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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鼎] 戮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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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9 01: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有無殺意

  在山上耽擱了半天,又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男女吵架,雖說對賀小梅突然的夜不歸宿也有幾分好奇猜想,不過沈石與孫友都沒那個多管閒事的意思。一路離開之後,前往金虹山下渡海仙舟的碼頭,看看天色,差不多也快過了辰時。

  孫友陪著沈石一路下山,路上與他談笑閒扯,展望即將到來的百山界選拔大會,看去心情大好,沈石當然也能理解這個好朋友此刻的心情,也是從心裡為他高興。至於這一場事關孫家內鬥的另一個孫恆,他們兩個都是不約而同如有默契地沒有提起。

  走到山下,看到那渡海仙舟的時候,沈石便與孫友道別,孫友笑道:「你早去早回,接下來可是大事連連,一直到半年後四正大會這一段時間,可算是咱們修道一途中最緊要的時候之一了。」

  沈石點了點頭,道:「我曉得。」說著正準備轉身上船的時候,忽然從前頭那渡海仙舟上急匆匆跑過來一個人,看去像是在仙舟上的一個水手,快步來到兩人身旁。

  沈石正疑惑處,卻聽到旁邊孫友呆了幾分訝異,愕然開口道:「許三,你怎麼來了?」

  那個名叫許三的男子默不作聲,卻是示意孫友跟著他走到一旁,然後在無人僻靜處一陣低聲話語後,他便又面無表情地走回了那艘高大的渡海仙舟之上。

  孫友走了回來,沈石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怔了一下,卻是發現孫友的臉色似乎有幾分凝重與難看,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人是誰,這是有什麼事嗎?」

  孫友猶豫了一下,沉聲道:「許三是我外祖母許家那邊的人,剛才是過來對我說了一個消息,流雲城那邊那處宅子,就是春泥姑娘所住的地方出事了,像是被猛獸盟的人發現然後被人圍攻。」

  沈石身子猛然一震,失聲道:「什麼?」

  孫友看他臉色震驚難看,連忙急聲道:「你別急,雖說中間有些危險,不過最後還是我舅舅他們帶人過去救下了,春泥姑娘應無大礙,如今正安置在許家大宅裡。所以你要過去看她的話,就直接去許家吧。」

  沈石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心底也隱隱有幾分害怕,當下點了點頭,道:「好,那我這就過去,同時也要當面多謝許家主救命之恩。」

  說著便轉身大步向前走去,孫友多少能體會他的心情急切,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沈石走出了幾步,忽然身子一頓,過了一會忽然又轉過身來,看著孫友,道:「孫友,剛才那人有沒有說,猛獸盟是如何發現那處宅子的?」

  孫友搖了搖頭,道:「並未提及此事。」說著他沉吟片刻,又道,「不過猛獸盟那些人算是流雲城這裡的地頭蛇,對城中情況十分熟悉,說不定是從哪些城狐社鼠之類的地方打聽到的也說不準。」

  沈石默然片刻,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對孫友打了個招呼,便自去了。

  ※※※

  流雲城中,許家大宅。

  偌大的家宅樓閣層疊,雕飾精美,而隨處可見超過百年時間的一些樓台亭閣,又像是靜靜訴說著這裡曾經經歷的風雨歲月,透著一絲厚重滄桑。花園小湖點綴其中,又有幾分典雅景色,落葉殘花早被掃淨,整座大宅都透著一絲乾淨齊整的氣息,彷彿有一股勃勃生機,從這宅院裡散發出來。

  大宅西苑一處庭院裡,有三間屋子,平日都是安排當做客房,昨夜忙亂之中,卻是有人被安置到了這裡,除了中間靠北的那間沒有人住之外,東廂房西廂房兩處,都有人住了進去。

  凌春泥,就是被許家安排住在西廂房這裡的客人。

  昨日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爭鬥,一直持續到夜深時分,算起來當真是去鬼門關上走了一回,雖然到最後凌春泥自己身體上倒是沒受到什麼特別嚴重的傷,但所受驚嚇也是不小。在被許家救下之後,帶回許家大宅並安置到西苑這裡,凌春泥本以為自己會驚惶而徹夜難眠,事實上,在剛剛安置睡下的開始時候,她確實也是輾轉反側,心裡也是格外思念沈石,但是也不知什麼時候,她躺著躺著就這樣睡了過去,進入了夢鄉。

  她做夢了,而且不止一個夢,是好多好多複雜艱澀而又模糊含義不清的怪夢,每個夢的時間似乎總是很短,一個夢持續一會便會忽然破滅然後又身陷另外一個夢境,就這樣彷彿無窮盡一般地夢著,在光怪陸離的虛幻中茫然漂浮。

  有人說夢如朝露水泡,輕而易舉地破滅便消失無蹤,而凌春泥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裡穿行時,哪怕她偶然想記住些什麼,卻往往發現自己在夢境破滅的時候便會忘掉其中絕大多數的東西。

  她只是隱約記得,這許多夢中,噩夢居多,但也有一些讓她歡喜高興的美夢,她所記得的溫暖和唯一還記得的人,是沈石。

  後來,她醒了。

  醒來已是天亮時分,竟是沉睡了一整夜,凌春泥躺在床榻被縟間,有些許的恍惚與茫然,心想最近這段時日以來,自己不知怎麼似乎總有些貪睡慵懶,或許是因為關在家中太久而倦怠了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忽然沒來由地心中痛了一下,剛才那念頭裡,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那一處小屋當做「家」了麼?

  可惜現在卻已經沒有了罷?

  她心中有幾分黯然,輕嘆一聲,坐了起來。目光掃過這間屋子,昨夜到的匆忙,加上人在疲憊驚嚇後也實在沒有多餘閒心,幾乎都沒好好打量過這裡,現在認真一看,便發現這屋裡十分寬敞,無論桌椅櫃檯都是古香古色,透出一股厚重久遠的氣息,盡顯這許氏大戶人家的底蘊。

  屋子裡到處都顯得十分乾淨,顯然是時常有人打掃,並沒有因為突然住進人而顯露出任何忙亂污點,包括地上也是如此。眼角餘光掠過床腳,凌春泥看到了捲成一團的小黑豬就趴在床沿下方地上呼呼大睡著。

  看起來,這隻豬顯然要比她更加貪睡,並且無憂無慮或者說是沒心沒肺的,一看便睡得香甜無比,光看它這幅模樣,任是誰都不會想到昨晚會有那麼一場凶惡的廝殺,而這只小黑豬在最後時候也是大發凶威,在那小屋裡橫衝直撞掀翻了好多個猛獸盟修士,光是被它咬斷腳踝的就至少不下五個人。

  普通的煉氣境修士,哪怕是手持兵刃身強體壯見慣廝殺的那些猛獸盟修士,在這只黑豬的獠牙之下似乎也都沒有什麼抵抗之力,這一點卻是凌春泥從未想到的。以前沈石將小黑留在她這裡,說是陪她作伴解悶和保護她,但凌春泥向來只覺得是前者,平日小黑整天一副好吃懶做懶洋洋的模樣,哪裡有什麼可以震懾外敵地方了?

  不過昨晚一場戰鬥,顯然充分說明了世上妖獸千千萬,無奇不有哪怕就是一隻豬你也不可以小看它,不然的話昨夜那些斷腳狼狽的猛獸盟修士就是下場。

  她帶了幾分慵懶,伸了個懶腰,便下了床。走過呼呼大睡的小黑豬身邊時,小黑的兩隻耳朵動了動,似乎往上邊翹了一下,不過不知是不是睡得太香不願醒來,又或是覺得此時此刻不會再有什麼危險,小黑的豬耳朵很快又耷拉下來,嘴裡咕噥了兩聲,連眼睛都沒睜開,依然在香甜無比地睡著。

  整理好衣裝,正有些怔怔出神的時候,凌春泥忽然聽到了門外有一個沉穩的男子聲音傳了進來,道:

  「在下許騰,請問凌姑娘起身了嗎?」

  凌春泥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房門,只見屋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面帶微笑,正是許騰。身為許氏世家的家主,許騰在流雲城中也是素有名聲,連凌春泥往日都曾經聽說過,當然那時候兩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站在這位曾經覺得高高在上的許家家主面前,雖然此刻看起來,許騰笑容和藹溫和,倒也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區別。

  凌春泥不敢怠慢,或許心中還有幾分本能地敬畏,垂首低聲道:「小女子見過許家主。」

  許騰打量了一下凌春泥,微笑道:「凌姑娘昨夜休息的可還好麼?」

  凌春泥點了點頭,道:「很好,多謝許家主昨日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

  許騰哈哈一笑,擺手道:「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說起來我與沈石也算相識,而且當日他也曾出手救過我的三弟,一切都是應有之義。」

  正說話間,忽然從院子另一側發出一聲吱呀聲,卻是東廂房那裡走出來一個丫頭,許騰與凌春妮轉頭看去,只見那丫頭過來稟告道:

  「老爺,鐘小姐已經起身了。」

  許騰點了點頭,揮手讓這丫頭下去了,隨後對凌春泥微笑道:「鐘姑娘身上有傷,所以我安排了一個丫鬟伺候著,不過好像她也不是很喜歡,怎樣,要不要隨我過去一起看看她?」

  凌春泥心裡本就有幾分掛念鐘青竹,聞言連忙點頭答應下來,兩人走到東廂房門外,許騰如前一般,敲門自報姓名,片刻之後,便聽到鐘青竹略帶幾分虛弱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道:

  「請進。」

  房門是虛掩的,許騰帶著凌春妮推門而入,一進門凌春妮便看到這邊屋子裡的格局擺設,與自己住的西廂房幾乎一模一樣,而此刻鐘青竹身上的傷處也早已包紮清楚,披著一件綠絨披風,臉色稍顯蒼白,清麗容貌間略見憔悴,卻隱約又似多了幾分平日少見的柔弱溫和之美。

  看到許騰與凌春妮過來,鐘青竹向前欠了欠身,臉上帶了幾分歉意,對許騰道:「許世伯,我身上有傷不便,無法見禮,還請恕罪。」

  許騰連忙虛扶一把,笑道:「坐著、坐著,快好好坐著,這些虛禮理它作甚?」說著又笑道,「這幾年來,我也是早就聽說你這個鐘家後起之秀的名聲了,早欲一見,可惜總不得機會,今日一見,賢侄女果然是人中翹楚,前途不可限量啊。」

  鐘青竹笑了笑,道:「世伯過獎了。嗯,關於昨晚之事,我……」

  許騰不待她說完,便微笑著插口道:「賢侄女放心,你昨晚既然交待了,我當理會得,此事家中都已禁言,也沒有派人往鐘家送信,以免令堂擔憂。你只管在我這裡好好養傷就是了。」

  鐘青竹默然片刻,眼中還是掠過一絲感激,低聲道:「多謝世伯。」

  許騰哈哈一笑,道:「小事而已。」說著又在這裡與她們二人閒聊片刻,隨即便有事離開了。

  許騰走後,這屋裡便只剩下了凌春泥與鐘青竹二人,兩個女子彼此對望一眼,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屋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顯得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凌春泥慢慢走了過去,靠著床沿邊上坐下,默然片刻後,輕聲道:「你的傷勢怎樣了?」

  鐘青竹看了她一眼,道:「沒什麼大事了,只是血流的多了些,將養幾日就會好的。」

  「哦,那就好了。」凌春泥道。

  「嗯。」鐘青竹輕聲答應了一句。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

  就在鐘青竹覺得有些不太適應這顯得尷尬的氣氛,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卻聽到凌春泥坐在那邊道:「青竹……姑娘,我想問你個事。」

  鐘青竹道:「你說。」

  凌春泥深深呼吸了一下,臉色看去並沒有什麼變化,一切如常,靜靜地道:「昨晚最後那時,你把手放在我脖子上,如果……如果沒有小黑和許家來人救援,那你會不會真的掐死我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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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9 01:1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親近

  鐘青竹緩緩抬頭,向她看去,只見凌春泥臉上並無異色,神情平靜似乎只是隨口問了一個普通的問題一般。她沉默了一會,隨後嘴唇微動正要開口回答時,忽然凌春泥一仰頭,臉上神情露出幾分懊惱之色,搖了搖頭帶了幾分歉意,對鐘青竹笑道:

  「哎呀,真是對不住,我又說錯話了。」說著她嘆了口氣,道,「青竹姑娘你別在意,我這個人有時候腦子很笨的,所以會說一些傻話。昨日若不是你在場救了我幾次,我早就落在猛獸盟的手裡了,又還能問什麼死不死的話?」

  鐘青竹深深地看了身前這個女子一眼,默然片刻後輕聲道:「無妨的。」

  凌春泥笑著伸過手來,拉住了鐘青竹的手掌,微笑著道:「總之呢,咱們兩個也算是機緣巧合共度了一場生死患難,卻不知你肯不肯賞臉跟我做個朋友呢?」說著她看去眼光裡似乎有些期盼,輕聲道,「其實我一直都沒什麼要好的朋友的,有時也特別想有一個平時能說說話聊聊天的好姐妹,可是……嗯,可以嗎?」

  鐘青竹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凌春泥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只是她這時望向凌春泥,只見這女子身段豐腴,容顏嬌媚,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間,一股彷彿出自天然的柔媚之美便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莫說是男子,便是身為女子的鐘青竹,在此刻竟然都有幾分為之心動。

  她心底忽地一陣沒來由的心痛,有那麼片刻,她在心中茫然地想著:難怪、難怪他會喜歡這個女子,又或許,他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女子麼……

  她一時間有些怔怔出神,沒有說話,凌春泥卻有些誤會,帶了幾分慚愧與失望,微微低頭,低聲道:「呃,對不住,是我唐突了。青竹姑娘你出身大家,又是凌霄宗的親傳弟子,前程似錦,我、我真是……你別生氣啊,就當我沒說……」

  最後一個「過」字還沒說出口,鐘青竹已經回過神來,搖搖頭打斷了凌春泥的話,道:「不是那回事,我們……可以做朋友的。」說著她笑了笑,笑容裡似乎也有幾分無奈,道,「什麼家世,什麼地位,其實我小時候的出身,也未必便比你好到哪裡去了。」

  凌春泥頓時喜笑顏開,顯然對能和鐘青竹成為朋友十分歡喜,與她說話間頓時便多了幾分親密,而鐘青竹雖然一開始也並不是很適應凌春泥的親切,但是一陣閒聊談話下來,漸漸的卻是對凌春泥的印象有了少許改觀,發現這個姑娘似乎與自己之前所想的並不是完全一樣,也而且談吐言辭裡,居然和自己也頗為談得來。

  又或許,自己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多少真正知心的朋友麼?

