將軍當然得在。這是要給南秦看看我大蕭軍威雄風,各位想來也是沒見過誓眾會,如此機會可不能錯過。拿著帖子,能到最靠近校場的觀台裡去。我吃了安老爺幾頓飯,這帖子算是回報,要知道,尋常百姓只能在週邊遠遠看。安老爺能帶一家子到觀臺上,那可是會掙足顏面。安老爺莫要辜負我一番心意,全家到了才好。定要去看看啊。」

  一邊說一邊看了一圈安家眾人,說到最後一句時,這般巧目光落在安若晨身上。

  安若晨仔細聽著宗澤清的話,她直覺宗澤清來此與龍將軍先前囑咐的事有關。龍將軍說了會找機會與她見面,告知她離家安排,她等了近一個月,雖是心焦,但也相信將軍不會食言。如今聽得機會真的到了,心中暗喜,十月初一,她不會錯過的。

  練兵大賽和誓眾會是平南郡的大事,不止軍方上下發動,太守姚昆也責令各衙門操持配合。此事除了意在示威之外,姚昆認為也是個捉拿奸細的好誘餌,若城中當真潛伏了南秦細作,那他們定會混在百姓中過來打探軍情。故而安排了人手嚴加防範,不但隔欄之外的尋常百姓要仔細查看,持帖入觀台的人員也需登記記錄。

  一連數日,全城都在忙碌此事。傍晚時分,一著衙服的瘦高男子走過郡府衙門的後巷時,與一男子擦身而過,掌心多了條紙條。他若無其事回到家中,拿出紙條仔細看,看完了將紙條湊到燭火前,燒了。

  §     §     §

  來金酒館位於城西,是家普普通通的小館子,夥計兩人,老闆姓謝,名叫謝金。

  謝金人高馬大,曾習過兩年武藝,仗著這兩分把式,沒少欺負鄰里。欺軟怕硬,見利貪財,名聲可不好。

  這日,謝金行至自家酒館後院,忽見地上散著幾枚銅板,他彎腰撿了,一抬頭,看到後院門敞著,門口又有一粒碎銀。他左右看看,無人,也不知是誰錢袋子破了,竟落下這些。謝金心中暗喜,奔至門邊撿了。再抬頭一看,後門外頭竟然又有一錠銀子。

  謝金大喜過望,大步邁過去,待彎腰要撿,又疑惑起來,正遲疑著,忽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莫回頭,否則性命不保。」

  謝金一驚,僵著身子應:「好,好。」卻猛地一個轉身欲動手。身子還未轉過去,什麼也沒看著,只見眼前一花,一股力道在他臉上一扇,重重「啪」的一聲,臉火辣辣地疼。謝金被扇得背過身去,背上一沉,胳膊一疼,他「啊」的一聲慘叫,被扭著胳膊踩在了地上。臉被壓著,鼻樑差點沒斷了,疼得他幾欲飆淚。只是還沒來得及哭,一把短劍貼著他的臉插進了地裡。

  謝金嚇得叫也不敢叫。他心裡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身後人的對手。「大俠,大俠饒命。」謝金抖著聲音,差點尿褲子。

  「我說的話,你可聽清了?」

  「聽清了聽清了。」謝金點不了頭,只得一連聲的應。

  「我說了什麼?」

  「莫回頭,否則性命不保。」

  「很好,看來耳朵沒壞。那我接下去的話,你也仔細聽好了。」

  「是,是。」

  可身後那人卻沒急著說話,他放下一個錢袋,就放在短劍旁邊,打開了,讓謝金看到了裡面的銀子。「這十兩銀,給你的。」

  謝金咽了咽口水,不敢說要,也不敢說不要。

  背上的腳一用力,謝金痛叫一聲,忙道:「多謝大俠。」

  「十月初一,東郊誓眾大會,你去參加,找一個人,傳一句話,這樣便好。很簡單對不對?」

  「對。」謝金再咽了咽口水,不敢不答。

  「事成之後,你到校場外的小樹林裡再取二十兩銀子,那是給你辦成事的獎賞。」

  傳句話值這麼多銀兩?謝金咬咬牙:「那,那是要找誰人?傳什麼話?」

  「屆時會告訴你。」

  謝金轉了轉眼珠子:「只是,只是傳個話嗎?」

  「對。」

  「傳完了話,就算成事了?可再得二十兩?」

  「對。」

  謝金心裡有些遲疑,聽起來簡單,三十兩易得,很是心動,但事情確是詭異,他又不是傻子。猶豫間,身後男子卻是腳下用力,傾身握住了短劍劍柄,道:「事情你既是知道了,若不幹,便是死。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也是死。」

  謝金痛得臉扭曲,感覺脊樑骨險些被踩斷,而劍刃就在臉旁,刃光晃得眼疼,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謝金一連聲應了是,背上的壓力頓時一鬆,臉旁的短劍也被拔走,一個包袱丟在他的眼前。身後人道:「誓眾大會那日,你穿著這身衣裳去東郊會場,我會再聯絡你。」

  謝金戰戰兢兢一口答應,等了好一會,身後再沒囑咐,也沒聽到有聲響,謝金猶豫半天,悄悄回頭,卻看到身後空空如也,並無半個人影。謝金一下軟倒在地。若不是銀兩和衣裳就在眼前,他會覺得方才只是做了一場夢。

  §     §     §

  一轉眼,十月初一到了。

  安之甫領著一眾妾及兒女去了東郊會場。沿途旌旗林立,衛兵威武,安家眾人頭回見此場面,不覺有些興奮。尤其安若晨,想著今日便能獲知離家的計畫安排,心跳如鼓,激動得臉發熱。到了校場那處,人頭攢動,安若晨緊跟著姨娘和爹爹通過關卡,進了內場。豈料途中竟又遇著了錢裴。

  安若晨見著錢裴便噁心,她轉開視線,卻見到爹爹和二姨娘遠遠對著錢裴諂媚笑著。安若晨下意識看了一眼錢裴,看到他臉上也有著說不出深意的笑意。似與從前不同,但又說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安若晨心中疑惑,但想了想,反正她要走了,這些人再有什麼齷齪的勾結勾當也與她無關。

  安若晨身後不遠,謝金戰戰兢兢地拿著帖子進了會場。尋常百姓都被隔在了校場外,能進內場的都是非富即貴或者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謝金自認是尋常百姓,這帖子拿得甚是燙手,身上的衣裳合身,為此他也心驚,對方製衣時竟是知曉他的尺寸?帶著這些心思,謝金一臉緊張心虛,惹得查驗帖子的那位兵士多看了他幾眼。

  謝金出了一身冷汗,但有驚無險,進了內場。

  神秘人交給他帖子時,囑咐他關切內場東區三號觀禮帳內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叫安若晨,身邊無母親,只一老奶娘跟著伺侯的那個便是。他的任務,就是要與安若晨說一句:「姑娘近來多橫禍,當心性命。」

  說完這話,他便算辦好了事,便可到西邊的林子裡找一名男子,將帖子交給他,把傳的話再說一遍,那男子便會給他二十兩銀子。

  謝金進了內場往東區去,在東區看臺上找了個位置,他觀察四周,很快看到了三號觀禮帳子。觀禮帳只有帳頂,四面敞開,確保帳中人視線不受阻。這倒是方便了謝金察看。他靠近帳子仔細瞧,看到了神秘人所說的那位姑娘。確實只她身邊沒有母親,身後是位老婆子隨伺。

  安若晨一直留心四周動靜,琢磨著將軍在何處,她如何能不教旁人發現地與他見面。忽地眼角餘光發現似乎有人盯著她看,她轉過頭去,看到對方是位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目光與她相碰,迅速轉頭,假意看向別處。

  安若晨暗暗皺眉,她垂首低眉,捧了茶碗來喝,眼睛餘光再偷窺那漢子方向。只見那漢子又轉首過來偷偷觀察她。安若晨不動聲色放下茶碗,微笑著聽著四妹安若芳說話。不經意又看到二妹安若希在看四妹,目光中似乎有些柔軟的情緒。同情?憐憫?安若晨不確定。安若希接觸到安若晨的視線,趕緊別過頭去,若無其事地與母親譚氏誇讚起這練兵大賽的排場來。

  今日裡真真是見了鬼了,一個兩個這般古怪。

  安若晨再瞧帳外那漢子一眼,他已然找了個位置坐下,那位置離她的帳子不遠不近,正是能看到她的方向。漢子坐在人群裡,顯得有些緊張拘束。

  這定不是龍將軍的手下,安若晨如是想。但他是誰?為何盯著她?

  安若晨悄悄多看了那人幾眼,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他。

  不多時,大會開始了。兵士們分組列隊,整齊有序地湧入會場中。旗兵先行,騎兵隨其後,車兵居中,步兵最末。一組組人舉旗列隊,甚是威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陣式吸引,隨著兵隊發出的威武口號,圍觀人群報以熱烈掌聲和歡呼。

  安若晨眼睛盯著場內,眼角餘光卻是留意著那名男子。那男子時不時撇她一眼,這讓她緊張。她在腦中搜尋回憶,忽然想到那日所見謝先生的衣著背影,似乎便是穿著這玄青色衣裳。安若晨頓時一僵。

  這時場中已站滿兵將。旗兵忽地一聲大喝,大旗揮動。旗令一出,滿場兵將齊動,整齊劃一的動作發出巨大的聲響,圍觀人群一陣歡呼,緊接著幾名身著鎧甲的將士騎著快馬奔進會場,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中間領頭那位騎著黑色駿馬的俊郎高大將官尤為醒目,正是龍大。

  周圍人群歡呼鼓掌,場中兵將蕭穆端正,站得筆直,絲毫不受影響。幾位大將入場後分列各營隊陣前。龍大放慢速度,騎馬從隊前奔到隊末,經過之處,旗兵揮旗下旗令,身後兵士舉刀邁步齊聲大喝,訓練有素,氣勢雄壯。周遭百姓自動安靜下來,屏息觀看。

  許多姑娘面泛紅暈兩眼發光盯著龍大將軍看,安若晨卻是顧不上,因為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場中吸引之時,有一人悄悄經過她身邊,往她膝上丟了一個紙團。紙團打到了她的手,嚇了她一跳。

  她迅速將紙團握在手中,轉頭尋找丟紙團那人的身影,卻只看到一個身著軍服的背影行入人群當中。安若晨看了看周圍,無甚可疑之處,她若無其事了一會,仔細看得周遭沒人注意她,那個玄青色衣裳男子也正盯著場中看,她趕緊將紙團打開,低頭看了一眼。

  「誓眾之後,西邊樹林相候,將軍有事囑咐。」

  安若晨一眼看完,抬起頭來,若無其事悄悄將紙再捏成團,藏於袖袋中。她的心跳得很快,下意識再看了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一眼,他還盯著校場裡看,似乎頗受震撼。

  場上龍大已經上了點將台,鼓號兵擊鼓吹號,場中兵將變換了陣形。所有人目無轉睛看著,安若晨卻將目光投向西邊,那邊確是有個頗大的樹林,先前乘馬車過來時曾在週邊經過。從現在這方向看,樹林不遠之前似乎也有旌旗飄揚,不知是否會有衛兵把守。安若晨轉念一想,既是將軍約她那處見面,定會安排妥當,不必憂心。

  此時一聲長號響徹天際,場中兵將端正嚴肅站直,全場不由自主皆屏聲靜氣起來。安若晨掃了一眼場上,龍大威立臺上,雙目炯炯掃視眾兵將,似乎壓根不知場外發生何事。再看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他正隨著眾人盯著場上,無暇他顧。安若晨皺了皺眉,小心觀察周圍。

  場中一將官大聲呼喝,誓眾會似乎開始了。安若晨似乎感覺到另一邊人群裡有道視線偷窺,但轉過臉去,卻未見異樣。帳中安若芳站了起來,她個子小,被安榮貴擋了視線,看不到前頭。安之甫低喝斥了她一句,安若希將安若芳拉到自己這邊。安若芳看清場中情形,乖乖坐好。

  安若晨心跳如鼓,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覺也許是她太多疑了。

  「漏軍事者──」這是龍大的聲音,也不知他如何辦到,竟是聲如號鼓,響動滿場。

  「斬!」全場兵將大聲齊應,盾槍刀足在地上一踏,聲威震天。

  安若晨往場上望去,這浩然場面讓她的血也熱了起來。

  「不戰而降敵者──」

  「斬!」

  「與敵人私交通者──」

  「斬!」

  「失主將者──」

  「斬!」

  「失旌旗節鉞者──」

  「連隊斬!」

  一句一應,響徹天際。安若晨看了好一會,猛地驚覺自己竟然一直盯著龍大。這可不是可以失神的時候。誓眾之後,林中相見。她也許就會得到離開這裡的辦法,而她居然看熱鬧看得發呆。

