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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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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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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7:36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可是龍大仍是問:「要問我什麼?」

  看來將軍大人對認定的事真是執著啊,不過既然他官大好幾級,宗澤清覺得讓一讓將軍大人是應該的。

  不待安若晨開口,宗澤清便熱情地將情況介紹了一番。

  龍大也不插話,只安靜地看著他。宗澤清講著講著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於是趕緊快速進入尾聲,「好了,好了,情況便是如此。」

  龍大還看著他,看了一會,轉頭看安若晨。

  安若晨問:「將軍要進來說話嗎?」

  宗澤清猛地反應過來哪裡不對了。他竟然一直把將軍大人晾在窗外了。

  這確實太不應該了。

  「快進來,快進來。」宗澤清熱情招呼。招呼完了又感覺不對了,這是安姑娘的屋子呀,他幹嘛擺出個主人架式來?

  宗澤清撓撓頭,不好意思對安若晨笑了笑。安若晨回他一笑。

  龍大看著他倆,不動聲色走進來,淡淡地道:「宗將軍數日不見,越發精神抖擻了。」

  宗澤清繼續笑著,摸不清大將軍的意思,笑就對了。

  「安姑娘看著氣色不錯,想來被照顧得好。」龍大繼續道。

  宗澤清趕緊拍馬屁:「將軍囑咐的事,末將自然全力以赴。」一邊說一邊努力回憶,將軍大人是有囑咐過他照顧安姑娘吧?

  安若晨眨眨眼,龍將軍居然對她這般照應?趕緊向龍大施禮:「多謝將軍。」

  宗澤清在腦海裡搜尋記憶,糟糕了,好像沒囑咐過。他轉頭看安若晨,安若晨也轉頭看他,接觸到他的目光,也對他行禮道:「多謝宗將軍。」

  宗澤清擺擺手,一副謙遜狀,順便偷眼看看龍大,瞎編將軍指令確是不該,這天沒法聊下去了,還是先開溜吧。

  「我想起來有事未辦,我先走了。」

  宗澤清跑了,安若晨一頭霧水。

  龍大在方才宗澤清坐的椅子上坐下,安若晨不敢坐,恭敬站著。龍大也不招呼她,只向桌上的茶壺伸出了手。

  安若晨趕緊搶上前為龍大倒了一杯茶,龍大慢吞吞喝了,放下杯子,看了看安若晨,沒說話。

  安若晨等了一會,不知道龍大將軍是何意思。她這段日子除了養傷便是熟讀謝剛給的各類資料,並在他的指導下學習各種細作手段。她自覺學得挺好,謝剛都誇讚了她。她也沒犯什麼錯,在紫雲樓裡循規蹈矩,屋子都未出過幾回。龍大將軍不在,她覺得她應該沒什麼事惹他不歡喜才對啊。

  嗯,她覺得龍大不太歡喜。雖然此刻他沒甚表情,一如以往,但她就是察覺到了──他心情不太好。

  過了一會,龍大終於開口,道:「傷如何了?」

  「都好了。」安若晨恭敬答。

  「妳二妹欲來拜訪之事,妳是何打算?」

  「既是她有心,見見也是可以的。」

  「既是自己有主意,為何說要問過我的意思?」

  「我為將軍辦事,行事自然要聽從將軍囑咐。」

  「見個妹妹多大的事,還得聽我囑咐?那妳要見陸大娘之時,怎地不來問問我的意思?」

  安若晨噎住。

  龍大看看她,又道:「謝剛與我說,妳覺得自己準備妥當,可以出任務去了。」

  「是。」

  「所以見個妹妹這樣的小事妳也說要聽聽將軍的意思就是想拐著彎催我給吩咐,好讓妳出去,是嗎?」

  安若晨臉一熱,確是如此。

  「安姑娘,妳在本將軍身上動些狡猾的小念頭,可妥當?」

  安若晨忙道:「是我不該,以後再不敢了。」

  「我還真是想不出,有妳不敢的事呢。」

  「……」安若晨覺得今天將軍的脾氣有些大啊。真不是與將軍敘話的好日子。

  「著急出去,是想自己去找妹妹?」

  「是。」安若晨不敢編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謝剛那邊的探子一直沒找到安若芳的行蹤線索,她心不安,雖知希望渺茫,自己去找也不會比探子強,但總還是希望能親力親為。

  「妳覺得她被細作擄走的機會有多大?」

  安若晨抿抿嘴,不語。

  「妳明知不太可能。」

  「總歸是有希望。」被細作擄走等著要脅於她,總比已然喪命了強。她未見著屍體,她還不知真相,她絕不放棄。

  龍大看著她,似是嘆了口氣,道:「妳坐下吧。」

  安若晨坐下了。「將軍,魏大夫說我身體已無大礙,謝大人也覺得我學習頗有長進。」言下之意,她真的可以出去為將軍辦事了。

  「是如何長進的?」

  安若晨一愣,她狀況如何,謝剛定是詳稟了龍大的,龍大這般問,難不成還得讓她自己誇自己一番?

  誇就誇唄。

  安若晨清清嗓子,說自己如何勤奮,各份資料皆爛熟於胸,還硬著頭皮誇張使用了「過目不忘」一詞。又說自己善於觀察,從小在家中看盡父親及姨娘們的臉色,又要從僕役丫頭神情態度判斷家中各房是否有事發生,所以練就一身察顏觀色本領。再經謝大人一番指點,就更有精進。

  另外她會識人辯才,家中出入許多人,她獨獨相中陸大娘做幫手,事情也證明她的判斷沒錯,陸大娘確是個靠得住的。又道謝大人設計了許多情景,也曾在院中安排了一些人表現出某種狀況讓她暗中觀察,她十有八九都能判斷準確。

  還有細作們常用的暗號、常用的暗語,各種求救之法,如何在不同環境裡選擇退路等等,她都學了通透。其實也才學了數日,但她就是用了「通透」這詞。既是誇了,便往狠裡誇吧。

  安若晨一邊厚臉皮猛誇自己一邊小心觀察著龍大。待她誇完了,龍大道:「安姑娘當真是不吝於對自己的讚美之意啊。」

  聽上去龍將軍心情轉好了?安若晨正經應道:「句句屬實,自然問心無愧。」

  龍大笑了。

  這一笑,臉上硬板板的嚴肅盡數化開,似有溫暖微風拂進屋裡。安若晨正看著龍大的眼睛,他笑起時,眼睛有些彎,眼尾有一條細細紋路。而他的聲音低沉,似帶笑意,又有些輕柔:「姑娘家如此厚顏,可妥當?」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倏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臉熱了起來。她抿緊嘴角,保持著端正姿態挺直坐著,努力表現出「問心無愧」的模樣來。

  龍大看著她,又笑了起來,道:「若是未曾臉紅,未曾躲閃目光,妳前頭的那番說辭便更有說服力了。安姑娘,顯然妳應付各類人物狀況的功力未達火候。」

  安若晨:「……」

  待抬眼一看,龍大臉上已然又是正經模樣了。

  安若晨差點就要從一數到十以安穩情緒。將軍,你如此高深莫測可妥當?

  安若晨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鎮定自若道:「民女受教了。將軍英明睿智,有將軍此番指點,民女定會更長進了。」

  「嗯。」龍大正經點頭,「奉承的本領也莫輕忽了。」

  「……」安若晨數到了五,繼續面不改色嚴肅道:「民女定當努力。」

  「很好。那麼妳對宗將軍如何看?」

  安若晨愣了一愣,這話題轉的,她能對宗澤清如何看。這麼問的用意是什麼?

  「宗將軍年輕有為,是國家棟樑之才。」

  「他與妳相處得很不錯。」

  「宗將軍熱心腸,善良耿直,我對宗將軍感激不盡。」

  「嗯。」龍大點點頭。

  安若晨等著他繼續說,結果他沒話了。

  安若晨等啊等,猜不透龍大的心思,禁不住微微撇了眉頭。

  「安姑娘頗沉不住氣啊。」龍大道。

  安若晨忙端正臉色:「將軍批評得是。」

  「我瞧著宗將軍對妳頗是歡喜。妳如何看?」

  安若晨有些傻眼,這考題難度越來越大了啊。「我對宗將軍感激不盡。」

  「宗將軍還未娶妻。」

  「……」這回安若晨傻眼的程度稍有加重。他未娶妻,於她何干?

  啊,對,不能臉紅,不能閃躲目光,剛才便是沉不住氣被將軍挑了毛病。

  安若晨穩重地直視龍大目光,回道:「龍將軍對宗將軍的關懷,相信宗將軍必有體會,感恩在心。」

  龍大看著她,安若晨也在看他。將軍大人臉部表情似是放鬆了些,眼神柔軟,不似初初進屋時的嚴厲。

  安若晨稍覺放心,龍將軍的心情好了些,定是對她的進步感到欣慰。

  這時龍大又說話了:「妳需要一個身份。不然在外頭沒法自圓其說,無法成事。」

  安若晨精神一振,這般說是同意她出門了?

  「妳自己覺得怎樣的身份合適?」

  這個問題安若晨考慮過,忙答:「將軍,民女願為將軍效力。在紫雲樓裡,將軍還缺位後院管事嬤嬤。我雖年紀輕,但於家中也經了些教導,知道掌宅掌院的各項事,我識字,會算帳,懂得如何調教下人,管事和婆子能辦的事,我都會辦。」

  「嬤嬤?婆子?」

  安若晨沒注意龍大的表情,繼續朗聲道:「若我能為管事嬤嬤,便能以處置雜事採買等等的名目出門,能與ㄚ鬟僕役市井各色人接觸,這樣便能給細作接近我的機會。我既是管事嬤嬤,細作才會認為我在後院有些權力,能打點處置各位大人的起居諸事,能接觸到情報,有利用的價值。」

  安若晨頭頭是道地說著自己想好的說辭。什麼她使盡了法子,擺脫了婚約,成為細作案的人證,但如意算盤不好打,她能提供的線索太少,惹了將軍的不快,反而成了戴罪之身。她不能離開軍方監管,暫時又無甚大用處,為免被治罪,於是她主動請命幫著方管事做些雜事。

  她聰慧機靈,又曾居於大宅,懂得進退掌得瑣事,又會籠絡討好,終於得了大人們的信任。龍將軍允她有丫頭婆子伺候,將大人們的起居伺候等事交由她打點。雖成了下人身份,但安全無憂,她也頗是滿意。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她也需再做些妥當安排才好。

  安若晨一口氣說完,小心看了看龍大,再補一句:「當然了,這只是我自個兒的想法,一切還是聽從將軍的吩咐。」

  結果龍大很是爽快。「那行。從今日起,妳便是紫雲樓的管事。」

  嬤嬤婆子這些詞自動忽略掉。

  「我會讓方管事教導妳打理樓中起居雜事,管理ㄚ鬟僕役。軍務相關如衛兵安排、巡崗事務、軍報接送、衙堂案務等由李長史處置。若需後院管事配合的,妳需聽從他的囑咐。」

  安若晨大喜,心裡滿是獲得肯定的滿足。一聲「是」應得響亮又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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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7:48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龍大又道:「待妳熟悉狀況後,我便將方管事遣回太守府去。」

  安若晨稍稍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應了聲「是」。

  此舉是為了讓她的管事身份更可信,畢竟一個衙府的起居雜事,用不了兩個管事。而且依安若晨看,她是覺得龍大並不全心信任太守府來的人。

  這時龍大又說:「妳在外誘敵,也需有人暗中護衛。這些我已交給蔣將軍去辦,他會挑出兩個人來,平日裡隨妳出入,護妳安危。妳還需要有防身武器,在護衛無法及時施救於妳時,妳得自救。另外,妳得練些拳腳,學些遁逃的本領。不然空有退路對策,卻無力施展,也是枉然。」

  安若晨臉又熱了,知道龍大是指她三番幾次逃家都不成功的糗事。

  「將軍教訓得是。多謝將軍,民女……呃,奴婢定當努力。」做了管事,稱呼是不是該改改了?

  「奴婢?」龍大挑高了眉毛。她還真是放得下身段,絲毫沒有大宅小姐的心理負擔啊。

  「呃,小的?」安若晨回想安平在爹爹面前如何自稱,或者軍中得稱屬下?

  龍大眉毛挑得老高看她。

  安若晨漲紅了臉。好吧好吧,她也覺得自己自稱起這些稱呼來怪彆扭的,看來還得練習練習。安若晨咬咬唇侷促得挪了挪身子。

  龍大沒在稱呼這事上深究,轉了話題道:「除此之外,妳還需要明確任務的目的。」

  安若晨忙道:「這個我是明白的。就是要查探出細作線索,擒住謝先生,將他們一網打盡。」

  龍大點頭,卻又問:「妳可知,為何要查細作?」

  這不是很簡單嗎?