  就這樣,凌春泥坐在鐘青竹的床邊,陪她說了一陣子的話,兩人對彼此的認識也漸漸深入了些,只是過了一會,鐘青竹忽然若有所感,微微低頭,發現凌春泥的一隻手掌還握著自己的右手,而那絲異樣也正是從她手上傳來的。

  鐘青竹皺了皺眉,抬頭看向凌春泥,道:「春泥,你的手好涼啊。」

  凌春泥一怔,連忙從鐘青竹的手掌裡抽回自己的手,帶了幾分歉意笑道:「哎呀,我都忘了這回事了,沒冷著你吧?」

  鐘青竹搖搖頭,看向凌春泥的目光裡多了幾分疑問,道:「我記得昨天晚上那時,就覺得你身子和手掌很是冰涼,那時還以為是受了驚嚇,怎地到了現在還是這般?」她打量了一下凌春泥身上衣物,道,「是不是天冷受涼了?」

  凌春泥笑著把雙手手掌放在一起搓了搓,然後放到嘴邊哈了一口氣,笑著說道:「沒,我挺好的啊,身上沒病沒痛的,就是天生這樣吧。」說著又把手伸給鐘青竹,笑道,「你現在摸摸,是不是又熱一點啦?」

  鐘青竹伸手輕輕握住凌春泥的手掌,只覺得她掌間肌膚上確實比剛才溫暖了少許,只是那一絲暖意如此脆弱,分明還是掩不住更深處的那一層寒意,如水,如冰。

  鐘青竹握著她的手停頓了片刻後,然後微笑著說道:「嗯,感覺確實好多了。」

  凌春泥嘿嘿一笑,臉上帶了幾分溫柔狡黠的得意,正想開口再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從她們這間屋外的那處庭院裡,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帶了幾分急切與焦灼,大聲地叫道:

  「春泥,春泥,你在這裡嗎?」

  床榻內外,兩個女子竟是同時身子一震。

  凌春泥一下子跳了起來,那一刻彷彿有一道光彩從她臉上綻放一樣,整個人都亮了幾分,那一份歡喜那一份笑容,似花兒猛然綻放。

  她猛地回身,快步地向著房門跑去,一把拉開了門扉,屋外的光亮灑落下來,只見屋外院中,青石路上,一個男子站在那裡轉頭看來,正是沈石。

  「石頭!」

  凌春泥一聲歡呼,跳了出去,神情激動而喜悅,甚至連眼眶裡都突然有幾分水霧隱隱出現,而沈石也是在看到凌春泥之後,立刻大步走來。兩人在小院里路上相遇,凌春泥笑著撲來,沈石則是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終於也是放心了心,欣慰笑出聲來。

  依偎在那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裡,凌春泥瞬間便覺得有一種格外的滿足與踏實,彷彿這些日子來的思念驚險,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毫不重要,只要……能在他的懷抱,就足夠了。

  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地抱住沈石的腰身,像是帶幾分貪婪一般把自己貼緊了他的身子,去呼吸他身上溫暖的氣息。而沈石也是笑著抱著她,輕輕摸著她的長發,輕拍她的後背。

  低語數句後,他偶然抬頭望去,忽然便是一怔。

  只見前方石徑盡頭,東廂房內,洞開的門扉裡那一座床榻上,正有一個受傷而略顯憔悴的女子倚靠坐在床上,臉色蒼白,怔怔地從那邊看著這一幕。

  無人望見的地方,她垂落的手掌悄悄抓住了自己的披風一角,緩緩握緊,直到那骨節發白,深深陷入了肌膚之中。

  ※※※

  久別重逢,中間又出了這麼一檔子危險事,險些就陰陽相隔再不復見,無論沈石還是凌春泥都是有幾分害怕。不過總算還好,眼下看來一切都還算安穩,沈石先是進來謝過了鐘青竹,又關切地問她的傷勢,鐘青竹則是看起來一如平日那般淡然,只說自己無礙。

  沈石匆忙到此,一來便著急著過來見她們二人,雖然此刻心裡還有不少疑問話語想跟這兩個女子說,包括凌春泥身子如何、鐘青竹傷勢怎樣以及有些奇怪的鐘青竹為何會出現在那僻靜小屋處,不過眼下卻並不是他細說的時候,因為到了許家這裡,他還得要去先拜見一下許家幾位前輩家主,畢竟這次真是靠他們才救下了凌春泥與鐘青竹,真是一份好大人情。

  所以在見過凌春泥與鐘青竹,確認她們兩人確實都安穩無事後,沈石與她們說了幾句話後,便又再度折回許家前堂客廳,那里許騰已經在等他了。

  兩人落座,一番感謝笑談,許騰對這個年輕人十分友好,全然看不出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傲人氣勢,對沈石詳細說了一番昨夜情況,最後更是帶了幾分關切,道:「沈兄弟,現在的情勢你也是明白,不用我多說了,那位凌姑娘最近最好還是先住在這裡,一來養傷,二來安全,也能避免再被猛獸盟那匹惡徒找到。」

  沈石沉吟片刻,也沒有在矯情,點頭前身,抱拳道:「如此就打擾許前輩了,這般恩德,沈石日後定有回報。」

  許騰哈哈一笑,擺手道:「沈兄弟太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此外那猛獸盟傷我三弟在先,我們許家本來也正要對付他們,此次不過正好是一個開端罷了,接下來便要斬草除根,將這一夥作惡多端的惡徒從流雲城中驅逐出去,還這城裡一片朗朗乾坤。」

  沈石心念一動,想了想道:「前輩,若果真如此的話,或許在下也能略盡幾分綿力,也算是報答貴家救助之恩。」

  許騰笑著搖搖頭,伸手示意他坐下,微笑道:「跳樑小丑爾,何勞沈兄弟你的大駕,不必不必。」

  沈石又懇請數次,許騰只是微笑推辭,話裡話外只讓沈石與凌春泥等好好在此休息便可,沈石無奈,只得受了他這般美意,同時道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請許家主萬萬不要客氣。

  經此一番敘話交談,兩人的關係感覺倒是親近了不少,沈石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隨後又是去後宅看望了一下許興。前番受傷道行受損後,許興整個人看去蒼老了不少,不過精神卻是不壞,看到沈石過來也是十分高興,拉著他說了好一陣話,最後也是對他說,對付猛獸盟那件事不用沈石插手,許家自然會搞定,話裡行間更是不經意流露出幾分許家就是低調太久了,這次若是能好好一展獠牙實力,也能讓流雲城裡其他世家看看清楚之類的意思。

  話到此處,許興也是笑著誇了幾句沈石,只道沈石前程遠大,許家這裡也是歡喜,畢竟都算是朋友了。沈石含笑答應,如此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許興也不強留,喚人送他。

  剛走到門口處,沈石正要向外走去,忽然只見門外人影一閃,一個雪膚冰肌容貌清美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口中正喊了一聲:「爹!」

  話音未落,她便看到了正走出來的沈石,先是一怔,隨即一抹嘴角掠起一抹笑容,天光之下,那少女笑意盈盈,輕聲溫柔地道:

  「沈大哥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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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暖和

  沈石怔了一下,隨即認出眼前這容貌出眾的少女正是前些日子見過一次的許興女兒許雪影,雖說只是一面之緣,但上一次在許家客廳裡,這個少女的言談舉止尤其是明白是非跪地救母的舉動,還是讓他印象十分深刻,也讓沈石對許雪影這女孩子的印象很好。

  此刻見她笑意盈盈對自己施禮,沈石連忙欠身讓過,微笑道:「原來是許小姐,多日未見,近來可好?」

  許雪影目光盈盈如水,看去心情不錯,點頭微笑道:「我很好啊,沈大哥你呢?怎麼今天突然到我們家裡來了?」

  沈石剛要回答,便聽到後頭屋裡傳來許興的聲音,卻是他聽到女兒的聲音,此刻在後面床榻上提高聲音說了一句,道:「小影,不得無禮,你小小年紀叫什麼大哥不大哥的,沈兄弟乃是爹的救命恩人,你要叫一聲叔叔才是。」

  許雪影聞言卻是抿了抿嘴,看起來有些不情願,而且似乎平日裡她也是甚得許興寵愛,對這個老爹並沒有太過懼怕的意思,只在哪裡輕輕哼了一聲,嘟了嘟嘴道:「什麼叔叔嘛,他明明也沒比我大幾歲?」

  許興坐在床上大怒,一拍床墊喝道:「你說什麼,還有沒有禮數了,沒得讓沈兄弟看了笑話!平時你娘真是把你寵壞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沈石嚇了一跳,連忙回身對許興擺了擺手,笑道:「許三爺,息怒息怒,何必為這一點小事生氣。其實我也確實只比雪影小姐虛長幾歲,再說往日在金虹山上,我與孫友平輩論交,他卻要叫你一聲舅舅,真要說起來,雪影小姐叫我一聲大哥也不為過,本該如此,本該如此!」

  他這裡一番話說出來,這才讓許興臉色好看了一些,但看過去兀自有些憤憤然,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女兒。只是許雪影看去巧笑嫣然,卻是半點畏懼之意也不見,只笑著向沈石問道:「沈大哥,你還沒告訴我,今天怎麼來了呢?」

  沈石猶豫了一下,心想雪影小姐也是許家的人,不算外人,便將這其中的事粗粗說了一遍,許雪影聽後「啊」了一聲,看去臉上有些擔憂之色,隨即道:「原來如此,對了,沈大哥你現在是要回西苑去看那兩位受傷的姐姐嗎?」

  沈石點了點頭,笑著答應一聲,隨即回頭又對屋內的許興道:「許三爺,你好好養傷,等過一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許興笑著拱了拱手。

  沈石走出屋外,約莫才走出十多步遠,忽然只聽後頭腳步聲急促響起,回頭一看,卻是許雪影跑了過來,道:「沈大哥,我們家佔地頗大,庭院迴廊也多,外人初來乍到的難免認不清路,而且西苑距離這裡也不算近,讓我帶你回去吧。」

  沈石一想還真是如此,許家這片大宅傳承數百年,不知經歷了多少擴建重修,若非長久在此生活起居的人,還真是容易迷路。沈石本意也是想著向走到大宅前院再找個下人打聽一下西苑方向,只是想不到這許雪影雖然才是十歲出頭的少女,卻是個玲瓏心竅思慮周全,居然想到了這一層,當下便笑著點了點頭,對許雪影拱手道:

  「如此最好不過,我先謝過雪影小姐了。」

  許雪影抿嘴一笑,領著他向前走去,同時微笑著道:「沈大哥,那兩位姐姐與你是什麼關係啊?」

  沈石窒了一下,猶豫片刻後,道:「她們一位是我的同門師妹,另一位是我的……好朋友。」

  「哦。」許雪影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兩人一路穿堂過門,走過幾處迴廊,曲折蜿蜒裡還從一處花園裡走過,約莫一刻之後,許雪影果然是帶著沈石重新回到了西苑這裡。

  沈石看了看來路,心想許家不愧是百年世家,這片大宅當真是闊大豪奢,通往這裡的路徑都不止一條,只是這條路感覺或許是從後院過來的緣故,更加曲折一些,走的時間也比上一次過來久了幾分。