  安若晨穩了穩心緒,再看看四周,確認全家人都在盯著場裡看,於是悄悄起身。待出得帳外,回首一瞧,所有人全部注意力仍在場上,她鬆了口氣,加快腳步離開。

  安若晨往西邊的樹林去,一路走一路想著若是被人攔下該應的說辭。但行了一段,無人攔她,遠處立著的兵士也在盯著場中看,未留意安若晨的走動。安若晨越往樹林去,離會場越遠,漸漸竟離開了守衛圈子。

  也許事情會比她想像得要更容易。安若晨如是想。耳中聽得校場內的聲響變了,誓眾似乎已結束。接著是兵器相交,呼喝呐喊的聲音,也許是練兵大賽已開始。這般說來,將軍也該離場來見她了。安若晨的步子不由得輕盈起來。

  離林子越來越近,轉彎時,安若晨轉頭看了看身後,這一看嚇了一大跳。那個玄青色衣裳男子竟然跟著她,見得她回首,似欲相避,停了腳步看別處,但只頓了一頓,而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大踏步朝她走來。

  安若晨大驚,轉身疾步快走。心裡有些什麼念頭冒了出來,但並不真切。

  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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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安若晨這一走,謝金便急了。

  先前謝金一直小心謹慎盯著安若晨,心裡苦惱著人群之中如何能與她說上話。這地方滿是將兵和衙差,他可不想招惹來什麼麻煩。傳話的辦法還沒想到,兵將們便列隊湧出,場面實在雄偉壯觀,他的注意力被轉走,待回過神來,卻發現帳中已沒了安若晨的身影。這讓他嚇了一跳,他奔了出來,遠遠看到安若晨正往西邊去。他直覺這是個單獨與她說話的機會,便一路尾隨。腦子裡琢磨著是不是上前攔她講完那句便趕緊取銀子去,但又恐安若晨胡亂喊叫惹來官兵。

  正拿不定主意,卻見安若晨回頭看,他嚇得一縮,而後心一橫,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句話,又沒幹別的,就算是官兵衙差也不能將他如何。

  但安若晨竟然要逃,謝金彷彿看到他的銀子也逃了,趕緊拔腳追了上去。

  安若晨越走越急,之後跑了起來。

  「安姑娘!」謝金叫著。

  他竟然知道她的姓氏,安若晨心裡更慌。她孤身一人,可不敢與他糾纏。咬牙疾奔,跑得更快。

  「小心妳的性命。」謝金緊緊追趕,邊跑邊喝,很有幾分恐嚇的意味。

  安若晨嚇得往林子裡跑,鑽進矮樹叢中。

  「站住!」謝金大喝著貓腰追了進去,卻見一根枝條猛地朝他面目抽來。他猝不及防,哎呀一聲慘叫,捂著眼睛蹲下。

  安若晨看好時機拉過矮樹樹枝用力一扯一放,樹枝往後一彈,她聽得那人慘叫,看上去似是擊中他雙眼。安若晨停也不停,矮身再鑽進下一個樹叢,出來後拐個彎繼續跑,換了方向借地勢躲藏,看好地形迅速鑽進另一邊的樹叢裡,蹲在棵大樹後頭掩去自己的身影。

  謝金咒駡著,站起身來,用力眨著眼睛,正待繼續追,忽地一隻大掌從他身後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利刃抵在他的腰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莫出聲,否則要你的命。」

  安若晨屏聲靜氣躲著,大氣都不敢喘。她並未聽到有人追來的腳步聲,也未聽到那人的叫喊,周圍太安靜,安靜得教人害怕。

  哢嚓。

  一根樹枝在她藏身的不遠處被人踩斷了。

  那聲音似踩在安若晨心上,嚇得她一顫。

  沙沙沙……

  那是踩著落葉的聲響。有人正在她附近走動。

  安若晨捂著嘴,深恐自己發出半點動靜來。

  不一會,有人走到了她藏身的樹叢之前,似在左右張望,走開了,又回來,轉著圈在找尋。安若晨看到那人的鞋子、褲子,卻不見衣裳下擺,那他該是短裝打扮,並非剛才追她的男子。

  「姑娘,沒事了,出來吧。」

  語調和善,聲音似陌生。

  安若晨不敢確定,她沒動。

  那人又走了幾步,離得她藏身的樹叢稍遠,又道:「此處危險,出來吧,我帶妳去見將軍。」

  安若晨猶豫著。

  那人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安若晨仍不敢動,但又覺得這般躲著不是辦法。她伸手想撥開樹叢枝葉偷偷觀察下,卻聽到遠處有吆喝追擊之聲。安若晨猛地將手縮了回來。

  吆喝聲漸漸聽不到了,但似乎更多的人奔進了林子。有人大聲呼喝:「仔細搜,提防他有同夥藏匿。」

  聽上去這個「他」像是在說追她的那玄青色衣裳男子。安若晨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出去。遲疑間,腳下沒蹲穩,踢到塊石頭,石頭滾出樹叢,而她差點摔倒,本能揮舞雙手穩住身形,卻撞在了樹叢上,窸窣劈啪一陣動靜。心裡念著要糟,數人已經奔了過來,兩桿長槍撥開樹叢,兩個兵士赫然出現在安若晨眼前。

  安若晨大叫:「軍爺救命,有盜賊欲害我。」

  安若晨被押到了會場週邊一個帳前。

  她說他們安府拿了宗澤清將軍所贈帖子前來觀禮,她身體不適,觀臺上人太多她有些喘不上氣,於是欲回馬車上拿嗅鹽,並到人少的地方緩一緩,怎料走錯了方向,正待找人問路,卻遇盜賊欲劫殺於她。那幾位兵士聽了去報宗澤清將軍去了,待回轉回來,說宗將軍要見她。安若晨鬆了口氣,見著了宗澤清就好了。

  到了帳前,門口衛兵將帳門掀開,安若晨走了進去,卻見帳內竟坐著龍大。

  「見過龍將軍。」安若晨慌忙施了個禮。

  「妳膽子越發的大了,鬧的動靜一回更勝一回。」龍大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安若晨生恐龍大怪罪,趕緊將事情一五一十仔細說了。

  龍大皺了眉頭,接過那約見面的字條看了,讓衛兵去喚了謝剛過來。

  謝剛很快到了,一腳將帳前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宗澤清踹開,進了帳子。不一會便出了來。宗澤清巴過來攬著謝剛的肩問:「兄弟,將軍與安姑娘有何事?」

  「若與你相干,將軍便會告訴你了。」

  「與我相干啊。」宗澤清一臉憤憤:「將軍囑咐我辦這樣辦那樣,可沒告訴我為何啊。」

  「嗯。」謝剛一本正經點頭。

  宗澤清等著他接下去說,跟出了好一段,可謝剛再無第二句,只端著正經臉色走了。宗澤清被噎得揉了好幾把臉才忍住沒踹謝剛幾腳。想了想只得又回到帳前不遠侯著,等著龍大吩咐。

  帳中,龍大問安若晨:「妳如何看?」

  安若晨每次被龍大這般問話都有些緊張,感覺將軍故意在考她似的。「既是並非將軍約我見面,那定是有人知道我曾向將軍報信而用這似是而非的字條看我是否會上勾。知道這事的人,我只曉得有位謝先生。若我上勾,獨自前往樹林,便能趁我落單時滅口。那追殺於我的男子,穿著玄青色的衣裳,若我未曾記錯,那日見著謝先生與徐媒婆密會時,似乎也是穿的這顏色的衣裳。」

  她停下來,看了看龍大的臉色,又道:「但這般甚是冒險,畢竟誓眾大會之地,重兵把守,到處都是兵將和衙差,稍有差錯,便是死路一條。」

  「確是死路一條,那人死了。」龍大道。

  安若晨吃驚。她是聽到有追捕之聲,知道兵將入林搜查,卻是不知那人被殺了。

  「在帶妳過來前,我便得了消息,衛兵們在西邊巡察時看到可疑之人,於是入林搜查,卻遭伏擊。他們追擊凶嫌,將其刺傷,凶嫌帶傷逃跑,衛兵沿血跡追捕,最後找到屍體,那人已服毒自盡。」

  「自盡?」

  「也許自知被捕後會被嚴審,而他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逃不掉,乾脆服毒了。」

  安若晨愣了愣:「將軍這般想?」

  「這是細作慣常的手段。他們隨身帶著毒藥,緊急關頭,為免身份和情報洩露,便自我了斷。」龍大頓了頓,看了看安若晨,「安姑娘似是頗疑慮,安姑娘如何想的?」

  又來了。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他既是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身份這般重要,卻在這樣的地方用這樣變數極大風險極大的手段欲施害於我,實在是草率了。」

  龍大沒馬上接話,安若晨不知道他是覺得她說得對還是不對。

  過了一會,龍大問:「姑娘覺得他有更好的選擇?」

  安若晨硬著頭皮答:「就算是潛入我家中對我下手,也比在這處下手強不是嗎?」

  「上回妳家中鬧了盜賊一事讓妳爹爹加強了防衛,而我也有加派人手暗中護衛。去妳家中下手,他也未必能得逞。」

  「可是逃跑時更容易些吧。我家裡的護衛再多,將軍派來的人再多,也多不過這處的千軍萬馬。他這不是自食惡果,逼得自己不得不自盡了嗎?」

  龍大沒應話。安若晨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又惦記著他是否已幫她安排了逃家的路子,可如今出了這事,倒是不好問了。

  如此靜默了一會,龍大忽然道:「本想著練兵大賽之後讓宗將軍留妳家裡喝杯茶避開人群退場的混亂,屆時妳有機會單獨見到我。沒想到卻發生了這事。我們長話短說,十月十五,申時,有隊送糧車隊將從南城門出發赴邵城,車隊管事是我的老部屬,姓蔣,名蔣忠。我會與他打好招呼。以妳的機智,那日那時妳該是能趕到南城門。老蔣會將妳安置在馬車上,進出各城,不受盤查。邵城賓縣是老蔣老家,他娘子及孩兒均住那處,在當地也有人脈,說是遠房親戚投靠,弄個籍簿文書不是問題,有他安置,討個生活也該不難。妳若勤勞肯幹,便能活下去。」

  安若晨驚喜交加,愣了一愣,深吸一口氣,眼眶熱了,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民女謝過將軍,將軍大恩大德,民女定當回報。」

  「若妳順利出走,妳我該是無甚機會再見,回報便不必了。日後妳好好過日子,活得像妳自己所希望的那樣便好。那般,也就不枉我為妳費心安排這一場。」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樣──

  安若晨伏在地上,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從來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竟是說到了她的心裡去。從未有人在乎她想怎麼活,就連最疼她的老奶娘也只會抹著眼淚對她說再忍忍。她不是不能忍,只是這個忍耐是沒有盡頭的,貫穿一生,蝕毀她的意志,讓她宛如行屍走肉,甚至可能讓她白白丟掉性命。就像一個玩偶,最後摔碎,毫無價值。

  她不想這樣活。

  千言萬語,安若晨只能擠出一句:「謝將軍!」

  「先莫謝我。今日鬧出這事,且先瞧瞧發生什麼,十月十五之前,若無其它事端,妳方能離開,如若不然,我可是會下令扣押於妳。」

  「是。」安若晨應著,心中有些忐忑。謝先生死了,那她該不會再有危險。但今日這事頗是古怪,事情都是她親歷,她卻摸不著頭緒。她覺得將軍似乎有所盤算,但她不敢問。

  安若晨咬咬牙,若她能順利離開這裡,其他人又與她何干。不該問,莫給自己惹麻煩。

  「妳叫嚷救命,官兵搜林,太守大人定會接到消息,會召妳問話。」龍大道。

  安若晨忙道:「我今日不太舒服,觀禮臺上人多嘈雜,我有些喘不上氣,便想回馬車拿些嗅鹽順便呼吸些新鮮空氣,怎料迷了方向,卻遇歹人。幸得軍爺們相救。」

  龍大點頭,這姑娘確是個機警的。細作之事他一直未與姚昆說,這城中關係複雜,謝先生的底細他還未查到,但從種種跡像線索看,這人頗有人脈和勢力,知道的人越多,打草驚蛇的機會越大。他暫時還不想公開。

  龍大與安若晨一番囑咐後,讓宗澤清派人送她送回觀禮帳,並將此事稟了太守姚昆。

  過了一會,謝剛來報。姚昆已召了衛兵及安若晨問話,蔣松去了。謝剛自己這邊已安排了探子暗查今日之事。

  「還不清楚在衛兵發現安姑娘之前那個喚她出來的男子是何人。衛兵沒有搜到其他可疑人物,但安姑娘又道那人與玄青色衣裳男子非同一人。按當時情形,十多個衛兵及數名衙差已入林中,竟無一人看到那人蹤跡。週邊守衛的衛兵也未見到其他可疑人物進出。」謝剛道:「聲音遠近聽來會有些許不同,畢竟遠遠叫喊得揚聲運氣,近時說話壓低悄聲,安姑娘未能分辨也是合理,若說服飾不同,對方知道安姑娘躲藏,猜到她視線受阻,為誘她出來,將外裳挽起,露出褲子似短裝打扮也有可能。」

