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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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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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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5 00:00:55 |只看該作者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江南

  霍畢跪在一座墓碑前,一把一把地將黍稷梗投入火盆中燃燒,蕭璃站在他的身後,看著墓碑上刻下的『燕必行』三個字,沉默不語。

  待黍稷梗燃盡了,蕭璃撩起衣擺,跪坐在霍畢身邊,從袖袋中掏出兩個小小的酒盞放在自己和霍畢的面前,然後拿起酒壇,撕了泥封,將酒水倒入杯中。

  撕了泥封的瞬間,霍畢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酒香,若是尋常,他定要把酒壇搶來,暢飲一番。

  「燕兄,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二十年的梨花白。」蕭璃笑了笑,開口說:「是不是只要一聞,酒蟲就都被勾出來了?」

  「這幾壇酒可是兄長背著我和墨姐姐偷偷藏下的,也就每年生辰時才會挖出一壇讓我們解解饞。」想起從前的事情,蕭璃笑了起來,「其實他藏哪裡了我都知道,假山洞,池邊的柳樹,涼亭前的花叢……墨姐姐還總是取笑兄長,說他這樣,活像是藏骨頭的小狗。」

  「現在想來,我兄長同燕兄倒很是相像,你們都是心思至純,秉性至善之人,所以,也都不善應對人心詭譎……」

  「蕭璃……」蕭璃的聲音淺淺淡淡的,甚至還帶著些笑意,但卻說得霍畢心中很是難受。

  「罷了,不說啦。」蕭璃擺擺手,然後拿起酒杯,道:「這杯敬燕兄。」

  「敬燕兄。」霍畢跟著道。

  說罷,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蕭璃拿起酒壇,將壇中美酒盡數灑在墳前。

  霍畢看著蕭璃的動作,忽然說:「若是燕兄在這,定會大呼他佔了便宜。」這麼一壇酒幾乎全進了他腹中。

  「嗯。」蕭璃一笑,對著墓碑說:「便宜燕兄了。」

  飲過了酒,蕭璃便起身,她環顧四周,入目的皆是青山碧水,鬱鬱蔥蔥,心想令狐翡倒是找了個山清水秀又人跡罕至的好地方安葬燕必行。

  「公主殿下?」說曹操,曹操到。

  蕭璃轉身,見到令狐翡就站在不遠處,左手提著祭拜用物,右手提著幾壇酒,一身素衣,卻難掩少年英氣。

  ……

  「一年未見,阿翡倒是長高了不少。」霍畢拍拍令狐翡的肩膀,說。

  「也成熟不少,已經有一幫之主的氣勢了。」蕭璃說:「多虧你們送來的名單和證據,不然想要肅清江南官場也沒那麼容易。」

  阿翡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多虧了書參哥和阿寧姐姐幫我。若不是有他們二人在,我肯定沒那麼容易執掌幫派。」

  「你好好的,我對燕兄的承諾才不算食言。」蕭璃說。

  「阿璃姐姐。」阿翡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說,太子殿下的事情……還請節哀。」

  當時太子計劃將楊墨與孩子一同送離,想走的就是江南船幫的路子,所以那時書參和郭寧才會上京,卻不曾想……

  蕭璃垂眸,道:「已是過去的事了。」說罷,她也學著霍畢的樣子,拍拍令狐翡,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吧。」

  見蕭璃不願多說,阿翡也懂事的不再提,點頭道:「嗯,好的。」

  三人轉身往山道走去,這時,一陣山風吹過,令狐翡身側玉佩上的細繩忽然繃斷,那枚玉佩立刻掉落,落到地上時還往燕必行的墓碑方向滾了幾圈。

  「咦?」令狐翡一愣,回身撿起了玉佩,奇怪道:「明明是新換的佩繩,怎麼忽然就斷了?」拿著玉佩,令狐翡想起了舊事,笑著對蕭璃說:「阿璃姐姐,說起來,這枚玉佩當年險些被我扔給你。」

  「哦?」

  「就是你與吐蕃馬球賽的最後一場。」令狐翡撓撓頭,說:「你進球後,我見周圍的少年郎小娘子們紛紛向你扔花擲果,我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心急之下,便想將這枚玉佩投給你,不過後來被表兄攔住了。」

  「幸虧你沒扔,若是扔了,定混在瓜果花朵裡面被清掃出去了。」霍畢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覺得心有戚戚焉。

  「確實不該扔的。」令狐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枚玉佩是被放在我的行李中,隨我一同來外祖家的。」說到這裡,令狐翡的眼睛有些紅,道:「這麼說來,那便是阿爹阿娘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了。」

  蕭璃聞言,愣了愣。她的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忽然開口說道:「可否借我看一下?」

  令狐翡不解其意,卻仍舊乖乖地將玉佩遞了過去。

  蕭璃將玉佩湊到眼前翻看了片刻,然後抬頭說:「若我沒記錯,你外祖家乃是長安富商,可對?」

  「是。」令狐翡點頭。

  「你阿娘是富商之女,阿爹執掌江南第一大幫……」蕭璃面露不解,道:「為何會給長子備下這種粗陋的玉佩?」

  聞言,霍畢和令狐翡均是一愣。

  「雕工粗糙不說,這看起來甚至沒怎麼好好打磨過。」蕭璃說:「尋個玉質通透的玉胚應該不難,可這一塊,別說通透……簡直處處都是與『通透』二字反著來的。」

  「我說你差不多行了……」霍畢簡直無語,再怎麼說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遺物,哪有她這樣說話的。再說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與皇家不同,蕭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這番話,與『何不食肉糜』有什麼區別?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遺物之前,之所以會願意隨意拋投,也是因其看起來並不珍貴吧?」

  這話問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雖然覺得有些尷尬,卻還是點頭。

  霍畢知道除非蕭璃故意,不然她不會隨意給人難堪,聽到這裡也有些反應過來了,問:「阿璃,你是懷疑這枚玉佩有什麼玄機?」

  蕭璃給了霍畢一個讚賞的眼神,然後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與你們說,燕兄……他被害那夜,馬副幫主曾說過,令狐允『查到了不該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

  「什麼?!」霍畢與令狐翡異口同聲。

  蕭璃那時未曾對他們說起此事,是因為當時船幫局勢不明,她若貿然說出,恐會陷令狐翡於險境。

  連令狐允都沒逃脫滅門之災,更何況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現在想來,你阿爹在那時忽然讓你回長安探望外祖,說不定就是察覺到事情不對,以最壞情況做打算,要給令狐家留下血脈。」

  「真……真的嗎?」阿翡雙眼通紅,雙手微顫。

  「是不是真的……」蕭璃看著手中的玉佩,沉聲道:「一試便知。」話音未落,手指收緊一捏,玉佩應聲而碎。

  「你!」霍畢全然沒料到蕭璃的動作。

  蕭璃抬眸,張開手指,碎玉自指縫間紛紛掉落,唯有一片絹帛留於掌心。

  霍畢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後,令狐翡顫抖著伸出手,拿起絹帛,緩緩展開——

  愛子阿翡,見信如晤…………船幫乃燕兄初心,為百姓求安之所,卻為賊人所用,謀通敵叛國之事,行陷害忠良之舉,為父羞愧難言,無地自容,唯有查清真相,方可贖一二之罪—…………

  原來當年令狐允就已經發現有人買通船幫內部的分舵舵主和小頭目,借由船幫北面的航線往北狄偷運兵器。等到令狐允發現的時候,北境局勢已經在旦夕間劇變,燕必行也恰好在那時跟著船隊在北境,聽聞了消息,正在糾集物資人手,打算繼續北上相助霍老將軍。

  當時令狐允與燕必行南北分隔,通信不暢,又恐洩露消息,故而令狐允只好獨自暗中查證。

  他知道,事已至此,北境之危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小幫派之主能左右的了的,如今能做之事,只有查清真相,待日後真相大白,令有罪者伏誅,給枉死的北境將士和百姓一個交代,他才能得心安,也才能消減船幫助紂為虐和他的失察之罪。

  最開始,他只以為是有人為謀私利而不顧家國安危,可是越查就越是發現後面牽扯巨大,不僅是出入港口的官員,甚至一方刺史都很有可能牽涉其中,其中更是有嶺南道官員的影子!查到刺史時,令狐允已經隱隱有不詳的預感,覺得自己恐不得善終,與妻商議過後,便假借長子回長安探親之名將令狐翡送走,並將埋藏證據的線索藏於玉佩,一並送離。他也在自己的宅院中給燕必行留下了線索,若是他遭遇不測,相信燕必行定能發現線索,繼續追查。

  只是未曾想賊人做事狠絕,不僅將令狐允上下盡數滅口,還一把火燒了宅院,徹徹底底地毀屍滅跡。做下此事的張彪又在賊人的幫助下逃得無影無蹤,引得燕必行四處追查,反倒是疏忽了幫內的狀況,這才讓馬副幫主得以上位,繼續為賊人做事。

  而令狐翡當時年紀尚小,完全不知道父親的謀劃,不論怎麼看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童,全然沒有任何異樣,這才得以安穩長大,只是玉佩中的證據,卻是過了這麼多年才重見天日……

  霍畢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眼通紅,心中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北境之禍,果然是人禍,還是源自於大周的人禍!

  「殿下,霍將軍。」阿翡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情,然後對兩人低聲道:「父親說那些證據……都在我令狐氏的祖宅。」

  令狐氏的祖宅不過是幾畝荒田破屋,早就荒廢了很久,令狐翡也是因為小時候曾跟著父親前去祭拜這才隱約記得在哪裡。

  「不必多說,我們即刻啟程。」蕭璃看著心緒難平的霍畢,沉聲說道,而這時,她的耳朵一動,然後忽然轉身對著林中大喝道——

  「誰在那裡,給我滾出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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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啪!啪!啪!」巴掌聲響起。

  「公主殿下的武功果然驚人,沒想到會比霍將軍先發現小王。」翰雷一邊散漫地從樹林中走出來,一邊沒什麼誠意地鼓著掌。

  一年未見,這位北狄大王子沒什麼變化,只是目光比從前更為凶狠了些。

  「你竟在我大周國境之內?」蕭璃眯起眼,道:「鴻臚寺完全沒有消息,大王子已然不知出使禮節了嗎?」

  「公主殿下誤會了,『翰雷』好好地在我國都王府中待著,可沒有來大周啊。」

  來者不善,霍畢上前一步,開口道:「你到底意欲為何?」

  「我意欲為何?」翰雷大笑一聲,說:「一年前公主殿下是怎麼折辱小王的,公主不會已經忘了吧?我意欲為何?還能為何,自然是為了報復了。」

  「就憑你?」蕭璃也笑了,「你就算生吞一瓶十全大補丸也別想打得過本宮。翰雷,人要承認天賦參差,該認命啊,咱們就得認命。」

  蕭璃想氣人的時候是真的很氣人,霍畢不用看都知道,對面的翰雷肯定是被蕭璃氣得額上爆起青筋,翰雷冷笑一聲,揚了揚手,下一刻,更多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他們雖然都是漢人打扮,可身材卻比普通的漢人高大威猛很多,一看便知是北狄的武者。

  「公主殿下,他們到底是誰?」令狐翡拉了拉蕭璃的袖子,低聲問。

  「北狄王室,沖著我和霍畢來的。」蕭璃偏過頭看著令狐翡,有些頭疼,北狄的人怎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來!