  與此同時,西苑裡聽到沈石等人的動靜,很快有了反應,凌春泥從東廂房那裡探出身來,見是沈石,頓時露出歡喜的笑容,在門口揮手叫了一聲。

  沈石笑著走了過去,凌春泥先是對他微笑了一下,隨後目光落到跟在沈石背後的許雪影身上,怔了一下,向沈石問道:「石頭,這位姑娘是……」

  沈石這才察覺許雪影居然並沒有馬上離開,一時有些尷尬,連忙笑著介紹道:「哦,這位是許家三爺的女兒雪影小姐,我前頭去看望了一次許三爺,是雪影小姐送我回來的。」

  凌春泥「啊」了一聲,才待說話,便看到許雪影已經落落大方半點沒有怕生模樣地走了上來,看了看凌春泥,微笑道:「這位一定是春泥姐姐吧,我是許雪影。之前我就想著,能和沈大哥在一起的朋友是什麼樣的女子,如今一見,姐姐果然是國色天香,我見猶憐的大美女呀。」

  凌春泥臉頰微紅,卻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家世高貴容貌同樣出眾的少女居然嘴巴這般甜,只是但凡女子總有愛美之心,更何況是被許雪影這樣的少女當面誇獎,她心頭也是一陣歡喜,不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道:「妹妹你說笑了,其實你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啊。」

  許雪影走到她的身旁,拉著她的手笑嘻嘻說了起來,只是幾句話的工夫,兩人看去似乎便親近了不少,讓沈石看著也是有些目瞪口呆,正好又看到在她們身後那房門打開,隱約可以看到鐘青竹仍然坐在床上,便先走進了屋去。

  ※※※

  看到沈石走了進來,鐘青竹臉色淡淡,看著並沒有更多表情,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後,便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身前。

  沈石走到床邊,拉過一張圓凳坐下,剛想說些什麼,只是看到鐘青竹沉默平靜甚至隱隱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他忽然間卻是有一種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感覺,有些茫然,也有幾分尷尬。

  屋裡的氣氛忽然有些冷淡下來,兩個人坐得很近,卻一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而在那門外不遠處,凌春泥與許雪影站在一塊兒,倒是不停地說著,不時傳來兩個美麗女子銀鈴般悅耳的輕笑聲,看起來短短工夫,她們還真的已經成為了性情相投的朋友。

  屋裡屋外,一門之隔,氣氛卻是截然不同。

  沈石暗自皺起了眉頭,心裡感覺也有些不對勁,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緩解一些眼前這意外的尷尬氣氛時,卻只見鐘青竹目光向門外看了一眼,眼底似有一絲黯然之色掠過,輕聲道:

  「她確實很漂亮,而且性子又好,人又溫柔,所以誰都會喜歡她,哪怕是那個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她的小姑娘,對嗎?」

  「嗯……」沈石下意識地隨口應了一聲,只是片刻之後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連忙道,「春泥她就是這麼個人,其實你在其他方面可比她強多了。」說著他笑了起來,隨手屈指笑道,

  「你也真是的,怎麼會想著跟她去比,你容貌不輸她,家世勝過她,更不用說在修道上,天資前途道法境界,連我都比不過你,更何況是她了?要我說啊,你也有點太好勝了吧!」

  說著哈哈笑了起來,鐘青竹默然片刻,隨後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點了點頭,看去似有幾分開懷,讓屋裡的氣氛重新緩和了下來,只是那笑容深處,無人看見的深心裡,卻是輾轉起伏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

  轉眼一天過去,天色暗了下來,已是入夜時分。

  在許家盛意邀請下,沈石也就留在西苑這裡過夜,幾點燭火在蒼莽的夜色黑暗中亮起,點亮了東廂西廂的屋子。

  西廂房裡,好不容易有了獨處時間的凌春泥抱著沈石依偎了好一會兒,然後又低聲將昨天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沈石聽了也是仍然有些害怕,輕輕擁著她,心中仍是對此事有些疑惑不解之處。只是眼下也沒什麼心事去細想此事,隨口又告訴凌春泥許家這裡打算出手對付猛獸盟的事。

  凌春泥頓時喜道:「此事當真麼,若是真的,只要猛獸盟被除去,以後我就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

  沈石笑著點點頭,道:「應該是如此罷。我本來也想許家主提出,可否在對猛獸盟動手時,讓我也加入略盡綿薄之力,也算還他們對你的救命之恩,不過卻被許家主推辭了,唉,這個人情有點大,以後不好還啊。」

  說著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凌春泥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道:「石頭,是不是因為我……」

  沈石連忙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搖頭道:「和你無關,什麼人情再重再大,難道還能強過你的性命麼?只要你沒事就是最好了。」

  凌春泥輕咬下唇,凝視沈石,忽然一言不發地深深抱了他一下,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不言不語只是就這樣摟著不放。沈石笑著拍了拍她的頭,道:「好了好了,沒事就好。」

  凌春泥有幾分羞怯之意地直起身子,微轉過身子,悄悄揉了揉眼睛,等了一會覺得心情平靜了一些,這才轉過頭來,卻看到沈石坐在屋中桌子邊上,取下了腰間如意袋,從裡面取出了不少東西擺放在桌上,其中頗有些正閃爍著漂亮的光芒。

  與此同時,沈石向她招了招手,道:「春泥,你過來。」

  凌春泥走到他的身旁坐下,道:「你這是做什麼?」

  沈石道:「我明早打算要出去狩獵一場,隨身的符籙東西稍微整理一下。」說著,他從桌子上掃了幾十個晶瑩剔透的靈晶歸成一堆,推到凌春泥身前,道:「眼下你可能要在許家這裡住上一段時間,身邊還是要帶一些靈晶,這些先收著。」

  凌春泥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道:「好吧。」

  說著忽然眼角餘光掃過旁邊,卻是在另一堆靈晶背後看到了一個似乎有些與眾不同的小東西,忍不住有些好奇地伸過手去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眼,卻是一枚深黑色的奇異黑色晶石,點點細小的銀點似有似無地點綴其中,彷彿最深沉的黑夜天幕中那無窮無盡的繁星。

  「咦,這是什麼東西啊?」她有些好奇地問。

  沈石向這邊看了一眼,怔了一下,隨即聳了聳肩,道:「一個沒用的玩意吧,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凌春泥好奇地看著這枚黑晶,忽然間像是突然有什麼發現一般,她猛地雙手合十,把這塊黑晶夾在手心裡,帶了幾分驚喜與高興,笑著對沈石道:

  「呀,這塊晶石好暖和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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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燦爛

  「暖和?」

  沈石愕然,自從當日在高陵山中鎮魂淵下得到這塊奇異的黑晶後,除了上一次在金虹山上術堂五行大殿外突然莫名其妙熱了一下後,其他時間裡這塊黑晶從來都是毫無聲息動靜的模樣,猶如一件死物一般。就算是他剛才隨手從如意袋中將它拿出來的時候,也都是冷冰冰的,哪有半點熱度?

  難道就這一會功夫,這塊黑晶又有異變了嗎?

  沈石仔細看了一眼在凌春泥手中的那塊黑晶,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之處,沉吟片刻後,伸手道:「給我看看。」

  凌春泥攤開手掌,將那塊黑晶放到沈石的手中,沈石入手之後眉頭便是微微一皺,並不是因為他感覺到了這塊黑晶有灼熱或是溫暖之感,恰恰相反,在他手心裡的那塊黑晶看起來與平時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差別,就連最基本的溫度也與他記憶裡的沒什麼變化,仍是那種有些偏寒的微涼感覺。

  沈石抬頭看了凌春泥一眼,凌春泥臉上仍有笑意,嘻嘻一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暖和啊?」

  沈石猶豫了一下,道:「奇怪了,我感覺這黑晶不是很熱啊?」

  凌春泥一怔,臉上看起來有些驚訝,伸手過來再度接過這塊黑晶,抓在掌心裡摩挲了一一下,然後抬起了頭,道:「不是啊,我握著它覺得很暖和的呀。」

  沈石撓了撓頭,一時間也是迷惑不解,只是這塊黑晶來歷神秘,又明顯與當日那個名叫巫鬼的上古鬼物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顯然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塊黑晶都不會是普通平凡之物。或許,也正是因此,才會有這種兩人感覺迥異的情況出現?

  只是這種異狀,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詭異。

  這時凌春泥又把玩了一會那塊黑晶,看著頗有幾分愛不釋手的感覺,同時好奇地對沈石問道:「石頭,這塊黑晶是什麼東西啊?」

  「呃……」沈石一時間還真覺得有些難以回答,這塊黑晶牽涉到鎮魂淵下太古陰龍與上古鬼物的爭鬥傳承,關係極大,包括那塊戮仙古劍殘片都是絕不可對外人提起的秘密,一旦洩露,只怕便會惹來極大的麻煩或是自己意想不到的禍事。若是對凌春泥隨口說了,怕是反而要為她招災,所以在猶豫了一會後,沈石還是決定先瞞著她,道:

  「我也不太清楚,這東西是我又一次殺了一隻四階妖獸鐵狼王蛛後,在它的巢穴裡發現的,當時看著好像有些與眾不同,就隨手帶了回來。」

  凌春泥「哦」了一聲,點點頭也沒再繼續追問,只是淺淺笑著一直抓著那塊黑晶,看起來真的十分喜歡,過了片刻,她忽然抬起頭,帶了幾分期翼之色看著沈石,道:

  「石頭,我好喜歡這塊黑晶,如果……如果你不是太要緊的話,把它給我行不?」

  沈石頓時一陣頭大,倒不是說小氣吝嗇,以他如今和凌春泥的關係,若是普通的珠寶首飾之類的,縱然是在珍貴稀罕的,他說給也就給了。可是這塊黑晶確實有些與眾不同,雖然長久以來宛如死物,但在其中必定是擁有什麼秘密,只是現在還不知道而已。

  只是他剛想開口拒絕,在抬頭看去的時候,卻是望見了凌春泥那柔媚美麗的臉上此刻帶了幾分懇求期盼的目光與神情,一時間這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來。

  過了一會,他帶了幾分遲疑不決輕聲道:「這……春泥,我看這黑晶也不漂亮啊,要不我回頭給你買一件更好看的首飾寶石,你看可以嗎?」

  凌春泥微微低頭,眼底似有一抹失望之色掠過,不過很快她又笑了起來,看著心情仍然還是很好,輕輕將那黑晶放在桌子上,微笑著搖搖頭,道:「沒事啦,我就是隨便說說的,不打緊,你別放在心上。」

  沈石看了她一眼,只見凌春泥面上神色如常,笑容滿面,然而沒過片刻,目光便又偷偷向那塊黑晶瞄了一眼,露出幾分不捨之意。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後,忽然搖搖頭笑著道:

  「好啦好啦,這塊黑晶就送給你了。」

  凌春泥身子一震臉上頓時一片歡喜,但隨即又像是吃了一驚,縮回了半個身子,看了一眼沈石,怯生生地道:「我、我說了不要的。」

  沈石笑了笑,伸手拿過那塊黑晶塞到凌春泥的手中,同時口中嘆道:「說起來,咱們在一起也有一段時日了,可是我也沒讓你過上什麼好日子,甚至中間還著實吃了一些苦頭遇上幾次風險,除此之外,我也真沒有真正送過什麼東西給你的。」他頓了一下,然後雙手輕輕將凌春泥的手掌握在掌心中,點了點頭,道:

  「春泥,只要你高興,這黑晶就送給你了。不過……這東西總感覺有些奇怪,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不過平日裡看起來確實並無大礙,只是如果你哪一天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或是異樣徵兆在這黑晶上出現的,一定要盡快告訴我,知道了麼?」

  凌春泥一雙明眸中亮光閃爍,先是重重「嗯」了一聲,片刻後一股柔情從她臉上瀰漫而開,望著沈石的目光猶如水波一般,忽地一把撲入沈石的懷抱,緊緊抱住了他,低聲道:

  「石頭,你對我真好!」

  沈石心中有些感動,不過隨即失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微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啊?」

  凌春泥吐了吐舌頭,在他懷裡纏綿了一會,這才戀戀不捨地坐起。沈石繼續去整理桌上的東西,凌春泥則是歡歡喜喜地玩弄著那塊黑晶,過了一會,她忽然又站了起來,去到屋子另一側的櫃子抽屜裡翻了一陣,卻是找出了一根細長的紅繩出來。

  黑晶上是完全的一塊,天然而無縫隙,凌春泥便用細細的紅繩細心地綁在黑晶中段,打了幾個牢牢的死結,便做成了一個最簡單粗陋,再普通不過的小項鏈墜子。

  她低下頭,輕按黑亮光滑的秀髮,將這紅繩黑晶的墜子掛在了脖子上。

  紅繩輕晃,黑晶便落在她的胸口,靜靜地躺在雪白粉膩豐腴的肌膚之上,就在心口的不遠處,一股莫名的暖意,悄然卻清晰地從那塊黑晶上輕輕瀰漫開來,讓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覺得揮之不去的寒意忽然減退了不少。

  玄黑水晶,雪白肌膚,黑白之間,那般強烈的對比彷彿讓那黑晶上的點點銀光都活過來了一般,似天際的繁星也開微微閃爍,帶著幾分神秘的氣息。

  「漂亮嗎?」

  她像是一個得到最心愛玩具的小小女孩,歡喜無限,站到了沈石身邊,柔聲問他。

  沈石抬頭看了一眼,似乎也有片刻的怔神,那一刻的凌春泥嬌媚無限,豔麗之姿彷彿已達到了人間絕色頂點,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媚意橫生如系出天然,在這夜色裡,便如同最豔麗最燦爛正盛開到極點的曇花一般。

  嬌豔不可方物,嬌媚令人窒息。

  沈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由衷地道:「好美!」

  凌春泥掩口輕笑,微笑如花,溫柔無限。

  ※※※

  這一夜,是凌春泥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睡得最安穩最舒服最愜意的一晚。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日子以來她總覺得身子有些寒涼發冷,一開始是手腳指尖,後來這感覺很快就瀰漫到全身。不過要說有什麼病痛折磨倒也算不上,平日裡其實也沒感覺有什麼特別的難受,就是偶爾會覺得身子有些冷,再有的,就是晚上睡覺時不太安穩了。

  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常常會在孤獨冷清的深夜裡忽然驚醒,那一刻便覺得格外寒冷。

  或許那是寂寞麼?