  安若晨答:「細作窺探軍機,攪亂城中次序,危害百姓安危,將他們擒住能確保我方軍情安全,查探明白敵國策略,這般交戰之時方能取勝。」

  「還有呢?」

  「還事關國威,不可讓外族在我大蕭興風做浪。」就如同她爹爹行事一般,有時候不是賺錢銀的問題,是面子問題。安若晨覺得她懂。

  可龍大卻搖頭:「不止這些。最重要的,是為了阻止戰事。」

  安若晨一愣。

  「細作的作用有千百樣,不必我多說。不止兩國之事,就連兩家做生意買賣的,也有互探消息,搶奪利益的。但兩國交戰與別的事皆不相同。一旦開戰,損兵折將,血流成河。不論輸贏,皆是以生命作為代價。鐵蹄所踏之處,百姓驚擾,再無安樂。安姑娘,妳務必記住,擒住細作,威懾敵國,便有機會阻止戰事。南秦耳目俱滅,又有把柄落在我大蕭手上,無論他們有什麼心思,都得謹慎處置,也許,這仗他們就不敢打了。」

  安若晨有些驚訝,倒是沒曾想過這一層。

  「安姑娘,身為武將,不是只管打仗,打勝仗,而是也要懾壓敵國,令其不敢來犯。這才能保百姓安寧。這細作之事的重要,妳可明白?」

  「明白。」安若晨趕緊答。

  「所以無論妳的安危也罷,妳妹妹的安危也罷,從妳選擇助我誘捕細作以換取我相救那一刻起,便排在了細作之事的後頭,妳可明白?」

  安若晨這時候才明瞭龍大與她說這番話的意圖。「我明白。」

  「妳此刻雖是安危無憂,但實則前途未卜,一位年輕姑娘,為軍中效力,擒捕細作之後何去何從,歸宿如何,我想妳也是焦慮的。」

  安若晨咬咬唇,她確是不知道她未來能如何,打完仗後,龍大將軍必會領兵回京,就算她願意為奴為婢相報,人家也不一定願帶她走。況且,那時候四妹也不知有無消息,若仍是生死不明,她怎麼能走。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只想著眼跟前把將軍囑咐的事辦好,順帶著找找我妹妹。」安若晨如是說。

  龍大道:「我想與妳說的便是這個。車到山前必有路,但不是誰給的路妳都能走。妳誘敵之時,也必被敵方所誘,想想那些被徐媒婆控制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如此。若是對方許妳前程未來,或是找了俊俏公子誘惑許妳終身,承諾妳一世安穩,又或是以妳性命相逼,讓妳反窺我大蕭軍中情報,我希望妳莫要被衝昏頭腦,知道進退才好。」

  安若晨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了:「將軍!將軍對我恩重如山,我對將軍自是忠心耿耿,斷不會被敵所誘,我以性命發誓。」

  龍大繼續道:「又或是他們真找著了妳妹妹,以妳妹妹性命相逼……」

  安若晨一怔,很快道:「無論他們做什麼,我都會向將軍如實相稟,我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將軍手上,從前如此,以後亦是如此。我已愧對四妹,再不能愧對將軍大恩。況且我一弱女子,若無將軍相助,有了四妹的消息也無法將她救回。我雖愚笨,但絕不會做此傻事。」

  龍大看著她半晌,終於點頭:「很好,妳明白了這道理,知道輕重,那由妳誘擒細作之事,明日便開始吧。」

  安若晨在坊間露面了。

  這個消息在中蘭城裡迅速傳開,街門巷尾人人熱議。

  自安若晨半夜逃家擊鼓報案已經過去十日有餘。這十來日,全城好事之人已將此事討論了百八十遍,推測出了種種可能。

  聽說安大小姐是不堪被虐逃家的,向官府報的正是父親平素生意不乾淨的勾當,可惜拿不出實證,太守大人無奈只得將安之甫放走。

  又有說安若晨知曉了驚天大案的秘密,因而太守大人將她託付給了龍將軍放在紫雲樓裡保護了起來。

  還有說安大姑娘心狠心辣,因與妹妹爭執,將其殺害,並毀屍滅跡,為脫罪企圖誣告安家管事,事情敗露,被關進大牢。

  甚至還有說其實安家根本就與南秦有勾結,安之甫老爺利用女兒安若晨做南秦的探子,東窗事發,安若晨怕被滅口於是汲汲跑到郡府衙門報案以求自保,最後被龍將軍關押在紫雲樓的牢獄裡……

  種種傳言加起來夠讓說書先生說個一年半載的了。

  只是外面胡亂猜測得熱鬧,卻沒人敢去衙門打聽。而安府這段時日府門緊閉,鋪子那頭生意照做,但夥計們三緘其口,一聽到關於東家大小姐的話題,立即成了聾子啞巴,有的乾脆轉身走了。

  這般情景之下,安若晨忽在市坊裡出現,還帶著ㄚ鬟僕役,張羅紫雲樓的日常採買事務,一副掌家管事的半個主子氣派。各店家都在傳,他們清楚聽到ㄚ鬟喚她──安管事。

  沒人敢當面去問安若晨:姑娘啊,妳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每個人都在心裡展開了無數想像,這安家姑娘有奇遇,想來一飛沖天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安府裡,安之甫氣得砸爛了好幾個花瓶。「賤人!丟人現眼!」

  安管事?!呸!!

  花言巧語解了婚事,說什麼要協助軍方辦案,結果這才過了幾天,一轉眼成了紫雲樓的管事,還張揚得帶著奴僕穿街走巷顯擺,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安之甫踹飛一把椅子,尤不解氣。紫雲樓的管事!聽起來是個下人身份,但那可是紫雲樓,將軍府衙,龍大將軍的地方!太守大人上門都還得提前打聲招呼的地方!

  當初太守姚昆將府裡的二管事方元撥過去,大家都紛紛給方元塞了賀禮,安之甫也沒落下,備了禮送了過去。這可不是普通的下人,是打點著龍大將軍及各位軍中官爺的後院起居雜事,管著一眾奴僕,能在紫雲樓裡說話辦事的人物。

  方元在太守府裡十餘年,做事周到,為人和善,雖只是二管事之位,但也是個說話有分量,行事有人脈的人物。他出面辦事,人人看著姚昆的面,看著他方元的面,都給幾分方便。此次調到紫雲樓,人人皆道他行了大運,日後指不定被龍大將軍看上,提拔於他,甚至帶他到京城去。

  結果呢,一轉眼的工夫,竟然就被他那個看著不中用的大女兒給一腳踢開,取而代之了?

  真是好手段啊。安之甫又是怒又是驚。他不明白,安若晨不過女流之輩,究竟能做什麼?為何會有如此能耐?他有些不信,派了安平去打聽。

  安平回來,說是太守府裡的人透了消息,安若晨果真是當上了紫雲樓的管事,方管事不多日便會回太守府來。紫雲樓那處的事,便全交給安姑娘打點了。

  安之甫這才又想起安若晨那日在郡府衙門對他說的話──「我們等著瞧,安老爺,等著瞧。」

  安之甫握緊了拳頭,他當這賤人說說而已,沒料到她竟然真敢這般公然給他不好看。

  他家的閨女,違抗他安排的婚事,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好好的錢夫人不做,偏偏去做個下人。做下人便罷了,還是個壓他一頭的下人。

  安之甫覺得這口氣真是憋在了胃裡頭,頂得他又噁心又難受。

  偏偏這時候錢裴來了。他笑問安之甫:「聽說大姑娘出來走動了,還領著將軍衙府的下人。做不成安府大小姐,卻是更威風了啊。只不知她可有回來給安老爺請安?」

  還請安?安之甫被激得怒駡:「那賤人敢再進我安家府門,我立時打斷她的腿。」

  錢裴臉一沉:「安老爺倒是忘性大了。怎地將咱們議好的『以和為貴』忘了。」

  錢裴語氣不重,但眼神犀利,讓安之甫想起了錢府獸苑裡的那隻虎。

  「若是安老爺這般易忘事的,我怕是不敢再與安老爺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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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8:07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哪裡哪裡,錢老爺勿需擔憂。事情輕重緩急我是知道的。這不是錢老爺是自家人,我忍不住吐吐怨氣罷了。」安之甫慌忙道。

  錢裴又微笑起來:「那也是的,心裡有怨在所難免。只是吐完了怨氣,該辦的事莫要忘了。大姑娘不上門請安,安老爺也得去她那兒聯絡聯絡,莫要太疏遠了才好。我這頭,還等著安老爺的消息呢。」

  「是,是。」安之甫忙說都安排好了。由二女兒安若希去聯絡姐妹情誼,無論如何,事情定會辦得妥當。一番說辭,就差拍胸脯寫字據作保了,錢裴這才滿意而去。

  一棟二層小樓裡,安若晨小心觀察四周,趁著無人潛進二樓一間屋內。屋裡陳設簡單,只一窄床和書桌,書桌放著幾本書冊。安若晨翻了翻,把書冊放回原位,正欲拉開抽屜時聽得屋外過廊有腳步聲響。安若晨很緊張,加快了動作。

  抽屜裡有些雜物,雜物下面掩著一本小冊子。

  腳步聲停在了屋門口。

  安若晨翻了翻冊子,裡頭列著好些人名位址及數字,正是她要找的東西。她將冊子塞進懷裡,一把推開了窗戶。

  屋外頭的人開始推門。

  安若晨踩上了窗戶往外爬。攀到窗外時看了看,樓頂有上翹簷角可用。她一手攀著窗框一手抖出袖中的爪索,爪索飛向簷角,爪頭在簷角上繞了幾圈,捆住了。

  屋外的人發現屋門從裡頭被扣住了,開始用力撞門。

  安若晨咬緊牙關,握緊爪索繩一拉,從窗戶前盪開了。

  房門這時被撞開,屋裡除了洞開的窗戶,什麼異樣都沒有。來人朝窗戶走去。

  安若晨被吊在樓角,抓著索繩努力向上爬,還沒爬上多少,兩隻胳膊已然無力。當屋內人從窗戶探出頭來時,她尖叫一聲,失手摔了下去。

  「撲」的一聲,安若晨摔在了一張大網裡。

  她喘著粗氣,簡直不想爬起來了。

  一旁忽然走出來一人,扯著網子道:「為何不往下滑?」

  「將軍。」安若晨認真報告,「前頭往下逃都死八回了。」不是摔死的就是遇到伏兵。「我想著到屋頂上躲一躲,也許能找到更安全的退路。」

  扯網那人正是龍大。他此刻一臉嚴肅問:「我是怎麼說的?」

  「空有對策,無能為力。」這是她被斥得最多的一句話。

  「莫做自己辦不到的事。」龍大臉板板地糾正。「妳的力氣,根本就爬不上去。只會再摔死一回。」

  安若晨很想說自己也是試著爬了才確定真的爬不了。但她不敢駁嘴,乖乖從網子上翻下來。

  那日龍大同意她可以出任務後,又與她說了一番大道理,然後囑咐她得學這個學那個練這個練那個。安若晨很激動的一一答應。正應得順嘴時龍大忽然道:「便讓宗將軍親自教妳可好?」

  誘敵之計啊,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硬生生把嘴邊的「好」字咽回去了。

  「將軍,我為將軍辦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事情輕重,我曉得。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排在大蕭安危的後頭,排在平南郡全郡老百姓安寧的後頭。將軍予我的大恩,我傾盡一世亦難相報。細作雖可能以俊俏公子相誘,許我終身未來,但我定不會心亂。所以將軍不必用宗將軍相誘。這般犧牲了宗將軍,將軍損失一員大將,也是不妥啊。」

  「犧牲?」當時龍大的表情頗微妙,安若晨還沒來得及琢磨,龍大卻道:「姑娘既是不願宗將軍教導,那便由本將軍親自來吧。」

  「……」安若晨傻眼,等等,剛才他們說的是什麼事來著?

  「我素來嚴厲,姑娘請多努力。」

  「……」

  總之從那日起,龍大每日抽空指點教導她。給了她些小巧兵器工具,比如可做匕首之用的髮簪,可攀爬懸吊的爪索,裝有迷藥的腰扣等等。一招一式,一步一句地教她。她氣力不足,便要求她每日練習。還會時不時考核她應急對策等等。

  這日便是讓她去事先佈置好的樓裡取名冊。結果安若晨取一回死一回。死一回便重來一回。

  安若晨爬下網子,從懷裡掏出名冊:「將軍,這回好歹你們找到我屍體後能找出名冊來。」

  龍大掃了一眼:「這是假的。」

  安若晨吃驚。

  龍大道:「妳自己說,為何是假的。」

  安若晨仔細再翻了一翻,沮喪地咬唇,還真是假的。「太新了。墨蹟都太新了,全一樣。」名冊陸陸續續記錄,墨蹟該是有舊有新,這本全一樣,是一口氣抄完的。她在屋裡翻找時太緊張著急,沒留心這一點。

  「所以我們會在妳的屍體上找到一本假名冊。」

  安若晨吐口氣,又累又灰心。

  §     §     §

  招福酒樓裡,解先生坐在間雅室裡吃著飯,邊吃邊聽站在他桌邊的人報事。他慢條斯理地把嘴裡的飯菜全咽乾淨了,擦了擦嘴,這才道:「那些個姑娘沒關係,就算龍大將她們全抓了嚴刑逼供都問不出什麼來。除了徐婆子常找她們聊天問消息,她們什麼都不知道。還跟從前一般就好。」

  桌邊站著的那人應了「是」。

  解先生又道:「龍大對安若晨很特別,讓她做管事,從軍中調了人手專給她護衛,還親自教導指點她。暫時還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安若晨定會來這兒刺探,你得心裡有數,莫低估她。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定要仔細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全是龍大的囑咐。」

  那人趕緊又應了。之後無事,那人退了下去,解先生獨自在雅間用餐。

  解先生用完了飯,付好賬,從招福酒樓的正堂廳出去,掌櫃的與他打招呼,問他餐點是否滿意。他笑應告辭。出了酒樓又到了對面的茶行挑了些茶葉,與茶行老闆一起喝了茶聊了天,幾位熟客似乎也與他相識,數人一起說笑,還討論了些玉器古玩。最後解先生拿著茶葉出來,招了轎子,回府去了。自在輕鬆得一如中蘭城裡的任何一位普通人。

  安若希對去找安若晨套近乎很是不情願,這日終下了決心找譚氏相談,欲推拒此事。

  「娘,女兒這些天日日苦思與姐姐見面後該如何說,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好對策來。娘想想,從前女兒與她並不算親近。事實上,仔細一琢磨,她與家裡任何人都算不得親近,只與四妹好些。她走的時候是那般情景,為了退掉那婚事,竟與家裡也決裂了。我去示個好又能如何?她將我罵一頓趕出來,她是解了氣撒了怨,那下回呢?我總不能說上回姐姐將我罵了,我再來討個罵。再下下回呢?難不成我說這回我還想聽聽姐姐罵我?這般卑賤,她定會疑心,要想從她那處套消息可是套不出什麼來。娘,我想過了,如今能讓大姐關心,能讓她願意一直見我,必須得有她關切的事,比如說四妹的行蹤。不如這般,我們再等等,等有了四妹的消息,我就趕緊去與大姐報信,她定會見我,且還巴巴地求著我再找她。」

  譚氏罵道:「妳這腦子轉了半天只想到這個?妳四妹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哪來的消息?官府那頭都找不到,我們還能怎麼找?要等到有芳兒的消息才去見,那這輩子怕是也不用見了。這事得速辦。昨日錢老爺過來便是為了此事,他問妳爹爹那賤人出來走動了,可有與咱家裡聯絡,問妳爹爹如何打算。這意思可是清楚明白,錢老爺希望咱家穩住安若晨,如今這事只能妳去辦。她要得意便讓她得意去,她罵妳妳便聽著,裝個可憐哭上一哭,便說她走後家裡大亂,妳也無人可訴,只得找找她。畢竟姐妹一場,唯有她能懂妳難處。也不必怕沒由頭說話,妳便說咱家與錢府的婚事退得不光彩,錢老爺仍有意結親,妳爹正與他商量呢,妳害怕這婚事真談成,便得由妳嫁,請她幫妳想法子。」

  安若希心一沉,事情總歸還是繞到這裡了嗎?