  「阿翡,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等會兒若是打起來,我跟霍畢頂著,你找機會衝出去,回幫中求救。」蕭璃低聲道。

  「可是殿下……」

  「沒有可是!」霍畢打斷令狐翡的猶疑,道:「你的身手差得太多,留在這裡也是拖後腿,別忘了你還要去老宅拿證據!」

  令狐翡見識過兩人的武功,知道霍畢說的是實話,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然後才說:「好!阿翡明白!」

  「商量什麼呢?」翰雷歪歪頭,問:「商量怎麼逃跑?」說罷,他放肆一笑,道:「放心,今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說完,他也不再多廢話,手一抬,道:「給我上!」

  「男的就地滅殺!至於女的嘛……」翰雷邪笑道:「命留著,手腳打斷就行了。」

  話音才落,那些北狄武者便一擁而上,向三人攻來。這些人的武功均在中等水平,放在平時,即便是以一敵五,蕭璃和霍畢都不會懼怕,可架不住他們人太多,而蕭璃這邊區區三人,不佔先機,山路難行不好跑,又是被人圍攻,當真是一點兒優勢都無。

  好不容易撕開一條路,令狐翡才脫離戰圈,林中便有羽箭接連射來!若非令狐翡躲得快,怕已經被羽箭穿身而過了。

  「這樣下去不行。」霍畢如踢沙包一般將一人橫著踢飛,暫時擊退攻勢,然後回頭對蕭璃說:「令狐翡自己逃不了,阿璃,你帶他走!」

  「你說什麼?你讓我留你自己在這兒?」霍畢的話讓蕭璃火冒三丈,手中利劍一來一回,要了一人性命同時,血也濺了一臉。

  「蕭璃!令狐翡必須走!」霍畢加重語氣道:「你不會不明白!」

  是,蕭璃明白。

  被令狐允藏起的證據定是關鍵,涉及到北境,江南,甚至還有南境!若是他們今日死在這裡,這證據就將永不見天日,那麼那些冤死之人,就要永遠蒙冤了。

  「而且,你也看出來了吧。」霍畢一劍將一人割喉,然後道:「這些北狄人真正想殺的是我。」

  他們真正想殺的,是這個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局勢的人。北狄的死敵,霍畢。

  「我留下牽制他們,你帶著令狐翡,肯定能逃出去!」霍畢手掌在臉上一抹,一把擦掉臉上的血。

  「他們這般想要除掉你,定然是對北境有所圖謀,如此,便更不能讓你……」

  「蕭璃!」霍畢厲聲打斷,然後說:「即便他們有所圖謀,如今北境有蕭烈在,京中有你和裴晏……總不至於再陷北境於絕境,蕭璃,走!」

  到了現如今霍畢也能明白,若是他與蕭璃兩人只能存活一個,那人一定也必須是蕭璃。唯有蕭璃在才能還北境的公道,才能阻大廈之將傾。若是沒她,只想想現如今皇位上坐著的那位,還有朝堂上虎視眈眈的那位,便不難想像十數年後大周會是何等破碎飄搖。

  蕭璃咬緊了牙,低聲說:「好,霍畢,你一定要給我撐住!」說完,她劍橫於身前,長嘯一聲,以劍帶著內息,一劍劈退眾人。然後拎起令狐翡的衣領衝出戰圈,頭也不回地離開。

  遠處的翰雷見蕭璃帶著人逃離,下意識想著人去追,但下一刻,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林中,最後下令道:「蕭璃那邊不必去追,今日必須要斬下霍畢的人頭!」

  「得令!」

  「霍將軍!」翰雷站在眾人之後,高聲喊道:「看來你這個未婚妻對你也沒什麼情誼嘛,竟然寧願護著一個小白臉兒逃跑,也不願跟你共進退。」

  「呸。」霍畢把流到嘴裡的血吐了出去,咧嘴一笑,道:「為人夫君嘛,不就是要在這種時候展現男子氣概?」說完,視線從圍著他的武者身上一一掃過,說:「就你這些貓貓狗狗,本將軍自己也能全部剁碎了!」

  「死到臨頭還敢廢話。」翰雷冷哼,然後提高聲音說:「給我上!斬下霍畢頭顱者,再賞千金!」

  *

  長安,裴府

  裴晏剛剛下衙回府,快行至書房時,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他捂著心口,猛地站住。

  「公子,你怎麼了?」鶴梓連忙扶住裴晏,另一邊的梅期也轉過頭,上下看看,不知裴晏發生了什麼事。

  「梅期,她如今在哪?」裴晏站直了身子,問。

  鶴梓鬆開手,退了一步:得,就知道公子所有異常都跟那位有關。

  梅期愣了愣,說:「不是說了去祭奠故友嗎?」這事兒是走了明路的,畢竟堂堂公主和國公要離京總要有個說法。

  「還有呢?」

  「祭奠過後,由貢水去錦州,瞧瞧……公子你知道的……那個。」齊叔查到的礦脈,他們肯定要去探查一番的。

  「有多少人跟著?」裴晏臉色有些發白,問:「可會有危險?」

  「公子,就以我主人的武功,誰跟著都是拖累吧?」梅期頗為自信道:「她不管遇見誰,都是別人危險吧?」

  事實雖然是如此,可裴晏仍覺得心慌,他閉了閉眼,然後問:「書參在江南?去聯繫他,確定她的安危。」

  「啊……」梅期不解,「可是主人讓我最近少動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啊。」

  「我使喚不動你了是嗎?」裴晏沉下聲,一字一字問。

  梅期扁扁嘴,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認真回道:「當然不是……主人不在,一切以公子為尊。」

  「那就快去!用最快的方法。」

  「是。」

  *

  霍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眼前只有一片血紅,耳畔只有廝殺之聲,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敵人,他機械地出招揮劍,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恍惚間霍畢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同北狄作戰的時候,也有可能戰局一直都在繼續,從未停止,長安,南境,還有那個姑娘,都不過是一場美妙的夢境而已。

  「既是將軍,便要做好馬革裹屍的準備。」

  「你身後保護的,是手無寸鐵的大周百姓。」

  「我霍家男兒,至死不退!」

  霍畢身上已經覆滿了鮮血,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卻感受不到什麼疼痛,只覺得疲憊。霍畢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但他希望足夠久,久到蕭璃可以逃出去。

  「霍將軍!」遠處傳來了志得意滿的聲音,翰雷大聲喊著:「反正今日你都是必死無疑,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麼區別呢?別抵抗了,不累嗎?」

  「霍家人,就是要戰至用盡最後一絲氣力!」霍畢想起父親好像說過這樣的話。

  太陽西斜,山上樹影重重,要比山下更早變得昏暗,霍畢好像在林中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你先給我們探探路?」伴隨著清亮的聲音,一支箭從林中穿出,直直射向翰雷面門!

  千鈞一髮之際,羽箭被翰雷的護衛斬落在地,翰雷重新呼吸起來,這才發現在這一瞬間,他背後就濕透了。

  「蕭!璃!」翰雷惡狠狠地喊道。

  正是蕭璃,去而復返的蕭璃。

  下一刻,三箭同出,射中了三個武者的腿筋,再然後,一箭擊落刺向霍畢背心的劍。這幾箭過後,蕭璃從林中竄出,手持利劍,落在了霍畢身邊。

  「你怎麼回來了?!」霍畢又急又怒,問。

  「我不回來,你剛才就要被刺個對穿了!」箭已經用盡,蕭璃扔了手裡的弓,嘆了口氣道:「但凡給我把好弓,我剛才就能把翰雷射個對穿了。獵戶們用的弓箭還是不行哎。」

  「蕭璃!」霍畢更氣,「你怎麼如此不顧大局!」

  「我把阿翡送出去了,他能聯繫上書參哥。」蕭璃一臉輕鬆,掩住了眼底的凝重,她轉過頭,對霍畢說:「霍畢,我說過,我不會給你收屍,但可與你同戰。」

  「本宮一言九鼎,從來說話算話。」說到最後,蕭璃竟還咧開嘴,得意地笑了笑。

  霍畢頂著滿身滿臉的血,呆呆地看著蕭璃,只覺雙耳轟鳴,便是瀕死之際都沒有此時此刻這樣讓他心驚膽戰。

  他完了,霍畢想,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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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即便蕭璃今日不再回來,即便他今日死在這裡,對於霍畢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不論為君為臣,為夫為妻,他都合該保護她的。

  但她回來了,她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我會與你同戰。

  霍畢忽然間就理解了此生無憾這個詞的含義。

  而另一邊,蕭璃看了一眼天色,然後將目光投向了翰雷身後的樹林,那正是當初射向令狐翡的羽箭所來的方向。蕭璃提了一口氣,大喊道:「給本宮滾出來!」

  「公主殿下在喊誰?」翰雷好笑問道。

  蕭璃根本沒有給翰雷眼神,繼續喊:「給本宮滾出來,范!燁!」

  翰雷猛地一怔,一同怔住的還有蕭璃身邊的霍畢。

  「躲什麼,敢做便要敢當,翰雷能讓北狄武士喬裝改扮進入大周,難道還能偷運強弓入境?!」蕭璃的聲音異常篤定。

  翰雷覺得有趣,揮揮手,讓手下的人停止合圍。

  片刻的沉默之後,林中響起了細細簌簌的聲音,一個人自暗處走了過來。

  正是范燁。

  與周身狼狽的蕭璃和霍畢相比,范燁此時簡直稱得上優雅,他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停在翰雷身邊,深深地看著蕭璃。

  自回到長安後,霍畢就沒見過范燁幾次,這時認真打量他,才發現范燁竟全然沒有了在南境時翩翩公子的模樣,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永遠散不去的陰鬱。

  「為什麼?」霍畢擦了擦臉上的血,開口問道。

  「這還用問?」翰雷指著蕭璃說:「還不是為了你身邊這個女人,嘖,所以老人說的沒錯,女人就是禍水。」

  霍畢同樣沒給翰雷眼神,他直直地看著范燁,又問了一遍,「為什麼!你可知北狄都是些什麼人?你可知他們殺了北境多少無辜百姓?爭權奪利也好,爭風吃醋也罷,范燁,你怎可如此不知輕重,與虎謀皮!」

  「什麼與虎謀皮,別說的那麼難聽嘛,這就是簡簡單單的互惠互利而已。」翰雷笑嘻嘻地說。

  「想要誅殺你我二人,顯國公就算是權勢滔天也沒辦法無聲無息調集這麼多高手且不驚動任何人。」蕭璃冷笑一聲,繼續道:「倒是沒想到范濟思路還挺開闊,知道用別人家的狗咬人,也不怕被惡犬反咬一口。」

  「哎,你說誰是狗呢。」翰雷怒道。

  「我……」范燁看著蕭璃,終於開口說:「我沒想殺你。」說到這裡,范燁的臉上出現片刻的扭曲,他死盯著兩人,說:「明明已經放你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就為了霍畢?他憑什麼?」

  有北狄的武士給翰雷使眼色,可翰雷卻覺得這兩男一女撕扯的場面很是好玩,搖搖頭,沒讓他們繼續攻擊。

  「若你仍是我的同袍戰友,我同樣不會將你一人留在死地。」蕭璃淡聲道。

  范燁像是被這句話打擊到一樣,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而蕭璃則在這時轉頭看了霍畢一眼。

  這一眼讓霍畢瞬間心領神會,蕭璃是要拖延時間!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計劃,但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已足以讓霍畢相信她,他略作思索,忽略了蕭璃那句『同袍戰友』,然後沖著范燁開口:「讓北狄出了這麼多人手,顯國公付出了什麼代價?」

  翰雷先一步開口了,說:「要你管?」

  「想讓牲口幹活,自然是要餵糠的。」蕭璃輕蔑一笑,目光掃過翰雷,好像在看什麼豬羊牛馬一樣。

  「你說誰是牲口呢?你這個賤女……」

  「這一次,你們許了多少船的刀槍劍戟?嗯?」

  翰雷刺耳的聲音戛然而止。

  就連一直面無表情的范燁都面露異色。

  范燁心中驚詫,很想開口問蕭璃是如何猜到這些,又知道多少,可還未及開口,又被霍畢的話打斷了思路。

  「范燁!」霍畢語氣中帶著痛心與不解,「你忘了我們在南境說的話,做的事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上馬能戰,下馬能治?」

  范燁彷彿被霍畢一巴掌打在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難堪。

  這一絲難堪被蕭璃看在眼裡,她緩緩勾出了一個笑容,慢條斯理地說:「當斷不斷,自欺欺人,善,善不徹底,惡,惡不堅決……猶豫不決,搖擺不定,范燁,你簡直讓我覺得可悲又可笑。」

  范燁強撐著的淡定終於被這一句『可悲』徹底擊碎,他緊緊地捏住拳,在心中自嘲。是啊,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可悲可笑的人嗎?

  范燁深陷於自己的思緒當中,而另一邊的蕭璃則飛快且不著痕跡地掃了一圈周遭,翰雷和那些北狄武士都有些分心,范燁更是神思不定。再看一眼天空,如今天色已暗,林中更是晦暗。蕭璃垂於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動了動,碰了碰霍畢的手背。

  霍畢一僵,然後心領神會,凝神準備。如今他們以少對多,蕭璃此番拖延時間,定是做著逃跑的打算。前方山林雖是下山,可有強弓手埋伏,並非生路。那麼逃跑的方向就只剩下了……他們身後的山林,同時,也是上山的路。

  就在霍畢想明白的這一個瞬間,蕭璃忽然爆起攻擊,揚劍,以內勁催動,揚起成片的灰塵草屑枯枝爛葉。眾人的視線被阻,也正是這時,蕭璃道:「走!」

  說完,轉身往山林中飛奔而去。

  「不好,他們要逃!」翰雷揮散周遭枯枝爛葉,驚怒道:「快給我追!」

  「是!」北狄武者領命追去。

  翰雷落後一步,正要跟著追擊時,卻停下來,他上下掃了掃范燁,說:「范世子,我若是你,現如今可絕對不會再留蕭璃的命了。」

  林中,蕭璃與霍畢兩人一前一後,飛速前行。

  剛才霍畢獨自一人對敵,耗去了太多的內息,所以現在也使不出什麼輕功,只能靠著雙腿奔跑。好在蕭璃的速度也不算很快,霍畢勉強還能跟得上。蕭璃在前面,一邊跑,還要一邊回頭看看追兵的位置。

  「從現在起,你緊緊跟在我身後,我踩哪裡,你踩哪裡。」蕭璃凝神吩咐。

  霍畢點頭跟著,就這樣又走了十幾米,他看見蕭璃從地上撿起一根麻繩,使勁兒一拽,又往兩個方向扔出幾枚石子,然後——身後響起了成片的慘叫聲。

  「你竟然設了陷阱?」霍畢驚道。

  「我打劫了獵戶的陷阱和武器,不然你以為我的弓箭是哪來的?」說罷,蕭璃提氣,以調皮中帶著森然惡意的語氣向後面喊道:「怎麼樣,本宮送的陷阱和箭雨,可否合大王子的心意?」見有不少武士在停步拔箭,蕭璃又笑:「還不快跟上來,後面還有更好玩的呢!」