  龍大斂眉思索。

  謝剛道:「那時衛兵已將林子包圍,若真有同謀在,這般一點痕跡不露,除了安姑娘,其他人均無半點發現,這可能性當真是小的。除非那人插了翅膀飛了。也許由始至終只有一人,他原是想誘安姑娘出來,之後聽到有人入林,欲殺出包圍,但受傷之後覺得無望,故而行了最後一步。無論如何,我已囑咐下去,今日樹林所有人等的所見所聞均會仔細探查,若真有同夥,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不久之後,蔣松也來向龍大報告此事。

  蔣松是鎮衛將軍,主管護軍防衛守營諸事,行事謹慎。他將此事前前後後審了個清楚,樹林裡也仔細察看過,屍體也驗了。太守姚昆審案時他便在一旁,對安若晨也仔細問了話,但暫時查不出什麼來。無人知曉那人身份。安若晨也不知那人目的,以為是盜匪趁亂劫財。她是這般說,但眾人心裡覺得是否會是賊子起了色心歹念。太守審訊之時,安之甫在一旁聽審已是大怒,連聲喝罵女兒不懂事竟敢中途離席,丟人現眼,有辱家門。罵得安若晨眼淚漣漣,泣不成聲。

  龍大能想像當時情景,未多問安若晨之事,倒是關切了幾句姚昆的打算。蔣松道太守大人已安排下去探查死者來歷,因在他身上未搜到帖子,故而未知他是如何混進會場之內。姚昆還嚴令衙差巡查了一遍會場各處,未發現異樣。安家其他人也未曾見過那人,猜測對方是見到安大小姐落單,臨時起意做案。那人有些武藝,衛兵入林搜捕,他借地勢暗中以飛鏢傷人,衛兵包抄追上前提槍入樹叢,將其刺中,那人一路奔逃,衛兵循著血跡追上時,發現那人槍傷頗重,血流滿地,想來自知跑不遠,便服了毒藥自盡。

  「姚昆可還有其他安排?」龍大問。

  「太守大人命人將屍體抬回府衙,讓仵作驗屍,命人查其身份。其他的,未曾多說。」蔣松說起這個頗是不服氣:「將軍,此人可疑,該是我們軍方查此案才是。」

  龍大淡淡道:「並無證據表明此人是細作,便讓姚昆去查吧。看此事他最後如何決斷。」

  §     §     §

  安若晨回到家中,再被安之甫一番訓斥。錢裴在會場聞訊,跟著安氏一家子回到安府,倒是對安若晨軟語慰問,問清事由,又勸安之甫莫要動怒,說大姑娘受了驚嚇,讓她好生休息。

  錢裴如此態度,安家人寬慰有之,驚疑有之。待他走後,安之甫喝令安若晨回房閉門思過。二房譚氏憂心忡忡,急問安之甫事情經過,生恐安若晨因此名節受損,錢裴嫌棄毀婚。安之甫怕的就是這個,那批貨他還未曾拿到手,錢裴說是沒問題,但一日未見到東西一日便無法安心。

  安之甫左思右想,與譚氏密商好半天,決定還是速將安若芳與錢裴的婚事禮數定下,事情板上定釘,好討錢裴的歡心。

  安若晨回到屋裡,顧不上煩惱今日的蹊蹺事,只覺得滿心歡喜。十月十五,她將逃出生天,過上全新的生活。只要再撐半個月,不惹事端,安安靜靜便好。

  可當日夜裡,安若希忽然來了,怒氣沖沖,將安若晨怒駡一番。道她不知檢點,中途離席是為什麼?拿嗅鹽?簡直可笑。是不是又想去見將軍,又或是龍將軍高攀不上,想著去攀宗將軍?沒料到招來了登徒子是不是?這般不知羞恥,自己毀了便也罷了,拖累了家人,惹下禍端,她如何擔得起!

  安若晨不解,她看著安若希。通常她若受罰,安若希慶倖是有,看笑話是有,但這般憤怒倒是奇了,她闖了什麼禍與她又有何相干?

  「看什麼看?」安若希被安若晨盯得滿臉通紅,跺足大叫。「這次錢老爺不嫌棄妳倒也罷了,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她咬咬牙:「我不會放過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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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4:10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安若晨垂了眼,未動聲色。不能與二妹起了衝突,她需要安安穩穩過這半個月。但二妹反應著實古怪,難怪發生了什麼事?安若晨心裡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安若希見得安若晨悶葫蘆似的,更是生氣,但有些話不能說,她氣得來回踱步,又胡亂罵了幾句,這才離開。

  安若希走了,被安若晨支開的老奶娘和丫頭趕緊進屋。老奶娘有心護著安若晨,卻也明白安若晨不想惹麻煩的心思,只是聽著自家姑娘無端端捱罵,很是心疼。

  可進得屋來,安若晨與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嬤嬤,徐媒婆死後,錢老爺換了個李媒婆過來議親事,可有何動靜?」

  老奶娘愣了愣:「這個倒是不清楚,李媒婆每回來皆是到譚氏院中相議。」

  安若晨想了想,又問:「各姨娘院裡,近來可有何事發生?」

  「沒甚特別的呀,仍是與往常一般。」

  安若晨不說話了。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但她不知道。

  一連數日,安若晨足不出戶老老實實閉門思過,但她讓丫頭和老奶娘留心譚氏院中動靜。丫頭來報,說是二姑娘今日帶著四姑娘外出遊玩去了,當晚安若芳也悄悄跑來探望安若晨,給安若晨帶了些小點心,說是二姐帶她去玩時給她買的。

  安若晨問起安若希可有說什麼,可曾帶她去見過什麼人。

  安若芳搖頭:「就是普通的玩耍和買吃的,未曾去見外人。」

  安若芳安慰安若晨:「聽說二姐到大姐這處鬧脾氣了,大姐莫理她便是。她總是一會兒好一會兒凶巴巴的,莫讓她覺得妳占了她便宜,她對人還是好的。」

  安若晨笑了笑,摸摸四妹的腦袋。就連十二歲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二妹的心思,莫動到她的利益,她便不會對人太壞,所以她無端端跑來罵了她一番,那定是覺得她差點壞事了。難不成,若她被退了婚,二妹便得代嫁?爹爹與二姨娘相議過這事?

  安若晨警惕起來。

  四妹呢,為何二妹突然對四妹這般好?二妹仗著譚氏在家中掌事,向來心高氣傲,常壓著姐妹們一頭,突然對四妹親切起來,為何?

  「大姐。」安若芳突然小聲道:「大姐必須嫁給錢老爺嗎?不嫁不成嗎?」

  安若晨微笑:「說的什麼傻話,定好了親,怎能不嫁?」

  安若芳咬咬唇,低著頭絞著手指,而後小小聲道:「我覺得,大姐……」她頓了頓,「大姐從小沒了娘,我們有娘疼,大姐沒有,大姐當嫁個會疼人的,那個,那個錢老爺很可怕。」

  安若晨沒說話。她知道四妹咽回嘴裡的那個詞是什麼。

  可憐。

  她想說大姐可憐。

  但安若晨不這般想,她不可憐,甘於苟且活著才可憐。她摟了摟四妹小小的肩膀,不知道要如何與她解釋,也不敢解釋。說得多了,就容易招疑了。

  「大姐,我,我存了些私房錢。」安若芳垂著頭小小聲,「雖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撐上些日子。要不,要不大姐妳逃吧。」

  安若芳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她抬起了頭,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震驚,萬沒想到四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是否她的盤算被人知曉了?

  她很快鎮定下來,摟著安若芳道:「傻妹妹,快別這般想,這念頭可萬萬不能有。天大地大,哪處能有家裡好,外頭極是兇險,一個女兒家,能逃到哪裡去?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安若芳皺著小眉頭,張了張嘴欲說話,被安若晨攔住了:「可別再說傻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豈能抗命?」

  安若芳咬住唇,看著大姐,眼眶竟慢慢濕潤起來,淚水打著轉,卻似不敢落下。「我要是有本事就好了,我有本事,能掙錢管事,姐姐若是受了欺負,我也能護著姐姐,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存下了一點點錢銀……」

  安若晨一把將四妹摟進懷裡,不再看她的眼睛,心裡五味雜陳。

  安若晨不敢忘,那年安若芳五歲,她十一,母親剛過世一年,各房欺她年幼,將她母親首飾盡數拿走。有一件是她母親臨走時特意與她說留給她的,那是外祖母之物。於是安若晨便去三房薛氏那兒將那件首飾偷了回來,藏得好好的,無人知曉。任各房怎麼問,她都說不知曉。可後來有次安若芳與她一道時說起她母親,她對小妹妹無防心,漏口說了這事,道她好歹還有一物留著對母親的念想。卻沒料安若芳卻是被她娘親教來套話的。

  事情敗露,安若晨被安之甫一頓毒打,首飾也被三房薛氏又搶了去。可恨的是薛氏其實並不稀罕那物,為報復她還故意將那首飾當了。

  事後安若芳痛哭,她其實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姐姐被打了,她哭了。安若晨沒法怪安若芳,但從此她學會了一件事,有些人並不想害妳,但會有別人利用她來害妳。

  安若晨緊緊摟著安若芳,道:「千萬別這般想,不能有這樣的念頭。」她用溫柔的聲音,對妹妹說著謊。

  第二日,安若晨被衙門傳喚。安平奉命陪著大小姐去了。

  到了郡府衙門衙堂受了問話,才知道原來是那日那個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身份查到了。那人姓謝,名謝金,是城西來金酒館的老闆,有些武藝,常欺負鄰里老幼,但沒犯過什麼大事。他鋪子裡有兩個夥計,夥計並不知道謝金有這身衣裳,說是料子不錯,謝金平素可是穿不起。而衙差搜了謝金的屋子,在他床底搜出一箱銀子,新舊不一,看上去是攢了一段時日。還有幾身華服,也全是謝金的尺寸。兩位夥計均是大吃一驚,表示並不知道謝金竟藏了這些東西。且再仔細琢磨,說起來有時還真不知謝金去了何處,頗是神秘。但在謝金身上並未搜出誓眾大會的邀請帖子,其夥計也未聽說謝金要去參加誓眾大會,故而謝金究竟是如何進的會場便不得而知。

  姚昆讓安若晨來,便是想問一問安若晨,可還會想起些什麼。從前是否與來金酒館有過接觸,或是聽別人說起過什麼沒有?誓眾大會那日謝金做過什麼,她是否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曾見到謝金與其他人接觸交談?是否有同夥?

  安若晨聽得那人姓謝,心裡一跳。她仍按當日口供所述,身體不適,迷路落單,偶遇賊人。不認識謝金,從未聽說過他。姚昆詢問再三,讓她回去了。

  安若晨坐在轎中,細細思量姚昆問話的用意,難道,姚昆認為謝金是細作?按先前龍大所言,細作通常暗藏毒藥,若是事發無處可逃,便服毒自盡。那謝金死時便是如此。但若說他便是那個細作謝先生……

  安若晨腦子裡的念頭一閃,這時卻聽到有人叫道:「安管事。」

  聲音頗熟。似宗澤清。

  安若晨輕掀轎簾,發現已行到一處酒樓處,宗澤清正在樓上雅間窗邊沖他們招手,見到她探出頭來只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卻是對著安平道:「怎地這般巧,安管事做什麼要上衙門來?安老爺近來可好?上來一述如何?」

  安平討好巴結宗澤清都來不及,自然一口答應。他讓轎夫稍待,也不招呼安若晨,撇下她自己上樓去了。

  這宗將軍出現得也太巧了些。安若晨心裡一動,左右看看,下了轎。轎夫躲在酒樓簷下避日頭說著話,未留心這邊,安若晨若無其事也進了酒樓。進去之後一打量,並非用膳時候,一樓幾乎沒甚客人。右側有個過廊,裡頭有雅間。安若晨想了想,朝過廊走了進去,裡面一間雅房的門掩了一半,安若晨敲了敲。

  屋裡有人應聲:「進來。」

  聲音很是熟悉,安若晨推開門。

  龍大獨自坐在雅間裡,正喝湯。見得安若晨進來,放下了碗,嘴角微彎。安若晨覺得他應該是在微笑。不知是因為湯太好喝,還是因為看到她的緣故。

  「妳來了。」龍大道,語氣好似與她約好了一般。

  「將軍。」安若晨施了個禮,暗暗慶倖自己沒猜錯。

  「未與妳傳信,妳能找來,頗有幾分機智。」

  「謝將軍誇獎。」安若晨以為,宗澤清將軍就是好大一個活「信」。

  「那人姓謝,妳有什麼想說?」龍大沒廢話寒暄,直接問。

  安若晨猶豫著。

  龍大沒催她,只靜靜地看著她。

  安若晨想了想,心裡嘆了口氣,道:「我猜,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妳不是沒見過謝先生的相貌?他跟蹤妳,挑妳落單的時候欲下手,為何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安若晨反問:「官兵們在林中搜捕,與謝金交手,又沿血跡追擊了一段,最後發現了他的屍體。在發現屍體之前,官兵們是否看清了交手之人的臉?」