  因為沒有人陪?

  她總是思唸著石頭,總是盼望著他會在自己身旁,如果能依偎在他懷中,那寒冷涼意一定不復存在。

  只要,有他在……

  於是這一晚,他在的時候,果然是這般溫暖,凌春泥只覺得自己彷彿真的就像是一個小孩,沉醉在他的懷抱而不能自拔,如果離開他的溫暖,會不會因為心裡太冷而就此死去?

  茫然恍惚中,溫柔溫暖裡,她似酣醉不願醒來的痴人,心口有一團火熱,彷彿總比身子其他地方更燙一些。

  那是不是,自己激動的心跳聲?

  於是擁著他安然入睡,再沒有寒冷涼意,溫暖的世界彷彿永無止境,她沉溺於此永無休止。

  就連夢境,竟也與昨日完全不同,再沒有連番不斷急促變幻的噩夢,那種心悸的感覺一去不回,當她沉眠的時候,這般安心這般溫暖,隱隱約約只看到了一片無盡的夜,但是那片黑夜並無寒冷之意,雖然黑暗卻彷彿給她一種親切溫暖之感。而在夜幕蒼穹的盡頭,她甚至還莫名地感覺到似乎有一道奇異的視線正悄悄注視著自己。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只是她仍然沒有害怕畏懼的念頭,因為那目光同樣沒有太多的敵意,甚至感覺中那奇異的目光彷彿還隱約有些躲閃,哪怕偶爾被注視的時候,她似乎也覺得那更多的是一種好奇與迷惑。

  這是一個多麼奇怪的夢啊!

  凌春泥一覺便到天亮,可是睡意仍是不減,哪怕那迷迷糊糊中聽到沈石起身要走說是出城去探險狩獵的時候,她強撐著半支起身子可眼皮還是在打架。

  然後便是沈石哈哈笑著讓她在躺著睡去,自己獨自走了,接著凌春泥便又在那好久不見的溫暖中安然入睡,那心口一片暖洋洋的,真是舒服啊。

  不知不覺,她竟是睡了一天,直到下午時分才漸漸清醒過來。

  兀自帶了幾分倦意,她慵懶起身,先是怔了半晌後,忽然又有幾分羞意,心想幸好石頭不在,不然自己這般模樣,還不是丟死個人。

  心中一陣溫柔掠過,她輕輕走到梳妝台邊,台上一面銅鏡光滑明亮,倒映出她溫柔嬌媚的容顏,如花兒一般美麗。

  她對著鏡中人笑了笑,拿過一把梳子輕輕梳理秀髮,黑色的發絲如水如瀑,在她細膩白皙的手指間流動著,她梳著梳著,神情安寧而平靜。

  可是突然,有那麼一個瞬間,凌春泥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像是怔了一怔,然後放下了梳子。

  伸出手,她輕輕從額頭秀髮間抹去,烏黑光滑的秀髮下,不知為何,她的臉色忽然有些蒼白。

  髮絲一點點滑落,她的手指在慢慢地移動著,移動著……

  然後在某一處,在那細密秀髮的深處,她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所有的動作都僵硬不動,就連整個身子也像是凍結成冰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屈指,在秀髮深處輕輕動了一下,然後垂下了手,放在了自己眼前。

  屋子裡一片寂靜。

  銅鏡間人影微微顫動。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她的身子顫抖不止,所有的美好如一場幻夢瞬間破滅,所有的溫暖都化為虛有。

  顫抖的指尖上,停著一根白髮。

  她失去血色的嘴唇顫抖起來,下一刻,她猛然用手摀住了嘴,將所有的哽咽哭泣都蓋在口中,晶瑩的淚珠在難以置信痛苦絕望的目光中流淌下來,流過臉頰流過了白皙的手掌。

  死一般的寂靜裡,只聽到那一點點帶著悲傷絕望的哽咽聲從指縫間慢慢透了出來:

  「乾娘……乾娘……」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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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願望

  沈石一早離開了許家大宅,因為考慮到如今凌春泥住在許家裡已經算是十分安全,他這次出來便把小黑也帶到了身邊。出外遊歷探險,小黑一來可以找尋靈草,二來遇見妖獸時還是一個可靠的打手,唔,應該算是可靠吧。

  至於去狩獵妖獸的地方,沈石考慮過後,最後還是決定再去一次蜈蚣山,上一次到那裡遇見了許興被山熊堂的修士暗算圍攻,並沒有真正深入山脈深處,所得不多,這次去可以好好探索一下。至於之前曾經傳說那蜈蚣山裡有鬼物出沒,沈石在上次過去時整整一日一夜都沒有發現半點蹤跡,想必也是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無聊流言了。

  主意既定,他便帶著小黑出城向蜈蚣山行去,一個時辰後便到了蜈蚣山山腳下。與前次一樣,因為地勢廣闊,山林茂密,他並沒有看到有其他修士的身影,不過相比這一整座寶地山脈中,抱著同樣目的前來的修士包括散修應該是為數不少的。

  沈石振作了一下精神,向山裡走去,同時對小黑正色道:「小黑啊,咱們過幾天可是要去百山界幹大事了,那可是不能馬虎的,必須得好生準備。你今天盡點心,好好多找幾棵高階靈草出來,我也多給你幾個靈晶,行不?」

  小黑咧嘴哼哼點頭,看起來心情不錯,沈石頓時也高興了一些,於是一人一豬便向山裡走去。誰知進山之後大半天工夫下來,沈石的好心情便漸漸磨折乾淨,小黑看去似乎並沒有特別偷懶的意思,經常都有嗅來嗅去的模樣,但是不知為何,這只往常對靈草極度敏感的小豬在蜈蚣山這裡,竟然半天都沒找到幾棵靈草,偶爾有所發現的,也都是些最普通最低端的一階靈草。

  反倒是沈石這一路過來,遇見了不少低階妖獸,格殺之後取得的獸身靈材,價值似乎反而更高了不少。

  如此又過了一陣工夫,沈石終於忍不住對小黑道:「喂,笨豬,你要是不想找就算了,老老實實偷懶罷我也習慣了不會說你的啊,幹嘛最近居然學會裝樣子了?」

  小黑嘴裡哼哼兩聲,看起來神情間也有幾分疑惑不解,蹲在沈石腳邊,看著眼前這片山野,抬起一隻豬蹄撓了撓脖子下巴,嘴裡呼呼哧哧哼哼了一陣。

  沈石沒好氣地看了它一眼,道:「這麼大一座山脈,靈氣充沛,不可能沒靈草的。」說著頓了一下後,神色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得也皺了皺眉,帶了一絲疑惑,自言自語道,

  「倒是這一路上妖獸好像比以前多了不少啊,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外圍山勢裡沒這麼多妖獸啊……」

  ※※※

  流雲城,許家大宅西苑。

  西廂房裡,凌春泥獨自一人枯坐良久,眼看著將近黃昏時分,這一天就要這麼不知不覺中過去時,她才忽然驚醒一般,從那塊銅鏡邊驚醒過來,猛然又覺得這屋中竟是如此的憋悶,心裡煩躁不安,急忙便快步走到哪門口邊,一把將房門拉開,走到了院子裡。

  傍晚的微風輕輕吹過,帶著幾分涼意拂在她的臉龐,也讓她的心情平復了些許,只是心底深處的那一絲恐懼,卻彷彿已經化作一隻毒蛇,正死死地纏在她深心處,再也不會鬆開了。

  她覺得有些艱於呼吸,站在小院裡抬頭仰望天空,黃昏時分的天空灰暗而低沉,沒有半點高遠開闊的感覺,彷彿讓人覺得便是這天,也要為難她一般。

  「啊……」

  她看了良久之後,忽然間心緒猛然激動,竟是忍不住一口大聲叫了出來。叫聲才出口,凌春泥便想起這裡乃是陌生的許家,頓時回過神來連忙掩口,將大半的叫聲壓了回去,這一時忙亂中,倒是讓心底的絕望減輕了少許。

  不過這一聲叫喊雖然壓抑住了,但不等於沒人聽到,所以過了片刻之後,小院這裡的東廂房房門忽然打開,鐘青竹臉上帶著幾分詫異之色,站在門口那邊看了過來,道:

  「春泥,你怎麼了?」

  凌春泥轉頭向鐘青竹看了一眼,強笑了一下,輕輕搖頭,道:「我沒事。」

  鐘青竹微微皺眉,打量了一下凌春泥那明顯有些異樣的蒼白的臉,沉默了片刻後,對她招了招手,道:「你若是無事,進來坐坐吧。」

  凌春泥怔了一下,或許是因為發現了那根白髮後她心境淒苦,又或是此刻她心心唸唸的沈石不在身旁而她卻格外軟弱,所以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走向了東廂房那裡。

  進了房間,凌春泥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看了一眼鐘青竹,略帶了幾分驚訝,道:「你這是能下地走動了嗎?你的傷……」

  鐘青竹此刻身上仍然還披著那間綠絨毯子,在凌春泥進來後她便重新回到了床榻邊坐下,聽到凌春泥有些疑惑的問話後,她淡淡笑了一下,道:「好多了。」

  凌春泥帶了幾分不可思議,道:「這麼快?」

  鐘青竹伸手輕拂了一下那道傷口處,淡然道:「本該如此罷,凝元境後修士肉身便漸趨堅韌強健,回覆也較常人強上十倍,只要不是傷筋動骨的大傷,又或是那些附骨蝕肉的劇毒,一般情況下這傷勢都會好的這麼快,我這個……」她想了一下,隨後道:「大概再有三四天時間,差不多就無大礙了。」

  凌春泥眼中多了幾分羨慕,道:「有天資道行真是好啊。」

  鐘青竹看了看她,道:「怎麼,難道你沒修煉道法嗎,我看你也是煉氣境的修為吧,日後只要勤奮修煉,再加上一些機緣,也未嘗不是沒可能修到凝元境的。對了,你修煉的道法是什麼來著?」

  「……」凌春泥一時茫然,半晌之後才呆了苦澀強笑了一下,道,「我在修道上天資太差,也沒什麼好功法,凝元境……不敢想了。」

  說著,似乎是害怕鐘青竹還要追問自己的功法,凌春泥連忙岔開了話題,道:「青竹,你道行這麼好,修煉有成,又是名門弟子,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鐘青竹怔了一下,看著她問道:「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凌春泥嘆了口氣,道:「我打小就是在流雲城這裡長大的,與乾娘相依為命,這麼多年連海州都沒出去過,幾乎都是在流雲城這裡打著轉轉。聽說咱們這塊鴻蒙主界遼闊無比,天下間有無數神奇之地,有無數不可思議的奇景異地,我都從來沒看到過。」

  鐘青竹啞然失笑,隨即搖了搖頭,道:「咱們鴻蒙界確實十分遼闊,不過你倒是高看我了。」

  凌春泥道:「怎麼?」

  鐘青竹微笑道:「其實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真要說起來,這麼多年我其實也沒去過什麼其他地方,也就是前兩年隨我師父樂長老去了一次天鴻城,算是大開眼界了一回,真正見識了那天下第一名城的風采。至於其他遼闊界土裡的神奇之地,我也沒去看過,不過以後日子還長著呢,總有機會去看的。」

  凌春泥若有所思,臉上有一陣茫然掠過,道:「總有機會麼……青竹,那天鴻城真的那麼好嗎?」

  鐘青竹點點頭,道:「非常壯觀,特別是傳說中的天鴻十景,確實神奇造化,乃是人間奇景。」

  凌春泥微微低頭,輕聲道:「好想去看看啊。」

  鐘青竹看了她一眼,道:「讓沈石帶你去好了,反正你們……」後面的話她不知為何住口不言,臉色看去有些怪異,但凌春泥心事重重,卻是沒有發現,只是眼底深處,似乎隱隱有一道嚮往的光芒緩緩亮起。