  林中影影綽綽,蕭璃刻意放柔又帶笑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鬼魅,聲音中帶著天真的惡意,讓人聽得遍體生寒。翰雷心中驚疑不定,放慢了腳步。

  「她真的有可能在前面設置了陷阱?」翰雷問道。

  范燁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凝眉想了想,說:「她心思縝密,智機無雙,連我阿姐都敗於其手……在這段時間設下陷阱,也不無可能。」

  翰雷咽了咽口水,然後道:「小心使得萬年船。」說完,吩咐前面的人小心探路。

  而前面,霍畢勉強跟著蕭璃的速度,問:「前面還有陷阱?」她未免也太厲害了些。

  「有個屁!」蕭璃沒好氣地否認:「你當我是有四條腿還是八個爪子,哪來的時間滿山布置陷阱?」

  「那……」

  「嚇嚇他們,讓他們追得慢些,拖延些時間罷了。」蕭璃看了眼霍畢,他已然是強弩之末,身上到處是傷,淒慘不堪,全然是憑借著一口氣支撐至今,如今即便要他快跑,他也跑不動了。

  「山上有逃生之路?」霍畢跟著問。

  「不。」蕭璃笑了笑,回答道:「山上,有懸崖。」

  霍畢瞪大雙眼。

  「怎麼樣,霍將軍,要不要隨本宮,再跳一次崖?」

  *

  「幫主!」令狐翡跑到船幫分舵時已是狼狽不堪,上氣不接下氣,幫眾們驚訝,全都跑了出來。

  「派人聯繫書參哥!然後組織人手,隨我進山!」令狐翡等不及喘勻氣,便急急吩咐。

  「發生了什麼事?殿下呢?」令狐翡抬頭,看見本應該遠在總舵的書參此刻竟就在眼前!來不及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令狐翡連忙道:「快隨我進山去救殿下和霍將軍,我們在山上遭人圍殺!」

  「殿下還在山上?」書參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

  令狐翡頓了頓,然後回答:「不,此時……他們應該在山下了。」

  山崖,之下。

  *

  「跑啊?你們怎麼不跑了啊?不是很能耐嗎?」山頂上,翰雷帶著眾人,一步一步向蕭璃和霍畢逼近。

  而蕭璃與霍畢則一步步退,一直到崖邊,再退無可退。

  「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能考慮考慮讓你們死得痛快點兒。」翰雷得意道。

  「那還真是不巧了,本宮向來不知道束手就擒這四個字怎麼寫。」蕭璃又退了一步,此時,已是半個腳懸空。

  霍畢一直站在蕭璃身側,與她同進同退,所以此時也是半步深淵。他現在已經力竭,身子略晃了晃,然後被蕭璃拉住。她看了眼霍畢,抬手攬住他。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翰雷嘲笑。

  「本宮便是死,也不會墮我蕭氏風骨。」

  說這話時,蕭璃的雙眼異常明亮,她盯著范燁,臉上甚至還有隱約笑意,然後,她緩緩後仰,縱身,跌落懸崖。

  「阿璃——」范燁心神巨震,他不由自主大步向前,在山崖邊伸出手去,可結果,卻連一片衣角都沒有抓住。

  大周的長樂公主與鎮北國公,一同墜崖了。

  --------------------------------

  本章小可愛:一直試圖加入對話卻沒人帶他玩的翰雷。

  蕭璃&霍畢:跳崖嘛,很熟練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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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霍畢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個亦真亦幻,半夢半醒的境地。

  他整個人彷彿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就如同往常的自己,踏踏實實站在地上,而另一半,則飄在半空中,俯視著那一半尋常的自己,無法交流,也無法溝通。

  他看見自己在一片林中奔跑著,林中霧氣彌漫,叫人很容易迷失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這時,林子中出現了一隻小狐狸,她蹲在自己面前的不遠處,看著自己。她蹲坐著,前腿並攏,看著很是優雅。

  霍畢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狐狸,尖尖的耳朵,火紅的皮毛,狹長的雙眼閃著靈慧的光,極通人性的樣子。

  小狐狸見霍畢發現了自己,於是慢條斯理地往前走,走了幾步之後停下回頭看他,似乎是在等他一樣。

  「你要我跟著你?」霍畢試探著問。雖然他也不是很明白為何自己要去跟一隻狐狸對話。

  小狐狸的眼神有些嫌棄,但還是屈尊降貴地點點頭,然後繼續帶路。

  地上的霍畢沒什麼猶豫便跟上,他走了,阿飄霍畢便也被牽引著,跟著小狐狸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小狐狸停下了,然後回頭看著他,眼中帶著期待。

  「你要我繼續向前?」地上的霍畢問。

  小狐狸點頭。

  「向什麼前啊!不要向前!」阿飄霍畢連忙大喊:「你看不到前面是陷阱嗎?」

  那陷阱偽裝得甚至一點兒都不用心,不過就是一個大坑上面胡亂蓋上些荊棘樹葉,堪稱敷衍。只要眼睛沒問題的人就不可能掉進去。但地上的霍畢卻偏偏像個睜眼瞎一樣,毫不猶豫地往前走著,結結實實地踩了上去,臉上還咧著嘴傻笑,果不其然,他一腳踩上去,然後——噗通——掉進了陷阱。

  阿飄霍畢心裡著急,連忙飄過去看。還好還好,這個陷阱就只是個大坑而已,坑底鋪了些荊棘,傻瓜霍畢受了些皮外傷,卻並無性命之憂。

  但那個傻子不知道怎麼了,坐在坑底,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呆住了……而那隻小狐狸則甩了甩尾巴,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怎麼了!」阿飄霍畢大聲問。

  只見坑底的霍畢呆呆坐著,眨了眨眼,然後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阿飄霍畢覺得眼前的一切簡直是噩夢,傻子霍畢簡直把他這輩子的臉都丟光了,然後下一刻——

  霍畢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最後的記憶,是他隨著蕭璃,一起從懸崖上墜落……

  蕭璃!

  他猛地坐起身,顧不得身上無處不在的疼痛,四處尋找蕭璃的身影。

  他還活著,蕭璃更不可能有事,霍畢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雖是如此,但是看不見蕭璃,還是讓霍畢心中越來越慌,如墜九幽。

  「你總算醒了。」

  熟悉的聲音將霍畢從地府拉回人間,他鬆了口氣,回頭看去。

  還好還好,雖然髮髻散了,身上也有不少傷口,但終歸四肢健全,沒有缺胳膊斷腿。蕭璃左手垂著,右手抱著些木枝,臉色有些發白。

  「我們是怎麼得救的?」落崖時霍畢已經是強弩之末,很快就失去意識。如今看周遭情形,他們顯然是落到了崖底,只是不知蕭璃是如何做到的。

  「靠它咯。」蕭璃抬抬下巴,霍畢順著方向看去,見地上扔著一把幾近乎報廢的匕首。

  這把匕首霍畢見過,就在兩人上一次落崖時。

  霍畢恍然。

  「既然醒了,趕緊過來幫忙。」蕭璃把木枝一扔,說。

  不知為何,霍畢心頭上忽然攏上些許的不自在,他移開目光,說:「叫我做什麼?」聲音中帶著他未曾發現的扭捏。

  「我左臂脫臼了,趕緊過來幫我接骨。」蕭璃說。為了讓兩人安全著地,蕭璃幾乎用盡了畢生的修為,現在是半絲氣力都提不起來了,更別說自己給自己接骨。

  「什麼?!」霍畢沒心思扭捏了,一個激靈馬上爬起來走向蕭璃,這才發現她左手垂著的姿勢並不自然,「你是怎麼受傷的?」

  蕭璃白了霍畢一眼,說:「我左手就用來拉著你了,怎麼受傷的,你心裡沒點兒數嗎?」

  霍畢覺得現在自己奇怪的很,好像被扯成兩半,一半很是心疼,另一半卻很高興,心中甜滋滋的。他定了定心神,想著先給蕭璃接上手臂再說。但當他握上蕭璃的手臂時,又遲遲下不去手。

  「快點啊?」蕭璃催促。接了骨她才好打坐調息,恢復內息。

  「會很疼的。」霍畢自己也脫過臼,知道接骨瞬間的劇痛,所以不忍下手。

  「你給我麻利些!不然小傷變大傷,我饒不了你!」疼痛讓蕭璃很是暴躁,急急催促。

  霍畢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一咬牙,『喀拉』一聲,將脫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蕭璃只悶哼一聲,額上滲出冷汗,卻硬是撐著沒有喊疼。她喘了好幾口氣,才總算緩過勁兒來,抬頭看向霍畢,卻見他猛地扭過頭,說:「你好好休息,我去生火。」

  蕭璃皺眉看著霍畢,總覺得自他醒來以後就奇奇怪怪的。

  別是落崖時不慎磕到了腦子吧?

  *

  山上,范燁趴在崖邊,注視著深淵,良久。

  「世子,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他們兩個活不下來吧?」翰雷搓搓牙花子,問。

  「我……不知。」范燁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回答。若是蕭璃自己,以她的武功說不定可以存活。

  但以她的性子,必不會棄霍畢於不顧……這一刻,他竟不知道,他是希望兩人都死了以絕後患,還是希望蕭璃捨了霍畢獨自求生了。

  「斬草除根。」翰雷說:「我們去崖底搜查一番,若是真的還沒斷氣,補上一刀便是。」

  「殿下!」這時,一個隨翰雷而來的武士從山下上來,低頭稟報道:「山下來了很多人。」

  「嗯?那小白臉找來的?」翰雷沒太在意。

  「屬下探查到,有江湖人士,也有官府的官兵。」

  「官兵?」翰雷一扭頭,問范燁:「你不是說那小子是江湖幫派的首領嗎?怎麼還能請得動官兵?」

  「若他身邊有蕭璃的人,自然能請得動。」范燁回答。

  這一下翰雷有些頭疼了,他想了想,說:「我此行到底不宜暴露,若真是官兵,我們還得避避。左右他們這麼高掉下去,沒死也殘,我便不去搜查了。」

  「你要回去?」

  「自然,報了我的私仇,除了我北狄大敵,又得了兵器,我自然要回去找父王請功了。」翰雷大笑著說:「世子,合作愉快,就此別過。」

  *

  「殿下!霍將軍!」山崖下,眾人舉著火把,搜尋著蕭璃的蹤跡,不多時,便發現了遠處的火堆。

  「殿下!」書參走在最前,遠遠地看見蕭璃的身影,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待走近了,見到蕭璃一身的傷,蒼白的臉,虛弱的氣息,只覺得自己以後大約無臉去見先皇了。

  這邊蕭璃也鬆了一口氣,見書參蹲下來要背她,她搖了搖頭,強撐著說:「書參哥,我的傷是小事。」說著,她緩了緩氣息,才開口說:「如今有不少事,需要你盡快處理。」

  「殿下請說。」

  蕭璃先看向令狐翡,說:「阿翡立刻去老宅拿到你父親留下的證據,切記要快,也別露了行蹤。」

  「是,殿下。」

  「書參哥,你即刻跟阿寧北上,拿我令信調集官兵,嚴查港口!」蕭璃說:「這次翰雷願意出人出力絕不是只為私仇,而是顯國公許以重利,這個重利,就是兵器!」這件事,他們在山上拖延時間時已經詐出來了。

  「你是說這批兵器還在路上?」霍畢問。

  「是。」

  翰雷他們來得這麼緊急,她料想兵器應該沒有那麼快運到北地。如今顯國公用不了船幫的資源,也不可能買通所有停靠口岸的官員,那些兵器定然是隨普通貨船北上,這樣一來,速度肯定不快。若是書參夠快,那麼肯定能趕上。

  「呵,我正愁沒個由頭牽扯出這件事,顯國公就送了個大禮給我,這身傷倒是沒有白受。」蕭璃冷笑,「周吉安就在平州吧?」蕭璃沉思片刻,道:「給他也去個消息,讓他幫忙搜查,能不能戴罪立功,就看這一次了。」

  「周吉安,前吏部尚書?」霍畢想了想,問:「他之前不是三皇子那一派的人嗎?」

  「那是黨爭,但裡通外敵的膽子可不是誰都有的。」

  「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的枕邊人。」

  「既是在北境,也可用我的人手。」霍畢道。

  「不急,你的人手,我另有用處。」蕭璃說罷,繼續下令:「書參哥,用最快飛鷹傳信給蕭烈,叫他帶兵,聯合霍畢的人手……」蕭璃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字道——

  「圍殺翰雷。」

  「殿下,你要誅殺北狄大王子?」書參一驚,這事兒可非同小可,那翰雷是北狄王最喜歡的兒子,她這樣做……

  蕭璃眉峰泛上冰霜之色,「不是他自己說的嘛,『翰雷』好好地在北狄國都待著呢。那麼大周這個,本宮要殺就殺了,誰又能奈我何?」

  「是,既然來了我大周,那便不要走了。」霍畢聞言一笑,也是讚同。北境將士與北狄對敵多年,若論分辨追蹤,誰也比不過他們。

  「我知道了。」書參領命,他看著蕭璃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虛弱,知道她是在強撐,不由想勸她盡快養傷休息,可蕭璃卻尚未結束,她掐了掐自己,撐著繼續道:「傳信回長安,告訴阿鳶,就說又有訂製話本的活計給她了。」

  「訂製話本?」霍畢不解。

  「讓她盡快編好段子,講講當年北境之危,告訴她,不必顧及,極盡渲染之能,也該好好提醒提醒大家,當年北境到底是多危險,多慘烈。」

  「你是要……」

  「既然架了秧子,我怎能不讓這把火燒得旺一些?」蕭璃臉色蒼白,雙眼卻亮的嚇人。

  「還有……」此時,蕭璃眼前已開始重影,「……讓崔朝遠想辦法戳戳勳貴官員的肺管子,還有御史台……」

  霍畢想跟蕭璃說別撐著了。

  「……此事鬧大之前,必須把刑部尚書給我擼下來。」

  說完,蕭璃再堅持不住,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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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境

  「殿下,只要過了前面的勝州關卡,就算安全了。」夜色中,一行商隊打扮的人出現在城外,風塵僕僕。

  「勝州……」翰雷冷哼一聲,說:「當年若非霍畢,勝州早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當年霍畢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何以竟能阻擋我王大軍?」

  「你不知道,當年父王屠城,幾乎殺盡霍衢及其手下將領,也就逃了霍畢一個小崽子而已。不知他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來個文士,竟然想出那麼狠毒的計謀。當年父王以為他殺了霍衢便已除了大患,並未防備那小崽子,這才著了道兒。」

  翰雷看著前方關卡,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總算要回去了。」可是想到之前蕭璃說的那番話,他心中又有些不踏實,「也不知那批貨物是否安全運到。」

  話音剛落,只聽見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似是有大隊人馬向他們這個方向飛馳而來。翰雷連忙戴上兜帽,隱於後面。

  不出片刻,一隊北境軍來到了他們跟前,停住了腳步。領隊的幾人對視一眼,然後一人走出來,臉上堆著殷切的笑意,上前問道:「有什麼能為軍爺效勞的?」一邊說,一邊還往外掏銀子。

  為首的士兵冷著臉,沒出聲,更沒有去接銀兩,他讓了讓位置,有一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到最前。

  見到那人,藏在後面的翰雷呼吸一滯!