  「未曾看清。」

  安若晨抿抿嘴,明白龍大已經細究過細節,所以他心裡已有定論,如今這般問她,真是在考她了。她繼續道:「徐媒婆八面玲瓏,什麼人沒見過,怎會對謝金這樣的人畢恭畢敬?而會場之中,對方既是已誘騙我到樹林,何不耐心等我入林再動手?這與那位謝先生的謹慎小心實是不同。我在林中躲起來後,有人到處尋找,想誘我出來。而謝金卻是不見了。我猜當時謝金已被制住。對方想一箭雙雕,將我殺了,待官兵入林搜捕,再佯裝謝金不敵,生恐被捕於是服毒自盡。於是我被謝金殺了,謝金再將自己殺了。」

  龍大嚴肅地點頭:「倒是頭頭是道,頗有道理。先前為何猶豫?」

  「怕將軍覺得既是這般,還是當將我留下做餌才好。」

  「那為何又說了真話?」

  「將軍聰明絕頂,決斷英明,既是這般問話了,定也明白其中疑點,我若扯謊騙將軍,怕將軍惱了,連做誘敵之餌都沒機會了。」

  龍大施施然道:「馬屁拍得不錯,倒是讓人頗受用。」

  「……」安若晨努力維持表情的端莊。

  「如今倒是還有一個問題,若妳的推測正確,那誘妳出來的那人引衛兵衙差追捕謝金,要讓他們找到謝金的屍體,他自己又如何脫身呢?」

  安若晨張了張嘴,愣住了。

  「林子內外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官兵,大家散於各處搜林,妳也是被搜出來的。那人呢?如何逃?」

  安若晨被龍大盯著看,心裡越發緊張。「呃……」她努力思索,「也許,也許他根本沒逃。先躲好了,待大家散去,他再離開。」

  龍大挑了挑眉。

  安若晨看得直想揉揉自己的眉,「若是,若是我有武藝,便跳到樹上去。差爺軍爺們,搜樹上了嗎?」

  龍大的眉揚得高高的。

  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不是嗎?那林裡大樹枝葉茂密,絕對是藏人的好地方,可比她蹲樹叢裡強多了。

  龍大沒評價,卻是忽然道:「妳記住時候,十月十五,申時,南城門。錯過了,便再沒有了。」龍大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安若晨可以走了。

  安若晨出了酒樓還有些迷糊,就這般放她走了,那龍大將軍見她這一面是何意思?

  鬧不清楚的還有宗澤清,安若晨和安平主僕數人離開後,宗澤清在雅間裡問:「將軍,你密會安姑娘多次,所為何事?」

  「覺得頗是可惜罷了。」龍大喝著湯,好半天才答。

  「可惜什麼?」宗澤清兩眼發光,嗅到了重大八卦的氣息。

  「可惜她非男兒身。」

  宗澤清的臉要綠了,這話裡頭有何深刻含義?將軍喜歡安姑娘,但希望她是男兒身?啊,小道消息曾傳過將軍有斷袖之癖,不然怎地這年歲了還不娶個夫人。不娶夫人便罷了,妾室也沒擺上幾個放家裡。沒妾室也就罷了,平常有貌美姑娘示好,將軍也未有正眼瞧過人家。不近女色,古板嚴肅。

  難道傳言是真的?

  「若她是男兒身,好好栽培,定會成為有用之材。」

  「……」宗澤清臉垮下來。大將軍不解風情到極點,莫說娶夫人了,怕是斷袖也沒興趣吧。看見個歡喜欣賞的姑娘,居然只惦記把人家栽培成人才。

  「許久未見如此有勇有謀又沉得氣的人了。」

  宗澤清真想指指自己的鼻子給將軍看,這裡不就有一個!可惜將軍看也不看,只顧喝湯。

  幾日後,安若晨聽說這案子太守大人結案了,判定謝金平日穿上華服喬扮成有錢人家公子外出行騙,勒索錢財。許是打算在誓眾會上故技重施,挑中了個落單的大家閨秀準備下手,不料被巡查的兵將發現,謝金慌亂之下行兇,反被擊殺。

  安若晨靜靜聽了,沒說什麼。就算官府懷疑那是細作也沒證據,只得如此了結此案。但是龍將軍定是明白怎麼回事的。可她擔心的事沒發生,將軍沒向她提任何誘敵的要求。他一言九鼎,她真的可以離開這裡了。

  安若晨心裡暗暗歡喜。那日,她瞧著安之甫高興,便向他請求去給母親上墳。安之甫當日拿回了那兩箱玉石貨品,心情舒暢,一口答應了。於是安若晨帶著ㄚ鬟和老奶娘前往母親墳地祭拜。

  還有七日便是十月十五,安若晨靜靜數著日子,如今來看看母親,內心祈禱希望這不是今生最後一次。安若晨在母親墳前站了許久,在心裡與母親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母親,她要走了,離開這裡。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般。」

  安若晨想起龍大說的這句話,不禁微笑。她對母親說,她也是個有福之人,雖生在這樣的家裡,有這般的爹爹,被許下這樣的婚事,但她遇見了貴人。

  在那樣的時候,遇見了那樣的人。

  安若晨想起母親年少青春年華時遇見了父親,從此一生鬱結,匆匆結束。而她遠走他方,還不知會如何。她在母親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安若晨回到家裡,正遇到安若希帶著安若芳從花園裡採花歸來,兩人手上各捧著一大束,笑容滿面。安若芳看到大姐,忙奔過來給安若晨分了好幾枝。安若希臉色有些不好看。三個人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安若芳手上的花沒捧住,掉了幾枝,她蹲下撿,落了後。

  安若希回首看了看,小聲嘲諷:「也是個養不熟的,吃的玩的都是我帶著,她卻是一直惦記著大姐。」

  安若晨沒吭聲,心裡卻是讚二妹這「也」字用得好,大家都親姐妹,吃的玩的誰也不欠誰,她怎麼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也養不熟,光知道說別人了。況且,她才討好四妹幾天啊,話說得跟她把四妹帶大了似的。

  安若晨雖未言語,但安若希卻覺得大姐似在諷刺她,不由瞪了大姐兩眼。安若晨仍是不理她,心裡卻琢磨著,二妹突然對四妹頗頗示好,是何故?是否爹爹給四妹訂下了一門好親,二妹知道了,打算好好巴結四妹幾年,等四妹出嫁之後,回頭能幫襯於她?

  安若晨有些不安,眼看著安若芳已經撿好了笑著朝她們走過來,知曉此時並不是試探的好時機。她猶豫著在她走之前要不要先打探清楚。可是打探了又能如何,她改變不了什麼,徒增牽掛罷了。

  安若晨決定不問了。她對兩個妹妹笑笑,剛要說「走吧,回去找個花瓶」,卻聽得不遠處院子裡有女子淒厲哭喊求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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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4:27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安若晨驚得一震,下意識丟了花枝朝那院子奔去。奔到近旁才反應過來,這是大弟安榮貴的院子。院門處,有小廝立在門口把守,其對院裡的慘烈叫聲竟似聽不到,只警惕地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頓然明白了,連退三步,心裡又怒又痛。

  「大姐。」安若芳也到了,見此情形嚇得一把抱住安若晨的腰。安若希站在她們身後,臉色慘白。

  院裡頭的小姑娘的呼救哭喊求住手與安榮貴的喝罵張狂得意聲交織成一片。安若晨背脊發冷,僵在當場。安若希過來拉安若芳,安若芳死死抱著安若晨的腰。安若希乾脆召手叫了ㄚ鬟婆子過來將兩人一起拉走。

  稍晚時候,安若晨聽到外頭嘈雜,下人們在傳安榮貴院裡新來的一個小丫頭跳井自盡了。又說今日大少爺心情好,與老爺多喝了幾杯,轉眼便瞧上了那小丫頭,小丫頭生得水靈,瞧著也是機靈人,沒曾想性子這般烈,竟跳井了。

  安若晨覺得陣陣噁心,晚飯時稱病未去吃。後聽奶娘憤憤地道,安平差人將小丫頭的家人喚了來,讓他們領走屍體,給了他們很少的一點殮葬費。說是丫頭手笨,摔了一貴重古董花瓶,依規是要罰她,她恐要她賠銀子,便跳了井。那家人正在後院哭天喊地。

  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悄悄跑到後院去看。那是一對瞧著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夫婦。男的身邊有根拐杖,似有殘疾。兩口子哭倒在地,怎麼都不相信自家女兒便這般去了。簽了三年賣身契,卻不料只一個月便生死相隔。安平連哄帶嚇,說東家不追究那花瓶,讓丫頭家人好好將人葬了,莫要連最後一點錢都拿不到。

  那夫婦最後含淚帶走了女兒屍首。安若晨遠遠偷偷看著,心如寒潭。若她進了錢家門,也許也是這般結果,只是她爹不會落淚的。

  安若晨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院子,剛坐下沒多久,安若芳來了,小姑娘哭得眼睛紅紅的。話也不說,奔進來瞧著左右無人,便將一個布袋子往安若晨手裡一塞,轉身跑了。

  安若晨打開那布袋子,裡頭裝的是些碎銀子、銅板,還有些小首飾。安若晨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第二日,府裡的氣氛不太好,小人們全都戰戰兢兢。而安榮貴若無其事,全無反省。安之甫和二房譚氏說是那丫頭不識好歹,竟還去跳井,給誰人看呢。

  安若晨飯都吃不下,躲回了屋裡。她想若她是那丫頭,遭此噩運,定不先死,先將那惡人以命抵命,才是痛快。可她想像了一下殺人情景,又覺恐怖。也許換了她,也是不敢動手的。胡思亂想,越想越是鐵了心要逃,離開這裡,離開這些黑了心腸的人。

  只是安若晨萬沒料到,事情竟然還有周折。

  這天晚膳時,錢裴來了。他滿面紅光,笑容滿面。安之甫也是喜上眉梢,擺了大宴,請了歌妓,於家中宴請錢裴。安若晨聽了幾耳朵,知道是錢裴替爹爹拿回了玉石的貨,爹爹設宴答謝。這宴直鬧到了深夜,錢裴這才盡興走了。而安若晨被叫到了書房,安之甫說有事囑咐她。

  安若晨到了那兒,看到安榮貴也在,二房譚氏、四房段氏都在。譚氏沉著臉,段氏紅著眼眶。安若晨見此情景,心裡忐忑,不敢去想發生了何事。她施了禮請了安,站到一旁等話。

  安之甫一開始還未有心思理她,只喝罵著四房段氏,道她哭哭啼啼晦氣。又罵安榮貴沒用,方才席上竟未聽懂錢老爺說的笑話。二房譚氏一瞧罵她兒子,趕緊維護著,道榮貴才十五,但做起買賣也有模有樣,鋪子生意這般好也有榮貴一份功勞。

  安若晨在旁邊垂首靜聽,心裡念叨著豬狗牛羊雞鴨鵝,念到第二十六遍時,終於聽到安之甫喚她的名字。他道:「叫妳過來是想教妳知曉,錢老爺相中了若芳,親事已經定好了,二十四那日,妳們姐妹一同上花轎。若芳年紀小,不懂事,妳要多教導她些。」

  簡直晴天霹靂!安若晨整個人呆住,她腦子嗡的一聲響,撲通跪下了:「爹,四妹才十二歲。」

  四房段氏又抽泣起來。

  安之甫不耐地瞪了段氏一眼,對安若晨道:「所以這不是囑咐妳嗎,妳帶著若芳,在錢家要好好照應她,姐妹兩個莫要爭風吃醋。若芳年紀小,妳凡事替她多擔待些。」

  安若晨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所有的事都清楚了。為何婚事要神神秘秘躲在譚氏的院子裡談,為何安若希突然對安若芳親熱友善,她那不是巴結,她是心虛,是可憐同情。安若希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許原本談的是她同嫁,而不是四妹,她怕這婚事出了差錯她也得頂上,所以才會對她上次名節受損反應激烈。

  安若晨跪在地上伏低頭,完全不敢看安之甫。她怕自己掩飾不了憤怒,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還有五天,距她離開只有五天了!她只需要再忍五天!

  安若晨有些發抖,她覺得她是氣得,但她發現自己心裡很害怕。爹爹居然定下了這樣的親,居然不惜將十二歲的女兒送給那老混蛋糟蹋!她怎麼離開?!她如何離開?!