  「妳大姐便是為了抗這婚事才跑的,妳這般說,她定然不會無動於衷,幫不幫妳,這事她也會惦記在心裡頭。幸災樂禍也好,同情也罷,她必會好奇最後結果如何。這般妳便能與她多見幾次面……」

  「爹爹真會與錢老爺商議婚事嗎?」安若希打斷母親的話,問了。

  譚氏摸著女兒的頭,微笑道:「哪能還真結親,之前鬧得還不夠嗎?就算議了這事,也是做做樣子,做給那賤人看的。正如妳說的,不然拿什麼由頭與她說話。必得有事讓她勾心,她一心報復咱家,這事該是正中她下懷,妳且與她這般說,聽聽她是如何應的,然後隨機應變,回來我們再商議對策。她越是沒安好心腸想看妳的笑話,這事就越好辦了。要引她上勾,便容易得很。」

  「可是……」安若希還待努力推辭,卻聽得屋外譚氏的大丫頭喝道:「宋嬤嬤!妳在此處做甚?!」

  譚氏聞言緊皺眉頭,起身往外去。安若希忙跟在其後。

  待出了去,見著譚氏的大丫頭領著個小丫頭,將安若晨的老奶娘堵在屋外牆角。大丫頭見著了譚氏,叫道:「夫人,正想差人去稟告,我給夫人拿果子來,正遇著這老奴躲在夫人窗下偷聽呢,鬼鬼祟祟的,做賊的模樣。」

  老奶娘平素不做虧心事,如今被逮了個正著,很是慌張,但仍嘴硬辯道:「我哪兒有偷聽,我是想來問問二夫人可有我家大姑娘的消息,正巧路過這兒,便見著妳了。」

  譚氏的大丫頭跟著譚氏多年,早已學會主子的擺威,當下喝道:「妳這老婦滿嘴胡言,全府上下誰人不知,老爺幾番吩咐在府裡不准探問討論猜測大姑娘之事,你們有膽子的,躲在院子裡哭哭便罷了,還敢來找夫人打聽消息?唬弄誰呢?妳明明就是貓在窗下偷聽,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做這般的齷齪事竟敢做到我們夫人的院裡來了,妳好大的膽子!」

  安若希看著驚慌失措的老奶娘,計上心來,忙道:「娘,上回我也曾在妳院外見著宋嬤嬤鬼鬼祟祟,當時未多想,如今看來,她該是不止一次偷聽。方才我們所議之事肯定都被她聽到了,那些打算,她也定是知曉了。她定會告訴姐姐的。這些由頭不能再用,我去與姐姐說,她必是不能信的。爹爹與錢老爺也不必假裝議親了,不然到時弄得兩邊難看,將錢老爺又得罪了。這般吧,我們再從長計議,再想新辦法。」

  譚氏盯著老奶娘看,女兒的話讓她越聽越氣。這老賤奴竟然敢!好妳個安若晨,一邊在外頭擺威風讓他們安家丟盡顏面,一邊還敢在府裡安排內應內賊。真是好!若是不教訓回來,那賤人還道他們安家好欺負了!

  「來人!」譚氏一聲怒喝,指著老奶娘罵道:「將這賤奴押起來,打她個二十杖。日後誰還敢偷聽主子說話,到處碎嘴,或是串通外人謀害主子家的,便是她這個下場!」

  兩個僕役衝上前去將老奶娘按倒在地,老奶娘掙扎著大罵:「妳才是賤人。我可不是你們這骯髒安府的奴才,我只認我家小姐和姑娘是主子,你們安府沒我的賣身契,我不是你們的奴才,我站在你們這兒都嫌地髒……」

  「掌她的嘴!」譚氏怒喝。

  僕役將老奶娘用力拉了起來,揚手啪啪啪狠狠連扇老奶娘幾記耳光,老奶娘的臉立時顯了紅腫,嘴角流血,眼角也被刮出血痕。僕役下手極重,老奶娘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疼,腦袋嗡嗡作響,想再罵,一張嘴另一記耳光又扇了過來。

  「將她拖下去,給我狠狠地打。」譚氏怒火沖天。

  安若希瞪著眼前場景,嚇得臉色發白。自小她見過許多教訓打罵下人的場面,自己也曾動手掌摑丫頭,但她方才一腦子只想著如何擺脫與錢裴的婚事,如何不捲入與大姐的糾葛中,不料卻使得老奶娘受這一番痛揍。安若希第一反應便是糟糕,事情若是傳到了安若晨的耳裡,教她以為事情是自己幹的,轉而來對付自己,那她豈不是又多一個麻煩?

  安若希僵立在那兒,看著老奶娘被拖了下去,不見了蹤影,只是怒駡與痛叫遠遠傳來,安若希心虛得厲害。她忙與譚氏道:「娘,莫將宋嬤嬤打壞了,教訓一番便好。她年紀大了,怕會受不住。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姐姐說?」

  譚氏怒道:「不收拾她,有些什麼風言風語傳到安若晨的耳裡,招了她的防心,只怕妳連與她說話的機會都沒了。」想到這兒,她忙囑咐一旁的大ㄚ鬟:「妳去,盯著這事,將那老婦押到柴房去,不許大房那兒的人靠近,沒我的囑咐,誰也不許與那老婦說話,打完了,把她的嘴堵上。誰敢碎嘴多一句話,被我知曉了,都與她一般下場。」

  大ㄚ鬟得了令趕緊去了。譚氏讓安若希回房,好好想想怎麼與安若晨說話,她自己要去找安之甫,將事情稟了,讓安之甫拿主意發落。

  安若希不敢多言,回到屋裡,心神不定,越想越是害怕。從前是小看了大姐,沒料到她能有如此手段,人人以為女兒家欲攀上高枝只能靠美色,做妻做妾討歡心,大姐卻是看穿了這些個都不管用,走了另一條路。如今她大搖大擺,狠狠打了他們安家的臉。她既是如此厲害,若知道今日老奶娘被她們這般打罵,會不會又恨上了一筆。而偏偏是她要被送去找教訓,被大姐辱駡,回來還得被爹爹娘親斥責辦事不力,最後還要被送到錢裴那兒換好處。

  安若希越想心越冷。不行,她不能這樣,她不甘心。明明在安家女兒裡,她是最得勢最受寵的那個,她總以為日後她會是最風光的,能把其他姐妹都比下去,她們羡慕她,巴結她,討好她。可為什麼最後到頭來最苦最慘的卻是她?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晚飯時,安之甫讓各房到堂廳一起用的飯,飯桌上的氣氛很不好。冷冷吃完,冷冷撤桌。最後是安之甫的訓話。訓的內容無非就是那些,各房務必管好下人,管好嘴巴,從前說的規矩不是說著玩的,今日便有下人犯事,已經嚴懲,各房需引以為戒,若是哪房的下人犯了規矩,整個院子一起受罰。

  二房譚氏等安之甫說完,附和著說了些管教之言,儼然一副主母模樣。三房薛氏忙應聲說老爺二姐說的都是,她院裡的下人都是規規矩矩的,她會更嚴厲的管教,絕不會出差錯。倒是大房那頭沒了主子管著,還得二姐多操些心。

  譚氏聽得心裡惱火卻又發作不得。這般編排的意思是將大房那頭犯的錯也栽到她頭上,搭著老爺方才說完的整個院子一起受罰的話,倒是暗指她這二房整院子要跟著今日那賤奴一起受罰才是了?但她先前擺出主母架式,大房又確是沒了主子管教,她若不背了這責,方才擺的架式便是笑話了。

  譚氏握了握拳,暗自咽下這口氣。對安之甫道:「老爺,三妹說得有理,大房那頭沒人掌事確是不行,不如今後就交給我來處置吧。」強調了「今後」二字,特意將自己與之前老奶娘犯錯的事摘了乾淨。

  安之甫哪聽得出這些婦人家話裡暗藏的勾心鬥角,一肚子火還沒撒完,譚氏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薛氏忙又說辛苦二姐操勞云云,心中頗有些得意。大房院子本就是安府裡最不討好的一撥,正室的地方,妾室哪裡好管。管得多了落人口舌,管得少了惹老爺不快。

  從前但凡有點什麼差錯都是大姑娘安若晨的錯,如今安若晨已走,大房那地方就更是尷尬。老爺對哪房妾室均未扶正,也沒聽說有另娶的打算,大房那院子頗有些守著名分的意思。當初正室范心嫻也正是極在意名分的,老爺一日不發話,她們幾房妾室一日便無出頭之日。

  譚氏平素強勢,裡裡外外均要占著好處,時常擺出管教各房的架式,真當自己是主母似的,薛氏積怨已久,趁著今日將這燙手山芋塞進譚氏手裡。譚氏料理掉大房院子,安若晨定會記恨。誰知道日後會怎樣呢?反正如今她們幾房誰也扳不倒譚氏,便幫她樹樹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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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8:16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譚氏心裡很不痛快,大房的事確是麻煩事,尤其今日教訓了安若晨的老奶娘,雖暫時封住了消息,但老奶娘久久不歸,那邊院子裡眾僕怕是也會猜到事由,那院子裡可都是安若晨的人。若是一言半句傳了出去,到了安若晨那處不知是何反應。

  若是不能幫著錢老爺穩住安若晨方便其日後行事,錢老爺定會怪罪,她娘家在福安縣的日子怕是會受牽連。

  而安之甫也正是氣頭上,稍有不如意便會斥責喝罵,若這段時日她處事有哪點沒辦好,被另幾房抓到了把柄編排一番,在安之甫面前煽風點火,她離主母之位便又遠了些。

  以上無論哪一樣,譚氏均不想發生。

  她想了想,乾脆當著各房的面對安之甫道:「老爺,說起大房那頭,大姑娘離家除籍,那院子眾僕無人管教無事可做,都成了吃閒飯的。前些日子忙碌,也未曾細想這事,如今正巧三妹說起了,不如這般吧,便於今日將大房眾僕全遣走吧。咱們安家從此乾乾淨淨,再沒大姑娘貼心親近的人,也不會再鬧出什麼下人們沒規矩探消息這等事來,眼不見心不煩,也免了日後的禍端。」

  譚氏一邊說著,一邊給安之甫遞了個眼色。

  安之甫今日聽聞了老奶娘偷聽之事,怒不可遏地親自動手又將其鞭打一番,原想綁在大房院前樹上示眾,警示眾僕不得犯上,後被譚氏提醒了要與安若晨打交道一事,於是按捺下怒氣,將老奶娘鎖在了柴房之中,打算想好如何處置再發落。

  如今見得譚氏的眼色,又聽得她這般說,心裡也明白了,於是道:「如此也好,那妳速去辦吧。將他們全遣了,省得麻煩。」他又轉向各房妾室道:「妳們也聽清楚了,回去都好好管教管教,誰院子裡再出這等事,全院處置。」

  三房薛氏和五房廖氏忙答應子,只四房段氏抬了抬眼皮,又垂下頭去繼續喝她的茶,仿似這屋子裡的事與她無關。安之甫瞧著她那臉色就來氣,但段氏沒了女兒,安若芳的蹤跡至今仍未找到,只要段氏不吵不鬧不生事,安之甫也就隨她去。

  譚氏回到院裡後召來了管事嬤嬤,讓她帶著僕役丫頭去大房院子,將那院的下人全看制住,誰都不許離開院子,收拾好東西等著發落。又召了管事安平和帳房先生,將大房那邊的賣身契約一個個看了,算好了銀子。數年契的給點錢銀打發出門,終身契的交予人牙婆子再賣掉。總之今日裡所有人都要趕出府去,一個不留。

  事情很快商議妥當。安之甫也過了來問了問,譚氏邀功似的將情況說了,說自己都會打點好的。大房院子的僕役一散,誰又知道那老婦如何了。今日老爺在席上當眾說了大房僕役一個不留全遣走,全府很快便會知曉。遣人時必會混亂,人牙婆子也會過來帶人,到時出出進進,不會有人留意他們將重傷老婦送走。

  「她年紀大了,哪挨得了那些打,必是不行了。找大夫來治,治得好不好都會留下話柄,浪費了錢銀,惹了禍端。不如捲一捲直接送到山裡亂葬崗去,省得麻煩。我們對外便說大院僕役全遣走了,這老奶娘也回鄉去了。」

  安之甫聽罷連連點頭,誇譚氏聰明,處置得好。譚氏心裡得意,攬著安之甫柔聲道:「老爺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為老爺操心打點著些,誰還會呢。」

  安若希捧著果盤在門外站了一會,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楚,聽到老奶娘的結果咬了咬唇,緩了這一會終於冷靜下來,端著果盤進去了。

  稍晚時候,待安之甫走了,安若希與譚氏道:「娘,我想了個主意,不如這般,在外頭找個地方將老奶娘安置了,我找大夫給她療傷,再去通知大姐將她接走。這般我也好與大姐說,老奶娘犯了家規被爹爹罰了,我好心救了她。大姐定會感激我,便與我好說話了。」

  譚氏一瞪眼:「妳這腦子,成日瞎琢磨些什麼。妳大姐那般毒心腸,還會感激妳?妳真是不如她半分狡猾,能成什麼事?!妳想想,那老婦可是聽到了我們的話,今次是如此,從前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幾回呢。妳大姐逃出去是不是也有她的攛掇?或許就是她在生事。若沒人相助,妳大姐是如何逃出去的?當初真是沒好好打一頓嚴審那些個賤奴,如今倒也不必了。妳道裝個好人賣個好如此簡單,妳把那老婦送到安若晨那兒,還不定她跟安若晨加油添醋說些什麼。有這老婦在身邊出些惡主意,那安若晨指不定做出什麼對不起我們安家的事來。這老婦留不得。妳就莫要再多想了。待這事處理乾淨了,過兩天風聲過去,妳就去見見安若晨,探探她口風,將她穩住,之後待如何,且聽聽錢老爺的囑咐。」

  安若希被罵了一頓,再不敢多言。回到房裡,坐立不安,總覺得心虛得厲害。

  此時安若晨正端著銀耳湯往龍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琢磨著事。

  她今日一天忙碌,上午跟著方管事學習處置了些後院雜事,又見了趟陸大娘。自她能給紫雲樓日常雜務做主後,便與方管事商量用些陸大娘送的菜貨。她是有私心回報陸大娘從前對她的相助,而方管事答應了。安若晨約了陸大娘來,一是與她說這事,二是想請陸大娘幫忙再給老奶娘捎話,說安府那頭欲讓安若希來與她見面,她可以從妹妹身上探聽安府消息,不必老奶娘在安府打探。讓她多顧及自身安危,不要捲到這事裡來,速離開,回老家養老去。

  陸大娘一口答應,表示到安府送菜時找機會與老奶娘說說,再勸勸她。

  安若晨接著於下午時出門了一趟,去了姜家的製衣鋪子,以時近新年,要為將軍及各位大人裁衣的名目,去觀察試探李秀兒。

  這幾日她去了名單上的五家,均未發現什麼異常。之前太守姚昆以重查徐媒婆自盡一案為由,派了衙差將徐媒婆保過媒送賣過丫頭的人家都詢問了一遍,沒查出什麼不妥來。龍大派出的探子暗中觀察,也未有可用的情報。

  姜家衣鋪是安若晨探訪的第六家。一進門,李秀兒便熱情地迎了過來招呼。安若晨看得出來,李秀兒不認得她。在她說明身份來意後,李秀兒的臉色頓時一僵。之後她藉口退進了內院,而由她的相公姜老闆親自來招呼安若晨。

  安若晨似正經來置辦衣物一般,認真挑著料子,問著樣式,說了製衣的要求和給了衣服大小尺碼。姜老闆小心翼翼應對,末了忍不住道:「安姑娘,除了製衣,姑娘可還有旁的事嗎?」

  安若晨眨眨眼:「姜老闆這兒除了製衣,難道還做旁的事?」

  姜老闆忙擺手:「不不。姑娘可千萬別誤會。只是我聽得些傳言,衙門之前也來問過些話,徐婆子可是發生了什麼,難道不是自盡嗎?她是給我家說的媒,但我們與她並無深交,她做了什麼,可與我們無關啊。」