  「天鴻城嗎……」

  ※※※

  三日之後,沈石從蜈蚣山探險遊歷歸來,回到許家大宅。

  這三天裡,凌春泥暫時並沒有發現其他任何衰老的跡象,只是那根白髮仍然像是一隻毒蛇在不斷偷偷噬咬著她的心,但表面之上,她仍是做出了一副歡喜幸福的模樣,迎接著沈石的回歸。

  只是與三日前出發時候相比,沈石這次回來看去身上頗有風塵之色,似乎是這三日在野外應該有些辛苦或是與妖獸的爭鬥並不輕鬆,同時臉色上看去帶了幾分凝重,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凌春泥壓抑住自己心頭的不安,做出自己最美麗的笑容與沈石相處,輕聲細語地說著話為他寬心,沈石看起來倒是很快笑笑,也將心事遮掩過去。

  凌春泥忍了又忍,告訴自己不要衝動不該隨口提什麼非分要求,可是片刻之後,她卻是終究沒能忍住,低聲對沈石道:「石頭,我們去天鴻城好不好?」

  沈石一怔,帶了幾分驚訝,道:「天鴻城?你怎麼突然想去那裡了?」

  凌春泥低眉順眼地坐在他的身旁,輕聲道:「我……我其實,想去那裡很久了。」

  沈石撓撓頭,猶豫了一下,帶了幾分歉意,道:「春泥,再過七八日就是宗門裡準備去百山界進行四正大會精英弟子選拔的大會,我雖然拜入了師父門下,但按規矩也是要去參加的,算是為半年後的問天秘境歷練一番。這樣吧,等這次百山界回來,我就帶你去天鴻城那裡好好玩一次,行不?」

  凌春泥默然片刻,道:「你這次去百山界,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呃,這還真不好說。」沈石搖搖頭,「我估摸著至少也得一個月後了罷。」

  凌春泥身子猛然一震,臉色又是一片蒼白,沈石嚇了一跳,道:「你怎麼了,怎地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凌春泥低頭不語,好半晌之後低聲道:

  「我沒事。」

  「哦……」沈石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對凌春泥道,「我有點事要先出去一下,這事……你等我回來再說。」

  凌春泥抬頭看他,道:「你去哪兒?」

  沈石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一股心事重重的模樣又是隱約再現,搖了搖頭,道:「我去南寶坊那邊找個人,你不認識的,就這樣吧,等我回來。」

  說罷,便匆匆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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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竹葉青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孤

  再度出了許家大宅,沈石一路走到流雲城城南的南寶坊,經過那條熱鬧長街上的神仙會商舖門口時,他向裡面看了一眼,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走了過去,一直向長街盡頭那片南天門廣場走去。

  和往日裡的情況一樣,南天門這個散修聚集擺攤的地方仍然還是擁擠喧鬧的模樣,無數的修士在這裡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又或是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各種靈材而爭吵辯論,每一次沈石看到這一幕情景時,常常都會覺得從另一個角度看,所謂高高在上遠遠凌駕於普通凡人之上的修士,其實也還是普通人,同樣也有凡世俗人的七情六慾。

  他在人群裡信步走去,看著並無目的,與周圍走動的大部分修士看起來並無兩樣,沒過多久,他便走到了這片散修集市的中間地帶,在某一處有些眼熟的攤位前停下腳步。八年前,當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就是在這裡的一個攤位上發現了某個平凡無奇的黑罐,並從中發現了妖族秘法陰陽咒的清心篇,這才有了他如今與眾不同的修道之路。

  沈石目光轉過,忽地一怔,卻是看到在那攤位之上,此刻坐著的那人卻並非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老侯,而是另一個看去有些皺紋的中年男子。而與此同時,那男子看到沈石在自己攤位前停下腳步,馬上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公子,可是看上我這裡的靈材了嗎,是哪一樣,你儘管挑選,我的東西絕對是好的。」

  沈石皺了皺眉,在他攤位前蹲了下來,目光直視在身前那塊綢布上掃過一眼,便知道這上頭十件中倒有六七件是假貨或是劣貨,剩下幾件真品也都是常見貨色。他搖了搖頭,對這些靈材自然沒有半點興趣,而是看著這個攤主,道:

  「老闆,我問一下,原來這個攤位不是那個老侯的嗎,他人怎麼不在了?」

  那男子一怔,顯然沒想到沈石居然會問起這個,帶了幾分狐疑之色,看了沈石一眼,道:「你找老侯做什麼?」

  「你認識他?」

  男子點了點頭,道:「嗯,算是認識吧。」

  沈石心中一喜,連忙道:「那你可知他現如今在何處?」

  那男子遲疑了一下,呵呵笑了一聲,卻是搖了搖頭,道:「他好像很久沒來這裡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啊。」

  沈石目視於他,那男子表示無奈地攤攤手,只是眼神卻有幾分躲閃閃爍,過了片刻之後,沈石嘆了口氣,從腰間如意袋中摸出了一顆閃亮的靈晶,丟了過去。

  那男子一探手直接抓住了那顆靈晶,頓時眉開眼笑,放到眼前仔細看了一眼之後,對沈石哈哈一笑,道:

  「謝公子賞!」

  ※※※

  沈石離開南天門這裡的時候,從那個男人口中已經知道了一些關於老侯的事,事實上這個男人確實不是很清楚老侯的近況,因為從很久以前老侯就突然不再來南天門這裡擺攤兜賣靈材了。不過幸運的是,往日裡此人一直都在老侯附近的另一個攤位擺攤,所以與老侯也有幾分熟悉,居然知道老侯平日的住址,基本上那一顆靈晶買到的就是這點東西了。

  按照那男子所給的地址,沈石又一路走到流雲城東面,也就是昔日侯家老宅的附近。其實當初侯勝拜入凌霄宗並成為凝元境的親傳弟子後,父以子貴,老侯在侯家的地位也是有所提升,在這一點上倒是與鐘青竹有些類似,不過侯家並沒有像鐘家那般敗落,門中英才俊傑也有不少,所以老侯也不像鐘青竹的母親那般風光。

  只是後來侯家突然敗落,被其他世家將世代相傳的基業盡數瓜分,老侯也是被逼搬離,也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老侯的生活開始發生了不為人知的異變,雖然他因為與侯家血脈疏遠而沒有受到牽連,但是他再也沒有去南天門擺攤,也幾乎很少人再見過他。

  沈石沿著大街走去,在離那座曾經風光一時的大宅外百十丈遠外的一處小巷口停下腳步,在心裡輕輕回憶盤算了一下,發現老侯的異狀應該就是當日高陵山脈中發生異變之後的不久,也就是他發現唯一的兒子侯勝有可能再也回不來的時候。

  沈石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進了這條巷子。這條小巷在長街邊上,不過相比起以前凌春泥乾娘所住的那條骯髒污穢的陋巷,這裡明顯要熱鬧許多,有許多人家都住在這裡。巷子裡的房子多數都是灰暗狹小的,在這裡居住的人臉上多半都帶有幾分麻木疲累之色,只有幾個年紀還幼小的光屁股小孩兒,還在這條昏暗的巷子裡彼此打鬧追逐著,揮灑著與這片地方有些格格不入的天真與歡樂。

  沈石越過了那幾個小孩,走到了小巷盡頭,在最裡面的那扇破木板門上,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低沉的敲門聲迴響起來,周圍有幾道麻木的視線向這裡看了一眼,但沒有任何人有出頭干涉的意思,不知為何,沈石覺得心裡有些不太舒服,而門裡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難道前頭那男子給自己的是假消息?又或是老侯如今已經不住這裡了嗎?

  他又敲了一陣,門裡還是沒聲音動靜,沈石不禁有些著急起來,用力稍大,那木門吱呀一聲,卻是直接向裡打開了,居然是沒有上鎖的。

  伴隨著大門打開,一股異常的惡臭從門裡飄了出來,雖然不是特別濃烈嗆人,但還是有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覺,沈石身子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向裡面走去,而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只見灰暗狹小的屋裡,好像在地上躺著一個人影。

  他心中一動,遲疑了片刻還是踏步走了進去,走到那人身旁扳過他的身子,當那張憔悴無比骨瘦如柴的臉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沈石真的沒認出這個跟死人幾乎沒什麼兩樣的人居然就是老侯。

  這個人並沒有真的死去,口鼻之間還有殘留的一口氣,呼吸衰弱,但看起來只要無人管他,應該再過不久他就會死在這無人問津暗無天日的小黑屋中。

  而這個看起來形如骷髏蒼老不堪的人,從那僅有的一點臉型輪廓上看,沈石終於還是勉強辨認出這就是老侯。

  看著那張臉,沈石半晌沒有說話,雖然來這裡時多少會想到一些失去獨生兒子侯勝會對老侯造成一些打擊,但失孤之後的他會落到如此心喪若死的地步,還是出於沈石的意料之外。

  或許,一個兒子,又或是一個年輕人,終究是不能體會到老人失去一生摯愛孩子的感覺吧。

  沈石在老侯的身邊蹲下,輕輕叫了一聲,道:「老侯,你還記得我嗎?」

  老侯渾濁而空洞的眼眶裡,眼珠一動不動,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沈石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叫沈石,是侯勝的同門師兄弟,你想起來了嗎?」

  老侯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是在聽到了侯勝兩個字後,猛地收了些許觸動一樣,然後慢慢地轉過頭來,有些吃力地看了沈石一眼。

  他的眼神遲鈍而無力,並且在看到沈石的臉後很快便閃過一絲漠然失望之色,像是馬上又要回到之前那麻木等死的模樣。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在老侯的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件東西,那是一隻舊布做成的小狗,很是破舊,甚至已經有些不成形狀,布狗的一隻後腿還有屁股上的尾巴,都已經掉落不見了。

  這只破舊的布狗玩偶就拿在沈石的手上,也不知他從何得來又從哪裡拿出來的,就這樣放在老侯的眼前,而在看到這只布狗後,老侯身子猛然一震,眼中陡然現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光彩,竟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氣力,一下子抬起了頭,口中發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是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又或是沒了力氣,沈石並沒有聽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過沈石臉上並沒有什麼意外之色,反而是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

  「跟我走吧。」

  老侯慢慢轉頭,看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年輕人,但很快就用盡全身殘餘的氣力,拚命點頭。

  ※※※

  流雲城,許家西苑。

  「天鴻城的天鴻十景,你都曾經看過了嗎,真的有那麼漂亮神奇麼?」

  凌春泥趴在鐘青竹房間的桌邊,微微側著頭看著倚坐在不遠處床上的鐘青竹,帶了幾分好奇地問。

  鐘青竹搖搖頭,道:「也不是啊,大概那次過去,我也就看五六處奇景吧。天鴻十景雖然出名,但有些並不是常年能見到的。」

  凌春泥抿了抿嘴,眼中似有幾分嚮往之意,輕聲道:「石頭跟我說起這個時,說是他在天鴻城的時候只見過三處奇景,分別是龍橋落日、長城攬月和不夜之城,其他的因為時間緊促,也都沒去看的。」

  鐘青竹淡淡道:「這三處確實是最常見的,據我所知十景中常見的大概有五景,另有三景是隨季節變換出現的,一年中只有某段時間才能看到,而最後的兩景,其實是已經根本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凌春泥一怔,愕然道:「什麼?」

  鐘青竹笑了笑,道:「帝宮秋陽,鴻鈞巨柱,這兩樣景色也曾是天鴻十景之列,但是在萬年之前的人妖大戰後,天妖王庭的帝宮變為一片廢墟,妖皇殿前鴻鈞巨柱毀的毀,拿的拿,早已不復昔日盛況了。」

  凌春泥點了點頭,好一陣子沒說話,只是眼眸裡目光閃爍,彷彿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她輕輕抬起頭來,忽然叫了一聲,道:「青竹。」

  鐘青竹應了一聲,道:「什麼?」

  「你知道去天鴻城的話,應該怎麼走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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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竹葉青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鬼

  流雲城外,向西偏北百餘里,一片丘陵起伏,山林茂密。因為此處並非多產靈草或其他靈材的所在,所以向來少有人至,鳥鳴林幽,就這麼年復一年。

  這一日,日頭高懸,天氣晴朗,看起來與平日並沒有什麼異樣區別,但是平日裡幽靜的這片山林,卻忽然像是多了幾分肅穆之意,清脆的鳥鳴聲幾乎絕跡,整座山林像是都沉默了下來,雖然是在白日,卻帶了一點陰森氣息。

  山林前方,忽然有人影晃動,向這裡走了過來,正是沈石與衰弱老朽的老侯。因為老侯的身子太弱,已經完全不能支撐他走上這一大段路途,所以沈石是直接將老侯背在了背上,一路走過來的。