  「爹,咱們安家在中蘭城也是有頭有臉,妳女兒哪是愁嫁的,二女共嫁一夫,這不是讓人笑話嗎?」安若晨知道自己應該裝乖一口應承,但開了口,卻聽見自己在說這些。

  果然安之甫皺起眉頭罵道:「妳懂個屁!若不是錢老爺相助拿回了貨,我們安家就完了!他看上了若芳,那是我們安家的福氣!」

  安若晨明白了,爹爹這是被錢裴下了套。錢裴一開始看中的定是四妹。仔細一想,確是如此。每次四妹挨著她站時,錢裴看過來的目光便格外淫邪,她當時沒往別處想,只道是對她。卻原來,是四妹!這下傳言裡的那些事便也能對上了。這錢老混蛋喜幼女,這畜生王八蛋,他對她的妹妹有邪念!但當初談婚事他若一開口便要四妹,四妹年幼,恐爹爹不答應,於是便定了她,待定了親後,爹爹進了套,再設好局提出讓四妹一起進門。

  這般狡猾,這般黑心腸!噁心得教人想吐!

  安若晨只覺一腔怒火燒得心肺都疼,她伏低身子,姿態卑微,卻是大聲道:「爹,可這太招人笑柄了。不止惹人恥笑,咱家還大大地吃虧。你想想,四妹日後嫁到權貴之家,那好處豈是一個玉石鋪子能比的。」

  四房段氏趕緊道:「大姑娘說得對。」她也不願自己女兒嫁給個老色鬼。

  安若晨又道:「再者說,這鋪子的貨,不止這一回著急,日後也是著急。他今日用這事拿著爹爹,今後呢?」

  安榮貴喝道:「妳這婦人見識,婚事定下,貨便拿到了。待妳們過了門,我們錢安兩家便是親家,那還不是萬事好商量。再者親事禮數已下,豈有反悔的道理。」

  安若晨腦子嗡嗡作響,她硬著頭皮繼續道:「爹爹,這買賣的事,各方均有好處。錢老爺幫了你,自己也定不會吃虧,他在裡頭也賺得盆豐缽滿。今日爹爹若讓他覺得好拿捏,日後可怎麼爭利?他處處壓爹爹一頭,這買賣又豈能長久?」

  安之甫皺眉不語,被安若晨說到心裡,一時竟也忘了這廢物般的大女兒怎麼一下子精明了起來。

  安若晨又道:「女兒愚笨,只是女兒覺得,但凡把好處全給出去了,手裡便沒籌碼了。日後談事,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親事禮數雖是定下了,但爹爹也還有斡旋的餘地。不如這般,我先嫁過去,待過個兩三年,我在錢府站穩腳跟,四妹也長大了,到時四妹再過門,這般才好。我嫁過去,兩家就是親家,錢老爺自然也說不得什麼。買賣一事這幾年穩當了,爹爹心中也踏實。而四妹這邊,說不得這幾年會不會有王孫貴族相中的,到時爹爹挑個好的,若有壓過錢老爺的,錢老爺自然不敢二話,若是比不上錢老爺,四妹長大了再過門,也是合情合理。」總得拖得一時是一時,拖延過去,才有機會。

  「對的,對的。」四房段氏抹著眼淚附和著,「大姑娘所言極是。」

  安之甫沒說話,思索著。二房譚氏和安榮貴挑不出安若晨這話裡的毛病,也說不得什麼。最後安之甫道他會再與錢裴商議商議。

  安若晨回得房內,關好門,一下癱軟在地,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裡裳竟已濕透。

  她如何逃?她一逃,四妹嫁錢裴一事鐵定躲不過。她若不逃,那錢裴會不會為了讓四妹快些過門就想法趕緊弄死她?

  安若晨一夜未眠,滿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想起她的娘親,想起她第一次生起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時的情景,想起她為了攢銀子故意跟妹妹們搶爹爹的賞,其實她一點都不稀罕那些個小首飾,她一點都不想對著爹爹笑,但她就是笑了,她討好巴結,為了一支銀簪子。那年她十二歲,也正是四妹這般的年紀。

  她想起她十五那年,參加屏秀山賞花會,在那裡遇到了一位心儀的公子哥,風度翩翩,談吐不俗。她記得他姓孫。孫公子起初該是對她也頗有好感,與她搭訕說話,送她點心吃。後來聽說她是安府大小姐,他問:「可是城東安之甫老爺的那個安府?」她說:「是。」然後他禮貌地笑笑,與她疏遠了。

  她記得她十六那年,父親想將她嫁入王家,那王公子好色敗家,妾室通房不少,還時時上妓館。安若晨自是不願嫁的,但她不能與爹爹明說。她用上王家做客與王家小姐玩風箏戲耍的機會,探聽到王家生意似乎虧了不少,小姐院裡每月的月錢少了,發的衣料子等物也不如從前。安若晨尋了機會趁無人偷偷進帳房看了帳本,確認無誤,然後故意跟來她們安府製衣的衣娘漏嘴了王家的事。那製衣娘也是對此事略有耳聞,畢竟城中大戶製衣多是找她家鋪子,用什麼料能花多少銀子,她自然知道,經安若晨這一說,便添油加醋又到別處說去了。

  於是安府的婆子知曉了,僕役知曉了,安平便也知曉了。這事當然也傳到了安之甫的耳朵裡。安之甫仔細一打聽,果然王家是個外表風光實則沒甚油水的。安之甫可不願吃這虧,當即找了個藉口退了婚事。

  安若晨記得那時自己躲過一劫後的喜悅心情,仿似昨日。可似乎又甚是遙遠了,仿似上一世。

  她自以為有些小聰明,自以為有些小運氣,自以為有將軍貴人相助終會逃出這老鼠窩。可是最後,竟是如此……

  安若晨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她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她說娘,莫哭,女兒挺好。但話音未落,卻又聽到了那個投井自盡的ㄚ鬟的慘叫,她記得那慘叫,她奔過去,看到了那口井,但她不記得那ㄚ鬟長什麼樣,她知道她不該去,但她仍到了井邊往下看,井裡很黑,可她竟然看得清楚,水面浮著一個人,那人忽然翻過身來,卻是她自己,是她安若晨的臉。

  一瞬間,她似乎不在井邊上了,她在井裡,在水中。她喘不上氣,她要死了。然後她又聽到了四妹的尖叫,甚是淒厲。

  「莫碰我妹妹!」她怒聲喝著,也不知怎地又不在水裡了。她手裡變出匕首,她什麼都沒有想,只一把將四妹拉至身後,用匕首狠狠捅向面前那老男人的胸膛。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誰,沒看清是不是錢裴,她一刀接著一刀,血噴濺出來,噴進了她的眼睛裡。她放聲尖叫,大聲叫,她發現血是她的,她的眼睛鼻子嘴裡,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她尖叫著,完全停不下來……

  「小姐!小姐!」

  安若晨猛地醒了過來,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氣,緩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做夢。ㄚ鬟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姐,做噩夢了嗎?」

  安若晨茫然地點點頭,神智一點點慢慢歸位。是夢!卻像真的一般!

  這一日安若晨病了,一覺醒來,發現冷汗又浸濕了衣裳,頭重腳輕,眼睛發疼,嗓子也啞了。婆子幫她報了病,請了大夫來瞧,煎了藥與她喝。她沒有出屋門,安若芳卻是跑來看她。

  安若芳看上去毫無異樣,想來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安若晨默默祈求老天,望爹爹與那錢裴談好,容安若芳晚幾年進門。

  「姐姐怎地病了?」安若芳用她新繡好的帕子給安若晨擦了擦臉,「這是我新繡好的,送姐姐吧,姐姐妳要快些好起來。」

  「好,姐姐很快便好了。」安若晨微笑著摸摸安若芳的小腦袋。之前她將安若芳送的錢袋還回去了,小姑娘有些不高興,可聽到她病了,卻還是為她憂心。她的親人裡,也只有這個妹妹對她真心實意地好。她這麼小,才十二。

  離十月十五還有五日,安若晨心裡很難過,她不能逃了。

  她要嫁給錢裴,為妹妹拖上幾年。這幾年她再想辦法,給四妹張羅一門好親。她不信這中蘭城就再沒有能娶四妹而又壓得住錢裴的。對了,龍將軍。爹爹用心巴結不就想攀上龍將軍嗎?龍將軍的話他不敢不聽的。她是逃不了啦,她要再找機會厚顏去求龍將軍,龍將軍出面,為四妹說門好親。他手下這麼多部屬,或是他認識的其他好人家的公子,他定有路子的。她給他磕頭,她再求他,讓他救救她妹妹。還有幾年時間,怎麼都得十五及笄才出嫁吧。三年,三年夠了。她拼了命也要在三年內把事情辦成。

  她不能逃,不能死。如若最後仍是不行,那她……她忽然想到夢中的情景,害怕得身上一陣發冷。

  這一日安之甫沒有歸家。安府沒什麼事發生。安若芳陪了安若晨一日。

  第二日安若晨好了許多,她聽說安之甫一夜未歸,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中午她在自己屋裡用的飯,今日安若芳沒有來,安若晨沒在意。她滿腦子盤算著怎麼辦,除了龍將軍,城裡還有誰人能說上話的?

  這時候ㄚ鬟忽然進來報,說四小姐不見了。安若晨嚇了一跳。細細一問,竟是安之甫中午回來了,不止自己回來,他還帶回了錢裴。兩人談笑風生,喜氣洋洋。安之甫召了各房去宣佈,安若芳和安若晨同日出嫁,同進錢家門。因著安若晨生病,所以沒叫她過去。

  宣佈婚訊時安若芳就在當場。究竟是何情形ㄚ鬟說不清,她也是聽別人說的。總之安若芳嚇到了,不知是起了口角還是怎地,竟吐了錢裴一身。安之甫當場給了她一耳光,喝令她退下。安若芳退下了,再然後,便沒了蹤影。

  「現下大傢伙兒正到處尋她呢。」ㄚ鬟道,「門房說了,未曾瞧見四小姐出門。那定是躲在府中某處了。」

  安若晨聽罷,速速換了衣裳,出院子找人去了。安若芳平素與她親近,愛去的地方就那幾個,她約摸著能猜到,但轉了一圈,也是沒找到。然後她忽然想到了,忙奔到四房院子後頭。

  那處原有個小雜院,安若芳在裡頭養了一隻小黃狗。那是她出門玩時撿的,她很喜歡,便帶回來養著,起名小黃。她們一起在木工匠的指導下,親手為小黃搭了個小木屋子。小黃與安若芳很親,有次安榮貴為件小事喝斥安若芳,小黃沖安榮貴兇猛吠叫。之後安榮貴差人將小黃打死。安若晨偷偷將小黃埋了,騙安若芳說是小黃也想娶媳婦,悄悄走了。安若芳很傷心,那小雜院從此荒廢下來。

  安若晨跑到了那雜院,小黃的木屋周圍已經長滿了野草,幾乎齊腰高。安若晨撥著草尋半天終是找到了。彎下腰一瞧,看到一臉驚恐滿臉淚的安若芳縮著身子躲在裡頭。

  安若晨心疼極了,差點落淚,她努力微笑,向四妹伸出了手:「芳兒,是姐姐。姐姐來了。」

  安若芳看到大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木屋子裡爬了出來,一身灰髒兮兮撲進安若晨懷裡:「姐,姐!爹爹要將我嫁給那個錢老爺,他好可怕,好可怕……」她哇哇的哭,語無倫次,話也說不清了,只一再重複好可怕。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不知如何安慰,只緊緊抱著四妹,撫摸她的後背。

  「他,他……」安若芳抽泣著,渾身發抖,「吃飯時,爹爹讓我坐他身旁,他,他,他摸我的腿,我沒忍住,我好害怕,我吐了……」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將臉埋在妹妹纖弱的肩膀上,眼淚終於還是湧了出來。「沒事的,會沒事的。」這話不知是對妹妹還是對自己說的。

  姐妹兩個相擁著哭了好一會。安若芳偎在安若晨懷裡,忽然小小聲道:「姐,求求妳,我們逃吧。」

  安若晨一僵。她抬起頭來,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安若芳含著淚哀求:「姐,我有錢銀。我們逃吧。」

  安若晨的心怦怦直跳,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自己逃和帶著四妹逃可是不一樣的。她孑然一身,母親已不在世,她沒有牽掛。可四妹母親尚在,她年紀又小,她帶她離開,可妥當?