  「徐婆子幹的事,也與我無關啊。她是給我保過媒,可最後婚事沒成。」安若晨一臉無辜:「莫不是因為這個,姜老闆嫌棄,不願接我的生意了?」

  「不不。」姜老闆慌得直擺手。「我可沒有編排姑娘的閒話,姑娘替將軍來我這兒製衣,小店蓬蓽生輝,哪敢嫌棄。」

  安若晨還待說什麼,卻聽得身邊「撲哧」有人一笑。安若晨轉頭一看,頓時警覺。

  趙佳華。招福酒樓的老闆娘。

  趙佳華抱著個女娃娃,看著兩歲左右,正犯睏地偎在趙佳華的懷裡揉眼睛。安若晨在卷宗裡看過,趙佳華與招福酒樓老闆劉則有個兩歲多的女兒劉茵,想來就是這孩子了。

  趙佳華此時正對著姜老闆笑:「姜老闆,你這麼巴巴地解釋一通,倒顯得心虛似的。」

  姜老闆慌得再擺手:「不,不,我們可不是……」

  趙佳華又笑了:「我開個玩笑,姜老闆莫介意。我是來拿衣裳的。」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ㄚ鬟忙遞出單子,姜老闆接過一看,道衣裳已經裁好,問趙佳華是否需要到後頭雅室試衣。

  安若晨靜靜看著趙佳華的反應。

  趙佳華從容笑著,說自己抱著孩子,就不用試了。讓ㄚ鬟取了衣裳便走。於是姜老闆差人領ㄚ鬟去取衣裳。適逢又有客人來,姜老闆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笑道:「姜老闆招呼客人去吧,我再隨便瞧瞧。」

  姜老闆忙施了個禮,轉身招呼別人去了。

  李秀兒再沒有出來,姜老闆也似未關注趙佳華動靜。安若晨與趙佳華搭話道:「這孩子好生可愛,叫什麼名字?」

  趙佳華答:「劉茵。」

  安若晨微笑問:「因果的因嗎?」

  趙佳華怔了怔,很快也微笑,答道:「碧草如茵的茵,亦是飄茵墮溷的那個茵字。」

  這回輪到安若晨一怔。

  趙佳華原是豐安縣品香樓的歌妓,名叫田因。安若晨問是不是因果的「因」字,是想刺探於她,卻沒料到她竟然會回了一個「飄茵墮溷」過來。

  由於偶然的機緣而有富貴貧賤的不同命運,亦指女子墮落風塵。

  這是趙佳華知道自己的過去身份已暴露,故而索性承認了?

  不待安若晨回話,趙佳華緊接著又道:「聽說姑娘的妹妹失蹤了?如今可有了消息?」

  這下子安若晨全身都繃緊了,她反問:「這位夫人認得我?」

  趙佳華笑道:「安姑娘在中蘭城大名鼎鼎,誰人不知?我雖未曾見過姑娘容貌,但方才姜老闆一口一個安姑娘,又道將軍如何如何,我便猜到了。」

  這說辭聽起來天衣無疑,毫無疑點。

  趙佳華再次問:「姑娘的妹妹找著了嗎?」

  安若晨搖搖頭,再反問:「夫人的酒樓每日客來客往,消息靈通,可曾有我妹妹的消息?」

  趙佳華搖頭,也反問:「安姑娘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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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8:30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安若晨道:「招福酒樓在中蘭城裡可是名聲響亮,生意興隆,我爹爹的三家酒樓加起來都比不上,他可是眼紅得不得了。我自然是知道夫人的。」

  趙佳華笑了笑,也不計較這話的真假,卻再次提到了安若芳。「我是不知道安四姑娘的下落,也未曾聽得她的消息,但我能理解姑娘失去妹妹的心情。若是我家茵兒丟了,我怕是也會痛不欲生的。換了我,也會與姑娘一般,什麼事都敢做。」

  這話裡聽著有深意啊。安若晨看著趙佳華,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但趙佳華很鎮定,她回視著安若晨,未露出半點心虛的樣子。

  這時候趙佳華的ㄚ鬟拿好衣裳出來了,與趙佳華道仔細瞧過了,衣裳沒什麼問題。趙佳華便對安若晨笑了笑,又與姜老闆招呼了一聲,這就告辭走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後仍一直琢磨趙佳華的用意。她主動來招惹她,與她說這些話,明顯是想引她上勾。

  安若晨有些興奮,又滿懷希望。說不定四妹真的就在他們手裡呢,四妹沒有死。

  安若晨焦急地等待著龍大的歸來。將軍今日去郡府衙門與太守大人議事去了。安若晨想把今日這事報予將軍,想請龍大同意自己去招福酒樓與趙佳華正面交手。她不怕趙佳華,不怕那些細作,她要救出妹妹。她需要將軍的支援。

  龍大在姚昆那兒用過了晚飯才回來。安若晨聽得將軍回居院的消息,趕緊讓廚房做些銀耳甜湯。不能顯出著急來,將軍不喜沉不住氣的。她若是沒表現出對這事的把握,憑她這段日子訓練的成績,想來將軍會有顧慮,不願答應讓她這麼快就行動。她必須一次就說服將軍,得速去。若四妹真活著,必在受苦,她要救她出來,她答應過四妹她們會再相見。

  安若晨等甜湯做好,親自端著往龍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思慮,趙佳華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她都細細認真又想了一遍。

  到了龍大的院子,龍大正在院中打拳。拳拳生風、英姿勃發,很是威武瀟灑。安若晨掃了一眼便低頭繼續琢磨她的事,捧著托盤等將軍打完。

  院牆的那一邊,是宗澤清、謝剛他們的居院。蔣松奔了進來,端著鍋甜湯。「快,快。」

  「吃太飽,沒興趣。」宗澤清懶洋洋橫在院中石椅上,只差沒撫肚子顯出慵懶狀。

  「安管事給將軍送湯去了。」蔣松放下鍋就往院牆奔。甜湯是留著看完八卦吃的。

  謝剛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你怎麼知道?」

  「盧正和田慶說的,告訴我廚房有甜湯,安管事給將軍盛完還剩許多。」蔣松已經伏在牆邊,仔細聽著隔壁動靜。盧正與田慶是他從衛兵營中挑出來的兩員得力幹將,負責護衛安若晨的安全。

  「你挑的人這般碎嘴可妥當?」宗澤清的耳朵也已貼在牆上,慵懶之狀消失無蹤,整個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你整鍋端來會不會誇張了點?」謝剛道,「這般容易被察覺你猴急想看熱鬧。」

  「整鍋端為何容易被察覺……」宗澤清還未問完,被那兩人「噓」的一聲,遂趕緊閉嘴認真聽。

  「將軍在練拳。」謝剛道。

  「吃飽了撐的?」宗澤清話音剛落又被瞪了。

  「安管事呢?」蔣松關心這個。

  「腳程沒你快。」謝剛道。

  「有道理。」宗澤清附和,然後再問:「所以我們要關注何事?」

  「安管事不是與你說了將軍用你耍了個誘敵之計試探於她,她明白事理,不會給你造成困擾,教你放心。」蔣松道。

  「是啊。」宗澤清點頭,「她以為將軍也囑咐我了,要是她不說我都沒想到將軍居然用這招對付個姑娘家,忒是奸滑。但她說完了我反而放心不下啊。原本沒曾多想,聽完竟覺得自己頗可憐。」

  蔣松揮揮手,他可不可憐不重要。

  「將軍還親自教導她武藝,指點她對策。」謝剛道。說好聽是武藝,但依謝剛看,安姑娘那資質練下去能強身健體就不錯了。

  「教導得太嚴厲了。」宗澤清又覺得自己可憐了。那日將軍訓練安姑娘如何從街道搜查中脫身,他不過是看個熱鬧,站在一邊磕瓜子,結果安姑娘眼看著就要被搜到了,忽然跑向他,挽著他胳膊道:「這位壯士,小女子遇賊匪追劫,求壯士救命。」

  宗澤清措手不及,瓜子還未咳出來就被冒出來的龍大一頓訓。

  宗澤清覺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要裝扮路人壯士的,沒打算要搗亂啊。明明是安姑娘狡猾。話說此狀況下她如此求救頗是機智,可惜將軍大人不滿意。

  蔣松沒理會宗澤清,謝剛說的才是重點。將軍軍務繁忙,麾下這許多兵將,從南城門一溜排到北城門都排不完,怎麼都輪不到將軍大人親自教導啊。按理說只是個小小的女探子罷了,謝剛來教那都是大材小用。

  「安管事腳程這麼慢?」蔣松有些著急。將軍練完拳不會就回房沒戲看了吧?

  三人互視一眼,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足尖一點,攀上牆頭。

  剛上去,就見安若晨端著托盤來了。

  看了一會,宗澤清悄聲問:「將軍是不是練得更賣力了?」

  蔣松瞪他一眼,多什麼話,怕將軍不知道他們偷看削他們嗎?

  又過一會,宗澤清又忍不住了:「安姑娘正眼都沒看將軍一眼啊。」好想為安姑娘鼓掌是怎麼回事?心裡覺得寬慰許多是正常反應吧?

  蔣松這次不止想瞪他了,還想踹他下牆。

  院子裡龍大忽地停下了動作,蔣松和宗澤清默契縮頭,這時候才發現謝剛沒在左右。

  龍大朝安若晨走過去。站到她跟前時安若晨才回過神來,她忙挺直背脊站好。

  「有何事?」龍大問。

  蔣松和宗澤清繼續冒頭看,聽得這麼問直撓心,送甜湯啊將軍,多明顯啊!

  「將軍,我有要事稟報。」安若晨答,看看手裡的甜湯,趕緊補上:「也是給將軍送甜湯來。」

  「送過來特意等它涼嗎?」龍大問。

  蔣松額頭抵住牆頭,當真是沒眼看。宗澤清覺得將軍拿他試探安姑娘弄得大家尷尬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腦子裡除了打仗肯定少了點什麼。

  「將軍在忙,故而等了等。」安若晨正經嚴肅很是無辜。「要不將軍先嚐嚐,要是覺得不順口我再去盛一碗。廚房那兒還溫著一鍋。」

  這回換宗澤清瞪蔣松了,讓你連鍋端,果然容易暴露。

  龍大單手接過托盤,領著安若晨往屋裡去。這十一月的天氣,他是覺得沒什麼,但夜裡頭冷,姑娘家坐風裡恐不好受。他知道安若晨來了,等她喚他,結果這姑娘可以杵那兒站半晌,還悶頭走神。

  「去校場跑二十圈,我便不責罰你們了。」龍大一邊走一邊說。

  安若晨愣愣,她嗎?甜湯涼了要罰跑二十圈?怎麼有個「們」字,要帶著廚子們一起跑?

  牆上那兩個嗖地一下全縮了回去。龍大瞥一眼牆頭,待回頭等安若晨進屋,這才發現她一臉吃驚呆愣。龍大笑了起來,先前的懊惱一掃而空。她傻呆呆有些受驚嚇的模樣,當真是有趣。

  將軍居然笑了。安若晨更呆愣。

  龍大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不是說妳,是說牆頭那兩個。」

  蔣松和宗澤清靠著牆根對視一眼,謝剛那傢伙死哪裡去了?將軍只罰他們兩個!

  安若晨看了眼牆頭,什麼人都沒看到。不過那個沒關係,誰受罰不是重點。「將軍,我有要事稟報。」

  「嗯。」龍大應聲,領著她進屋去了。

  謝剛忽地又冒了出來,蔣松和宗澤清一起瞪他:「你方才何處?」

  「樹上。」謝剛指指牆邊枝繁葉茂的大樹。牆頭多顯眼啊,而且這兩人吸引了將軍的注意,他躲在另一邊就更踏實了。「你們快去校場吧,不然將軍回頭知道你倆沒跑真該罰你們了。甜湯我就先喝了,會給你們剩下點的。」

  「死探子!」蔣松與宗澤清異口同聲,撲過去將謝剛揍一頓。

  龍大屋裡,氣氛不似牆這邊這般活潑。安若晨緊張地呼吸了幾口氣,將今天在衣鋪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與龍大說了。說著說著,心情又有些激動起來,最後道:「將軍,趙佳華主動來招惹,定是他們有所計畫。我應該順勢給些反應,讓他們覺得我上勾了。」

  龍大不慌不忙問:「妳覺得他們的計畫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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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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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安若晨答:「我對他們來說,只該有兩種結果:殺掉我或是利用我。我這數日外出走動,去了不少地方,於外人看來,身邊只帶著ㄚ鬟,他們有能下手的機會,卻未見動作,今日卻是讓趙佳華來了,還提到我四妹,我想,他們定是打算利用我。」

  龍大再問:「妳四妹失蹤到妳成功逃家,有幾日?」

  「三日。」

  「若他們有妳四妹在手,有利用妳的計畫,那三日為何不有所行動?當時妳已陷入絕境,求救無門,那時候對妳要脅加施恩,可比如今再對付妳容易多了。」

  安若晨沉默,這些話是老調重彈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想過各種可能性,龍大也與她分析過。如今他再說一遍,不過是想敲打敲打她──不要被希望蒙蔽,那會讓妳看不清真相。如果她一直告訴自己說服自己四妹就在他們手裡,那龍大是不會放心讓她去與這些人交手的。

  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心裡仍在掙扎,也許當時他們手裡沒四妹,但現在她進了紫雲樓,她有價值,而她的弱點就是四妹,說不定他們找到了,於是這才決定二選一,不殺她,利用她。

  這可能性有多大?當然不大。

  安若晨咬咬唇:「就算他們是用四妹之事騙我,那也是為了引我上勾,也定是有計劃了。我應該去找趙佳華,看看他們究竟是何打算。這般才能見招拆招,引蛇出洞。」

  「見招拆招?」龍大道:「妳可知,有一招叫請君入甕,待妳看清楚招數時已在甕中,脫身不得,如何拆招?」

  安若晨緊張地捏緊拳頭,就知道將軍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她道:「求將軍指點。」

  「兩軍交戰之時,常會用到誘敵之計。敵軍佯敗而逃,妳得意忘形,領兵追之,卻中了對方的埋伏。識不破佯敗,無話可說,但若妳能看穿是計,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勿追,不要中計。二是俯瞰全域,比敵軍更早佈陣,摸清地勢,繞過伏兵之地,到敵軍的前方堵截於他。」

  「全域?」

  「妳方才與我說了這許多,連趙佳華的語調表情都未放過。但妳隻字未提李秀兒。妳今日去的不是姜氏衣鋪嗎?」

  「對的,可是那是因為李秀兒並無異常,她甚至不認得我,我自報家門後她才變了臉色,匆匆躲到後院去了,再沒出來。」

  「所以妳的注意力全在趙佳華身上了。」

  安若晨顰眉,這時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妳去衣鋪之事事先無人知曉,趙佳華怎麼這般巧就能與妳偶遇?李秀兒躲開妳之後,妳在衣鋪待了多久?」

  還挺久的。安若晨思索著。為了等待李秀兒現身,為了多觀察,她與姜老闆東拉西扯,故意問了許多製衣的問題,挑布料就挑了許久。

  「衣鋪離招福酒樓路途多遠?往返一趟需要多少時候?」

  安若晨沒走過,但她估算若是腳程夠快,應該來得及。她開始懷疑若她未在衣鋪耽擱足夠長的時間,是否李秀兒會出來拖延著她。將軍說得對,趙佳華要與她偶遇,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她若自知自己已然受到懷疑,為何不守株待兔在招福酒樓等她上門,而是跑到外頭來與她「偶遇」?是什麼讓她如此迫不及待?