  竟然是蕭烈!

  翰雷連忙低下頭,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馬上,蕭烈看著這一行人,冷冷一笑,然後下令道:「全數拿下!」

  「軍爺!軍爺為何……」領隊還試圖蒙混過關。

  「都到這份兒上了,閣下也不必隱藏了吧?」蕭烈大笑著說:「蕭璃可是警告我說,不打斷你的手腳,我以後都拿不到軍資軍備。能把那丫頭惹毛到這份兒上,你也是厲害。」

  話說到這裡,翰雷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摘下兜帽,逼視著蕭烈的眼睛,道:「你真的敢對我動手?就不怕我父王向大周問責嗎?」

  「閣下在說什麼呢?」蕭烈一臉聽不懂的樣子,說:「本將軍不過捉拿一個得罪了公主的商隊,你說誰要問責?父什麼?什麼王?本將軍可不懂。」

  看蕭烈的模樣就知道今天無法善了。領隊悄悄給翰雷使了個眼色,打算帶人攔住蕭烈的人,給翰雷創造出逃跑的機會。如今是無法從勝州出關了,不過他們有顯國公給的通關文牒與路引,東行走水路也不是不行。

  正想尋個機會逃離,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被團團圍住。除了蕭烈帶的人,竟還有其他北境軍參與圍捕!如今他們就如同陷入狼群的兔子,根本就沒了逃脫的辦法。

  等到翰雷如同豬玀一樣被五花大綁了之後,蕭烈滿意地拍拍手。

  忙了這麼些日子,終於能回去找夫人歇覺了。這時,蕭烈的親隨湊上來,低聲說:「主子,公主殿下還要您對翰雷說句話的。」

  蕭烈愣了愣,然後想起來好像確實有這回事,於是他調轉馬頭,走到翰雷面前,說:「好好遙望一下你們北狄吧,翰雷王子,你此生算是回不去了。」

  所以說,惹誰不好,非要惹蕭璃。這一路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將他們擒拿,卻偏偏要在他們距離北狄一步之遙的時候將其希望打碎。

  狠,真狠吶,還是他家阿錦好。

  *

  長安,王氏府邸

  「要慘烈豪邁,要英者悲歌,要聞者悲戚……」王繡鳶放下信紙,喃喃重復著蕭璃的要求。半天都找不到感覺,於是起身,往王放的院子跑去。

  「阿兄!阿兄!」王繡鳶一路嘰嘰喳喳地跑進來,嚇得王放寫廢了奏折。

  「做什麼?」王放放下筆,無奈問。

  「阿兄,你再給我描述一下阿璃在南境剿匪之凶險,可好?」王繡鳶說。

  「我還有公事要忙,改天再給你講。」王放說。

  「我不!」王繡鳶往地上一坐,耍賴,「你不講我就不走!」

  王放反復告訴自己這是親妹妹,不能打死,這才壓下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說給她聽。

  王繡鳶一邊聽著,腦中一邊發散,想著若是哪一次阿璃中了陷阱可怎麼辦,又想著若是阿璃當真死了怎麼辦?若是她再也見不到阿璃了……想著想著就入了戲,當了真,自己被自己的想像嚇到,眼中湧出熱淚。

  王放說著說著忽然看見阿妹一臉悲痛欲絕,嚇得停了聲。

  「好,就是這種感覺。」王繡鳶眼中還含著一泡淚,哽咽著自言自語道,說完,也沒再管王放,徑自跑了,留下王放一人莫名其妙。

  這倒黴妹妹,她怎麼就不能像別人家小娘子那麼可愛呢,王放憤憤然想。一想到那位『別人家小娘子』……王放又嘆了口氣。

  難道還真的要他去直言求娶嗎?

  這也……這也太羞人了吧!

  *

  裴府

  「……還好書參哥及時找去了,公子,您是怎麼知道主人有危險的?」梅期遞了封信過來,問。

  為何會知道,裴晏也說不清楚。只是那些日子一直心緒難安。而能讓他難安的,當世便也只有一人罷了。

  「她傷得可重?」裴晏眉心微蹙,問。

  「書參哥氣成那個樣子,怕是傷得不輕。」梅期說:「范氏未免太過大膽了!」

  裴晏聞言,目光中閃過冷意,拿起一支筆,寫起奏折來。

  「已快入秋,是修剪花枝之時了。」

  盧尚書,不必再留。

  *

  走出皇城門,顯國公登上馬車。進了馬車,再無人能窺見其神色表情,一直緊繃著的精神才稍稍放鬆了些。

  顯國公揉揉眉心,感覺很是疲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這一段日子以來,總覺得陛下對他的態度有些微妙,不如以前親近。可最近也沒發生過什麼事,三皇子在朝堂上更是沒有針對蕭璃,完全是給了陛下他想要的安穩平衡的局面。

  但為什麼,陛下對他卻有些疏遠了呢?范濟細細地回想著,卻怎麼也想不出端倪。若是阿煙還在府上就好了,范濟有些頭痛,需要想些辦法早些把阿煙接回來。

  不知不覺,到了府門口,范濟下了馬車,對迎上來的新總管說:「阿燁回來了嗎?」

  「回老爺,世子尚未回京。」

  「阿炟呢?」

  「二少爺,二少爺他……」管家期期艾艾,說不上來。

  「哼!」顯國公冷哼,「定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在去書房的途中,顯國公見到前面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怒聲道:「給我站住!」

  前面,范炟急急停住腳步,暗呼倒黴。往日裡他若是晚歸,都是走這條隱秘小路,神不知鬼不覺,不會驚動任何人。但今日倒黴,被阿爹撞了個正著。

  「阿爹。」

  「你幹什麼去了?」顯國公沉著臉問。

  「我,我……我是……」范炟吭吭唧唧,說不出來。

  「你能不能學著點兒好?別天天鶯娘豔娘的在脂粉堆裡面泡著?」顯國公說起這個就生氣,「上次竟然還將煙花女子請回府中!你要不要臉?」

  「嫣娘並非尋常妓子!」范炟鼓起勇氣頂嘴道:「她乃是音律大家!別人想請還請不來呢!」那可是特別長面子的事兒!他現在想起來還高興呢。

  「不管什麼,都不可。」顯國公道:「府中種種機密緊要,如何能讓外人隨意出入?」

  「阿爹您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范炟嘀咕。

  「你說什麼?」

  「我前些日子還見您召了……」范炟說罷,挑挑眉,咧嘴一笑道:「召了那個入府呢。」要說這一方面,范炟可是家中最有經驗之人,之前他偶然在府中見到個女子,跟在管家身後。雖然做普通婦人打扮,可那一身風塵之色絕對逃不過范炟這雙利眼,「嘿嘿,倒是不知道阿爹你好這一口。」

  顯國公聽了,不知為何,竟然暴怒。

  「住口!」

  「阿爹?」范炟不解。

  「此事你可有外傳?」顯國公問。

  「不……不曾。」范炟說。

  「把嘴給我閉嚴實了。」顯國公警告,說罷,他偏過頭吩咐道:「給我看著二公子,這些日子不許他再出去鬼混。」

  「是。」管家應聲。

  「哎,阿爹,阿爹別啊!」

  *

  江南,一處精致秀麗的院落裡。

  霍畢一步一步慢悠悠走過來時,蕭璃手裡拿著好幾封信件,一個一個地看著。

  「哈哈哈哈。」一見到蕭璃,霍畢當即大笑起來,「你怎麼被包得跟個粽子一樣?」

  蕭璃抬頭,目光幽幽地看著霍畢,一直把霍畢看得笑聲越來越小,最後不僅笑聲沒了,臉還紅了起來。

  「你盯著我幹什麼?」霍畢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霍將軍,笑話別人的時候,先看看自己。」蕭璃語氣涼涼地說。

  霍畢的傷比起蕭璃來只重不輕,她都像個粽子,霍畢只能比她更慘,真是個丈八的燈台——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家。

  霍畢撓撓頭,走到蕭璃身前坐下,略過這茬,問道:「都有什麼消息?」

  「蕭烈把翰雷等人全都抓住了,一個都沒跑掉。」蕭璃遞了蕭烈來的那封信給霍畢,然後又道:「書參哥和郭寧已經到了北境。」

  「長安那邊呢?」

  「長安……」蕭璃道:「郭威確實借機把他看不順眼的那些關係戶都挑了出來,崔朝遠又利用下人在後院兒裡拱火。盧濯作為始作俑者,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真的能憑借此事牽扯到盧尚書?」霍畢問。

  「他又不是什麼高潔無垢之人。」蕭璃說:「總有一二錯處,但凡御史台使出對付我的勁頭,他這個刑部尚書絕對坐不久了。」

  更何況,即便是御史台沒用,還有裴晏兜底。

  「那就好。」霍畢點頭,看蕭璃眉頭仍未舒展,不由問道:「還有什麼不妥?」

  「這個刑部尚書……」蕭璃想到一處她一直未曾想明白的點,「那次與范煙對弈,我能感到她似乎有些在意刑部尚書……卻又想不明白原因,故而有些疑惑。」

  自己想擼掉刑部尚書,是為了日後讓王放帶領刑部配合查案,不添堵,不抹掉證據。可范煙那麼在意刑部,又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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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衢:音同渠,四通八達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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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華殿

  前些日子范貴妃因范煙之事被禁足春華殿,蕭傑不好來探望。此番一解除禁制,蕭傑便立刻放下手中事務,進宮探望母妃。

  不過區區半月,范貴妃就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蕭傑見了,臉色當場冷了下來,語氣中帶著怒意責問范貴妃身邊的女官,「你們怎麼伺候的?」

  春華殿中的宮女連忙跪下請罪,范貴妃抬抬手,有氣無力道:「不關她們的事。」

  「可是外宮的宮人捧高踩低,欺負母妃,克扣用度?」蕭璃盯著女官問。

  女官有些為難,不知如何作答。

  楊尚宮做事公允,各宮份例從不曾出過差錯,更不曾為難過春華殿的宮人。禁足期間,她們見范貴妃食欲不佳,去尚食局吩咐了些許超過貴妃份例的吃食,尚食局也無有不允,實在是挑不出什麼錯出。

  「好了,阿傑。」范貴妃搖搖頭,眉目中帶著些憂愁,說:「與那些無關。」

  「那母妃是為何事煩憂?」蕭傑說:「母妃不需要擔心煙姐,雖然無法輕易傳信,但舅父已經打點過了,煙姐不會受苦。」

  范貴妃點點頭,眉間愁色不減,她輕聲道:「這些日子,你父皇從未曾來看過我。」

  蕭傑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只能乾巴巴地安慰:「許是這些日子政務繁忙……」

  「是因為他去了李寶林那裡!」范貴妃打斷蕭傑的話,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不,已不是李寶林了,前些日子陛下封了她為婕妤。」

  越過正五品的才人,正四品的美人,直接受封為正三品婕妤!便是蕭烈的生母,哪怕育有皇子,死前封號也不過婕妤罷了。

  蕭傑深深地看著范貴妃,眼中閃過些莫名的情緒,猶豫再三,終於低聲開口:「阿娘,我如今長大了。」他如同小時候一般坐在范貴妃身邊,目光中帶著眷戀和期待說:「我也可以給阿娘掙得尊榮。」所以不需要阿娘再去爭寵,去對他曲意逢迎。