  雖然不是自己走過這百餘里路,但是這一路顛簸,趴在沈石背上的老侯氣色看去彷彿又是衰敗了不少,吸氣少而出氣多,總讓人有一種隨時都會斷氣死掉的錯覺。可是雖然全身上下到處都像是一個死人,但是唯獨在這個垂死老頭的眼中,竟然還有幾分光彩,似乎還在期冀著什麼,一直努力地睜開著,向著前方眺望著。

  沈石背著老侯一直走到了山林之外,然後抬頭看了看這片初看並無異樣但細察之後便會發覺陰森肅穆的山林,他臉上的神情也有幾分複雜,沉吟片刻後,輕輕將老侯從身上放了下來,找了塊大石頭讓他靠著坐在地上。

  老侯的臉色依然那麼難看,渾濁的視線掃過了這片山林,然後望向沈石,嘴唇動了幾下,像是想說什麼卻沒有聲音能發出來。沈石也看到了老侯眼中的疑問,不過他並沒有說話,也沒有開口喊叫或是做其他任何老侯期望他做的事,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這片山林深處,然後讓開了身子,讓老侯整個人都顯露出來,而自己則是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

  山風徐徐吹過,高大茂密的樹木枝葉輕輕擺動,如綠色的波浪起起伏伏。

  沒有鳥鳴,沒有獸吼,只有那清冷的風聲。

  漸漸的,在那風起的遠處,在那片山林之中,忽然隱隱又有一點低微的聲音摻雜進來,那聲音輕細卻詭異,如泣如訴,猶如夜深人靜時深山荒野裡的鬼哭聲。

  鬼哭之聲既起,便連綿不絕,從小到大,從低到高,漸漸匯聚成溪流小河,在那風中此起彼伏。

  老侯的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臉上眼中露出幾分恐懼之色,而沈石看去並沒有什麼畏懼之意,但是看向那片山林時臉上的神情,似乎變得更複雜了些。

  忽然,那林木背後猛地有白影一閃,緊接著竟是跳出了一個骷髏,兩點鬼火點燃在眼眶裡閃爍著對血肉鮮明的渴望與貪婪,死死地盯著沈石與老侯這兩個活人,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從那林子中衝了出來,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老侯嘴裡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地驚叫,本能地想要逃避但是很快發現自己竟是衰弱到連逃命都不成的地步,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望向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可是他隨即看到,站在一旁的沈石並沒有任何躲避之意,甚至看起來他連動手抵禦這只撲來的鬼物的動作都沒有,就是那樣沉默平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隨著這只骷髏鬼物的突然撲出,向著那兩團鮮活血肉撲去,這片山林裡那股奇異的鬼哭聲瞬間大盛,似乎有無數暗藏的詭異之物同時被刺激到了,鬼哭之聲大作。然而就在此時,突然有一聲厲嘯陡然而起,就在那片鬼哭聲最深處,高亢淒厲,竟是一下子將所有的陰森嚎叫都壓了下去。

  鬼哭之聲登時大衰,山林重回寂靜,而那隻撲出的骷髏鬼物也彷彿一下子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一道紅色的身影,突然從這片山林深處掠了出來,快如疾風,一下子衝到那隻骷髏身後。骷髏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森白的骨架都顫慄顫抖起來,然而它什麼都還沒做,便被兩條血紅的手臂一下子拗斷了脊椎骨,斷成兩截,隨即所有的骨架嘩啦啦盡數碎裂,變為一片白色碎骨,掉落到地上。

  山林裡一陣騷動,而在沈石眼前出現的那個紅色身影,赫然也是一隻鬼物,但是這隻鬼物看去還有人形,只是全身幾乎沒有衣物,皮肉鼓脹至少有常人的兩倍寬大,並且完全變成了鮮紅顏色,望之幾乎就像是鮮血淋淋的血肉直接裸露在外。而在這隻鬼物的頭部,甚至更加的詭異與可怖,右邊半臉幾乎都是白骨,而左邊半張臉卻還保持了近乎正常的人形面孔。而兩隻眼睛上,同樣也是左邊眼眶裡是正常人眼,右邊眼眶中卻是一團幽綠鬼火,陰陽伴生不人不鬼,利齒獠牙突兀而出,便是傳說中九幽黃泉地府之中最可怕的惡鬼似乎都沒有這樣恐怖的外形。

  老侯口中忽地嘶啞一聲,雙足一蹬,竟是就此嚇暈了過去,沈石吃了一驚,連忙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並不是斷氣,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開始按他的人中施救,同時握住老侯一隻手,試著度幾分靈氣過去,看能不能讓他好受些。

  前頭的那隻鬼物似乎也吃了一驚,正要向前衝來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頭山林裡的鬼哭聲又有漸起之勢,猛一轉身,卻是對著那片山林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厲嘯聲。

  那聲音刺耳而尖厲,瞬間再度壓制了所有鬼哭聲音,也讓那片山林漸漸安靜了下來,隨後這隻鬼物才轉過身來,右邊骷髏臉上沒有表情,左邊人臉上則是露出了幾分焦急之色,猛地向沈石這裡大步走了過來。

  這時沈石已經放開了老侯,站了起來,看到了這樣一個恐怖的鬼物靠近的時候,他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仍然還是對這幅可怖的尊容感到不舒服,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太多的反應,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或許是聽到了他的嘆氣聲,這隻鬼物猛地停下了腳步,就在距離老侯五尺之外的地方,半邊人臉上露出幾分茫然之意,然後慢慢地轉向沈石。

  沈石輕輕搖了搖頭,道:「他沒死,不過……我找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和現在是差不多的樣子了。」

  那隻鬼物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目光緩緩轉回到老侯身上,獠牙橫生的血口中發出了一聲低沉嘶啞的嚎叫。

  沈石慢慢地走到他的身旁,嘆了口氣,臉上也帶了幾分悲憫之色,輕聲道:

  「他應該是以為你已經死了,侯勝。」

  ※※※

  侯勝,這個不人不鬼可怕的怪物,竟是當日的侯勝。

  沒有人能夠再從外表上認出他來,哪怕是那半張還勉強保持完整的人臉,可是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會被他身上更恐怖的地方所震駭,再也不會想到其他。而自古以來,更是從未聽聞過有這種半人半鬼的怪物,未曾有過淪落鬼道卻仍然保留幾分神智的事情。

  只是這世上總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眼前的侯勝便是如此。此刻,侯勝,或者說是這個可怕的鬼物,半張鬼臉上麻木不仁,而半張人臉上卻是緩緩流下了一道淚水。他盯著那個衰老不堪像個死人更多過活人的老頭,忽然雙膝一軟,竟是慢慢地跪倒在地,跪倒在已經被嚇昏又或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撐不住的老侯跟前。

  他口中發出了類似鬼哭的嚎哭聲,然後慢慢地俯下身子,將那半人半鬼的頭顱磕在堅實的泥土地上,「砰」的一聲低沉悶響,地上多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他已經變成利爪的雙手,在地上用力劃過,彷彿是絕望地掙扎,抓出了十道深深的抓痕,而鬼哭之聲並未斷絕,他開始不停地磕頭。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越磕越快,哭號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淒厲,那聲音裡滿是痛悔痛恨和無盡的絕望。

  血肉炸開,鮮血飛濺,塗抹了他整張臉龐,越發的恐怖,令人不敢目睹也無法直視。

  而在這淒厲而淒慘的一幕裡,忽然有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拉住了他的身子,同時傳來沈石帶著嘆息的聲音,道:「好了,後頭還要做事的。」

  這句話平凡而普通,但對於外表恐怖的侯勝來說,卻似乎比什麼都有用,他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終於停下了那甚至是帶了一絲瘋狂的磕頭,慢慢地抬起身子,又看了一身老侯後,然後轉向沈石,森然的獠牙蠕動了幾下,卻是從口中跳出了幾個嘶啞的字眼,帶著有些變異古怪的聲調,低聲道:

  「多……謝……你!」

  ※※※

  「我當時也沒想到會是你。」沈石與滿臉血跡外表恐怖的侯勝相對而站,默然片刻後,似乎眼中神情還是帶了幾分難以置信,搖了搖頭,道,「我從沒有聽說過,更沒有見過,居然有人在變作鬼物後還能保持靈智的。」

  「我也沒想到……」侯勝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一些刺耳和古怪,光從外表來看幾乎已經很難再把他視作一個人的模樣,此刻看去已經稍微平復了一些情緒,開口說道,「我也是漸漸恢復清醒的,但是等我完全回覆靈智的時候,我的肉身便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了。」

  沈石沉默了一會,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是……那個鎮魂淵下巫鬼幹的?」

  侯勝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一開始是她將我變成鬼物的,自然和她脫不開干係。」

  沈石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忽然一聲低微的叫聲,突然從兩人身旁傳了過來:

  「小……小勝嗎?」

  ……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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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珍惜

  那聲音略帶幾分顫抖,似乎還有幾分驚恐,從旁邊傳來,正是老侯的聲音。沈石與侯勝同時轉頭看去,只見老侯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面上仍有畏懼之色,但目光炯炯,卻是盯著站在沈石身旁的那個怪物,看個不停。

  沈石與侯勝都是怔住,侯勝的反應尤其大,竟是下意識地退後幾步,彷彿他這個能生撕骷髏的強悍怪物卻在老侯這個快死掉的老頭面前感到格外的害怕。

  沈石默然無語,看著這兩個近乎於人鬼殊途的父子,不知為何,竟有幾分感同身受的異樣感覺。在這個世上,他唯一的親人也只剩下了父親沈泰,可是同樣也是父子分別多年,至今甚至都無法知曉父親是否還活在世上,哪怕當日那個顧靈雲說的消息,卻也不知道到底能有幾分可信。

  他輕輕嘆了口氣,走到老侯身旁,將他扶著坐直了身子,然後輕聲道:「他就是侯勝,當初在高陵山中,他遇到了一隻道法極強的上古鬼物,中了一種詭異咒法,所以才變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老侯的身子猛地一顫,嘴唇微微顫抖著,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個凶惡猙獰卻沉默地怪物,畏懼之色漸去,同時看著那怪物僅有的半張人臉,看著那依稀還熟悉的輪廓,渾濁的淚水慢慢湧了出來。

  沈石在一旁繼續說道:「我前日到蜈蚣山那裡遊歷,中間遇到了一群鬼物,激鬥至一半時,侯勝出現喝止了那些怪物,與我相認後,提及於世上並無其他掛念,只有你這個老父還在流雲城中,實在放心不下。只是他這幅模樣,流雲城中又是修士雲集高手無數,所以求我能幫他將你帶出城相見一場。」

  老侯口中發出幾聲嘶啞而含糊不清的聲音,似乎是連話語都說不清楚了,侯勝看去有些畏縮,似乎很害怕自己會嚇到老父,可是過了片刻後,他便看到了那個老頭對著他,慢慢伸出了雙臂。

  一雙枯瘦的、骯髒的、顫抖的雙臂,一個脆弱但熟悉溫暖的懷抱。

  從小到大,一如當年。

  那個怪物發出了一聲顫抖的吼叫聲,跪在地上向前爬了過去,一把抱住老侯的大腿,如刺耳如鬼哭般的聲音盡情宣洩著自己的悲傷情緒。

  老侯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但是眼中已有欣慰之意,輕輕地用枯瘦的手掌摸索著怪物的頭顱。

  沈石靜靜地看著這心酸的一幕,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扭過頭,走到了一旁,安靜地看著這片天地山林,沉默地等待著。

  ※※※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一陣哽咽哭泣聲才漸漸安靜下去,幾許低語隱約傳來,又過了一會,腳步聲響起,卻是那不人不鬼的怪物侯勝走到了他的身旁。

  沈石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向他身後望去,只見老侯此刻神情睏倦,又像是疲憊至極,竟然是已經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只是在睡夢之中,他衰老至極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沈石猶豫了一下,看著侯勝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低聲道:「伯父他……」

  侯勝默默地搖了搖頭,道:「他會給我回蜈蚣山。」

  沈石默然片刻,心想也不知道老侯能不能接受生活在一片亡靈鬼物中間的事實,不過看起來侯勝已經決定了,而老侯顯然也不願離開兒子,他作為一個外人,也只能點點頭。

  侯勝深吸了一口氣,道:「多謝你,沈石。」說著,他手上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了一隻如意袋,丟給了沈石,同時道,「這是咱們事先說好的報酬。」

  沈石隨後接住,只是或許是剛才看了那一幕讓他有所觸動,所以他猶豫了片刻後,還是看著侯勝,道:「侯……師弟,你真的不想回宗門去試試麼,門裡有諸多長老前輩,神通廣大,或許他們會有法子的?」

  侯勝緩緩搖頭,只是低沉著聲音,道:「沒用的。」

  沈石想想也確實如此,鬼道從來詭異偏門,但有鬼物現世,世間修士往往都是群起而攻之,從未聽聞有過救治之說。侯勝如今這幅模樣,真要回歸宗門,怕是還沒等他說清楚來龍氣脈,就會先慘死當場。