  「她還抱著孩子。」安若晨被點撥開了竅,「那孩子睏倦的模樣。她若是真心疼寵女兒,該會讓她好好休息,而不是帶她滿大街亂逛,還與人閒聊,施展什麼誘敵之計。」

  龍大點點頭:「我們武將對陣之時,就算有傷,也會藏在鎧甲之下,不讓敵人知曉。」

  「她故意與我說她女兒與我四妹一般重要。她告訴我她知曉我的弱點是四妹,卻也暴露她的弱點是女兒。」這確實太古怪了些。

  「還有呢?」

  「細作的規矩,為保證組織的安全,只單線聯絡,互相之間不認識,不往來。但因為我逃家報官,她們知道與徐媒婆相關的姑娘都有可能……若真是李秀兒給趙佳華報信,她為何要如此?趙佳華其實是第二個徐婆子?不對,那太冒險了,謝先生不會讓他直線聯絡的接頭人來接觸我,那樣他的風險太大……為什麼她要讓我看到她的孩子……」

  「妳有很多疑問,這很好。這般有思慮,我才能放心。」龍大道:「兵臨城下,無論有沒有把握終需一戰,但不可蠻勇,不可被敵陣迷惑。妳想去與趙佳華交手,可以,但原來的想法不行。不能只盯著趙佳華,妳可明白?」

  安若晨用力點頭。

  「妳還記得我與妳說過為何這些姑娘裡要把趙佳華排後頭?」

  「因為還未查出趙佳華為何如此重要。徐媒婆說親多是本地婚事,趙佳華卻是她辛苦遠從外郡帶回來,改了名字,改了身份,偽裝成遠表親說媒給了劉老闆。將軍覺得如此大費周章很可疑。品香樓的歌妓身份也許也是個偽裝。沒弄清楚前,就先別碰她。」

  「但如今她既是如此著急,妳便該把握。」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我明日便上招福酒樓會會她。」

  「不,妳莫理她。她既是急了,妳便不該急。」

  龍大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與她交代一番,安若晨心裡有了數。她回到屋中仍琢磨著龍大的話,細細盤算著計畫。

  這夜裡,安府那頭也有人在計畫。

  首先是譚氏,她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因著突然要將整個大房院子的僕役連夜全部遣走,所有人均無心理準備,亂成了一團。護院家丁將大房院子封著嚴嚴的,哭鬧全鎖在了院子裡。夜幕之下,ㄚ鬟僕役按著管事點的人頭,一個一個離開了安府。終身契的那些,被關在屋子裡,等著人牙婆子來領。

  譚氏很滿意,這般一舉鏟掉了大麻煩,免了後患,她可是省心多了。

  安若希卻是焦慮,她左思右想,終是耐不去,悄悄去了後院。一看那處無人看管,想來都去處置大房院子那頭,顧不上這兒。柴房門上掛著鎖,未扣上。安若希左右看看,將門打開了。

  屋子裡沒有燭燈,一股柴木灰土的氣味混著血的味道迎面撲來,令人作嘔。安若希忍著噁心,在門窗透進來的月光下,看到了臥在地上的老奶娘。她一身的血,沾著泥塵,狼狽不堪,嘴裡塞著布巾子,臉色青灰,雙目緊閉。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壓制住緊張,小心翼翼上前,輕輕喚了兩聲「宋嬤嬤」。老奶娘沒有應,動也未動。安若希腦子裡亂糟糟的,不會真的就這麼死了吧?

  她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子,老奶娘忽地動了一動,嚇得安若希尖叫一聲,摔坐在地上。這動靜似將老奶娘吵醒了,她掙扎著睜開了眼睛,眼睛腫著,勉強撐開了一條縫。那模樣似乎是瞇著眼惡狠狠的冷視,安若希心跳如鼓,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

  好半晌老奶娘只是這般看著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安若希壯了壯膽子,小聲道:「宋嬤嬤,我給妳送些水來,還有些傷藥。」

  老奶娘仍是不說話。安若希小心翼翼挪了過去,將老奶娘嘴裡的布巾子拿開了,將盛水的小瓶遞到了她的唇邊,老奶娘猶豫了一會,張開了嘴。安若希見狀欣喜,忙輕輕扶好了老奶娘的頭,給她餵了些水。老奶娘咽不動,水混著血又從她嘴裡溢出來,沾了安若希一手。

  安若希差點又要尖叫,忍著甩手的衝動,給老奶娘餵了好幾口。

  老奶娘終是喝下去了一些,似乎稍有了些精神。

  安若希此時沒這麼害怕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從懷裡拿出傷藥:「我還給妳帶了藥。」可是左看看右看看,老奶娘身上全是血,竟也不知從何下手才好。

  老奶娘這時候開口了:「假惺惺的,打的什麼壞主意?」

  她聲音啞得不像話,虛弱得幾不可聞。饒是如此,安若希還是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意味。她咬咬牙,硬著頭皮道:「妳傷得太重了,我只是想救救妳。」

  老奶娘似想說話,但一口氣沒喘上來。安若希提心吊膽地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辦。過了好一會,老奶娘緩過來了,強撐著精神道:「救我於妳有何好處?」

  安若希咬咬唇,答不上來。

  但老奶娘其實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虛弱地繼續道:「你們全是毒心腸的,救我是假,想用我來對付我家大姑娘是真的。妳當我老糊塗了。我從前是糊塗,如今卻不了……」說到這兒又喘不上氣來,她瞪大了眼睛,用力呼吸著。那神情那模樣,配著一身的血,厲鬼一般。

  安若希嚇得再蹲不住,摔坐在地上。

  看到她如此,老奶娘忽然笑了,一笑,露出滿嘴的血,更是淒厲恐怖。「妳要害我家姑娘,我做鬼都不會放過妳的……」聲音氣若遊絲,卻絲絲入耳,冷嗖嗖的,刀子一般的利。

  安若希驚得撐著地往後挪,一邊挪一邊努力要站起來。她後悔了,她不該來這的。

  老奶娘用力睜著腫脹的雙眼看著她,看著看著,忽又道:「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這次聲音已經聽不清,但安若希看著她的唇,竟將這些話聽得明白,她心跳如鼓,冷汗濕了背脊,似被定身一般動彈不得。她瞪著老奶娘,老奶娘也瞪著她。

  好半天兩個人都沒有動。

  安若希看著老奶娘,忽覺得哪裡不對。她猛地回頭,看到三妹安若蘭自躲在門外,於門板後露著半張臉,神情驚恐。安若希再猛地轉過頭來看老奶娘,她仍是一動不動,那模樣僵硬可怕。安若希用力咽了咽唾沫,聽到身後安若蘭小聲問:「她死了嗎?」

  安若希動了動,抖著手爬上前。安若蘭壯著膽子走了過來,但不敢靠太近。

  安若希伸手在老奶娘面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仍睜著,但眼神僵直。安若希緊咬牙關,小心伸了手指去探老奶娘的鼻息,剛靠近就聽到安若蘭的尖叫聲。安若希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地跳起來也放聲尖叫。姐妹兩個不約而同地轉身朝外頭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出了後雜院,奔進了最近的花園裡,躲進樹叢裡大口喘氣。

  兩個人做賊似的看著來路,並無人追來。但安若希還是害怕,她覺得老奶娘就跟著她們,只是她不是人了,她死了,成了鬼。

  「妳殺了她?」安若蘭一臉驚恐的問。

  安若希嚇了一跳,蹦了起來尖叫道:「我沒有。」

  「可妳給她喝了什麼,她就死了。」

  「那是水,那是水!」安若希尖叫著抓著安若蘭的肩,大聲道:「我沒有,我沒有,那是水。」

  安若蘭嚇得掙扎,安若希下意識地要抓住她好好解釋,安若蘭又踢又撓,掙脫了她狂奔而逃。安若希手背一痛,被安若蘭的激烈反應嚇著了,她愣愣看著妹妹奔逃消失的背影,喃喃道:「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

  安若希挨著樹滑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對譚氏道老奶娘一定全都聽到了,她會告訴大姐的。又想起譚氏說的這老婦留不得。想到老奶娘就是這麼直勾勾的用那雙睜不開的眼睛瞪著自己,用那氣若遊絲的聲音惡狠狠地說著我做鬼都不會放過妳。安若希瑟瑟發抖,環臂將自己抱住。

  四下裡靜寂無聲,安若希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越坐越是害怕,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跳了起來,顧不得一身泥一身土的狼狽,徑直衝進了譚氏的屋裡。

  譚氏見她這番模樣,嚇了一大跳。安若希拉著母親的手,嚷嚷道:「娘,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但是三妹看見了,她非說是我,我們爭執起來。娘,不能教她亂說,不是我。」

  譚氏聽得一頭霧水,但又隱約猜到與何事有關。她大喝著讓安若希冷靜,又倒了杯水讓她喝了,厲聲道:「穩下來,好好說話,發生了何事?」

  安若希喘了好幾口氣,定了定神。她說自己為了打聽老奶娘究竟聽到了多少,從前是不是也曾探聽過消息,又有什麼人是她的幫手,這才假意去給老奶娘送水送藥,但老奶娘傷得太重,只喝了水,罵了兩句便斷了氣。她未曾留意安若蘭居然跟在她身後,還看到了一切。安若蘭以為老奶娘是被她殺死的。她想解釋,安若蘭卻跑掉了。

  「她定會去告訴三姨娘。說不定還會告訴她的丫頭。」安若希越說越慌,拉著譚氏的手道:「娘,妳要幫我,絕不能讓她們胡說。這事要傳到大姐耳裡可不得了,到時我們再想什麼對策都不行了。」

  譚氏聽完,倒也不急。今日之事,老爺當眾教訓過,三房薛氏是個牆頭草,挑撥挑唆是把好手,哪邊得利站哪邊,但絕不敢違背安之甫的意思。老奶娘的生死薛氏根本不會放在眼裡,況且有安之甫的教訓在前頭,薛氏自然是明白怎麼回事。就算以為安若希做了什麼,也不敢到處去說。她是聰明人,會教女兒閉嘴的。倒是安若希又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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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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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妳說得對。」譚氏對女兒道,「這事我來處置。誰人都不許碎嘴。那老婦一向不怎麼出門,近來老爺更是禁了所有人的足,就算她能打聽到什麼,又要如何遞到安若晨那賤人那兒去?許是真找了幫手。」

  譚氏說著,喚丫頭去把管事安平叫了過來,囑咐他帶人去柴房那看看那老婦斷氣了沒,先把她處置乾淨,弄個馬車悄悄將人送到郊外亂葬崗去,莫要被旁人知曉。又讓安平留心除了大房院裡那些,其他各院下人裡還有沒有與老奶娘親近的,若是有,一併趕了。既是老爺今日吩咐了誰都不許議論此事,誰敢多一句嘴,便往死裡打。教訓明白了,其他人自然就會聽話。

  安平一口應承,去辦了。

  譚氏又讓將門房喚了來,問他們平日出入的外人裡,誰與內院下人多話,尤其與老奶娘常接觸的。待聽得門房說完,心裡已然有了數。便讓門房把好門,今後無論誰人問起都說大房院裡的下人們全都遣走了,若有人特意問起老奶娘,便說她回鄉養老。誰人問的,記清楚了,報予她知曉。

  門房今日早聽得了老爺訓話的風聲,又見著大房眾僕果真全都遣了,早慌得不行。聽得譚氏囑咐忙表著忠心,必會好好辦事,絕不會說錯半句。

  門房走了。安若希還在緊張:「娘,三姨娘那處,妳務必也敲打敲打她們。不能讓三妹到處亂說。」

  譚氏正想著事,聽得安若希嘮叨個沒完,很是不悅。「慌什麼?!成日裡慌裡慌張,經不得一點事。這事我心裡有數,三房那頭敢多一句話,我照著教訓那老婦似的教訓她們。還有,妳沒事去什麼柴房,見那老婦做甚,要探聽什麼,妳不會與我說嗎,自己偷偷摸摸的,又沉不住氣,只會闖禍。給我滾回房去。今後再敢自做主張,看我不收拾妳。」

  安若希嚇一大跳,再不敢多話,奔回房去了。

  第二日,安若希聽ㄚ鬟說大房那頭的人已經全部清空了,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兩個丫頭也被遣了出府,說是平素話多碎嘴,打了幾板子後送了出去。如今府裡頭當真是人人自危,絕不敢再多話了。

  安若希不知道三房被趕的丫頭是因為她娘殺雞給猴看地警告安若蘭母女還是那丫頭真的碎嘴,總之這日幾房一起用膳時,大家和和氣氣,說著天氣新衣首飾,就仿似昨日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安若希總覺得安若蘭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她悄悄問身邊的大ㄚ鬟,ㄚ鬟卻說沒覺得三小姐有何不妥當,仍如以往一般啊。

  安若希覺得不一般,她總覺得有根刺,一直扎在她心裡頭。下午時,她特意去找了安若蘭,藉口要與她一起打絡子玩,安若蘭沒推拒,當真拿了線與她一道編著。安若希編了一會,似不經意地道:「昨日我是看宋嬤嬤受了傷可憐,這才拿了水和藥去看看。餵她喝了點水而已……」

  未等她說完,安若蘭卻道:「宋嬤嬤不是回老家養老去了嗎?姐姐妳糊塗了?啊,我這絡子打得當真好看,姐姐妳說是不是?」

  安若希被噎得,只得強笑著說「是」。轉眼看看安若蘭,她滿臉的笑容,眼神裡卻透著鄙視。安若希心裡又冷又不痛快,覺得自己特別委屈,卻又發作不得。她再待不下去,坐沒一會找了個藉口走了。

  陸大娘於這日照例帶人來給安府送菜,安府裡頭異常的氣氛她感覺到了。點收菜貨的廚房僕役一言不發,悶頭點完就搬搬抬抬迅速離去。門房也不似從前那般幫忙,離得遠遠的,似怕跟廚房小僕靠近了惹麻煩似的。陸大娘借著等收帳的工夫問門房這是怎麼了,跟小僕吵嘴了?門房道不是,只是昨日主子將大小姐院子裡的丫頭僕役全遣走了,還有其他院的ㄚ鬟也被趕了,如今全府上下都小心著呢,生怕招了主子的眼,惹不痛快也被趕。

  陸大娘心裡一驚,忙問:「大小姐院子裡的全被遣了?那宋嬤嬤呢?」

  門房怔了怔,抬眼仔細看了看陸大娘,然後認真答道:「宋嬤嬤回老家去了。說是從前就有這打算。這不主子遣走了全院,她自然也不會留下,昨日便走了。」

  陸大娘很是驚訝,又問老奶娘昨日何時走的,坐的馬車離開了還是先在城裡找地方安置?