  范貴妃溫柔地笑笑,她抬手,輕撫著蕭傑的頭髮,說:「娘知道,我兒如今深受你父皇倚重。」

  蕭傑的笑容一頓,他張了張嘴,還未及說出什麼,便見到范貴妃已轉過頭,看向銅鏡中的自己。她收回手,指尖按在自己的眼角,問道:「阿傑,娘是不是老了?所以你父皇才不來看我了?」

  蕭傑眼中的期待與溫情漸漸的褪去,直至消失不見。

  離開春華殿,蕭傑胸中翻湧,幾乎壓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他疾步走到花園中,一腳踢上一叢牡丹。

  「啊!」不遠處響起一聲淺淺的驚呼,蕭傑馬上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抬頭望去,然後愣住了。

  花叢另一端站這個宮妃打扮的女子,那一雙眼睛,同范貴妃的像極了,只是范貴妃華貴嬌媚,這宮妃卻是素淨中帶著些許的爽利。

  蕭傑當即便知道此人的身份,她便是叫母妃念念不忘的李婕妤吧。

  想到此處,蕭傑拂了拂衣角,對李婕妤露出一絲清雅溫潤的笑容,點頭致意。李婕妤連忙避開目光,可臉卻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

  蕭傑見狀,笑意更深了些。

  *

  顯國公府

  深夜,范燁翻身下馬,疾步走入府中。

  「父親!」他面帶急色,剛一走近,便迎面挨了一巴掌。

  「啪——」顯國公一耳光打過去,一點都沒有留情,他怒道:「你這個廢物!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兩個人竟然一個都沒除掉!」

  蕭璃和霍畢遇險獲救的消息已經傳回了長安,顯國公聽到時簡直怒不可遏,砸碎了三四個花瓶。

  不僅沒除掉蕭璃,反倒暴露了與北狄的合作!霍畢與北狄有血海深仇,這一下子,別說離間兩人,簡直是推著趕著把蕭璃與霍畢趕做堆!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沒用的兒子!」顯國公指著范燁的鼻子罵道:「廢物,簡直就是廢物!」

  顯國公那一下子完全沒留情面,范燁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迅速泛起了紅腫。

  范燁沒有反駁,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他握了握拳頭,迅速說道:「父親,蕭璃知道了我們與北狄的兵器交易!」

  「什麼?!」顯國公沒忍住,提高了聲音。

  「父親,翰雷與蕭璃有私仇,與霍畢又是生死大敵,即便翰雷來尋仇也無可厚非,可她卻一下子猜到我們是以兵器為籌碼……」

  「你是什麼意思?」

  「父親。」范燁加重語氣,道:「蕭璃她是不是,還知道了別的什麼?」范燁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提出這個最讓人膽戰心驚的假設。

  此話一出,顯國公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後退一步,跌坐在身後的胡凳上。

  *

  江南

  「刑部能有什麼是讓范家人在意的?」霍畢問。

  「我不知道。」蕭璃也有些不解,她說:「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女屍的那個案子。」

  「但是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霍畢嘲諷道:「他過了陛下那一關,又有誰能耐他何?」

  這也正是蕭璃的不解處,此事相當於已經在榮景帝面前過了明路,即便王放做了刑部尚書也不可能重翻此案,范煙又為何會特地問到刑部。

  「在意,就說明心虛。」霍畢說:「既然陛下饒了他這一回,又為何心虛?難道……犯案的不是顯國公?」

  「除了他還有誰?」蕭璃說:「范燁跟我們在南境兩年,根本不可能是他。范炟更是不可能……我從小揍他,他那群護衛沒一個有用的,可是哪怕這樣,也沒見他打殺過誰,那群廢物護衛依舊跟著他,范炟雖然頑劣不堪,卻絕沒有見血的膽子。」

  「范家除了這三個男丁還有何人,總不會是蕭……」霍畢本是笑言,卻在看見蕭璃的表情後猛地停下,結巴了起來:「不……不會吧……」

  蕭璃瞪大雙眼,手一鬆,茶杯掉落,摔碎了。

  *

  顯國公府

  「她是從何處知道的?」顯國公喃喃自語,「船幫?不可能,即便是利用他們的船隻,也是暗中行事,阿煙回長安之前已經處理了所有的知情人……」

  「有沒有可能……」范燁艱難說道:「是嶺南道那邊……」

  「不可能!」顯國公想也不想便反駁,道:「嶺南道與此事有所牽扯的官員絕不可能透露一絲半毫。」

  「父親,不管怎麼說,她都已經知道了。」范燁說:「計算日子,最後一批貨仍在途中,我怕……」

  「你說她會派人去搜查攔截那批貨?」顯國公難以置信問道。

  「我如今,不敢輕視她一分一毫。」范燁說:「父親,我們當做最壞的打算。」若是這件事情真的被蕭璃查出來,那不管顯國公與榮景帝有多少情分,都會在頃刻間消失殆盡。留給顯國公府的,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顯國公不知道想著什麼,然後忽然砸碎了手中的茶杯,躁怒,「蕭璃,蕭璃!我真是小瞧了她,不過區區一個公主,到如今竟能掌握這般勢力,且還全無破綻!」

  他們派出去的人到現在都沒能發現蕭璃與裴晏是以何種方式聯絡的,證據證據找不到,破綻破綻抓不著。酒色財氣,沒一樣能給她下套。更是沒有家眷,也沒有親族漏洞把柄!

  「阿燁。」顯國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你與她相處兩年多,可知她有什麼弱點?」

  范燁聞言,不由得苦笑道:「即便有,那人也已經死了。」若說弱點,范燁只能想到蕭煦一人。或許還有個裴晏,但裴晏比蕭璃還要滴水不露。

  「她就真的這麼毫無破綻?這是成佛了嗎?」顯國公問:「人生在世,誰能沒一些執念?」

  說到執念,范燁愣了愣,腦中似乎劃過什麼,他慢慢開口,說:「在南境時,她第一次殺人,是為了一個受了欺辱的姑娘……」

  「這算什麼弱點?」顯國公不以為然。

  「郭寧曾說過,此事於蕭璃來說,簡直像是有什麼心魔一樣……」范燁繼續說。

  顯國公不以為然的神色逐漸消失了,他摸著鬍子,思索著。

  范燁說:「凡是執念,必有成因……蕭璃又為何會如此呢?」

  顯國公目光一動。

  「父親可是想到了什麼?」

  *

  江南

  「說起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蕭璃盯著地上的瓷器碎片,思索著,說:「你可記得救阿芫回來那夜,我因是第一次動手殺人,吐了好一陣子。」

  「記得,怎麼不記得。」霍畢說:「范燁還給你遞帕子。這有些人啊,就是看著殷勤,其實沒一點兒真心。」

  蕭璃沒搭理霍畢的陰陽怪氣,而是說:「范燁當時說了兩句話,現在想來,頗為奇怪。」

  「第一句是:殿下,此番總不會是你第一次取別人性命吧?」

  「第二句是:你在宮裡時,不曾打死過任何宮人嗎?」

  「他這個語氣,彷彿是說皇族之人隨意打死個把人只是尋常事而已,他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除非……」

  「除非,他所熟悉的那個皇族,就是這樣的人。」霍畢接著說。

  長久的沉默過後……

  「虐殺女子的人,不是顯國公,是蕭傑。」蕭璃閉上眼睛,肯定道。

  *

  顯國公府

  「有一件事,這世上怕是沒有人知道。」顯國公長嘆一聲,開口道:「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為從前在軍中一次與陛下喝醉,才聽到隻言片語。」

  「是什麼事?」

  「陛下剛從軍時,就是跟著先皇后林昭的父親,林大將軍的。陛下他心繫之人,從始至終,都是林昭。」

  范燁震驚。

  「先皇病逝後,先皇后很快也抑鬱而終……」顯國公語氣艱難,道:「在當時也並非沒人覺得奇怪,私下猜測。」

  一來,林昭曾隨林大將軍出征,是心性堅韌之人,二來,她還有幼女蕭璃,為人母者,怎會不為兒女計,怎可能就這樣抑鬱而終?

  「父親,你是說……陛下他……」范燁難以置信。

  「蕭璃見不得女子受辱,甚至如同心魔……」顯國公慢慢道:「你說……會不會是她小時候,曾經撞見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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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5 00:24: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七章

  聽了顯國公的話,范燁許久許久都沒有出聲,他腦中想著自與蕭璃相識後的樁樁件件,想到她張揚大笑的樣子,想到她怒火中燒的模樣,想到她遠遠地看著自己,厲聲說『我只恨我信過你!』的情形。

  心卻彷彿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的心歡欣雀躍,告訴自己若父親所言非虛,那麼他們便能以此事一舉徹底離間榮景帝與蕭璃;可是另一半的心卻又止不住地心疼,縱使此生注定為敵,他也還是希望蕭璃是長安城最囂張肆意的那個姑娘。

  范燁的喉嚨上下動了動,終於開口,聲音乾澀道:「那麼父親打算如何做?」

  *

  江南

  「公主殿下。」令狐翡一路風塵僕僕而來,他一走到蕭璃面前便單膝跪下,雙手托起一個木盒,目帶悲戚,道:「請公主殿下為我令狐氏討回公道。」

  蕭璃接過木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眼中燃著火。她轉頭對霍畢說:「我們即刻啟程回長安!」

  「可是你的傷勢?」霍畢看著蕭璃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以自己的身體情況做參照,就知道蕭璃現在的身體怕是很難支撐得住策馬急行。

  「你身體行嗎?」蕭璃問。

  是男人就不能說不行!霍畢當然也是如此,他梗著脖子說:「這點兒小傷,疾行千里都是小意思。」

  「如此甚好。」蕭璃點頭道:「我亦是如此。」說罷,她看向令狐翡,說:「我已經命人將船幫救了我與霍畢的消息傳回長安,阿翡,你做好準備,待書參哥傳信給你,就來長安。」

  「是,公主殿下。」

  *

  顯國公府

  深夜,無星無月,偌大的府邸中有的院落燈火通明,也有的院落幽深寂靜。在花園角落,偏僻的書閣處,范燁帶著護院府兵前來,揮手下令,府兵便將整個書閣團團圍住,水洩不通。

  范燁負著手,站在府兵的身後對著書閣大聲道:「閣下幾次三番夜探我顯國公府,未免也太不把我國公府的護衛放在眼裡了吧?」

  書閣之中,身穿著夜行衣的纖瘦身影猛地頓住。她低頭看著自己將將抄完的紙張,然後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眼中閃過一絲堅決。

  書閣裡忽然響起巨大的響聲,府兵推門而入,見書架書案盡數翻倒在地,一片狼藉。而夜闖之人則飛奔至二樓,從另一側窗欄一躍而下,試圖逃走。

  范燁提劍而上,一舉將她攔截,留在書閣外的府兵也一擁而上,雙拳難敵四手,沒過幾招,夜探之人便被擒下。

  「讓我看看,到底是何人這麼膽大妄為?」范燁冷笑著上前,一把掀開來人的面罩,然後愣住了——「嫣娘?」

  *

  「蕭璃,這樣奔波,你是不要命了嗎?」

  自離開江南,他們幾乎是日夜兼程,今日到達驛站時,已是深夜了。驛卒打著哈欠牽過兩人的馬,驛官看著兩人的令信,頗有些不知所措,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員。

  「準備些簡單的吃食就好。」蕭璃道。

  得了命令,驛官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退下。

  「遲則生變,還是盡早回長安的好。」蕭璃隨意往食案邊一坐,說:「當時為了拖延時間,我道破了范家與北狄的交易,范燁不傻,定會回去商議應對。」

  「但是我們現在有了證據,不是嗎?」霍畢說。

  想到木盒,蕭璃點頭,終於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是,若是書參哥和郭寧能查到貨物,再加上這些證據,足夠了。我也終於能說服阿硯離開平康坊了。」

  「阿硯?你說誰?」霍畢疑惑。

  「楊硯,也就是嫣娘。」蕭璃長嘆一聲,「她是墨姐姐的嫡親胞妹,楊大將軍的小女兒。」

  霍畢被這個消息震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楊家出事,對女眷的看管不如男丁嚴密,且那時候阿硯年紀小,則更是不被在意。」蕭璃道:「秦叔離得近,動用了林氏殘存的一些人脈,以一女屍將其替換,將她救了出來。」

  「她養好傷後,執意上京,秦叔拗不過她,便只好暗中通知我。那時我的人手實在不多,又身在大明宮,等我病癒接到消息時,阿硯已成了嫣娘,成了清音閣的頭牌。」

  「所以你這些年頻繁出入平康坊……」霍畢漸漸明白過來了。

  「最初是為了能多少照應一下阿硯,後來發現在平康坊惹是生非有助於我偽裝,就一直這樣做下來了。」蕭璃苦笑。

  霍畢看著蕭璃,良久才開口,輕聲問:「阿璃,你心中究竟還憋著多少事情?」

  蕭璃一愣,抬眼看向霍畢。

  「旁人會如何我不知,但這些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做不到你這樣隱忍的。」霍畢長嘆一聲,心裡有些難受,「你甚至還未及雙十,卻要擔著這麼多東西。」

  蕭璃聽了,淡淡一笑,說了句,「這算什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自語道:「快了,就快了。」