  想到這裡,他輕嘆了一口氣,道:「那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麼?」

  侯勝沉默了片刻,目光忽然有些飄忽,道:「我清醒過來之後,便發現自己處身於眾多鬼物陰靈之中,當時怕得要死,可是漸漸地,我卻發現那些低階鬼物好像很怕我,我竟有一種可以號令他們的力量。」

  沈石皺了皺眉,這種說法從來沒有人說過,但是看侯勝的神情,顯然並非隨口說說,而隨後,侯勝也果然繼續說了下去,道:「我很輕鬆地掌控了所到之處的鬼物,最後藏在蜈蚣山中,但是與此同時,我也隱隱覺得心裡好像還藏了一根奇怪的線,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就好像……好像是在我頭頂之上,也有個可以掌握我生殺大權的東西一樣。」

  沈石忽然臉色一變,凝目看向侯勝,侯勝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那應該就是巫鬼。」

  「她沒死,現在還隱藏在某個地方,或許總有一天,她會再度出來。」

  ※※※

  沈石的臉色不太好看,回想起當日在鎮魂淵下那個上古鬼物的滔天凶威,而自己說起來正是陷害暗算她的凶手之一,這感覺無論如何也不好受。

  侯勝已經走回到老侯的身旁,輕輕將這個老人背在身上,轉身向山林邁步走去。當他經過沈石身邊時,沈石忽然開口道:

  「你多保重。」

  侯勝猙獰可怖的臉上肌肉扭曲了一下,不知是在微笑還是在令人膽顫心驚地獰笑,點了點頭,道:「你也是,不過我總有種感覺,咱們以後還會再見面的。」

  沈石眉頭一挑,侯勝看著他,道:「我既然已經落到這個下場,自然不想出來,唯一的心願就是替我爹養老送終,日後你若有事找我,就去蜈蚣山深處。除非……除非是那巫鬼重新復出,不然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莫要再見了。」

  沈石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道:「我也是這般想的。」

  侯勝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頭沉睡的老父,嘆了口氣,慘然一笑,道:「走了,總之珍惜眼前人罷。」

  說著便一路走向那片陰森的山林,山風之中魅影閃動,不知有多少鬼物隱藏其中,一團濃霧飄來,漸漸將他們的身影遮去。

  沈石會轉過身子,向著來路走去,來時兩人回時獨行,天高地闊,卻總有幾分寂寥之意,他漫步而去,眼中似有幾分茫然,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在他口中兀自輕輕念叨了一句:

  「珍惜……」

  再回到流雲城中時,這大半天都已經過了,沈石看看天色,便也沒有再去其他所在,徑直回到了許家大宅。

  當他回到西苑屋子的時候,踏進西廂房裡時,便看到凌春泥正獨自坐在那面銅鏡前,似乎正在沉默地凝視著什麼。而片刻之後似乎是他的腳步聲驚動了這個顧影自憐的女子,凌春泥一下子站了起來,看去竟有幾分慌亂的模樣,在回身向他看來的時候,失手一翻,卻是不小心將那銅鏡帶倒,從桌子上摔了下來。

  「啪!」

  一聲脆響,鏡子在地上摔碎,裂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塊碎片,凌春泥與沈石都是吃了一驚,凌春泥「啊」的一聲驚呼,連忙蹲下身子去收拾那些碎片。

  沈石走了過來,拉住了她,仔細看了看她有些蒼白的臉色,帶了幾分關切,道:「你沒事罷?」

  凌春泥嘴唇顫動了幾下,一雙明眸中目光有些柔弱,深深凝視著沈石,似乎想說些什麼話,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帶了幾分哀婉歉意,低聲道:「我沒事,對不住,我剛才是……」

  沈石攔住了她的話頭,笑了一下,道:「不過就是摔碎了一面鏡子,有什麼好說的,回頭讓人來收拾一下就是了。」

  凌春泥笑了笑,卻道:「我哪有那麼嬌氣,這種事還用叫下人幹麼。」說著起身,卻是自去那邊取了一張紙,然後蹲到地上將那些碎片一一拾起,仔細包好再放到了一邊。

  沈石微微一笑,心想她出身低微,倒是確實沒有大家小姐那種架子,待她走回來便拉著她坐到自己身旁,道:「春泥,你今天過得如何?」

  凌春泥想了想,道:「還行吧,得空了我會去東廂房那裡找青竹姑娘說說話,她為人很好,也不嫌棄我出身低鄙,倒是不覺得寂寞了。」

  說著,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對沈石道:「對了,你知道麼,青竹她的見識可比我強多了,雖然她自己說沒去過多少地方,但是很多名勝古蹟她都能說出一二來,特別是天鴻城,她還跟我把天鴻十景一一都說了呢,真是個好人。」

  沈石一開始先是微笑點頭,但隨即一怔,道:「天鴻十景?你跟她聊起天鴻城了嗎?」

  凌春泥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搖了搖頭,道:「呃,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我們兩人隨便聊聊。我知道你是山上有事,我就是……就是想聽聽,我沒其他意思……」

  話說到後頭,她似乎有些惶急,臉色也不好看,看起來很是害怕沈石生氣的樣子,而沈石也是被她有些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怔了一下,隨即沉默了下來。

  凌春泥偷偷看了他一眼,怯生生拉了拉他的袖子。

  沈石抬起頭,忽然長出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道:「我沒事啊,你不用這樣的。」說著頓了一下,又微笑道,

  「對了,我剛才想過了,距離我回山應該還有五六天時間,雖然這時間有些緊,不過也勉強足夠了罷,要不,咱們兩個人這就去一趟天鴻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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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雜音

  凌春泥一怔,隨即猛地轉過身來,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連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的歡喜,顫聲道:「啊……你、你是說真的嗎?」

  沈石看著凌春泥的神情模樣,心下不由得也多了幾分歉意,笑著點了點頭。凌春泥一聲歡呼,歡喜無限,沈石與她在一起這麼久,似乎還是今天看到她的模樣是最歡喜的時候。

  沈石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抱了一下她,道:「春泥,這些日子我一直忙著,沒看顧到你的心情,真是有些對不住你了。」

  凌春泥連連搖頭,眉宇間嬌媚無限,滿滿都是柔情蜜意,一雙手緊抱著沈石身子,把頭貼在他的胸口,聞著那熟悉的氣息,輕聲道:

  「沒事的,沒事的,我一切都好。」

  ※※※

  翌日清晨,沈石按例早起,做著每日的功課,而最近一段時間頗為貪睡的凌春泥則是一反常態,以不知哪來的勇氣與毅力戰勝了強大的睡魔,從溫暖的被窩中也爬了起來。

  當她推開窗扉的時候,一股略帶涼意的晨風吹了進來,凌春泥的身子抖了一下,拉緊了衣襟,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喜悅歡快的笑容,低聲自言自語道:

  「今天真是一個好天氣啊。」

  等到沈石做完畫符的例行早課,已經是過了大半個時辰,他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對一直安靜守候在一旁而眼中早已滿是期待之色的凌春泥笑了笑,道:「好吧,咱們收拾收拾東西,這就走。」

  凌春泥掩口輕笑,從桌邊的椅子上一躍而起,步伐輕快地走到床邊去收拾衣物了。沈石身上有如意袋,裝納東西很是方便,再加上凌春泥攜帶的東西也不算多,不過都是些日常用品,反正都是一股腦放進他的如意袋中,輕鬆自如。

  收拾好東西之後,沈石卻是又轉頭向凌春泥看了一眼,目光卻是落在她豐腴柔軟的胸前。凌春泥被他突然這麼一看,臉頰頓時微紅,用手一擋,嗔道:「壞蛋,你看什麼啊?」

  沈石失笑,隨後道:「那塊黑晶……沒事吧?」

  凌春泥這才醒悟,伸手從懷裡貼肉處取出那繫了紅繩的黑晶,只見在粉白細膩同時豐腴隆起的肌膚上,黑色的晶體安靜地躺在那兒,散發出一絲奇異而神秘的光輝,與周圍的雪白顏色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卻又彷彿更平添了幾分異樣的誘惑與嬌媚。

  沈石看了兩眼,發現那黑晶確實沒什麼異樣,只是想到巫鬼之事,他心裡還是有幾分不放心,便對凌春泥又追問了一句,道:「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你自己有沒有感覺什麼異樣之處?」

  凌春泥微笑搖頭,目光如水落在他的身上,柔聲道:「我很好的。」

  沈石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就是過了一會叮囑了她一句要小心藏好,不要讓人看見了。凌春泥嘻嘻一笑,走到他身旁雙手摟著他的一隻臂膀,如小鳥依人一般貼在他的身旁,吃吃笑道:

  「你放心好了,這黑晶我知道一定很寶貴的,除了你誰也看不到。」

  「哦,那就好。」

  沈石答應了一聲,同時收拾好了東西,便帶著凌春泥走出房門,西苑這裡在他們西廂房對面的東廂房那邊,房門仍然還是緊閉的,沈石走到院子裡的時候,有些猶豫,正是沉吟處,反倒是凌春泥比他乾脆些,道:

  「我要去和青竹說一聲。」

  沈石遲疑了一下,雖然神情還有幾分躊躇,但於情於理也沒有自己帶著春泥就此不告而別的道理,所以也還是跟在凌春泥身後走到了東廂房門口。

  凌春泥伸手在門上敲響了房門,過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鐘青竹走了出來,目光先是落到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凌春泥臉上,怔了一下之後,隨即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石,神色間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一雙清亮明眸的深處,有一道微光輕輕顫動了一下。

  「青竹,我和沈石要出門一趟了呀。」凌春泥看起來這些日子裡與鐘青竹的關係倒是越發的親密了,眼下都可以親暱地拉住她的一隻手,笑嘻嘻地對著她說道。

  鐘青竹默然片刻,道:「你們這是……要去天鴻城麼?」

  沈石一皺眉,而凌春泥看起來更是吃驚,愕然道:「咦,難道你是神仙麼,怎地我還沒說你居然就知道了?」

  鐘青竹淡淡一笑,看著她道:「你前日才跟我說想去天鴻城,那模樣都快想哭了罷,今天一早又突然這麼高興像是馬上要嫁人的樣子,還能是什麼其他事呢?」

  「喂!」凌春泥嚇了一跳,臉頰頓時暈紅了一片,輕輕打了她一下,嗔道:「你別胡說啊,誰想哭了,誰……誰高興的想嫁人了,你說什麼嘛?」

  鐘青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輕輕一笑,笑意中目光掠過那個幸福的女子,落在一旁沈石的身上。

  沈石對著她笑了笑,只是不知為何笑容中好像有些不太自然,鐘青竹沉默了片刻,微笑道:「春泥可是好姑娘,心地也好,你可要照顧好她了。」

  沈石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我明白的。」

  說罷,他對凌春泥打了個招呼,道:「春泥,我們走吧。」

  「嗯!」凌春泥歡歡喜喜地答應了一聲,卻忽然又湊到鐘青竹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對她笑著道:「青竹,你在這裡等我啊,我過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候跟你好好說說天鴻城的景色。」

  鐘青竹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目送凌春泥走到沈石身邊,看著他們並肩走出了這座小院。當那腳步聲漸漸遠去,漸漸消失,她臉上的笑意也隨之緩緩沉散,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在這空無一人形單影隻的小院裡,輕輕地道:

  「那裡的景色,我早就看過了,誰要聽你說啊……」

  ※※※

  離開西苑之後,畢竟此刻凌春泥還是做客許家,所以沈石還是先去拜訪了一下許騰家主,算是知會一聲,許家主為人豪爽熱情,聽說他們二人打算去天鴻城遊玩時,便笑著想要贈送些靈晶禮物,沈石當然於情於理都不能收,堅持婉拒了。

  在這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便是許家的那位小姐許雪影偶然經過客廳附近,聽到沈石等人在這裡說話,過來打招呼時聽聞了此事,居然也有幾分動心想去那天鴻聖城看看,不過這份心思當然立刻就被許騰以及她那位老爹許興給否了,弄得雪影小姑娘一陣子怏怏不樂。

  沈石告辭之後,帶著凌春妮離開許家大宅,便踏上了這一場遊玩的旅途。

  眾所周知,天鴻城乃是整個鴻蒙主界的中心,而去往那座萬年古都的最便捷方法,自然便是通過上古傳送法陣。海州這裡的上古傳送法陣就座落於流雲城中,十分方便,沈石與凌春泥一路行去,在城中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來到了上古傳送法陣之外。

  看著前方那座閃爍著神秘玄奇暗金之光的上古傳送法陣,看著那一塊塊巍然聳立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渡過了多少千百萬年時光的金胎石,隔了老遠,也能感覺到那一股彷彿帶著莽古荒涼的氣息。