  門房道:「這哪裡曉得。昨日走得人多,出出入入的,還有人牙婆子過來領人的。馬車驢車什麼都有,大家都沒留話,也不知都是去哪兒了。」

  陸大娘又多問了幾句,問不出什麼來。拿到了菜貨的賬錢,便走了。

  門房等著陸大娘他們走遠了,趕緊閉好門,一溜煙跑去給譚氏報信去。

  一整日下來,好奇打聽安府動靜的人不少,問這問那問誰的也有,但問起老奶娘最仔細的,只有陸大娘。譚氏等了一日終是確認了心中的猜測,她喚來安平,讓他派人去打聽打聽陸大娘的動靜,這婦人可曾出入紫雲樓,可與安若晨有聯繫。

  第二日安平便在菜農那處打聽到了。陸大娘確是剛得了紫雲樓的好處,每隔兩日要給紫雲樓挑些鮮蔬菜肉的送去。安平將此事也告之了安之甫,安之甫發了頓脾氣,要將陸大娘換掉,再不用她,也讓安平知會城中與他交好的各戶,均不得再給陸大娘買賣活計。譚氏聽了,提了異議。「老爺莫要如此,陸大娘是個好棋,我們用著她,讓她接著給安若晨那賤人傳消息,於我們又無壞處。」

  安之甫怔了怔,明白了譚氏的打算,他皺起眉頭,盤算著。

  譚氏又道:「陸大娘自己做的事說的話又與我們何干?官府可怪罪不到我們頭上。再者說,又並未謀害於她,斷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事的。只是留個後路,若真需要用上時,也能派上用場。如今大房的人盡數遣走了,安若晨那賤人的威風也擺過了,想來是可以見面的時機。便讓希兒寫個拜帖,看看那賤人是何反應,如何?」

  安之甫再想了想,終是點點頭。宗將軍先前已經幫他們遊說,說是安若晨未拒絕,想見時遞個帖子,按如常的規矩走。有了回帖便能入紫雲樓。若再有麻煩,再找他即可。

  譚氏暗自得意,回去喚了安若希,將事情與她說了。「那陸大娘定是安若晨的幫手,有她相助,妳對付安若晨便容易多了。妳對安若晨說的事,安若晨定需找人求證,我們再遞些消息給陸大娘,由她報給安若晨,那賤人定會信以為真。妳瞧,這不是老天都幫著我們。妳不必怕那賤人對妳斥責,就用我教妳的法子,用與錢老爺的婚事向她訴苦,她定會上勾的。妳忍下一時之氣,日後將那賤人處置了,受的委屈可就加倍討回來了。」

  安若希咬咬唇,嚅嚅應了。

  第二日,安若希便出了趟門,她支開了丫頭,自己在陸大娘送完菜貨欲回家的途中將陸大娘堵住了。

  陸大娘見了她如常問好,絲毫看不出異樣。安若希猶豫了一會,終還是橫下心來。她說有事相求陸大娘幫忙,求一僻靜地方說話。

  陸大娘一臉驚訝,正欲推拒,卻被安若希拉至一旁巷內。

  「除了大娘,我如今也不知還能與誰求助,求大娘仔細聽我說。我支開了丫頭,時間不多。事關宋嬤嬤,求大娘幫幫她。」

  陸大娘一愣,竟與安若晨的老奶娘有關?昨日她聽說老奶娘回鄉養老去了便覺奇怪,先不說先前老奶娘誓言旦旦一定要留在安府為安若晨探消息,便是她改主意了,也該來與她說一聲。就算不與她留個話,難道連安若晨最後一面她都不想見嗎?

  陸大娘到處打聽,都未曾打探到老奶娘的蹤影。沒人見過她,也沒見老奶娘來找她。陸大娘覺得事情蹊蹺,如今聽安若希這般說,便問:「二姑娘是有何事?」

  安若希一臉緊張地看了看巷外,似生恐被人看到,拉著陸大娘又往巷子裡走了走,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大娘,宋嬤嬤去世了。她偷聽爹娘說話被人發現,爹爹一怒之下罰了她。宋嬤嬤年紀大了,經不起打,就這般去了。」

  陸大娘大驚失色。

  安若希掩去了自己在這事裡的經歷,只說經了老奶娘這事,爹爹怕府內有人給大姐探消息報信,於是乾脆將大房院子眾僕全都遣走,又恐大姐知道老奶娘這般去了會報復,於是趁亂將老奶娘的屍體運了出去,悄悄丟至城外亂葬崗。

  陸大娘瞪圓了眼,震驚於安之甫竟然能歹毒至此。

  安若希再看一眼巷子口,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塞至陸大娘的手裡。

  「大娘,宋嬤嬤與我雖未有什麼情誼,但好歹也曾是一家出入的,她是大姐在世上僅有的親人了,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一想到她老人家死無葬身之地,我……」

  安若希哽咽落淚,她看了陸大娘一眼,抹掉了眼淚,繼續道:「如今家中所有ㄚ鬟僕役均不敢相議此事,更別提為宋嬤嬤說句話收個屍。我爹娘生怕漏了消息,嚴懲了幾位家僕,如今人人自危,我實在無人可找。從前我聽說大娘與宋嬤嬤有些交情,便壯著膽子來求大娘。這事說起來確是難以啟齒,但這些是我能拿出來的所有錢銀了。求大娘看在大姐和宋嬤嬤的面子上,拿這些錢銀請人去亂葬崗找一找,給宋嬤嬤收個屍,買塊墓地將她好好安葬。」

  陸大娘緊鎖眉頭,瞪著手中的錢袋,還未從震驚和憤怒中走出來。

  安若希看了看她的表情,用力握著她的手搖了搖:「大娘,求求大娘好心。我是真沒了辦法。府裡頭任何人都不能託付,若是爹娘知曉我做了這事,定會責罰我的。求大娘幫幫我,幫幫宋嬤嬤,這是我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陸大娘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我會去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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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事千真萬確。請大娘找人去城外的亂葬崗,那地方具體是何處我不知曉,但聽爹爹確是這麼交代的。去晚了,我怕連屍首都找不到了。」安若希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探頭往巷外再看了看,這時候看到她的丫頭往這邊來,忙道:「陸大娘,我得走了。這些錢銀是給大娘的酬謝,請人、買地、買棺材和立墳之用。多謝大娘了。」

  安若希一邊說一邊抹掉淚水,撫了撫頭髮衣服,快速往巷外跑了出去。陸 大娘悄悄看著,看到安若希迎向了她的ㄚ鬟,ㄚ鬟遞給她採買的東西,她笑了笑,拉著丫頭往別處去了。一直到走得遠了,也未回頭再看巷子一眼。

  陸大娘看了看手裡的錢袋,揣進懷中,也不往家去了,轉向坊市方向,找殯殮活計的打聽去。

  之後陸大娘是否真找人幫忙收屍,是否找到了老奶娘的屍體,是否已順利為其安葬,安若希並不知曉。她沒有冒險再找機會去與陸大娘說話,只如同從前那般,似乎與陸大娘並無任何瓜葛。

  倒是安若晨的消息她聽到不少。譚氏對安若晨的動向極為關注,總與她說聽說今日那賤人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又說坊間說了什麼,不管真假輕重,總之一併倒與她聽。教她心裡有數,見面時好有個應對。

  安若希沒多話,只按譚氏交代地寫好了拜帖。譚氏仔細看過,讓人給紫雲樓遞了過去。

  再說陸大娘這頭,她當真找了人去亂葬崗尋屍。這頗費了一番勁。因著亂葬崗不止一個,且樹密草深,地形雜亂,尋屍又是晦氣招霉運邪氣的活,鮮有人願意前往,但最終陸大娘還是辦成了。她找到了老奶娘的屍體。安家棄屍的甚至連草草掩埋都未曾做,且事隔三日,老奶娘生前又被毒打,找著時屍體已不成樣子,幾不可認。

  陸大娘心中又怒又痛,含淚將老奶娘好好葬了。然後又去與城裡的人牙婆子打聽。人牙婆子從安府轉賣了幾個終身契的丫頭出去,對安家那日發生的事也聽得一些,與陸大娘如此這般地一說,倒是與安若希的話對上了。

  陸大娘左思右想,去了紫雲樓,將事情報予安若晨知曉。

  §     §     §

  龍大這日辦完了事,回到紫雲樓,聽說安若晨晚飯也未吃一直在校場待著頗驚訝,還以為她今日去李秀兒母親家中遇到了什麼挫折,盧正卻是說上午之行並無意外,安管事神情正常,回來後在屋中寫寫畫畫很有精神。下午時接到安家遞來的拜帖時也無異常,只是後來送菜的陸婆子求見,兩人聊了許久後,安管事便不太對勁。在屋中呆坐了好一會,突然拿了短劍到校場練功去了。

  龍大挑挑眉,去校場找安若晨。

  到了那兒看到田慶遠遠守在校場邊,而安若晨低著頭坐在靶人的面前,一動不動。

  龍大對田慶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行禮,然後走到安若晨面前。安若晨安全沒反應,似不知道有人來。

  龍大看了她一會,心裡嘆口氣,看來得適應這姑娘總是無視他的狀況才好。

  「地上涼,這般坐著仔細生病了。」

  安若晨一驚,猛地抬頭,這才發現將軍在這兒。安若晨忙站起來,對著龍大施了個禮。

  眼眶有點紅,聲音有些啞,看起來一副想哭憋著不哭的模樣。

  龍大看看稻草紮的靶人,胸口衣布上已被扎了好幾個洞。短劍此時丟在安若晨的腳邊。地上還歪歪扭扭刻了幾個字──「豬狗牛羊雞鴨鵝」。安若晨隨著龍大的視線看了一圈,趕緊伸腳將字踩擦了,再把短劍撿了起來,插入劍鞘裡。

  「何意?」龍大問的是那些字。

  安若晨低著頭小小聲:「罵人話。」

  龍大眉頭挑得高高的,這罵人話頗是新鮮啊。

  「罵誰人?」

  安若晨沒吭聲。

  龍大也不追問,只道:「這般罵能解氣?」

  安若晨搖頭。

  「我想也是。」龍大道。

  「可是換了粗陋的也未覺解氣。」安若晨用腳尖擦著地上的字痕,自己小聲嘀咕。

  「妳還會粗鄙的?」龍大有些失笑。「是什麼?」

  安若晨又不吭氣了。

  「好吧,怎麼回事?」

  「今日依將軍吩咐去了李秀兒娘家村裡,見著她母親了。她母親眼睛不好,有個小丫頭伺候著,也喚她娘,喚李秀兒姐姐,說是認的親。那丫頭原本是孤女,李秀兒給了她錢銀,住著她家房子照顧她母親,李秀兒答應日後會給她出嫁妝,但只有一個要求,男方得入贅,一同伺奉她母親才行。那小丫頭很是忠心,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院子後頭的菜田也養得好。李秀兒的母親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說話帶笑,想來生活無憂,無甚煩惱。提起李秀兒滿嘴誇讚,沒什麼戒心。我瞧著屋子裡的東西,有些嶄新嶄新的,似是剛採買的。徐媒婆過世兩個多月了,看來如今李秀兒也並不為錢發愁。」安若晨知道龍大不是問這個,但她覺得還是說說正經事的好。

  「嗯。」龍大應了聲,再把話題繞回來:「妳為何難過?」

  安若晨垂眼,盯著自己腳尖看,抿緊嘴角。

  龍大不催她,耐心等著。

  過了好一會,安若晨見龍大沒有放棄的意思,只得道:「將軍,我是個禍害,害了許多人。」

  「是嗎?說來聽聽。」

  安若晨抬頭,看到龍大淡然的表情,既不是好奇也沒有不耐煩,彷彿反正他就站在這兒了,只是在聽她說話而已。這讓安若晨感覺到踏實。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心裡忽然踏實了。

  「我娘生的不是兒子,她一直有遺憾。她很疼我,但她還是有遺憾,我知道。她在家裡受欺負,可她什麼都沒做,除了她自己的個性使然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在顧念我。她總是在擔心我,她很憂慮,印象裡,她鮮有開懷的時候。」

  說到這兒,安若晨停了停。龍大沒說話,只耐心等著。

  於是安若晨繼續說:「我小時候任性,故意做些會惹惱爹爹的事,故意做些挑釁姨娘的事,我年紀小,他們還不能將我如何,但都罰在了我娘身上。我娘為了我,受了許多苦。還有我的ㄚ鬟,奶娘,因為我的緣故,也受了許多苦。我娘最後抑鬱而終,病死的。後來我要逃家,讓陸大娘幫我租房,結果將陳老伯害死了。陸大娘到今日雖沒事,但細作是知道她的,她仍處在險境。我四妹失蹤了,凶多吉少,我不停告訴自己會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但其實我心裡知道,她怕是早遇害了,不然又怎會這許久都沒消息。」安若晨的聲音哽咽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安若晨深呼吸幾口,繼續道:「徐媒婆因為我死了,謝金因為我死了,如今我的老奶娘,也死了。」眼淚再次盈滿眼眶,她用力抹掉。

  「我院裡的ㄚ鬟僕從,全被處置了。那些終身契的,被人牙婆子再賣一手,能去好地方便罷了,怕是太著急出手,連妓館娼院都有可能……」安若晨捏緊了拳頭,「我明知道我這麼一走,定會連累院裡的所有人,可是我還是做了,我根本不管她們。我把老奶娘害死了,我把她們所有人都害了。我甚至沒辦法替她們討回公道。我一直想一直想,連報官告狀的辦法都想不出來。所有的人都沒了,那些賣身契約也沒了。我沒辦法證明老奶娘不是安府的賣身僕役,我沒辦法替她申冤。我坐在那兒,總覺得一定會有法子,但是我沒有,我腦了裡空空的,我除了連累別人,害死別人,我什麼都做不了……」

  安若晨再忍不住,大聲嚷嚷了起來,淚水滑過臉頰,她吸著氣,用力擦去。

  龍大盯著她看,道:「我不與哭哭啼啼話都講不清楚的人說話。」

  安若晨忙吸吸鼻子,試圖控制淚水,但眼淚仍不聽話的落下。

  「罵一罵試試?」

  「他奶奶的熊……」抽泣著抹著淚聲音哽咽,這句宗澤清口頭禪被安若晨說得可憐兮兮的,哪有半點罵架的粗鄙氣勢。

  龍大嘆氣:「還是用哭的吧。」

  安若晨搖頭。

  龍大道:「不用忍。」

  安若晨用力咬唇。

  「哭!」龍大喝她。

  這一喝,安若晨再忍不住,委屈與悲傷全湧了上來,她低頭開始哭,越哭越大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全身發軟,哭得需要一個肩膀依靠。她向前一撲,沒等龍大猶豫要不要伸手,安若晨已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抱住了稻草靶人,把臉埋在那靶人的肩膀,終於再無顧忌,哇哇痛哭渲泄出來。