  「是,快了。」

  *

  「你究竟是什麼人?」任范燁怎麼想,都沒想到面巾之後藏著的是這樣一張臉,「你為何要夜探我顯國公府?」

  嫣娘沉默不語。

  范燁一把捏住嫣娘的臉,強迫她抬起頭,「說話!」

  嫣娘依舊不說話,范燁雙眼一眯,想到嫣娘與崔呂王謝那四人亦是熟識,於是問道:「你是蕭璃派來的?」

  聽到蕭璃的名字,嫣娘終於有了表情,她漆黑的眼珠對上了范燁的雙眼,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說道:「范家到底是作了多少孽,才連仇家是誰都分不清?」

  「仇家?」范燁眸色一深,手指張開,滑落至嫣娘的脖頸處,而後捏緊,「若是尋仇,又為何要出入書閣?說!你是誰派來的,來找什麼!」

  嫣娘被掐住脖子,喘不上氣來,卻仍舊從牙縫中擠出嘲諷之語,「范家若無藏污納垢,又……何懼之有!」

  「你倒是牙尖嘴利。」范燁一把甩開嫣娘,看著她跌倒在地。

  「呵呵,幹盡了喪盡天良之事,范世子,夜間可能安眠?」嫣娘冷笑著繼續說。

  這句話刺入范燁的心中,令他神色驟冷,他看著嫣娘,居高臨下道:「你可知道,你這種女人,最應該避開的地方,就是顯國公府。」

  嫣娘掙扎,卻被府兵擒住。

  「將她押下去。」范燁冷冷地看著嫣娘,語氣冷漠,「等我審問。」

  「是。」府兵領命,準備押著嫣娘離開。

  「等等。」一個聲音響起,明明是清潤文雅的聲音,卻讓范燁面色一凜。范燁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然後才回過身行禮,道:「殿下。」

  蕭傑站在花園小徑上,對范燁溫和道:「你我表兄弟,何須如此多禮。」說罷,他看向被押著跪在地上的嫣娘,問道:「這是……?」

  「只是個刺客……我正打算審問她。」范燁回道。

  「刺客……」蕭傑的目光落在了嫣娘的臉上,目光中帶起一些興味。說罷,他輕輕一笑,說道:「不如我來替你審問審問如何?」

  「殿下……」范燁想要拒絕,卻被蕭傑打斷。

  「就這樣吧。」蕭傑擺擺手,打斷了范燁後面的話,然後扭頭對隨侍說:「把她帶到客院兒吧。」說完,他又笑著對范燁說:「放心,我會給她留著一口氣招供的。」

  「那就……謝過殿下了。」范燁強逼著自己低下頭,恭敬地說。

  蕭傑又輕笑一聲,離開。

  范燁盯著蕭傑的背影良久,最後只是嘆了口氣,然後轉身走進書閣,去檢查暗格和密件,沒有看見不遠處的大樹後,躲藏著的,臉色蒼白的范炟。

  *

  蕭璃與霍畢策馬奔馳,長安城已近在眼前。

  「阿璃,前面那個是不是崔朝遠?」霍畢指著兩人前方騎馬而來的人,問。

  「朝遠?你……」蕭璃一怔,不知為何他滿臉焦急之色。

  「阿璃!」崔朝遠見到蕭璃,猛地拉住韁繩,停住了,「謝天謝地,你回來了,快跟我走。」說完,立刻掉轉馬頭,往城門口奔去。

  「怎麼了?」蕭璃從沒見過崔朝遠這般焦急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沉。

  「嫣娘出事了。」崔朝遠說。

  只一句話,讓蕭璃的心臟如墜冰窟。

  今天是大朝會,群臣天不亮便要去上朝,崔朝遠這種賦閒之人自然是無事,卻一大早被范炟找到。范炟找到崔朝遠時,渾身發著抖,面無血色,話都說不明白,只是拽著袖子讓他跟著走。崔朝遠跟著范炟出了府,看到府院後停著一輛馬車,而這時他也終於聽清了范炟重復的話。

  他在說,「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嫣娘不知為何去夜探顯國公府,被范燁抓個正著。」崔朝遠說:「范炟趁著人都不在將她偷送了出來……我找到阿霏,將她送去了謝府的別院……郎中說……」崔朝遠說不下去了,最終只能哽咽著說:「阿璃,她撐著一口氣,等著要見你。」

  一瞬間,天旋地轉,蕭璃要死死地抓住韁繩,才能不跌下馬去。

  三人一踏進謝府別院,就見到呂修逸和王繡鳶站在一個緊閉著的房門外。呂修逸雙眼通紅,死死咬著牙,而王繡鳶早就泣不成聲。

  「阿霏不敢讓阿鳶和修逸看到……」崔朝遠低聲說,至於不敢讓他們看到什麼,崔朝遠卻說不下去了。

  蕭璃越過兩人,推開緊閉的房門。

  房中昏昏暗暗。

  蕭璃看去,盡頭的床幔後躺著一人,謝嫻霏站在床邊,默默地掉著眼淚。

  蕭璃走近了,這才看清嫣娘的臉……

  她其實已不大能認得出這張臉了,就如同那一具具被隨意丟棄在水渠中的女屍一樣,無人認得出,無人辨得清。

  蕭璃伸出手,想要掀開嫣娘身上的薄被,卻被謝嫻霏捉住了手。

  「別看。」謝嫻霏喃喃重復著,「阿璃,別看了。」

  聽到聲音,嫣娘的睫毛顫了顫,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蕭璃。

  謝嫻霏安靜地退出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蕭璃慢慢跪在床邊,顫抖著開口道:「阿硯,我來了。」

  我來晚了。

  *

  「逆子!逆子!」顯國公怒極,一鞭一鞭狠狠地落在范炟身上。顯國公打得毫不留情,范炟身上早已血痕道道。

  若是往日,范炟定然早已呼痛求饒,可今日他卻只是抱著頭,一聲都不吭,嘴裡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但是再疼又怎麼樣,不會有嫣娘更疼。想到嫣娘的模樣,范炟雙目如同死灰一般,再沒一點光亮。

  「父親……」范燁想要求情,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顯國公被范炟氣得頭暈,他略略停住,轉頭問:「書閣丟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范燁回答。嫣娘離開書閣前把桌案書架等全部掀翻,他理了整整一夜才將將理好,「我確定,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顯國公的火氣降了一點兒,可在他看見地上倒著的范炟時,又火冒三丈。

  「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我關回房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間一步!」

  *

  「吱呀——」緊閉的房門被打開,蕭璃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嫣娘!嫣娘她……」呂修逸第一個衝上來,問道。

  蕭璃雙目失神,聲音冷漠,窺不見聽不出一丁點兒情緒,道:「阿鳶,帶我去尋你兄長。」

  「阿璃,你要做什麼?」

  「叫他暗中去請大理寺卿鄭明大人,還有,仵作。」

  「阿璃,你是要……」王繡鳶臉上的眼淚還沒擦乾,就被蕭璃的話驚住。

  「我要驗屍。」蕭璃沒有看任何人,她閉上眼睛,將話說完,「還有,剖屍。」

  這時所有人都被蕭璃的話驚住,呂修逸第一個難以置信,出聲大喊,「你要做什麼?!」

  「修逸,你冷靜一點。」崔朝遠攔住呂修逸,低聲說。

  「我怎麼冷靜?!」呂修逸一把打開崔朝遠的手,說道:「罪魁禍首是誰不言而喻!為何還要剖屍?為何連死都不讓嫣娘得個安寧!」

  「她之前……將證據吞入腹中,我要將其取出。」蕭璃冷冰冰地回答。

  呂修逸整個人彷彿都被凍住了,半晌,他回過神來,暴怒道:「蕭!璃!」

  「阿逸!」崔朝遠連忙阻止。

  「嫣娘不過一個弱女子!你利用她在平康坊裡為你探聽消息便罷了,為何還要她做如此危險之事?」呂修逸不顧崔朝遠的阻攔,執意質問道:「就為了太子遺孤,就為了扳倒顯國公,你就能眼睜睜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嗎?!」

  謝嫻霏是在場所有人當中除蕭璃外最先知道嫣娘身份的人,也一直知道蕭璃的想法。聽到呂修逸這般惡意揣測蕭璃,不由得開口,「呂修逸,你未知全貌,怎可胡亂猜測?!」

  呂修逸扭頭瞪著謝嫻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說:「我知道你在幫著她,你,還有你,」他指著崔朝遠,道:「你們都在幫她!」

  「此情此景,你們就不寒心,不齒冷?不怕有朝一日,被她推上死路的人是你們嗎?!」

  「呂修逸!阿璃待你如何,待我們如何,你是忘了嗎?」王繡鳶喊道,聲音中還帶著未盡的哭腔,「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嫣娘死了!王繡鳶!嫣娘死了!她還要剖開嫣娘的肚子,將她周身上下利用乾淨!」呂修逸指著蕭璃吼道。

  霍畢就靠在門口,看著站在庭院中央的蕭璃。她任這四人爭吵,自己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她只是閉了閉眼睛,彷彿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感到疲憊至極。

  過了一會兒,蕭璃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呂修逸攔住蕭璃。

  「大理寺。」

  「你就一定要嫣娘死後都不得安寧?!」呂修逸滿眼痛色。

  「是!」蕭璃終於看向呂修逸,說:「我要扳倒顯國公!還要為她討回公道!任何人阻攔不得。」蕭璃的聲音越來越冷,「呂修逸,給本宮退下!否則休怪我無情。」

  這是蕭璃第一次對他們自稱『本宮』。

  霍畢見蕭璃幾乎在爆發的邊緣,不敢讓呂修逸繼續下去,連忙上前,一把將呂修逸拖開。

  「哈,哈哈。」呂修逸慘笑道:「公主殿下如今官威大得很啊。」

  「你別再說了!」崔朝遠聽不下去,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蕭璃不再糾纏,徑自往門口走去,在即將踏出院門時,她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對呂修逸說道:「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嫣娘。她姓楊名硯,是嶺南道楊大將軍的小女兒。」

  呂修逸,崔朝遠,還有王繡鳶全全愣在原地,謝嫻霏閉上眼,輕輕一嘆。

  「她自小琴武雙絕,此生所願,是在長姐楊墨少將軍的帳下,做一名小將。」

  只可惜,此願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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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謝家別院

  呂修逸已經被崔朝遠和王繡鳶拖走了,大理寺卿鄭明,王放還有他們帶來的仵作在房中驗屍。蕭璃在屋外的花園裡,隨便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看著天,一言不發。霍畢學著蕭璃,坐在她旁邊,安靜地陪著她。

  很久之後,蕭璃忽然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沙啞,她說:「從前我聽母后跟父皇說過,我這個名字是不是不太好,阿娘覺得『璃』音同『離』,聽著不似好兆頭。」

  「阿爹卻說,我的女兒,合該身如琉璃,內外明澈……呵……」蕭璃說著說著,卻笑了起來,「說實話,我現在都有些怨我父皇了,他若是隨便拿些花啊草啊珍珠寶器之類的給我取名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是不是很多人,就不會離開了。」

  阿爹阿娘仍是恩愛帝后,墨姐姐會成為南境軍中威風赫赫的女將軍,阿硯在親姐帳下做個小將。至於阿兄……阿兄或許可以勉強做個軍師。霍師父鎮守北境,每日習武練兵揍霍畢。燕必行終日裡在江湖中行俠仗義,令狐允則一邊給燕必行收拾爛攤子,一邊為他管著船幫。

  「阿璃。」霍畢轉過頭,看著蕭璃,認真說道:「阿璃,我的命硬得很,沒那麼容易死。」

  所以我不會輕易離開你。

  蕭璃收回目光,看向霍畢,勉強地提起嘴角,笑了笑,說:「那你可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點。」

  「好,一言為定。」

  「阿璃。」這時,謝嫻霏走了過來,在蕭璃面前站定,「崔朝遠走前,讓我帶話給你。」說完,她瞥了一眼霍畢。

  「無妨,說罷。」蕭璃說。

  謝嫻霏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如今長安貴胄府邸中有一個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你遲早會知道……」謝嫻霏看著蕭璃,目光中帶著擔憂與不忍,終於還是狠心繼續說下去:「流言說……陛下其實一直覬覦先皇后……先皇后抑鬱而終是假,為陛下所囚……才是真。」

  這流言實在太過荒唐惡毒,霍畢轉頭看向蕭璃,想要嘲笑斥責造謠之人,卻震驚地發現蕭璃的臉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一直到半絲血色都無。

  謝嫻霏也看見了,她艱難地繼續說:「流言傳到這種程度,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無風不起浪,這件事必然是針對你與陛下……阿璃,你當有所準備。」

  說完,她對霍畢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怎麼會有這種流……」霍畢話未說完便停住了,因為他看見蕭璃在渾身發著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不能自控。

  電光火石之間,霍畢忽然全都明白了。

  「這件事是真的?先皇后沒有死!」

  「而且……你知道?!」

  一時間,從前種種令霍畢感到違和之處,瞬間都有了解釋。

  因為先皇后還活著,所以當初大護國寺相見時蕭璃只道祭拜先皇,卻隻字未提先皇后;所以那枚藥師玉佛明明是由父母所贈,她卻只說讓它陪著阿爹;所以她明明可以活得逍遙自在,卻偏偏要攪和進這爭權奪利的泥潭渾水!