  而且兩人一起出逃目標太大,四妹的腳程比她更慢,一起離家怕是走不出一條街便會被追回,能否趕上蔣忠的車隊都會是個問題。還有將軍交代蔣忠時定是只說了她一人,她再帶上一個,若是蔣忠不願意可怎麼辦?再者說,之後若是被官府緝捕,她帶著個小姑娘……兩人一起逃,成功的機會幾乎沒有。

  安若晨看著妹妹。安若芳抿著嘴角用力抹著眼淚,一雙大眼看著姐姐,那裡頭有信任,有懇求,有希翼。

  安若晨看著她,好半晌一咬牙,道:「妳莫怕。萬事有姐姐在。姐姐帶妳走。」

  安若芳猛地一震,驚喜地看著大姐。

  安若晨掏出帕子,仔細擦著她的臉,問她:「妳可想好了,若離了家,便離了妳母親了。日後再見不到,妳可願意?」

  安若芳咬咬唇:「嫁到了錢家,怕是也再見不到母親了。」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姐,我不想像小翠那般。」

  「小翠是何人?」

  「就是那個投井的丫頭。」安若芳哭起來,「我打聽了,她叫小翠,她才十四,只比我大兩歲。」

  安若晨將妹妹抱緊了。她不知道那丫頭叫小翠,她沒敢打聽。新來不久的丫頭,也不在她院裡,她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見過她。

  「姐姐也不想像小翠那般。」安若晨捧起安若芳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姐姐也不會讓妳像小翠那般。姐姐帶妳走,帶妳離開這裡。我們自己過活。姐姐不教別人欺負妳。」

  安若芳眼淚又掉下來,用力點頭。

  「只是日子會苦些。但無妨,我們會熬過去的,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新的日子……」

  安若晨話還沒說完,忽聽得身後草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安之甫的小兒子,年方八歲的安榮昆鑽了出來,沖她們大叫:「哈,我聽到了!妳們居然想逃家!我要告訴爹爹去!」話一說完,轉身便跑。

  安若晨與安若芳大驚失色。

  安榮昆動作極快,一溜煙便沒了蹤影。待安若晨反應過來,已是阻止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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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4:42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姐妹兩個瞪著安榮昆消失的方向,面面相覷,在對方的眼神裡都看到了驚恐。安若芳開始發抖,慌得不知所措。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她不能害怕,不能亂了陣腳,她若是沒撐住,四妹可怎麼辦?

  無論如何,是阻止不了安榮昆告秘的。這個安若晨心裡清楚。安榮昆是家中小霸王,方才就算將他攔下,也不可能說服他守口如瓶。相反,他會更興奮,更迫不及待到爹爹面前邀上一功。

  安若晨很快整理好心緒,她鎮定下來,握著四妹的肩:「芳兒,妳聽我說。」

  安若芳慌亂:「大姐,怎麼辦,怎麼辦?」

  「榮昆還是個孩子。」安若晨的語速很慢,但語氣堅定。

  安若芳點頭,慌得去抓安若晨的手:「他一定會去告訴爹爹的。」

  安若晨順勢也將安若芳的小手握住了,用力捏了捏,與她道:「先莫慌,妳聽姐姐的,閉上眼,深吸三口氣,從一數到十。」

  安若芳張大眼睛看著安若晨,不明白她意欲何為。

  「聽姐姐的話,姐姐需要妳冷靜下來,下面的話很重要。」

  安若芳咬了咬唇,依言而為。她閉上了眼睛,深吸氣,數到了十。待她再睜開眼時,雖然仍是害怕,但不那般慌了。

  「很好。現在,妳仔仔細細地聽姐姐說。一定要記住,一定要照辦。」

  安若芳用力點頭。

  安若晨捏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極嚴肅地道:「榮昆是個孩子,急性子,所以他定是耐不住聽完我們所有的話。他只聽到了後面幾句,便是我說要帶妳走的那幾句。然後他就跳了出來說要去告訴爹爹。」

  安若芳咽了咽唾沫,再點頭。

  「爹爹此刻便在府裡,全府上下都在尋妳,所以榮昆這般跑去一說,很快便會有人來尋我們。我們時間不多了。妳且記住姐姐的話,務必記住。」

  安若芳看著姐姐的眼睛,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此事與妳無關,妳只是嚇到了,很害怕,我尋到了妳,慫恿誘拐妳與我一道逃家。妳沒有答應,妳不敢。妳怎麼可能離開妳娘。」

  安若芳瞪大了眼睛,萬想不到姐姐這般說。安若晨用力一捏她的手,道:「重複一遍,方才發生了何事?」

  安若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安若晨喝道:「重複一遍!」

  安若芳抖著唇,小聲道:「我躲起來了,姐姐找到了我,教我與妳一道離家。我不答應,我害怕,我不能離開娘。」

  「沒錯!便是這般!」

  「姐!」安若芳眼淚又要下來。

  「一定記住!事情便是這般!是我誘拐妳離家,妳不願。然後榮昆聽到了,便告訴了爹爹。他是小孩兒,他記不清我們究竟說了什麼,是我要帶妳一起走,要用妳要脅爹爹。」

  安若芳落淚。

  「莫哭。」安若晨快速地說,「爹爹一定極怒,會打罵於我,這些都無妨,姐姐是被打罵慣的,姐姐不怕。但爹爹定會將我鎖起來。妳記住,抱著妳娘哭,妳娘會護著妳。妳甭管發生了什麼,一口咬定妳不想離家,妳絕不離開娘。妳不舒服,妳頭疼,求妳娘帶妳回房。」

  安若芳點頭,用力抹淚。

  安若晨接著道:「妳在房裡躲上兩天,然後來找我。我鐵定是被鎖在屋裡。妳要小心,要避開其他人,莫要讓他們知曉妳來找我。」

  安若芳再點頭。安若晨問她:「記住了嗎?妳且說說,一會爹爹打罵起來,問怎麼回事,妳怎麼答?」

  安若芳哭著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呢?」

  安若芳再把安若晨的囑咐又說了一遍。

  「很好,很好。」安若晨把安若芳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說:「無論如何,莫讓爹爹和妳娘將妳關起來,莫要被關起來。妳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什麼難處是過不去的,妳記住!千萬記住!離家的念頭,莫教任何人知道,連妳娘都不行。若妳兩日後仍不改主意,妳來找我。」

  安若晨說著這話,想到了龍大將軍。他說再不會給她第二個機會,而她真的再用不上那機會了。

  安若芳嗚嗚哭著,待要說什麼,卻聽到了家僕們的叫喊聲:「她們在這兒呢,找著了!在這兒呢!」

  安若芳猛地一震,抬頭看向安若晨。安若晨沖她微笑,替她撫了撫髮鬢。

  「莫怕。」安若晨對妹妹道,將她拉了起來,拍掉身上的泥灰草屑,牽好妹妹的手,「我們去見爹爹。」

  偏廳裡,安之甫和各房早已等在那處,安榮昆得意洋洋咧著嘴笑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另一邊,坐著錢裴。他饒著興味地看著安若晨姐妹兩個走了進來,笑了。

  「芳兒。」四房段氏一見女兒便哭了起來,張開了雙臂。

  安若晨暗地裡推了妹妹一把,安若芳順勢撲進了娘懷裡抽泣。完全不敢看錢裴和爹爹。

  安若晨不待安之甫發話,撲通一聲跪下了。

  安之甫一臉怒容瞪著她,未及說話上來便是一個耳光。安若晨順著力道倒在地上痛哭,「爹爹,女兒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安之甫上前又是一腳,「妳好大的膽子!說!怎麼回事!」

  安榮昆在一旁晃著腿叫道:「我都聽著了,大姐說要帶四姐離家。」

  安若晨一臉驚恐哇哇大哭,說自己糊塗。因著找不著妹妹著急,又受了驚嚇,所以見著了妹妹便腦子發熱,哄她說帶她走。只是哄妹妹的,而且妹妹沒答應,她並不是真想逃家。就是哄妹妹的。

  可惜安之甫今日不吃她這套了,何況錢裴就在一旁看著,待嫁過去的兩個女兒居然說要逃婚,這還了得!

  「給我拿鞭子來!」安之甫大聲喝,家僕趕緊取鞭子去了。

  安之甫一指安若芳,問她:「妳說,怎麼回事!」

  安若芳抖若篩糠,好半天才期期艾艾把安若晨教的話說了一遍。安若晨伏在地上,聽她把話說完,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四房段氏聽女兒這般說,趕緊道:「老爺明察,這事與芳兒可沒關係。全是大姑娘自己想幹的。芳兒自小乖巧,從未離開過我身邊,年紀又這般小,怎麼可能會想離家。剛才她們都說了,是大姑娘自個兒的主意,我們芳兒還勸她來著。此事與芳兒無關啊!」

  安若晨伏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她並不是真心要逃,她就是隨口說說,她哪有膽子逃。她真的就是哄妹妹亂說的。

  「還敢狡辯!」安之甫對安若芳再無疑心,只對安若晨恨到極點。

  鞭子送來了。安之甫也不再問話,發了狠地揮鞭抽向安若晨。安若芳還在一旁,安若晨咬緊牙關不敢喊痛,她怕她一喊,安若芳便會嚇得為她求情吐出真言。

  果然鞭子一下去,安若芳就尖叫哭喊求爹爹住手。四房段氏這才醒悟過來,拖著抱著將女兒帶走了。

  安若芳一走,安若晨就開始痛哭,求爹爹饒了她這一回,說她再不敢胡說了。安之甫先是小女兒吐了錢裴一身失了顏面,後是大女兒教唆著姐妹一起逃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他一鞭又一鞭,打得安若晨皮開肉綻,再叫不出來。

  最後勸他住手的卻是錢裴,他似看夠了戲,說道:「好了,安老爺消消氣。若打死了,我可是會心疼。大姑娘這般有膽識,我當真是中意的。教訓歸教訓,莫打死了。」

  安若晨聽得這話,強撐著一口氣抬頭看了錢裴一眼。錢裴嘴角含笑,眼裡滿是嗜血的興奮。安若晨迅速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安之甫停了手,喘著粗氣,瞪著安若晨,又踹了她一腳,將鞭子丟地上,「小女不懂事,教錢老爺見笑了。」

  錢裴起身,笑道:「哪會見笑,我歡喜都來不及。我先回去準備準備,待日子到了,讓花轎來接人。」

  安之甫與錢裴客套著,將他送出門。待轉身回到偏廳,對著安若晨罵:「混帳東西!」

  安若晨屏氣斂息,閉著雙眼一身的血,倒地上一動不動,不需要裝便已是將死模樣。安之甫揮了揮手喚來家僕:「把她抬回房去,找大夫來給她治傷,莫教她死了。」

  安若晨被抬了回去,丫頭奶娘哭成一片。安若晨未睜眼,她全身上下血痕累累,痛入心扉,吸口氣都似痛去了半條命。但她活著,而她妹妹沒事,暫時的,幸好沒事。

  大夫來了,給安若晨瞧了傷,開了藥。當天夜裡安若晨發起了燒,但熬過去了。第二天安之甫跑來她房裡看她死沒死,見她情況還好,沒他以為的那般傷重,便喝問她想如何逃。安若晨直哭說她一時糊塗腦子發熱,哪曾想過怎麼逃,就是這麼一說罷了。安之甫問不出什麼,也覺得她確沒那本事計畫,斥了她一頓後便走了。走時命人封了她的屋子,門鎖上窗戶釘上,除了送食送藥,均不許人進來。

  安若晨閉著眼聽著安之甫咆哮,一切如她所料。

  安若晨心裡數著日子,又過一日,十月十三,離十五還有兩日。

  這夜裡,安若芳跑來了。她偷偷摸摸地,進不得屋子,便在窗下小聲喚。安若晨咬牙忍痛拖著身子挪到窗邊。

  「姐,姐,妳可好?」

  「姐沒事。妳可曾挨打了?」

  「沒有。」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沒有就好,且她能來看她,看來也未曾被囚。

  「姐,妳屋裡可有人?」安若芳小心問。

  「沒有。」

  安若芳再小心道:「我偷偷來的,瞧過了,沒人。姐,妳聽我說,我在小黃院角那,悄悄挖了個洞。先前是小黃自己挖的,牠不是從那兒走了嘛,再沒回來。我找牠,發現了那洞。前些日子,我想姐姐若是想逃,也得有地方可逃,便偷偷將它挖大了些。」

  安若晨閉了閉眼,心中一陣感動。這妹妹不但想給她錢銀,居然還偷偷幫她挖了個洞。

  「姐,妳莫怕。前日裡是我不好,我太害怕,卻累得妳被打。我太不該了。我仔細想過了,我會聽妳的話,妳說莫怕,我便不怕。我今日又去偷偷瞧了那洞,似乎還有些小,只夠我鑽的,還得再挖一挖才好。姐妳安心養傷,待我將洞挖好了,我便帶妳走。」安若芳說著說著,聲音哽咽,「娘昨夜裡與我說了,那婚事是板上釘釘,改不得的。我瞧著爹那般打妳,那錢老爺竟看得開心。日後我們若進了門,可怎麼辦?」