  龍大一怔,把手收回來背在背後。默默看著安若晨瘦弱的肩膀因為哭泣而顫抖。看了一會,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快落到她髮上時猶豫片刻,轉而落在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還未來得及說話,卻聽得「嘩啦哐鐺」,稻草靶人倒了。

  安若晨正哭得投入,全無防備,渾身重量都壓在靶人身上。這一下猝不及防,直挺挺地跟著靶人一直摔了下去。

  撲通。

  哭聲一下砸沒了。倒地的聲音聽上去很痛。

  安若晨壓在靶人身上,四肢趴地一動不動。摔得整個人傻眼。

  龍大也很傻眼,他的手還舉在半空中,他沒用力啊,他發誓。

  稍晚時候,蔣松飛奔進宗澤清和謝剛的院裡。

  宗澤清正在院裡擦他的鎧甲,見得他來便道:「又有甜湯嗎?」

  「沒。」蔣松飛快答:「將軍一掌把安管事拍地上去了。」

  宗澤清懶洋洋:「哦,所以沒有甜湯……等等,誰把安管事打了?」

  「將軍。」

  「盧正和田慶說的?」宗澤清轉身便往謝剛屋方向跑,一邊跑一邊道:「你挑的人這麼碎嘴妥當嗎?」跑到門口了,用力拍門。

  謝剛打開門,一臉嚴肅。

  「安管事犯了錯,被將軍打倒在地,你說這事我們是裝不知道還是過問一下才好?」宗澤清一口氣說完。

  謝剛看看宗澤清,再看看蔣松。

  蔣松把事情說了一遍。宗澤清聽完一拳就過去,「那怎麼騙我將軍把人打了。」

  「我何時騙的?」蔣松輕輕鬆松擋開那拳,「你不讓人說完便自己瞎編胡猜,還污蔑將軍。」

  宗澤清一聽更來氣,他明明是被誘騙的。兩人打成一團,謝剛問:「然後呢?」

  「然後待我揍死他。」宗澤清答。

  「然後將軍就走了,還把盧正田慶都趕走了,讓安管事一個人趴那兒。」

  宗澤清一愣,停了手。「真的假的?」

  「真的。」蔣松給他一個大白眼。

  宗澤清一臉不信:「將軍如此狠心?」看蔣松表情不似玩笑,他皺起眉頭:「怎能如此呢,安管事可是嬌滴滴的姑娘家,當扶起來好生安慰一番。啊啊,我去看看,太可憐了。我去扶她,安慰一番。」

  謝剛涼嗖嗖道:「若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摔一臉泥,姑娘家誰也不願讓別人看到這般模樣吧。你去是安慰人家呢,還是給人家心裡添堵呢。」

  「……」宗澤清停了腳步。「有道理。」

  「而且都過了好一會了,人家興許早回屋了。」蔣松也給他潑涼水。

  宗澤清撓撓頭,有些放心不下,「那要不要過一會去她屋裡安慰安慰。可是要如何解釋我們碎嘴知道她摔地上的狼狽事呢?」

  謝剛一本正經道:「我可不知道安管事摔地上了。」

  蔣松也搖頭:「我也不知道。」

  宗澤清用眼神鄙視他們。

  蔣松拍拍他的肩,道:「我說兄弟啊,你若是真有什麼想法,先去找將軍說呀,要儘快的,不然恐怕來不及。」

  宗澤清頗茫然:「說什麼?什麼想法?」然後恍然道:「啊,對的,四夏江的前鋒攻陣,我確是想到了好主意,得與將軍商議商議。」

  謝剛與蔣松互視一眼。

  「好了,估計可以放心了。」

  「嗯,這小子除了打仗怕是腦子裡沒別的。」

  宗澤清不服氣,除了打仗腦子裡沒別的明明是將軍好嗎!「我找將軍商議去。」

  「將軍在安管事那兒。」

  「那等他回來我再找他。」宗澤清在院子裡坐下繼續愉快地擦著鎧甲。他那計甚妙,將軍一定能同意的。

  龍大確實在安若晨屋裡。安若晨哭了那一場後舒服多了,摔得那狼狽頓時連難過的感覺也沒有了。

  真尷尬,太尷尬了。

  幸好將軍啥也不說轉身就走,幸好夜色已黑沒人看到,她自己偷偷奔回屋擦洗一番換過衣裳,整個人精神多了。

  這時候將軍上門,將她訓斥了一番。

  「真覺得自己是禍害是累贅就趁早離開,我這兒可用不上妳。」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錯哪兒了?」

  「讓將軍看笑話了。」

  「我看到笑話沒什麼,可若讓行惡之人看笑話,讓那些欺負了妳的人看笑話,那才是錯。」龍大語氣嚴厲,「若是是非對錯分不清,小痛小悲受不住,要妳何用?」

  安若晨頭低低的,被罵得很難過。龍大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一五一十仔細說了。

  龍大聽罷,問她:「我與妳說過什麼?」

  安若晨小小聲回道:「將軍說過,將軍頗是嚴厲,我需好好努力。」

  龍大嘴角一撇,將笑忍住。這麼不經訓的,罵幾句便只記得他嚴厲了。「我說過莫要只盯著一件事,要看全域,妳老奶娘死得冤,妳無法證明她不是安家終身僕,無法替她申冤,但妳只有這件事可為嗎?妳爹爹這輩子這般清白,只做了這麼一件壞事?」

  安若晨猛地抬頭,兩眼發光,將軍教訓得是,她懂了。

  「還有妳四妹,妳不是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絕不放棄?妳說妳心裡明白,就該明白得更通透些。是誰人害了她?!妳自怨自艾,把罪過攬自己身上,妳四妹的仇能報嗎?那些害了妳們的人過得比妳們好,妳可甘願?」

  她不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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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9:29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為何要抓住細作?」龍大問她。

  「要取勝」三個字就在嘴邊,但安若晨反應過來了。「阻止戰爭。」她道:「我的命,我妹妹的命,都排在這事的後頭,排在大蕭戰禍、平南郡百姓安寧的後頭。」

  「所以是我謀害於妳,謀害妳四妹?」

  「自然不是。」安若晨瞪眼。

  「所以徐媒婆的死、陳老伯的死,是妳害的?」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我知錯了,本不是這般想的,就是心裡難過,一時胡言亂語……」

  「還狡辯?錯便錯了,解釋什麼理由,這般是認錯的態度嗎?」

  安若晨很是羞愧,低下了頭:「確實知錯了,請將軍責罰。」將軍自稱嚴厲,果然不是虛言。

  「好。那就罰妳抄兩遍《龍將軍新傳》吧。」龍大面不改色嚴肅正經。

  「是。」安若晨被龍大表情語調迷惑,毫無防備便應了。應完這才愣了一愣,忙認真端詳龍大神情,將軍你又開玩笑嗎?看上去很認真呢。安若晨抿抿嘴,抄便抄,有些小賭氣地用力點頭,又應了一聲「是」。

  龍大笑起來,這一笑霜解冰融,暖得安若晨心裡一蕩,覺得龍大的聲音都似柔軟許多,他道:「這般有精神不就挺好。」

  將軍大人說完便走了,留下安若晨自個兒在屋裡回味。回味回味回味,等等,剛才說的什麼傳來著,新傳?不是列傳?哪裡來的《龍將軍新傳》?

  將軍又耍花招呢,這般真是不穩重。安若晨咬咬唇。賭了一口氣,吃飽飽後開始磨墨,寫就寫,她要寫一本比《龍將軍列傳》還有意思的《龍將軍新傳》出來。

  這一晚忙碌,待精疲力盡倒在床上入眠時,安若晨才反應過來她一晚上腦子裡盡琢磨新傳了,沒有空閒傷心難過。將軍其實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呢,雖然嚴厲了些。她必不能教他失望,必要做一個令將軍滿意的人物。

  第二日,安若晨再無沮喪。她去了老奶娘的墳前,為老奶娘磕頭上香。抹掉淚水,抖擻精神,所有的悲痛都是力量。她發誓,必要為老奶娘討回公道。

  回到紫雲樓,安若晨給安若希回了帖子,同意她的來訪,時間便訂在明日。而這時探子報回了個消息,李秀兒那頭有了動靜,她去了招福酒樓。

  招福酒樓裡,趙佳華一臉不快,在後院一間廂房裡壓低聲音與李秀兒道:「不是說好了妳莫要來找我,有事便讓敦兒傳個信,我會過去見妳。妳這般跑來,會露餡的。」

  李秀兒很是慌張:「昨日那安若晨去了我娘家,問了許多話。」

  趙佳華皺眉:「都問了什麼?」

  李秀兒將義妹朱兒一早過來說的那些都告訴了趙佳華。

  趙佳華聽罷,斥道:「這些又有什麼,朱兒應話之事妳不是都交代好了。隨別人如何問,照實答便好。妳的錢銀來歷我們也說好了,都是妳閒時做繡活悄悄出去賣了貼補家裡頭。繡坊莫婆子那頭不是也打點好了嗎?這裡頭沒什麼破綻,就算是官老爺,也不能無憑無據給人治罪。再者說,妳除了給家裡貼補了錢銀還有什麼可被他們拿來說事的?徐婆子已經死了,只要妳一口咬定無事,誰又知道發生過什麼。就算從前妳跟徐婆子報了些事,難道還不許婦道人家話話家常扯扯是非,妳又不曾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心虛什麼?」

  「但她居然找上了我娘。」李秀兒最在意的便是母親,她有今日這境況,全是因為想給母親過上好日子。

  趙佳華抓住李秀兒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正是找上了妳娘,所以妳更要冷靜。妳想想,衙門那邊都問過話了,妳沒落下任何把柄,安若晨她能如何,就是沒了法子才到妳娘那兒試探。妳什麼都不必做,如常過日子,她便拿妳沒辦法。妳慌裡慌張,反而招人疑心。妳若是出了什麼事,妳娘可怎麼辦?」

  李秀兒咬咬唇,對的,她娘的日子還指望著她呢。

  「妳記住,徐婆子已經死了。如今只有我能保證妳有足夠的錢銀讓妳娘過得好,讓朱兒死心蹋地照顧她。妳與我是一條船上的。妳能幫我,我才會幫妳。」

  李秀兒用力點頭。「我答應妳的事自然會做到。」

  兩人再敘了幾句,趙佳華讓李秀兒快走,今後莫要自己過來。想了想又叫住她,從懷裡掏出些碎銀,讓她繞去前頭酒樓找掌櫃的訂隻八寶鴨,這般顯得來此也是有原因的。

  李秀兒應了,毫不客氣接到錢銀放入袖袋中,這才走了。

  趙佳華跟在她後頭出去,小心看了看周圍。看著李秀兒順利出了後門,似無人發現,趙佳華這才鬆了口氣。她轉身待回房,這時卻看到自己相公劉則迎面走來,她頓時一僵。

  劉則走到她近前,看了看她身後,問道:「那是誰人?找妳何事?」

  趙佳華笑道:「姜氏製衣鋪的二夫人,想買隻八寶鴨,因我去製過衣裳,便來問問我能不能也給她關照下,跟李掌櫃打聲招呼算她便宜些。這哪裡好啊,我與她說了一隻鴨子不方便,待她家辦個酒席之類的,我再幫她問問。」

  劉則失笑:「妳也是,人家既是來問妳了,做做人情又何妨,日後妳去製衣讓她給做仔細些,好料子給妳留些,不是挺好。」

  趙佳華撇撇嘴撒嬌:「我能製幾件衣裳啊,飯倒是天天要吃的。我是怕開了這先例,日後哪家哪家都來佔便宜了。」

  劉則拉著她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道:「哪能哪家哪家都來。茵兒呢?」

  「屋裡呢,婆子陪著。」

  「今日不出去逛逛了?」

  「不去了,今日在家裡給你把那雙鞋面繡好。」趙佳華笑著。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前院。劉則拉著趙佳華穿過側門,從招福酒樓後廚進去,走到了酒樓堂廳處。李秀兒剛到那兒,正與掌櫃的訂八寶鴨。劉則見了忙過去問,主動說給免掉零頭少算些錢。李秀兒驚訝,看了一眼趙佳華,忙應聲多謝。劉則笑笑,只道日後他家夫人過去製衣,也請夫人多關照。

  兩邊說了些客氣話,李秀兒訂好鴨子走了。趙佳華對劉則嬌聲道:「好了,是我小氣,不如劉老闆大方呢。」劉則笑著摸摸她的頭,讓她先回去,他要在酒樓忙一會。

  趙佳華轉身朝府宅走,走得遠了才敢鬆開袖中握拳的手,那手心裡緊張得全是汗。

  此時安府這邊正在為明日安若希與安若晨的會面做準備。先前安之甫打砸過安若晨的房間,許多物什都沒了,衣服都毀了。安若希打著給姐姐帶衣物探望的名頭,手裡頭怎麼能沒有合適的東西。於是ㄚ鬟婆子一頓收拾,臨時趕製。譚氏和安榮貴拉著安若希一番番叮囑。

  稍晚時候,中蘭城內的一處府宅內,解先生喝著茶,語氣淡然地對著坐在他對面的人道:「安若晨不能動,她對我的計畫很重要。我從未離軍情要密如此之近。」

  對面那人道:「你若是覺得能控制她便大錯特錯了……」

  解先生擺擺手:「莫要多言,這事我已說過,安若晨很重要,誰也不得傷她。她必須得安安穩穩在紫雲樓那兒待著,她與龍大越親近,於我們便越有利。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勸你莫要輕舉妄動,若是壞了大事,你擔不起!」

  對面那人沉默。

  解先生又道:「是你我才說這些,換了旁的人,我可沒這耐煩心思。你知道的,有可能成為阻礙的,我都得剷除。你可莫要讓我為難。」

  語調平常,話卻是狠話。他對面那人臉色頓時難看,回道:「你莫要忘了,我也很重要,若沒了我,你們還計畫個屁。你對我客氣著點,不然若壞了大事,你擔不起!」言罷,起身拂袖而去。

  解先生盯著他的背影,將手裡的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安若晨與安若希見面了。

  姐妹倆相對無語,沉默地坐了好半天。安若希很緊張,初見面時她還笑著道:「大姐,好久不見。」

  可安若晨卻一句話都未曾說,只擺擺手讓她坐。

  這冷臉對待,安若希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仍不好受。

  坐下後等著安若晨說話,結果她愣是可以一聲不吭。安若希越坐越是尷尬,漸漸惱火起來。既是同意見她,又何必故意給她臉色看。哦,對了,她同意見她,也必是為了有機會讓她看看她的臉色。