  *

  榮景五年

  大明宮鮮有人至的假山群中,有男女身影交疊,男子行狹侮玩弄之舉,下流齷齪的狂言幾乎從未止歇……那個男子,正是大明宮的主人,榮景帝,蕭霄。因他太過縱情忘形,所以也沒有注意到從巒疊嶂的假山後,站著的三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的嫡長子死死咬住嘴唇,人已幾乎崩潰,可他的懷裡卻仍然攬著一個小姑娘,手掌縱然發抖,卻仍緊緊地捂住小姑娘的嘴,不讓她發出一絲聲音。而另一個少年則伸手,擋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後自己也閉上了眼。

  *

  裴府,書房

  裴晏安靜地看著文書,時不時拿筆做些批注。守在門口的梅期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連影子都顯得暴躁。

  裴晏放下筆,嘆了口氣,道:「進來。」

  「公子!」梅期得了話,立刻推門而入,問:「您不去見見主人嗎?」

  「不去。」裴晏又拿起一份公文,頭也不抬,道。

  「可是……」

  「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著她?」裴晏撩起眼,問。

  「那不然我去?」梅期退而求其次。

  「你也不行。」裴晏想也沒想地拒絕。

  「為什麼?!」

  「前些日子你不是說過,她讓你最近少動作?」

  被自己說過的話堵了回來,梅期很想打人。

  「公子!」梅期微微提高聲音,說:「但凡主人在皇上面前露出一絲半點兒……」那便是萬劫不復!

  「她是你的殿下。」裴晏抬起頭,打斷了梅期的話,「你該相信她。」

  過了一會兒,裴晏又重復了一遍,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你該相信她。」

  *

  公主府

  「殿下回來了!」

  蕭璃出現在公主府大門口時,畫肆,詩舞還有酒流都迎了出來。

  「殿下怎麼不養好傷就急急趕回來了?」畫肆和詩舞看見蕭璃蒼白的模樣,心疼道。如今蕭璃與霍畢遇刺的消息早已傳開,受傷的事情自然也是人盡皆知。

  「兵部到底還有許多公事,耽擱不得。」蕭璃笑笑,把韁繩交給酒流,然後抬腳走回府中。

  「殿下如今可是很受陛下倚重呢。」畫肆聞言一笑,說:「知道殿下回來了,陛下定會召殿下入宮詢問的。」

  「瞧你這話說的,便是皇伯伯不召我進宮,我也得進宮去告狀啊。」

  走到住院時,蕭璃說:「好了,連日趕路,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你們退下吧。」

  「是。」畫肆與詩舞屈膝行禮,一同退下。

  蕭璃走回臥房,靠在門上,閉著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第二日一大早,才用過朝食,蕭璃就騎馬出府,往皇城而去。

  ……

  榮景五年

  東宮

  自皇宮而歸,三人未曾說過一句話。

  蕭煦看著面前的兩人,幾次三番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蕭煦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便是他自己都尚未回過神來。

  所謂天翻地覆,信仰崩裂,所需也不過一瞬而已。

  蕭煦胸中翻湧著巨大的痛苦和內疚,還有洶湧而起的憤怒與失望,攪得他五臟六腑俱不得安寧。

  那是他的父親,他引以為傲,視以為天的父親!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許久之後,他看著呆呆坐在塌上的蕭璃,開口,只是聲音乾澀嘶啞,「阿璃,兄長會想辦法的……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將嬸母……」

  說到這裡,蕭煦就再說不下去,他甚至不知從今以後應該如何面對阿璃,更不知他日九泉之下,他要如何面對待他如親子的叔父。

  裴晏看著兩個人,面色冷峻,似乎是忍著怒意,道:「兩位殿下可知道,君者失德,悖逆人倫,是何等大事?」

  蕭煦閉上眼睛,點頭。

  「所以此事,萬萬不能洩露一分一毫。」裴晏繼續說道。

  榮景帝在意聲名,若是此事洩露出去,莫說林皇后可能性命不保,便是蕭璃都可能會有危險。那個人如今已經是九五至尊,他若起了狠毒之心,以他們如今的力量,根本就只是蚍蜉撼樹。

  說罷,裴晏單膝跪在蕭璃面前,抬起頭看向她的眼中,無視她的彷徨無助,說:「殿下。」他深深地看著她,說:「殿下的阿娘,還活著。」

  蕭璃的眼睛終於不再一片空茫,她回過神來,喃喃道:「是啊,我阿娘還活著,還活著。」

  「但是從今日起,殿下要忘記這件事。」雖然不忍,但裴晏仍是如此說。

  蕭璃愣住了。不僅蕭璃,一同愣住的還有站在一旁的蕭煦。

  「太子殿下與我,一樣會忘掉此事,明日與昨日,並無任何區別。」

  「阿晏……」蕭璃逐漸明白過來裴晏的意思,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搖著頭。

  「殿下!」裴晏加重語氣,一字一句道:「你只能如此。」

  蕭璃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殿下不僅要忘了這件事,殿下還要一如既往,人前人後,都做那個明澈的公主殿下,殿下要比誰都肆意,殿下要笑得比誰都張揚,殿下還要……視那個人,如同親父。」明明是芝蘭玉樹,謫仙之姿,卻偏偏說著最殘忍的話。

  蕭煦閉上了眼睛,無法再聽下去。

  「唯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皇后娘娘。」

  若是未來有一日消息走漏,也只有如此,才可偽裝得毫無破綻。

  「阿晏,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蕭璃搖著頭說。

  她的頭此刻劇痛無比,幾欲炸裂,她無法思考,不知道怎樣當作若無其事,更不知道今後怎樣面對那個人。

  「殿下,你可以的。」 裴晏伸出手,將蕭璃的雙手攏在手心,握緊,彷彿這樣就能給她力量一樣,「因為皇后娘娘還在等著你。」

  蕭璃看著裴晏的雙眼,嘴唇顫抖著,良久之後,腦中的紛繁雜音漸漸褪去,她說道:「你說得對,阿娘還在等我。」

  蕭璃的目光逐漸聚攏,彷徨猶疑逐漸消失。

  「以卵擊石,智者所不為,敵強我弱,當分而化之,當取而代之。」她一句一句地說著從前太傅教過的功課,每說一字,人便鎮定平靜一分,說到最後,眼中已幾乎見不到軟弱。

  裴晏仰頭,看著蕭璃的眼神一點一點改變,手越攏越緊。

  「兄長,阿晏。」蕭璃說:「我會忍耐。」

  忍到不能忍處,要忍。

  忍到牙齒咬碎,忍到脊梁斷折,也還是要忍。

  裴晏從蕭璃的眼中讀出這未盡之意,知道他可稍稍心安,卻不知為何,更加心痛難耐。

  殿下,我的殿下。

  ……

  皇城裡,蕭璃身著絳紫朝服,金珠玉冠,華貴非常。

  她跟在宮人身後,一路往紫宸殿行去,舉止無半絲不妥,表情無一點兒破綻。

  及至紫宸殿,宋公公高聲喊道——

  「宣,長樂公主進殿。」

  蕭璃舉步而入,抬頭看向御座之上那人,倏然一笑,大聲抱怨道:「皇伯伯,阿璃這次真的差點兒就回不來了!您可得給我撐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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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蕭璃在紫宸殿裡胡攪蠻纏了近一個時辰,總算磨得榮景帝下了旨意,令北境各個關卡軍鎮戒嚴,捉拿北狄大王子翰雷,生死不計,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皇宮。

  榮景帝坐在御座之上,看著蕭璃連腳步都透著洋洋得意的背影,面沉如水。

  蕭璃離開後,紫宸殿立時變得空空蕩蕩,除了榮景帝,唯有宋公公在御前伺候,可他遠不似蕭璃那樣張揚,甚至常常讓榮景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說,她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榮景帝忽然開口。

  宋公公作為紫宸殿中唯一的聽眾,聽到這個問題卻一聲都不敢吭,只能深深地把頭低下去,久久不動。

  好在榮景帝問出這個問題,也不是真的想要聽到答案。他面無表情地起身,看著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忽然暴怒,一把將桌上所有東西掃落在地!

  「陛下息怒!」宋公公惶恐地跪下。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是誰放出這種消息,所欲為何,所求為何?!他定要將此人找出來,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

  「阿璃。」

  蕭璃停住腳步,轉頭看去。

  蕭傑站在御花園的小徑上,微笑著看著自己。他朝蕭璃走來,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潤溫雅。

  蕭璃認真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腦中充斥著楊硯已無一塊好皮肉的身體和滿是傷痕的臉,胸腔中湧上一陣陣噁心。

  那噁心不是對阿硯,卻是對眼前這個如玉君子一樣的人。

  「阿璃這樣疾步匆匆,是急著去立政殿看望阿諾嗎?」蕭傑問道。

  「前陣子忙於公務,也有許久沒去看他了。」蕭璃壓下種種思緒,露出一個笑容,說:「都說小孩兒見風長,也不知道阿諾是否也是如此。」

  「阿璃確實該多多去看望阿諾才對。」蕭傑笑著說。

  「三皇兄這是何意?」蕭璃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問道。

  「小孩子嘛,總是需要大人多看顧一些的,不然若是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容易夭折。」蕭傑看著蕭璃臉上那令人厭惡的笑容終於消失,心中掠過一絲快意,然後輕聲說:「便如……我們的兄長一樣。」

  說完,蕭傑就看見蕭璃的下顎猛地收緊,彷彿在強忍著一拳打過來的衝動。良久,她眼中流露出一絲絲的脆弱,卻又一副強撐著放狠話的模樣,色厲內荏地說:「蕭傑,阿諾是我最後的底線。」

  說完,她緊緊地盯住蕭傑,道:「若兄長的孩子出了任何意外,我不介意……魚,死,網,破。」

  「呵。」蕭傑像是被蕭璃的話逗笑了,他點點頭,伸手拍了拍蕭璃的肩膀,說:「兄長確實沒白疼你。你去看阿諾吧,我還要去見父皇。」

  說罷,他與蕭璃錯身而過,帶起了一絲似有若無的香氣。

  蕭璃盯著蕭傑的背影,臉上的脆弱與凶狠都漸漸褪去,恢復成一片幽深的平靜。她轉頭,踏上了剛才蕭傑走來的小徑,轉過一片花叢與灌木,最後在一棵樹後看見了李寶林,不,如今該叫李婕妤了。

  李婕妤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裙和鬢髮,見到蕭璃,也並未露出任何驚慌的神色,反倒沖著蕭璃甜甜一笑,雙眼眯成了兩個月牙。

  「公主殿下是要去看望小皇孫嗎?」李婕妤歪著頭,好奇問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讓人很難對著這雙眼睛說出什麼拒絕的話。

  蕭璃點頭。

  「見到公主殿下,小皇孫殿下定會很開心!」李婕妤臉上帶著純然的笑容,高興地說。

  蕭璃的鼻翼動了動,聞著李婕妤身上那與蕭傑身上同出一轍的香氣,心中一嘆,問:「皇后娘娘究竟想讓李婕妤做什麼?」

  李婕妤愣了愣,然後笑容更盛,道:「不是皇后娘娘要我做什麼,而是我想要做什麼。」

  「所以,你想做什麼?」蕭璃順著李婕妤的話問。

  「那邊。」李婕妤沒有回答,反而抬起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說:「去歲冬天,我在紫宸殿外打掃時,親眼看著那個世界上最好的人,被罰跪在冰天雪地裡,被羽郎將押著,被皇帝陛下責打,毫無尊嚴可言。我親眼看著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鳴……」

  蕭璃閉上眼睛。

  「公主殿下,你問我想做什麼。」李婕妤看著蕭璃,露出一個看起來天真又爛漫的笑容,說:「我想,那些曾傷害他的,會傷害他的人,都死掉呀。」

  *

  ——你怎能眼睜睜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

  ——先皇后抑鬱而終是假,為陛下所囚才是真——

  ——從今日起,殿下要忘記這件事,殿下要視那個人如同親父——

  ——哪怕脊梁盡折,殿下也要忍——

  ——我親眼看著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鳴——

  蕭璃騎著馬,飛奔在朱雀大道上,不管明日是否會有御史參她當街縱馬,也不顧疼得快要炸裂的頭,一路飛馳。

  「蕭璃?」正打算去公主府找她的霍畢看見蕭璃臉色難看,跑出了一副六親不認,不管不顧的姿態,心中擔憂,連忙大喊。

  可蕭璃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霍畢一跺腳,翻身上馬,打馬追去。就這樣,一個跑,一個追,一直等蕭璃跑到了城郊的荒林,這才逐漸慢下來。

  「我說你……」霍畢將將勒住馬,便見到蕭璃下了馬,提劍往樹上劈去,用盡全力,卻毫無章法。

  「啊————」

  蕭璃像是再也無法忍耐,尖叫出聲。

  霍畢就在後面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劍一劍劈砍,直到樹幹劈折,枝幹盡斷,樹葉紛飛。