  「芳兒。」安若晨忍著身上的痛,喘了口氣,與她道:「這兩日他們定會盯得緊,妳千萬莫要去挖洞,被他們瞧見,可不得了。」

  「我曉得了。」

  「明日夜裡,妳來找我,小心莫要教旁人發現。自己來。」

  「好的。」安若芳雖不明何意,但姐姐囑咐了,她便聽。

  「明日夜裡若沒機會,妳便後日早上來。切記,後日午時之前,定要尋個機會來見我。」

  「好的。」

  後日,便是十月十五。

  第二日,安若晨乖乖養病,給藥吃藥,給飯吃飯。

  二房譚氏、三房薛氏上午來看了她,沒說什麼。譚氏見她精神還好放了心。與錢家的婚事,她是幾房中最看重的。一是福安縣是她娘家,這裡頭也有她的一層關係,二是現在玉石買賣她兒子安榮貴也有份,今後安之甫若有個什麼,這買賣便是拿在了他們二房手裡。

  可安若晨居然想逃,她心裡恨極。

  她生恐此事得罪了錢裴,托娘家人再去打聽錢裴的意思,送了禮。結果娘家人傳話回來道,錢裴未惱,反倒歡喜。說他原是有些嫌棄大姑娘呆板懦弱甚是無趣,如今才曉得,大姑娘有些硬氣,他歡喜這般的,所以未曾惱。譚氏忙去與安之甫說了,安之甫也緩下心來。

  三房薛氏在安府中最是謹慎。她原是中蘭城另一商賈的妾,那商賈為巴結安之甫便送予他了,還是妾。薛氏為安之甫生了個女兒,取名若蘭,十五歲。

  薛氏沒什麼依靠,出身也沒什麼拿得出手能說的,於是平素行事小心,似牆頭之草,哪邊強靠哪邊,哪邊得利靠哪邊,誰也不得罪。她跟著二房來探望安若晨,也不過是想瞧瞧情勢,心裡有個底。

  下午時五房廖氏也來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招了頓打,是因為她兒子告了狀。她一來覺得兒子幹得不錯,讓安府免了禍,二來來日方長,也指不定安若晨嫁到錢府後會不會又威風起來,她恐安若晨為這頓打記恨著日後報復,於是便來做做好人,送了些補品,道榮昆年幼,是不知道老爺會下這狠手,又道安若晨是大姐,定也明白逃家的禍處,她信安若晨只是嘴上說說,哄妹妹的。總之扯了好一會話,這才走了。

  這些人來了走了,房門又被緊緊鎖上。

  安若晨身上的傷依舊如昨日那般痛,但心卻鎮靜許多。她白日裡努力睡了一會,想著晚上時定要保持清醒,莫將四妹錯過。

  結果等了一晚,安若芳都沒有來。安若晨熬不住,睡了一會又驚醒,睡一會又驚醒,待再睜眼時,發現天色竟已濛濛亮。她心中焦慮,不知四妹是否遇著了什麼麻煩,或是尋不到機會來找她,若錯過了時辰,那便糟了。

  這時候窗外忽傳來安若芳小小聲的呼喚:「姐,大姐。」

  安若晨精神一振,掙扎著爬到了窗下:「芳兒,姐姐在。」

  「姐,我來了。」安若芳小心翼翼四下看著,沒人。這時候大家沒起,起來的丫頭僕役也各有各忙,沒人注意這僻院後窗外。

  「芳兒,妳還想走嗎?」

  安若芳點點頭,想起姐姐看不到,便道:「想的。姐,我們逃吧。我要如何救妳出來?」

  安若晨閉了閉眼,救不出來的,她根本沒機會。「芳兒,妳仔細聽姐姐說。務必仔細聽。」

  「好。」

  「今日下午申時,南城門有趟送糧車隊,管事的姓蔣,名蔣忠,妳喚他蔣爺便好。他將去邵城賓縣,那處有他家人,他得了龍將軍的令,願意護送我們到那兒去,安頓我們往後的日子。籍薄文書,討生活的活計,他都會幫著安排。」

  安若芳驚喜:「這般太好了。」雖不明白為何龍將軍會幫著她們,但有人照應,自然是大好事。

  「芳兒,妳女紅做得好,也會做好吃的點心,雖未知這兩樣本事屆時是否能派上用場,總之妳要知道,自己雖是女子,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妳有本事自己掙些錢銀,養活自己。只是妳尚年幼,需要有人照顧。龍將軍囑咐了蔣爺,信得過他,那蔣爺就必是會好好照應妳。妳到別人家裡,得吃些苦,多學些本事。日後過得好與不好,全靠自己,這道理妳定要明白。」

  「我明白。」離家在外自然比不得家裡頭,這個她懂。若連這都想不明白,她怎敢說要逃家。只是在她看來,在外吃苦,也比讓那錢老頭兒凌虐糟蹋來得強。

  「姐,我要如何救妳出來?下午申時,那時候不多了。」

  安若晨深吸一口氣,忍住身上的痛,語氣平靜道:「芳兒,妳可知,從咱們府出去往南城門,如何走才隱蔽安全,不易被捉回?」

  「呃……」安若芳不知。她出門從來都是跟著別人走,路是認得,但沒想過還有什麼隱蔽安全之說。

  安若晨細細與她講了一遍,又問她這些路她可認得。安若芳全都認得,她也常隨娘親姐姐等一道去南城門那附近的市坊玩耍,也常出南城門到城外的山廟燒香 ,她認得南城門。

  安若晨又與她交代了若是被人發現該如何說,看到蔣爺了該如何說,如何打點關係,路上遇著壞人如何躲避等等,說著說著,她忽然害怕起來,妹妹太小了,這般出門,若是出了意外可怎麼辦?

  她遲疑起來,但她又想起錢裴,想起安若芳被他摸了一下腿便嚇吐了。她定了定神,一咬牙,從桌後藏著的小包裡拿出她攢的碎銀銅板,捅破了一格窗戶紙,把東西一點點塞出去給了安若芳。

  「這些銀錢,是姐姐攢下的,不多,妳留著過日子。」

  這話聽得甚是耳熟,安若芳又想哭了。她為姐姐準備的私房錢沒送出去,如今卻要用姐姐的錢?而且這話裡意思,姐姐不走嗎?「姐,那妳呢?」

  安若晨笑道:「我不能走。好妹妹,我被鎖著,妳要救我出去,只會招來被發現的危險。時候也不多了,來不及的。再者,我身上有傷,走不快,會拖累妳的腳程。婆子ㄚ鬟會來送藥,很快便會發現我不在了,那般便會猜到我們出逃,會被追上。妳一人走,他們不易察覺,也料想不到,這樣妳成功的機會才大。若發現妳不在了,他們會滿府找尋,以為妳躲在府中某處,妳有時間趕到南城門。」

  安若芳咬住唇,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懂了,姐姐的出逃計畫安排得如此妥當,現下卻是讓給了她。

  安若晨從那破洞的窗戶紙往外看,看著妹妹,問她:「只妳一人走,敢嗎?」

  安若芳用力點頭。心中若是還有半點離開母親的恐慌猶豫,現在也被壓了下去。姐姐唯一的出逃機會,讓給了她。安若芳抹去淚水,道:「姐,妳定要好好的。待我長大了,有了本事,我回來尋妳,不教那錢惡人欺負妳。」

  安若晨也落了淚,真想摸摸妹妹的頭,可惜摸不到。她道:「在外頭吃了苦,莫要怕。妳要記住,一定記住,姐姐定會去尋妳的,姐姐會活下去,會好好的。會去尋妳,會照顧妳,會為妳尋一門好親。若吃了苦,妳便想想姐姐這話,姐姐保證,姐姐一定會去尋妳。」

  安若芳點了點頭。

  「妳要記得姐姐與妳說的那些故事,那裡頭的人物,個個勇敢機智,過上了好日子。妳也會是那般。莫要怕。」

  安若芳再點頭。

  姐妹二人透過窗戶上破的那個小小的洞,看著對方。

  「快走吧,莫要教人起疑。」安若晨輕聲道。

  安若芳再次點了點頭。抹去淚水,藏好銀子,道:「姐,妳也記住,一定記住。若妳受了苦,不能來,勿急勿怕,我會長大,會有本事,換我來接妳。」

  「好。」安若晨的聲音哽咽。

  安若芳隱隱聽得有人聲往這邊來了。她一咬牙,「姐,再會了。」小姑娘一扭頭,跑掉了。

  安若晨貼在窗戶邊上,聽著外頭的動靜,沒有人發現妹妹,外面沒什麼異動。她長舒一口氣,終於忍不住捂著眼睛哭了起來。

  有生之年,再會了。

  安若晨爬回了床上,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過了不一會,婆子來了,給她餵湯換藥。安若晨忍痛一聲不吭。她想著四妹說過有個狗洞,四妹定會想到法子偷偷跑出去的。

  到了中午,安若晨用了飯,躺在床上,身體一動不動,心卻快要跳出胸膛。四妹出去了嗎?來得及嗎?

  沒有任何消息,屋子裡只她一人,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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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4:58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待下午婆子開了鎖又進來給她換藥,她似不經意地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婆子答。

  這時候一個小丫頭氣喘吁吁地奔了進來,大叫道:「大小姐,四小姐可曾來找過妳?」

  安若晨內心狂跳,語氣卻是平靜:「未曾啊,我一直在睡,門窗都鎖著,她怎會來找我。發生了何事?」

  「四小姐院裡的人說,四小姐未到午時便早早說要歇息了,進了屋睡去。婆子丫頭都在外屋做活,後又歇息去了。誰都未曾留意四小姐何時離了屋子。這會兒人不見了,大傢伙兒正到處找呢。怕是四小姐擔心妳傷情,便差我來問問,四小姐可曾來過。」

  安若晨心裡歡喜,四妹逃了,果真逃出去了。

  「未曾來過。」她答。

  那丫頭聽罷,著急忙慌跑掉了。

  沒過多久,安若晨的屋子裡熱鬧起來。二房譚氏來了,四房段氏來了,婆子來了,丫頭來了,安平來了。

  一個接著一個全是來逼問她安若芳的下落。安若晨一口咬定不知。

  「我身上傷痛,只能躺著,門窗鎖著,我未曾出去,怎會知曉芳兒的下落?她許是如上回那般,躲在了府裡某處,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

  可全府上下均是找了,未曾找到。於是大家重又殺回安若晨屋裡盤問。

  安之甫與安榮貴也接了消息匆匆趕回家來。安之甫聽安平將事情一報,怒火中燒,到了安若晨屋中,將她的院子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安若晨帶著傷跪在屋中,仍是只有那句話──她不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

  安之甫命人出府,全城搜尋。這時候二房譚氏發現安若晨屋裡的窗戶紙是破的,喚來婆子問。婆子抖抖索索,說大小姐閨房,窗戶一直是好的,之前可未曾發現有破洞。

  二房譚氏冷笑,譏道:「這窗戶紙一瞧便是有人戳破,大小姐傷重,不可能自己爬下去戳破窗戶紙吧?」

  安若晨附和:「確是不可能。」

  一旁的安之甫已然明白過來譚氏話中之意,他怒喝:「芳兒來找過妳,是也不是?她與妳說了什麼,妳又與她說了什麼?她現在何處?」

  安若晨冷靜地看著她爹,再一次回答,四妹沒有來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安之甫瞪著她,狠狠地瞪著。

  入夜了,外出尋人的家僕護衛們回來報,沒有找到四小姐。安之甫怒吼著讓他們繼續找。然後他拿來了鞭子,又將安若晨狠狠抽了一頓。

  安若晨這次被打得比上回還慘,她奄奄一息,只一句話:「不知道。」

  安之甫沒有證據,但心裡就是對大女兒起疑。只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安若芳年紀小,怎可能自己出逃。所有的主意肯定都是安若晨出的,事情都是她幹的,只可能是她。

  安之甫命人將安若晨丟進了柴房,不許給她吃喝,直到她願意說實話為止。

  安若晨那晚躺在髒髒的泥地上,透過高高的小小窗戶看到星空,想到她乖巧的小妹妹已經成功逃走,有人照應,如今該是坐在馬車上奔向一個全新的生活,錢裴碰不著她,爹爹賣不了她。安若晨笑了起來。傷口痛極,她又渴又餓又難受,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一早,安之甫到了柴房,冷眼看著大女兒,再次問她安若芳在何處。

  安若晨病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手指頭都沒法動,她知道,她又發燒了。她拼盡全力,只擠出一句話:「爹,女兒不想死,女兒確是不知。」

  安之甫甩袖而去。

  中午時,有婆子來將安若晨抬回了房裡,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病。她說老爺說了,不能讓大小姐死。

  之後四房段氏來了,她哭得兩眼紅腫,哀求安若晨告之她女兒的下落。

  安若晨堅持說她不知,她還問段氏:「四姨娘,若是妹妹回來了,妳會否拼死阻攔爹爹將她嫁入錢家?她年紀這般小,她值得嫁個好夫婿。」

  段氏如看怪物一般地瞪著她,瞪了好一會,扭頭走了。

  晚上二房譚氏來了,她惡狠狠地給了躺在床上的安若晨一記耳光:「妳這毒心腸的,想毀了這門親。妳道錢老爺看中芳兒,把芳兒唬走了這門親便罷了,妳可得意繼續做妳的大小姐在府裡白吃白喝嗎?妳的如意算盤可打錯了。老爺已同錢老爺談好了,買兩個小丫頭送他,而妳,還是會嫁到錢府去。為恐生變,婚期提前,妳且等著吧。」

  安若晨閉著眼,看都不想看她。居然要買兩個小丫頭送過去嗎?居然又要害死兩個小丫頭!