  凌春泥的手掌有些發涼,看起來似有幾分緊張,不過在眼神裡,更多的仍然還是期待嚮往之意。沈石微微一笑,牽著她柔弱無骨而微涼的手,向那座上古傳送法陣走去。

  相比起凌春泥期待中略顯緊張的模樣,一直跟在他們兩人身旁腳邊的小黑就自然得多了,說起來這只小黑豬也算是經歷豐富,從妖界到人界,中間光是跨越異界界土就經過了好幾處,更不用說到了鴻蒙主界後,隨著沈石回到金虹山凌霄宗,這中間又是坐了好多次傳送法陣,比凌春泥的經驗豐富太多了。

  此刻的小黑豬,嘴裡又叼著一根叫不出名字的靈草,在嘴裡嚼著,悠閒無比抬頭昂胸地走在沈石的身旁,神情灑脫,看去真是一隻帥氣瀟灑的豬,如果有人看它的話。

  當在金色的光輝中站定,那股龐大的氣息降落的時候,凌春泥緊緊握住了沈石的手掌,不知為何,沈石看著她卻忽然想起了當初自己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坐這傳送法陣時的模樣。

  昨日種種,似在眼前。

  往事如煙,卻未淡忘。

  他微微笑了出來,同樣握緊了她的手。

  下一刻,當金光掠過時,他們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那一片虛空之中。

  ※※※

  沈石當年第一次乘坐傳送法陣時,曾經受到過「蟻噬」的痛苦,對他來說是一段不算愉快的回憶,不過相比起當初那個身無道行的少年,凌春泥雖然境界不高戰力更是弱小,但好歹也有個煉氣境的道行,所以凌春泥並沒有感覺到這種蟻噬的苦楚。

  沒有了這一層後顧之憂,沈石便放心地帶著她繼續搭乘傳送法陣。鴻蒙主界極其龐大,天鴻城距離在大陸南邊滄海之濱的海州也有十分遙遠的一段距離,光是轉乘傳送法陣,便要折騰好多次。

  走走停停,加上中間休息的時間,在這一日的午時過後,沈石與凌春泥還有那隻看去怡然自得的小黑豬,終於是在一片金光閃爍中,從那座上古傳送法陣中走了出來,踏上了那聞名遐邇的天鴻城城外陣島。

  巨大龍橋橫跨海面,如蒼龍躍海壯觀無比,這第一眼的景色,便將凌春泥震了一下,微微張大了嘴巴,帶著歡喜抓著沈石的手,笑著指著前面那座巨大白橋。

  沈石笑道:「那叫龍橋,眼下還不是時候,等到黃昏時分,在這龍橋之上遙望落日,那便是著名的天鴻十景之一,龍橋落日。」

  凌春泥臉上露出滿足歡喜之色,嬌媚的容顏裡彷彿都在散發出異樣美麗的光芒,正想回頭對沈石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兩人卻聽到前方龍橋之上,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吵鬧聲,同時一個帶著幾分森冷的男子聲音壓過了所有雜音,在那遠處霍然響起:

  「元始門宋丕在此,閣下夠膽的話,就不要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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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買酒

  「元始門?」

  站在龍橋一側的沈石與凌春泥都是一怔,對視了一眼,沈石微微皺起眉頭,向那聲音傳來處望去,只見在前方龍橋中段地方,此刻已經聚攏了一堆人,隱隱圍成一個圈子。剛才那個男子聲音便是從人群裡面傳出來的,只是周圍人數不少,一時卻是看不清那說話人的模樣以及那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隨著那男子話語聲一旦傳開,龍橋附近範圍的人群忽然都不約而同地靜默了片刻,原因自然也是簡單,便在於那元始門三字。

  方今天下,鴻蒙諸界,修真之道大盛遠邁前代,而其中威名最盛者當然就是號稱四正名門擁有萬年傳承的四大名門,分別是元始門,凌霄宗,鎮龍殿和天劍宮,這四大名門大派裡都有昔日人族興起之日六位聖人傳下的血脈傳承,向來被視為人族修真界裡的正統。

  而在四正名門中,元始門又隱隱與其他三大名門有所不同,不僅是因為多年以來這個門派一直實力強大英才輩出,更因為其他三個名門中都是只有一位聖人傳承,而元始門卻有三大聖人的傳承集於一身,而且其中更是有昔日排名第一號稱人族之皇的元問天。

  千百年來,雖未有公開頭銜冠冕,但元始門向來隱為天下修真之首,無論實力還是勢力都是公認的最強門閥,其影響力勢力遍佈鴻蒙大陸各州,走到哪只要提到元始門的名字,都是如雷貫耳一般。

  如此赫赫聲威之名門大派,其門下弟子的身份自然也不同凡響,而此刻聽起來卻像是有人跟元始門弟子起了衝突一般,倒是讓人驚訝好奇。而且聽那男子話裡自道姓名乃是宋丕,這宋氏一族在元始門中也是有來歷的,昔日人族六聖中便有一位宋文德宋聖人,將自家家世傳承放在了元始門裡,地位與凌霄宗的甘家,天劍宮的南宮家差相彷彿。知不知道這位宋丕到底是不是那個宋家出身的子弟。

  人群裡靜默了一會,仍然沒有人開口說話,看起來之前與元始門弟子起衝突的那一方在聽到這邊自報師門後也是被元始門的名頭一時震住了。沈石沉吟片刻,微微搖了搖頭,他自己的師門就是四正之一的凌霄宗,所以元始門的威名雖然顯赫,但對他來說其實也並不是特別高山仰止的那般感覺,而這一次來到天鴻城,主要還是為了陪凌春泥好好遊玩一次,沒意思去多管閒事。

  是以他心念轉動間,便拉了拉凌春泥的手,順便叫上了蹲在腳邊的小黑,然後兩人一豬走到龍橋一邊,打算從人群外圍走過去。

  龍橋之上,雖然到了此刻還是靜默無聲,但從周圍聚攏過來圍觀的人倒是慢慢有增多的樣子,看起來好奇之心誰都有之。凌春泥在走過人群時,也是忍不住好奇之意,轉頭向人群裡看了一眼,她雖然道行低微,但元始門聲名遠颺,她平日也是聽說過的,所以對那些元始門弟子也有幾分好奇,不知他們是什麼模樣。

  沈石本來打算要走的,不過看到凌春泥的模樣,心想反正也無所謂,乾脆便和她一起站著遠遠地看了一眼。

  目光轉動間,凌春泥便從人群間隙裡看到了那邊圓圈裡果然站著兩人,分為兩邊,一邊單獨一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方臉濃眉氣度不凡,但此刻臉色陰沉,眉頭微皺;而另一邊則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身著便服,初看著道行境界似乎都不如對面那男子,但面上神情卻是自信驕傲,冷冷地看著那人,倒像是看著一隻螻蟻一般。

  過了片刻,只聽那中年男子面色不虞,強自冷哼了一聲,道:「元始門了不起麼?」

  他這話裡兀自有強自嘲諷之意,但是這世上聰明明眼之人何其多,周圍人頓時有不少便看出了這中年男子已然心有怯意,一時間幾聲低低竊笑聲便從人群裡飄了出來。

  那自稱宋丕的男子看起來也是聰明的人,聞言哈哈一笑,神態越發自信或是自大,盯著那男子冷笑道:「閣下這般說話,就是看不起我們元始門了?」

  那中年男子臉色一變,面上神情變化,氣勢不知不覺又弱了三分。沒辦法,元始門的勢力實力實在太強,別說是毫無根底的散修了,就是普通的修真門派,若是不小心觸怒了元始門,在這等修真巨擘面前,也幾與螻蟻無異。甚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出身小修真門派的修士反而更不敢招惹元始門,因為散修孤身一人,就算惡了元始門最多也就是亡命天涯隱名埋姓罷了,但有了家世門派的牽累,那可就是想跑都跑不掉了。

  這個中年男子光從外表上,一時也看不出來到底是散修還是出身修真門派的修士,不過明顯看得出來的是他對元始門這個名頭十分忌憚,只是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他也有些難以下台,目光閃爍了片刻後,忽然沉聲道:「你名叫宋丕,和元始門裡那個宋家有何關係?」

  宋丕淡然一笑,神情倨傲,神色間似有一股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裡一般居高臨下的氣勢,淡淡道:「那很重要麼?少爺我正是文德公一脈出身,你待怎樣?」

  周圍人群裡一陣騷動,不少目光都落在了那年輕傲氣但儀表不凡的宋丕身上,而那中年男子心裡暗罵了一句,心道若是不重要,若是你這小畜生自己不看重,又為何故意在文德公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不過他心中反正也無意與元始門以及宋家一脈為敵,反正早有計較,當此時便趁勢哼了一聲,朗聲道:「我素來敬佩六位聖人,若無他們,焉有我人族今日盛世?萬年之下,崇仰之心不曾稍減。既然你是文德公的後人,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與你動手,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說著一拱手,卻是轉身就走。

  這一下大出旁邊圍觀眾人的意料之外,包括那宋丕也是呆了一下,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等他想到這其實乃是那男子的脫身之計時,那傢伙的身影卻已經早就消失了,顯然在看似穩步出了這片人群後,他是立刻就加快腳步離開了這是非之地,一溜煙跑了。

  宋丕吃了這一個啞巴虧,臉上神情便有些掛不住,而旁邊人群裡似乎也有幾聲竊笑聲,不過熱鬧看過,人群慢慢便散了開去,宋丕冷眼看過周圍,卻也沒法找到那幾個笑話的人,氣惱之下,又是冷哼一聲。

  不過隨著人群散去,卻有三個原本站在人群中看著並不起眼的修士沒有隨著人群後退,反而走上幾步,來到了宋丕身邊,其中一位白衫男子走到宋丕身前,道:「公子,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

  宋丕哼了一聲,道:「你又不是沒看到,剛才是他先惹我的。」

  那人怔了一下,看起來對宋丕這句話有些尷尬,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傻乎乎的耿直脾氣,當然不回去反駁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公子,出門前宋長老吩咐交辦的事,你看……我們繼續往海州那邊去麼?」

  宋丕卻是搖了搖頭,不知從身上哪裡摸出了一把摺扇,「刷」的一聲打開了,輕扇兩下,姿態瀟灑,微笑道:「急什麼,咱們難得出來一趟,更何況是到了這天下第一名城,怎能不好好玩幾天再走?」

  那白衫男子一皺眉,勸道:「公子,可是長老交待說……」

  宋丕擺擺扇子,卻是笑道:「行了,不就是讓我去凌霄宗知會一下四正大會的那些事麼,其實十年一次這都多少回了,凌霄宗那裡想必也是早就知道規矩的。再說這時間期限也十分寬裕,算算至少也有十多日呢,就在這裡玩幾天再去海州罷。」

  說著,宋丕對這三人點點頭,便轉身向天鴻城方向走去,而那三人面面相覷,領頭的白衫男子搖頭輕嘆了一聲,便帶著其他兩人跟在宋丕的身後,看起來倒像是他的保鏢或是隨從一般。

  ※※※

  周圍有人看到這一幕,沈石也看在眼底,雖然因為站得遠沒聽到宋丕與那三個男子的說話,但看得出來他們應該都是早就一行的。沈石心想得虧是剛才那中年男子見機跑得快,否則且不說他在道行境界上是否能勝過這出身元始門宋家的宋丕,就算壓過宋丕一頭,但這後來的三個修士一看卻都是慣於廝殺拚鬥的模樣,道行境界也絕不會低,到了最後真要比鬥起來,吃虧的也絕不會是宋丕這一邊。

  看著那宋丕氣焰囂張得意洋洋地往天鴻城走去,凌春泥在一旁看到沈石若有所思的模樣,悄聲問道:

  「石頭,怎麼了,那元始門的人很厲害麼?」

  沈石回頭呵呵一笑,道:「元始門威名赫赫,當然是極厲害的了,不過剛才那些人我就不知道了。算了,別人家的閒事,咱們懶得管,走罷,進城去!」

  凌春泥「啊」了一聲,卻是有些不捨,道:「可是你剛才不是說,這裡到黃昏時候,有一個『龍橋落日』的奇景麼?」

  沈石笑道:「是有啊,可是咱們好不容易來這裡一趟,總不能就在這邊白等罷。這樣吧,咱們先進城,回頭回海州時再找個黃昏時分過來這裡看,不就行了。今天我先帶你去看一看『長城攬月』和『不夜之城』吧。」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微笑道,「其實我自己也就只看了這幾處景色,還是上次杜師兄領我過來的……啊,對了!」

  他忽然一頓,隨即一拍掌,哈哈一笑,卻是拉著凌春泥就往天鴻城方向快步走去,凌春泥看他歡喜模樣,奇道:「石頭,你想到什麼了?」

  沈石笑道:「上次杜師兄帶我來這裡的時候,特地領我去買了一種酒,味道清雅甘美,與眾不同,我也帶你去嘗嘗鮮。」

  凌春泥「咦」了一聲,笑著道:「什麼美酒啊,居然讓你一直記得?」

  沈石看著遠方高大雄偉的天鴻城,回頭笑道:

  「竹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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