  「夠了。」見蕭璃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霍畢一把抓住蕭璃的手腕,制止道。

  「你放開!」蕭璃想要把霍畢甩開,卻反被他卸了手中的劍。

  「夠了!」霍畢提高聲音。

  沒了劍,還有拳,蕭璃右手握拳,狠狠砸向身前的樹幹。

  「蕭璃!」在蕭璃又一次想要砸向樹幹的時候,霍畢伸手擋在了中間,抓住蕭璃的手腕喊道:「你這樣做除了傷害自己外還有什麼用處?」

  蕭璃停了停,她抬頭看向霍畢,說:「是啊,沒用,什麼用都沒有!」

  說完,她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跌坐在地。

  「兄長友人慘死,母親受難,忠臣蒙冤……我明知是誰人為之,我明知是何人作惡,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

  蕭璃抬起頭,看向霍畢,問:「霍畢,你說我有什麼用?我有什麼用!」

  「阿璃……」霍畢蹲下,看著蕭璃,說不出話。

  「我好想殺了他,霍畢,我真的好想殺了他!」

  看著蕭璃仿若充血一般的雙眼,一句『那你為何不反』竟脫口而出。

  話音一落,霍畢就被自己的話嚇住了。蕭璃也怔住,轉過頭,看向霍畢。

  反正話已出口,霍畢震驚過後,倒坦然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劍南道軍職最高的秦義是你的人,至於我……」霍畢舔舔嘴唇,也可供你驅遣,霍畢在心裡說。

  蕭璃盯著霍畢,看懂了他的未盡之語。

  「若你真的要……」霍畢稍稍停頓,略過了那句『起兵造反』,然後繼續道:「也並非沒有贏面。」

  蕭璃久久地看著霍畢,一直看得霍畢忍不住移開目光,才忽然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頹然說道:「你以為,我不曾想過嗎?」

  原來她竟真的想過起兵,霍畢想。

  現在回想,當初她執意要去南境,未必不是做著這樣的打算。

  這時,蕭璃卻睜開眼睛,搖了搖頭,「但我沒法這樣做。」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蕭璃自嘲一笑,說:「我永遠無法向天下言明他的罪過,反倒是他,對我還有真真切切的『養育之恩』。」

  「況且同室操戈,最易動搖國之根基,我縱然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卻不能拿我大周的江山社稷來做豪賭。」

  「若我今日踩著無辜者的血去復仇,那我與范濟之流又有何區別,他日九泉之下,就真的無顏去見父親和兄長了。」

  *

  「主子今日一早便入了宮。」梅期來到裴晏的面前,低聲道。

  裴晏抬起頭。

  「幾個時辰後,主子離宮。」梅期心中稍稍鬆了口氣,說:「無事發生。」

  裴晏低頭,繼續看書。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嗎?」梅期問。

  「沒有。」裴晏說:「這件事,才剛剛開始。」

  梅期一愣,連忙問:「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流言會繼續愈演愈烈,直到人盡皆知。」裴晏放下書,說:「不論殿下怎樣表現,有這道流言橫亙於兩人之中,陛下都會開始疑心殿下。」

  那人心中不坦蕩,定會疑心,有了疑心,就會防備,開始防備,則會疏遠。

  「那……那主子該怎麼辦?」梅期問:「壓制流言嗎?」

  「不。」裴晏說:「恰恰相反,她會繼續推波助瀾,加劇流言。」

  *

  公主府,謝嫻霏坐在蕭璃的身邊,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時人平日裡最愛議論的便是旁人家的糟心事。」

  蕭璃接過茶杯,安靜地看著謝嫻霏,等著她繼續說。

  「那阿璃可知,他們何時會停止議論這件事?」

  蕭璃低頭看著自己的茶杯,半晌,輕笑著回答:「那自然是出現另一樁糟心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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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六十章

  裴府,梅期不解其意,還想再細問,卻猛地停住。他的耳朵動了動,隨後臉上露出了些嫌棄的模樣。

  這個表情,只有在每一次霍畢不請自來時才會出現。

  果不其然,下一刻,霍畢推門而入。

  裴晏已經是習慣性地嘆氣,他放下筆,淡聲說道:「霍將軍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一些?霍將軍可還記得自己姓霍不姓裴嗎?」

  若是往日,被裴晏這樣冷嘲熱諷,霍畢定會與裴晏唇槍舌戰一番,當然,能不能戰贏另說。可今日他卻沒了興致,他怏怏不樂地坐下來,未語先嘆。

  「霍將軍因何而嘆?」裴晏問。

  霍畢張了張嘴,抬頭看見梅期還在這裡杵著,便又閉上了嘴。

  「你先出去吧。」裴晏聞弦音而知雅意,吩咐道。

  梅期領命,退出書房,只是在離開前朝著霍畢翻了個白眼。

  「你這護衛剛才是不是瞪我了?」霍畢瞥見,問。

  「霍將軍看錯了。」

  不可能!霍畢心想,也不知道這小護衛到底對自己有什麼不滿,從在江南時起就對自己愛答不理,間或橫眉冷對。

  「霍將軍有話可以講了。」裴晏不欲在這上面糾纏,問。

  霍畢聞言,又嘆了一口氣,他沒說自己為什麼嘆氣,反倒是提了一個問題。

  「裴晏,你說你裴氏世代只忠君上,做純臣。那麼我問你,不論御座上的人是何等品行能力,你都一概而忠之嗎?」

  裴晏去拿公文的動作頓住,他看向霍畢,聲音清冷道:「霍將軍何出此言?」

  「若主君剛愎自用,德行不修……如此,也值得效忠嗎?這樣的『忠』與『愚』又有何區別?」霍畢追問。

  「自是不能一概而論的。」裴晏輕輕一笑,說:「裴某忠本心,忠明主,忠江山社稷,天下蒼生。」

  霍畢盯著裴晏良久,忽然說:「你那時,究竟為何要離開太子殿下與阿璃?」

  裴晏一僵,以為霍畢已經發現了端倪,剛想要坦白一部分事情,就聽見霍畢繼續說:「若我是你,絕不會在那種時候離開她。」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裴晏的臉冷了冷,然後不陰不陽地說:「我自然是比不上霍將軍的情深意重。」

  出乎裴晏意料的,霍畢這一次沒有跳起來反駁,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定格在了紅上面。霍畢撓了撓頭,半是赧然半是炫耀地說:「你不知道,我們此次前去江南遇險,她豁出性命救我,我自然是要報答的。那句詩怎麼說的來著?『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裴晏:「……」

  裴晏手中還有大把的公務需要處理,此刻看霍畢這兀自開心又煩惱的模樣,覺得刺眼,很想開口送客。可誰知霍畢卻還沒說夠,「你不知道,蕭璃這個人……」霍畢一臉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的表情,「從前她曾經說過,她仿若是在絕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卻因為有太子殿下將她與深淵阻隔,所以從未害怕過。」

  霍畢把蕭璃曾與他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後道:「我一直以為,她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於明槍暗箭和刀光劍影中保護了她,如今才發現,其實……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若是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又怎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我明白。」裴晏卻這樣回答,彷彿是在賭氣一般。

  「你明白什麼?」霍畢不以為然。

  「我明白,太子殿下對於她真正的意義。」裴晏輕嘆一聲,說道:「這世間多少人,在兩相為難之時,都會棄道義,都會違本心,還美其名曰,無可奈何,不得已而為之。殊不知,一步錯,步步錯,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霍畢一愣。

  「而太子殿下,以他的言行,他的道義,他的堅持,甚至……他的性命,為殿下畫下了一道擦不掉,抹不淨的底線,一道要她永生堅守,不可越雷池一步的底線。」

  萬事皆有捷徑,可走了捷徑,總要放棄些東西。尤其殿下,以她的能力,想鬧得洪水滔天,叫人永無寧日,實在是一件太過容易的事。破壞從來容易,守護卻最為艱難。

  不說別的,只說眼前人。裴晏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霍畢,想著,以霍畢如今的情形,怕是殿下說一句要反,他就能帶著北境軍跟著殿下反了。

  想到這裡,裴晏自嘲一笑,自己同霍畢,又有何區別。

  「裴晏。」霍畢忽然說:「其實你是願意幫阿璃的吧。你既忠於你的天下蒼生,就該知道這個天下不能落入蕭傑的手中。」

  裴晏不語,算是默認。

  「那現下這情況對阿璃如此不利,難道你就不該想想辦法?」霍畢傾身,湊近裴晏,低聲說。

  裴晏伸出手指,推開霍畢。

  「如此小事,又何須我做什麼,憑白畫蛇添足。」裴晏淡淡道。

  殿下早就不是的當年孤立無援的殿下了。

  *

  紫宸殿後面的回廊上,宋公公揉著眉心,鮮少有鮮活表情的他破天荒地露出頭疼的神色。

  「公公這是怎麼了?」路過的楊蓁見到,有些好笑地問。

  「我從未發現,原來男子哭訴起來竟是這般要命。」宋公公四下看看,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抱怨道。

  「今日竟又有人來?」楊蓁問。

  「還不止一個!」宋公公說,「這兩三個朝廷要員蹲在一起哭,真是見了都要做噩夢。」

  楊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她很快就收了笑,很是護短地說:「誰叫他們議論公主殿下,連這般荒唐的謠言都相信……」楊蓁露出了一絲絲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活潑,低聲道:「打死活該。」

  宋公公的目光閃了閃,這才跟著說,「很是。」

  這幾日來,有個消息,不知哪裡傳出來的,甚囂塵上,鬧得滿城風雨。眾人皆是私下議論,說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寵愛蕭璃,甚至不顧她女兒之身,對她委以重任,由著她入朝,由著她掌權,由著她囂張跋扈橫行霸道,皆是因為長樂公主是他的親生女兒!這流言配合著前些日子那個陛下心繫前皇后林昭的流言一同看,竟顯得很有真實性。

  自古以來這些綠人或是被綠之類的風流韻事都最引人津津樂道,眾人這時都忘了榮景帝怎麼責打蕭璃,也忘了他怎麼放逐蕭璃,只記得蕭璃的榮寵和囂張,越是想,越是把消息信了個七八成。

  這還不算,有那身份高的,出去尋歡作樂之際,竟還與友人議論起來,分析得頭頭是道。

  這邊廂議論地頗為興起,卻不防被同去平康坊尋歡作樂的蕭璃聽個正著。這暴脾氣的長樂公主自然是當場雷霆震怒,抓著那些紈絝子弟暴打了一頓,毫不留情,讓那些人一個個豎著出府,橫著回家。

  這些個紈絝子弟,之所以能被養成這般紈絝的性子,哪個在家裡不是寶貝疙瘩一樣地寵著愛著的?家裡的老夫人老爺子見到寶貝孫子或是被打的頭破血流,或是被打的門牙全掉,哪能不哭天抹淚。

  這回蕭璃下手太重,也不用等御史台參她,朝臣們直接被家裡的爹娘踢出來告狀了。於是便有了這幾日紫宸殿的吵吵嚷嚷,淒淒慘慘,沒個消停。

  「公公要回紫宸殿了?」楊蓁見宋公公起身整理拂塵,問。

  「我借著換茶出來透口氣,總不能耽擱太久。」宋公公眨眨眼,便轉身走了。

  楊蓁站在原地,看著宋公公的背影,眸色漸深,半晌,她忽然笑出聲來。

  不愧是阿璃,以一條更為荒誕的流言蓋過之前的流言,不,不是蓋過,楊蓁搖搖頭。是以一個相似的流言與之前的流言兩相融合,結為一體。

  把一個極為容易證明真偽的不實流言融進之前的真話當中,而當這個不實的消息被推翻時,自然也順帶著把那個與假話難解難分的真話推翻了。

  至於要如何推翻這個不實的流言……

  「什麼?是何人如此惡毒,竟這般詆毀皇帝陛下!」某個世家府上,與娘親一同做客的王繡鳶倒吸一口氣,以手掩嘴,震驚地說。

  「阿鳶與公主殿下那般要好,可知什麼內情,此事當真不實?」有些小娘子好奇問道。

  「那是自然!」王繡鳶說:「公主殿下說過她與先帝生得極像!」說到這裡,王繡鳶微微壓低聲音,雙目泛著精光,說:「你們難道不曾聽過,先帝極為俊美,據說……面若好女。」事關美男子,大家都聽得極為認真。

  貴女們想起蕭璃的容貌,再順著那容貌想象一個男子的樣子……不由得都紅了臉。

  「我阿娘說過,先帝可是長安,不,大周第一美男子,無人可與爭鋒的。」王繡鳶繼續說。

  「噫——」眾位小娘子紛紛發出嘆息之聲,可惜生不逢時,未見過先帝風姿!只能下次多看公主殿下幾眼聊以慰藉了。

  「咳咳。」另一邊桌案上,王夫人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在心中暗罵這女兒簡直就是生來討債的,還是該盡早讓她嫁人,好叫她禍害旁人家去。

  旁邊幾個聽到了小娘子們談話的夫人也都紛紛掩嘴而笑,彼此對視間,都順著王繡鳶的話回憶起了先帝的模樣。畢竟那時候在場的諸位夫人還都是少女,誰沒暗暗憧憬過先帝?回想起來,除了雙眼,長樂公主的五官確實極似先帝,精致絕倫,絕沒半分榮景帝的粗獷模樣。

  有幾個朝廷重臣的夫人笑過之後卻又暗暗思索起來,空穴來風,事出有因,傳出這樣的流言,這般抹黑皇帝陛下與公主殿下,又是想,達成什麼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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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霍畢又來刺激我(..)

  裴晏:今日在霍畢這裡受的氣,來日都要從殿下那裡找回來

  蕭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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