  她憤怒,但又無助。

  §     §     §

  龍大自那次在酒樓與安若晨說完話,第三天便離開了中蘭城。姚昆認為謝金也許是南秦的細作,但苦於沒有證據,只得以行騙盜賊之罪結案。他與龍大商議,該向南秦聲討此事,警告對方其細作已被大蕭滅殺,讓南秦老實安分,召回密探,勿再生挑釁進犯之意,否則謝金下場便是他們南秦的下場。

  龍大認同姚昆的意見,於是姚昆向南秦遞了文書後,龍大親自領兵巡了一趟邊境,按探子查到的情報,直入遊匪巢穴,剿滅了兩支遊匪隊伍,全是南秦國人。龍大差人將屍首送至南秦國,並與南秦國的邊境守兵隔江對陣數日。

  兩國雖未開戰,但龍大已佈署安排。邊關險地山川水路地勢圖形偵邏完畢,每一處都繪製好了地圖。南秦的將兵狀況和將領人物也在偵查,探子的消息陸續發回。

  龍大處理完這些,已是十月十七。他回到兵營帳中,先聽軍報。之後把人遣散了,謝剛未走,與他報:「蔣叔出城後發回消息,說你安排的事,並無人來。」

  龍大一愣。無人來?

  「何事?誰人要來?」宗澤清一臉好奇,被龍大踢出帳外。

  竟然沒趕上嗎?龍大竟有些不信。那姑娘頗是狡猾機靈,竟然沒做到?!

  「可是遇上了何事?」

  「十五那日起,安府僕役護衛進進出出,慌亂之態,似是尋人,但未曾報官。昨日有大夫進出安府,說是給二姨奶奶治風寒。探子未進得安府,怕驚擾安家不好行事。往時那些嘴碎好說些府內八卦的門房小僕這兩日都緊閉其口,不敢多言。未曾見得陌生可疑人物潛入。也未曾見安大姑娘離開。」

  龍大皺眉,慌亂尋人,未曾報官,這表示安若晨還是避開耳目出府了?但她沒有趕上老蔣的車隊?亦或是,她被人半途劫走?

  謝剛又道:「城裡沒甚異樣,太守大人那處也如常。」謝剛知龍大疑慮,又道:「那大夫只帶著藥僕,未有生面孔。安府近來也未有招新僕。將軍離開中蘭那日,安府倒是死了一個小丫頭,對外稱是打壞了貴重東西害怕自盡的。探子打聽了,那丫頭新進府不久,是安榮貴院裡的丫頭,與安大姑娘不相關。」

  龍大問:「錢府那頭呢?安錢兩家婚事可有變數?」若是新娘失蹤,安之甫定不敢欺瞞錢裴。

  「這個倒是未曾聽說。」謝剛想了想,「我再差人仔細打探。」這關係到龍大的佈局,可不是小事。

  這一日龍大留在軍營處理軍務,第二日回到城中紫雲樓。謝剛已經打探完畢,回來報了。安錢兩家婚事有些變數,但不在安若晨身上,卻是安之甫前不久應允要將安四姑娘安若芳與安若晨同天出嫁,同嫁錢裴。但前兩日安家給錢裴送了兩個丫頭,安四姑娘不進門了,安大姑娘的婚期提前至明日。

  龍大一愣。明日?五日而已,提前了又有何意思。除非對方生恐事情再有變故。安府一定是丟了人,丟的不是安若晨,而是她的四妹安若芳。居然臨時追加親事,多了個新娘……

  龍大挑挑眉頭,想起之前初入城時宗澤清查探到的各府傳言,錢裴打的什麼主意,如今是何狀況,他心裡已然有數。

  「那大夫怕是給安若晨瞧病的吧?」他說。

  謝剛沒答,不能打草驚蛇,故而探子不敢探究太甚,安府眾人與大夫守口如瓶,探子便沒再往裡追問免得惹人生疑。這打探恐還需些時候。如今安家大小姐是何狀況,他不敢斷言。「將軍,先前的計畫恐得生變。」

  「是得變。安若晨沒失蹤,這戲自然唱不下去了。」

  「那是否待她嫁入錢家後……」

  「不。」龍大語氣堅決。「她入了錢家門,事情便不由我掌控了。」

  「錢裴確是會比安之甫難纏。」謝剛道。與錢裴周旋該會難上許多,若想讓安若晨為他們所用,錢裴怕是不會同意及配合。且他還是福安縣縣令之父,身份上也比較難辦。

  龍大搖搖頭。

  謝剛不確定龍大搖頭的意思。是覺得他說得不對,錢裴並不難纏,還是覺得事情棘手,沒想到好主意?他等了等,龍大一直沒說話。謝剛忍不住問:「將軍,該如何辦?」安若晨明天就要上花轎,如何決斷,得快些定了。

  「暫時未能想到有何辦法能不打草驚蛇又將新娘劫走的。」龍大答。

  謝剛的嚴肅臉忍不住垮了下來,將軍大人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如此淡定坦然合適嗎?不是截阻敵軍,是劫持老百姓家的新娘,是這個意思嗎?

  「去把澤清叫來。」

  謝剛摸摸鼻子,讓宗澤清去搶親也不合適吧?他依令喚了門外衛兵去叫人。過一會宗澤清來了。

  一看屋內情形,龍大依舊老樣子,可是謝剛的表情不太對啊。宗澤清頓覺開心,謝剛不自在呢,定是有大八卦。

  「將軍找我何事?」宗澤清一臉興奮。

  龍大未答,似在思索。

  謝剛故意道:「找你去搶親。」

  「啊?!」宗澤清張大了嘴,「搶回來了能給我當媳婦嗎?」

  「……」謝剛無語,這廝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人。

  「搶回來了給謝剛當媳婦。」龍大正經答。

  宗澤清哈哈哈大笑,指著謝剛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謝剛臉板板。「快去吧。」他認真說,「就拜託兄弟了。」

  宗澤清的笑僵住,手指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小心翼翼問:「真的假的?」

  「假的。」龍大和謝剛同時嚴肅答。

  當日稍晚,宗澤清去了一趟安府。探子不方便進府當面打聽的事,他卻是方便的。可他去了一趟回來,卻也沒帶回什麼好消息。「安老爺仍是頗熱情,但明顯心中有事。收了我的賀禮,說改日請我上花樓玩耍去,但未曾提請我喝喜酒,也未留我用飯。先前幾回都巴不得將全家招呼到我面前招我留心,這回倒是安穩低調,幾位姑娘面都不露了。安老爺說話也是謹慎,我也不好多問。府裡安安靜靜,沒有閒雜人等走動。四處倒是貼了喜字掛了喜綢,一副要辦喜事的樣子。」

  龍大垂眸思索,而後道:「澤清,你帶兩隊衛兵,夜深後悄悄將安府包圍。子時一到,入內搜查。不必鬧大,與安老爺說有細作潛入,你需搜府便好。」

  宗澤清點點頭,先前龍大已與他說明白佈局安排,他自然知道輕重。「那安老爺必是不敢阻我,但我搜屋見到安大姑娘後又如何?她明日便要上花轎,左右必有ㄚ鬟婆子,搜屋之時,安老爺必會跟隨,我總不能真把人劫了。」

  「她瞧見你了,若需要你相助,必會說些什麼。你順著她的話隨機應變便好。」龍大道。

  「若她見我便哭,大叫宗將軍我不願嫁,我爹打我。那我如何是好?」宗澤清端正著臉色問。

  謝剛在一旁沒忍住:「皇上賜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曉你這般蠢嗎?」

  宗澤清轉身一拳便揍過去:「你奶奶個熊的,幽默、幽默你有嗎?我這不是調節下氣氛逗樂子嗎?」

  謝剛抬臂撥開那拳:「很好笑,呵呵。」

  宗澤清再踹一腳,「死探子,笑得如此不真誠。」

  「莫鬧。」龍大聲音不大,但有效阻止宗澤清和謝剛的打鬧。龍大道:「她聰慧機敏,必會在言語中給你暗示,讓你知曉發生了何事。若有機會,她會要求見我。你搜不到潛入安府的細作,自然得向我報。」

  宗澤清撓撓頭,所以最後就是找個藉口讓大將軍見人家姑娘一面就行了唄?「可是無論如何,她明日一早終是得上花轎的。況且細作如何潛入安府,為何潛入安府,我們如何得知,如何確定必是細作?這些太守大人必會細細盤問。之後若是圓不得場,那將軍可是會惹下大麻煩。」

  必是得有確切情報肯定要搜捕的是細作才行,不然普通盜賊,那是太守大人管的案子,他們軍方瞞著太守貿然行事,可是大大的不妥。但若是先通報太守,怕是連行事的機會都沒了。

  龍大不慌不忙:「待我見著了安若晨,你說的那些問題就都能解決了。」

  是嗎?見著了就行?

  宗澤清可沒把握,不過將軍說什麼便是什麼。

  宗澤清領了人,佈置安排,暗夜中,兩隊人馬靜悄悄地將安府圍了個嚴實。宗澤清一邊等著時候一邊還琢磨猜測,也不知見著了安大姑娘她會如何說,該不會真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喊救命吧?

  紫雲樓裡,龍大等得頗是煩躁,明明只是小事一樁,就算計畫有變,也有應變之法。但他卻是不安。仿似大敵壓陣,而他還未想到取勝之道。其實就算安若晨沒逃掉,真嫁入了錢府又如何。他為她遺憾,但他給過她機會,沒什麼好內疚的。只是她明明既聰慧又有毅力,膽大妄為非一般女子。一切安排妥當,她只需要按時到達便能如願,未能成行,究竟發生何事?

  龍大想著想著,命人備馬,等不及宗澤清派人回來請他。他領了兩個衛兵,奔入夜色之中,朝著安府而去。

  街道裡黑乎乎靜悄悄,只有星光和某些宅鋪外的燈籠微微映亮街途。龍大遠遠看到了安府,隔著牆竟能看到好些燈籠的光亮。龍大皺眉頭,子時未到,宗澤清為何提前行動?

  正疑慮,街角暗影處有一人策馬出來,正是宗澤清。

  「將軍。」宗澤清奔到近旁小聲道:「安府內突然燈光四起,有人聲叫喊,似是出了什麼事。我正打算以巡夜路過為由進府去搜查。這下也省了有人密報細作的由頭了。」

  「等等。」龍大阻止。心裡雖知道宗澤清說得對,這意外出現得正好,解了他們自圓其說的難處。但他直覺哪裡不妥。「再等等。」

  「等什麼?等何時?」陣前對戰,時機很是重要,宗澤清自然要問個明白。

  龍大看了看安府,府內亮光越來越多,似是動靜越來越大了。

  「等我回來。」龍大一拉馬韁,策馬向安府奔去。

  龍大未進安府,卻是繞著府牆走。他控制著馬兒慢行,悄悄觀察著安府週邊的狀況,仔細聽著牆內動靜。繞到安府後牆時,他停住了。

  眼前是教人吃驚的一幕。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牆根下的一個狗洞子艱難爬了出來。

  月亮跳出雲層,映亮了這後牆範圍。龍大看清楚了。那個姑娘,一頭亂髮,身上似有血跡,狼狽不堪。她爬出狗洞,站都站不直,腿上似也有傷。她胸脯起伏,正驚慌喘息,轉頭左右看著,看到不遠處有個黑影騎在馬上,頓時僵住。

  龍大沒動,那姑娘也沒動,就這般對視著。然後他看到那姑娘驚訝瞪大了眼,似是認出了他。她張著嘴,無聲喚了一聲「將軍」。

  宅子後院有人大聲呼喝。「這裡也沒有,她定是逃出去了。」「怎麼逃,她還能有翅膀不成?」「到外頭看看,她定是跑不遠的。」

  龍大一夾馬腹,飛一般地奔到安若晨身邊,彎腰探手,在她腰間一握,將她抱上了馬背。

  「將軍。」這時候他聽到了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卻帶著驚喜。

  所有的問題,待見到她時,便知該如何辦了。

  龍大一抖披風,將懷中姑娘抱穩掩好,兩人一騎飛快地奔進暗夜街道。

  宗澤清正耐心等著龍大回來下令,卻見龍大策馬飛奔而至,懷裡還明顯藏了個人。路過他身邊時,停也未停,只低喝一聲:「撤!」

  然後轉眼跑沒了蹤影。

  宗澤清呆了一呆。

  他奶奶個熊的!將軍自己去劫人了?!劫的還是偷的?!居然幹出這等事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

  撤撤撤,趕緊的!這比進府搜查還刺激,不,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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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 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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