  安若希想發脾氣走了算了,但想到這麼一事無成走掉之後的後果,她又不敢了。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回去之後能如何交差後,她決定還是先開口。

  「姐姐在此處過得可好?」

  「比在安府好。」這回安若晨回答了。聲音和藹,可惜話似釘子。

  安若希裝似聽不懂,又道:「我給姐姐帶了些衣裳吃食和日常所需。」

  「太客氣了。」生疏得像是初識者。

  安若希笑了笑,可安若晨沒笑。她就這麼看著她,看得安若希又心虛又惱火。又等了一會,安若晨仍舊不主動說話,安若希咬咬牙,決定不再繞彎子了。

  「這次來,其實是想給姐姐帶著消息。前些日子,宋嬤嬤偷聽爹娘談話,被爹爹責罰了。宋嬤嬤年紀大了,受不住,傷重去世了。爹爹乾脆將妳院子裡的ㄚ鬟僕役全遣走了。」

  安若希說著,偷眼看了看安若晨。見她表情僵硬,沒發脾氣,於是繼續道:「妳院子裡的人全沒了,爹爹便將宋嬤嬤去世一事掩蓋,對外說是她回鄉養老去了。我於心不忍,冒著風險偷偷找人去亂葬崗為宋嬤嬤尋屍,求著為她安葬。但爹娘盯得緊,後續如何我還沒機會問,等我問著了葬於何處,再來與妳說。」

  安若晨冷冷地問:「這事與妳有關嗎?」

  安若希心一跳:「什麼?」

  「我老奶娘之死,與妳有關嗎?」

  安若希差點沒跳起來:「與我有何關係?難不成我還能將她打死了,然後跑來告訴妳她的死訊。」

  「若與妳無關,妳心虛什麼,於心不忍什麼?」

  安若希瞪眼,聲音揚得高高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麼就不能於心不忍了。妳我姐妹一場,雖說不上情誼深厚,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我對下人也有責駡打罰,但妳可曾見過我下毒手的,我可曾害死過誰。再者說,她是妳老奶娘,又不是我的下人,我打她做甚。把她害死了,於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妳來見我時,可以向我邀功。爹爹心狠手毒,這個自不必說,而妳卻是那家裡獨好的。爹爹打死的人,下令丟棄的屍體,妳卻敢偷偷找人去葬了。為了我呢,為了我這個情誼不算深厚的姐姐。」

  安若希一噎,強辯道:「好歹姐妹一場。」

  「妳告訴我老奶娘死了,我沒有一點驚訝,妳不吃驚嗎?」

  安若希愣住了。

  「你們知道陸大娘與我有往來,知道陸大娘與老奶娘有往來。老奶娘既是偷聽你們說話,那麼會不會中間有人幫著傳話?所以妳故意找了陸大娘讓她幫忙收屍,妳猜她會將消息報給我。在妳來此之前,我便已經知道妳做了大好人,幫了老奶娘幫了我。然後我該對妳感激,該對妳好言好語,對妳的所求我也該好好考慮回應,是也不是?」

  安若希抿緊了嘴,說不出話來。

  「妳膽敢在我這兒裝做不知道的樣子,難道我該說一切我已知曉,虧得有妹妹,我心裡當真感激嗎?!」安若晨瞪著安若希,一字一句道:「妳既是利用陸大娘,那麼故意殺了我的老奶娘,利用此事擺弄於我,自然也大有可能。安若希,妳給我聽著,這事不會就此罷了,我會查個一清二楚,誰害了老奶娘,我不會放過他的。爹爹、妳娘、還有妳……」

  「我沒有!」不待安若晨將狠話說完,安若希已然跳了起來大叫:「我沒動她一根指頭。錢老爺想對付妳,他找了爹爹和榮貴說話,想讓家裡與妳聯絡著,探得妳的消息,日後有機會引妳出去將妳擒走。爹爹不願來受妳氣,我娘讓我來。我難道就願意來看妳的臉色嗎?宋嬤嬤偷聽到我們談話,我娘和爹爹才讓人將她打了。我可沒碰她一根指頭!我是拼命想法子討好妳來著,那又如何!我如今還能求著誰?爹娘又要與錢老爺議親了,妳不在了,四妹沒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娘也騙我,爹爹也不會疼惜我,沒有人幫我,不會有人幫我。我能怎麼辦?!」

  安若希越說越激動,咆哮起來。「妳有何了不起的,我也不願來見妳。可我沒有法子。我拿了水和傷藥,想去幫宋嬤嬤,可她傷重死了。是真的傷重死了。我只是餵了她一點水,她還在罵我,罵著罵著,便去了。我也害怕呀,可我能怎麼辦?蘭兒偷偷跟著我,看到宋嬤嬤斷氣了,還非說是我害的。我沒有!日後妳若聽得一言半語說是我害的,那都不是真的。定是蘭兒與她娘胡說八道傳的。我只是餵了一些水而已。我想幫她!我幫了她,便與妳有話好說,能與妳討人情。沒錯,我就是打的這般的主意,但她死了,我有什麼法子。我是故意找了陸大娘,我知道她會告訴妳這事,可我沒幹壞事。若不是走投無路,打死我我也不會來這兒被妳教訓!妳當我願意看到妳嗎?賤人!」安若希說得流淚,一邊大喊一邊拍了桌子。

  安若晨盯著她看,安若希也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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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9:47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安若晨道:「妳既是忍辱負重過來了,想必是有話要認真與我說的。可妳這般蠢,動不動就叫嚷謾駡,妳當這兒還是安府嗎?妳若再罵我一句,便給我滾。再拍一下桌子,便給我滾。我可不管妳有沒有法子,是不是走投無路。」

  安若希一僵,頓時蔫了。她坐了下來,低下了頭。

  安若晨也不管她,自顧自拿了茶喝。

  過了好一會,安若希低聲道:「我就是受不得冤屈,才沒控制好脾氣。三妹故意的,她明明該知道我不會做那種事的,我餵的是水,她故意那般說我。」

  安若晨不接話,不理她。

  安若希又道:「姐,我不想嫁給錢老爺。」

  「下一個輪到妳了嗎?」

  「很有可能。」

  「這也是與我搭話的計策嗎?」

  「我希望是,可惜不全是。我偷聽了我娘與榮貴說話。錢裴對妳恨之入骨。四妹沒了,妳也跑了,他顏面受損,很是不甘心。他故意給爹爹和榮貴難看。還逼著爹爹寫了份狀紙,狀告將軍和太守大人為官不仁強搶民女。那狀紙錢老爺自己收著,不知何時會用上。爹爹有些擔心,覺得這是被錢老爺拿住了把柄,民告官,且還告的是將軍大人和太守大人,這哪裡討得了好。錢老爺對妳仍不死心,想找機會將妳捉走。我娘與我說,議親事只是做做樣子,讓妳能同情於我,但我聽到了,她與榮貴商量著,這算是討好錢老爺的一步,向他表表忠心。若錢老爺同意了,我就真得嫁過去。」安若希說到這兒,抬起了頭,「姐,我真的走投無路,妳幫幫我吧。」

  安若晨淡淡地問:「讓我幫妳,妳用什麼換呢?」

  安若希愣了愣,她推心置腹說了半天,將事情都告訴她了,卻換來這麼冷淡的一句?安若希又沒忍住,嗆了回去:「那四妹又是用什麼換的?用她的命?」

  安若晨臉一沉,四妹是她心裡的痛,安若希還犯蠢狠狠刺一刀。

  安若希見她臉色,咬咬唇,侷促地挪了挪,「我不是那個意思。」

  安若晨不說話。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小聲問:「四妹還是沒消息吧?」

  安若晨反問:「若我找著了四妹,妳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向爹爹和錢裴邀功,想法子領四妹回家,轉手就把送到錢裴那兒去。」

  安若希又差點跳起來:「我便是這般壞的嗎?只妳心疼四妹,我便想害她嗎?我們是親姐妹!雖平素算不上有多親近,但也無仇無怨,得閒時也能聊上幾句,我幫妳挑過衣裳,送過妳胭脂水粉。妳與四妹親近?我難道會害她!又不是我給她定的親。我知曉她被許給了錢老爺,心疼她,帶她玩給她買吃的,想著起碼她出嫁前的日子是開開心心的。我還打定了主意,她嫁過去日子不好過,我會常去看望她,暗地裡幫襯著她一些。我是不如妳,妳慫恿她逃,她才十二歲,她會什麼?她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是妳害了她,妳害得她現在生死不明。妳夜裡頭能睡得安穩?又憑什麼抹黑我?」

  「那妳現在來找我做甚?來找我害妳嗎?這般呢,我是萬萬不能害妳的,否則夜裡睡不安穩。妳安安心心嫁給錢裴,我會常去看望妳,妳嫁過去日子若是不好過,我暗地裡幫襯著妳一些,如何?」

  「我……妳……」安若希語塞,她自知失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妳不壞,妳良善心軟,我卻不一定了。我敢逃家敢對抗安之甫和錢裴,我也會對付妳的。」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安若希勉強擠出這一句。

  安若晨猛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在我面前裝好人,妳是傻子嗎?妳忘了我們是同一個爹爹生的嗎?妳忘了在家裡發生過多少齷齪的事嗎?妳忘了我從小到大看過多少醜惡的嘴臉嗎?安家沒好人,好人都死了。」

  安若希目瞪口呆。

  安若晨看著妹妹,眼神冷酷。「爹爹時常罵我娘是賤人,生不出兒子,成天哭喪著臉,只會拖累他。可我娘做錯了什麼?她跟外祖父錯信了他,爹爹借著外祖父是德昌縣衙門師爺的關係攀上了縣令,擺了當地商賈一道,搶了生意。他為了這個,向我娘獻殷勤,在我外祖父面前裝老實人。娶了我娘回來,做成了德昌縣的買賣。我外祖父染病過世,德昌縣那頭買賣再榨不出更多油水,他立時換了嘴臉,又娶了妳娘。然後是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妳自己說,哪房姨娘是省油的燈,能在安家過下去的,善良?是在說笑話?」

  安若希僵在那處,完全說不出話來。

  「妳讓我幫妳,我問妳要好處妳很吃驚嗎?憤怒嗎?我也曾經很吃驚很憤怒,那又如何?妳記不記得爹爹罵過我多少次賤人?他罵我是個心腸狠毒的小賤人。」安若晨盯著安若希,「如今讓我來親口告訴妳,我的親妹妹,其實我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做他嘴裡那樣狠毒並且多疑的『賤人』。」

  安若希瞪著姐姐,瞪著瞪著,淚水流了下來。她開始痛哭:「我們做女兒的,在他眼裡,都是換利的籌碼。我不想嫁給錢裴,姐,我真的不想,我很害怕。我娘騙我,她騙我,她一心向著爹爹,我在她心裡,也只是換利的籌碼。我很害怕。」

  安若晨盯著她看,慢慢坐回位置,默不作聲,任她哭著。

  安若希一邊抹淚一邊道:「我知道,我來了定是會被妳疑心,可我真的不知還能找誰求助。妳有本事,妳逃出來了,還在這紫雲樓裡過得好好的。妳定有辦法能幫我的,妳幫幫我吧。求妳了,姐。」

  「妳想我幫妳什麼呢?」安若晨過了好半晌終於問。

  「我……」安若希抽泣著,「我想嫁個好人家,嫁到外郡去。家裡出了這些事,中蘭城,不,整個平南郡又有哪個正經人家敢娶安之甫的女兒。」

  安若晨沒說話,沒說其實很早之前,就不會有正經好人家願意跟安家結這姻親的。

  「而且我想過了,爹爹挑親家,只琢磨著有多少好處,就算我這回躲過錢老爺,下回還會有別的老爺。況且妳還在城裡,錢老爺對妳不死心,爹娘便會逼著我繼續與妳糾纏,為了這個,錢老爺也不會放過我的。在這中蘭城,我看不到未來日子的希望。大姐,妳有將軍撐腰,如今在城裡能說上話,妳幫我談一門外郡的好親事,幫我求求將軍,有將軍壓著,爹爹不敢不同意的。我嫁得遠遠的,從此離開這鬼地方,離開這些是非恩怨,妳也不必擔心我謀害於妳了,是不是?」

  安若晨沒說話,既沒答應也未拒絕。

  安若希咬咬唇,覺得事情有希望,忙又道:「妳幫了我,我自然會回報於妳的。爹娘那邊的消息,錢老爺那邊的打算,我會替妳打聽著。他們讓我來與妳見面聯絡,好迷惑於妳,這也正好給了我明正言順的報信機會。我可是會比陸大娘管用多了。」她頓了頓,道:「對了,我方才說沒說,錢老爺讓爹爹寫了份狀紙,說日後尋了機會要告京狀的。告的太守大人和龍將軍。妳給將軍示個警,莫要留了後患。還有,四姨娘有些瘋瘋顛顛的,總罵妳,說妳害死了四妹,她要找妳償命,雖是瘋言,但妳也要警惕,出入當點心,若見著了她,避著點總是好的。」

  她一口氣說完,滿懷希翼地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問:「還有呢?」

  安若希忙道:「日後還有些什麼,我打聽到了,定再來告訴姐姐。」

  安若晨道:「爹爹的玉石買賣可有何不乾淨的?」

  「什麼?」

  「太守大人下令封閉關貿之時,爹爹的貨還沒有拿到。還有外郡客商來家裡鬧過,記得嗎?」

  安若希記得,後來貨拿到了,四妹的親事定下了。「是錢老爺幫的忙。」

  「這我知道。但必是有些不乾淨的勾當。我要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安若希緊張起來:「買賣上的事,爹爹又不會與我說。」

  「但會與榮貴說。玉石鋪子不是榮貴也在幫忙?妳幫我打聽到了,我便幫妳尋外郡的好親事。」

  安若希咬咬牙:「妳想報復爹爹,毀了安家?」

  安若晨笑道:「哦,對,我忘了妳良善心軟來著。既是妳做不了這事,那便算了。妳回去回話吧,便說東西送到了,心意我領了,然後我將妳轟了出去,日後不會再相見。」

  安若晨說著站了起來,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安若希慌得也站起來,一把拉住了安若晨的袖子道:「好,我答應妳。我有了消息,便來告訴妳。」

  安若晨看了看妹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再抬眼看看妹妹的臉,道:「若是家裡或是錢裴那邊有了四妹的消息,無論生死,妳也得速來報我。」

  「行。」安若希一口答應。

  安若希出了紫雲樓腦子裡還有些亂,分不清自己這一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轎子行到半路時,隨伺的大丫頭梅香忽然道:「小姐,有人攔轎。」

  安若希聽得轎外有人道:「安二姑娘,我家老爺有請。」

  梅香問:「你家老爺是誰?」

  「錢裴錢老爺。」

  安若希心一沉。

  錢裴的馬車停在路邊的巷子裡,安若希獨自上去了。

  一上車,便看到錢裴的微笑。「二姑娘好啊。」他說。

  「錢老爺好。」安若希努力鎮定地打著招呼。

  「二姑娘從哪裡來?」

  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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