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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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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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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6 02:16:33 |只看該作者
番外‧林昭

  長樂公主府既為武安帝潛邸,蕭璃登基後便並未將此府賜他人,而是留了下來,還時時故地重游,似是懷思舊日時光。

  公主府內,閨房裡,凳上,蕭璃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個小胡凳上,雙膝並攏,手放在膝蓋上,沒有在朝臣面前端肅威嚴的模樣,看起來反倒乖乖巧巧的。

  林昭站在她的身後,手中拿著梳篦,輕輕地梳著蕭璃的頭髮,她明眸低垂,目光十分的溫柔。

  「阿娘。」蕭璃抬手在頭上比劃,說:「阿娘,你給我梳從前那種,頭頂兩個包包的髮髻。」蕭璃回過身,揚頭看向林昭,說:「我記得小時候阿娘總是給我梳那樣的髮髻。」

  林昭看著女兒眼中真實不作偽的期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我從前總給你梳那種髮髻,是因為阿娘只會梳這一種髮髻。」

  且說是髮髻也實在是抬舉了,不過是將頭髮隨意捲成兩個髮包而已。阿璃小時候玉雪可愛,便是林昭這種從前征戰沙場的女子,都偶爾忍不住親自上手打扮女兒。只是她雙手實在不算靈巧,梳來梳去也不過是兩個髮包,統共也沒有幾次,卻沒想到阿璃一直記得。

  「阿娘~」

  「現在便是想梳也梳不成了。」林昭說:「我們阿璃如今是真真正正的青絲如瀑,這把頭髮,叫娘一手都握不住,這般,還怎麼梳那種小巧的髮包?」看女兒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林昭一點她的鼻尖,說:「都已經是被稱為陛下的人了,怎麼還撒嬌,你這模樣叫你的臣子看見,怕是要盡失君主威嚴。」

  「怎麼啦?怎麼啦!」蕭璃不高興了,說:「誰規定當皇帝就不能跟娘撒嬌了?我就算七老八十了,娘也還是我娘啊!」

  「你這無賴的模樣,怎麼就跟小時候一般無二?」林昭被氣笑了。

  「都說三歲看老,可見古人所說不錯。」蕭璃一本正經地點頭回道。

  「且這胡攪蠻纏的功夫也愈發厲害。」林昭說。

  「阿娘你不知道,對付那些老狐狸,不胡攪蠻纏也不行啊。」蕭璃一嘆,說:「我現在算是明白從前父皇批奏折時為何一邊批一邊罵了。有些人,真是不知該如何說人話。」父皇還只是罵罵,她有時候火大,直接把奏折摔出去。但等過一會兒氣消了,還得命人撿回來,繼續看。

  「你父皇從前常說,雖說是人間帝王,真龍天子,可說到底不過也是一介凡人。」林昭看著女兒眉眼間的躁意,緩緩開口。

  蕭璃抬起頭,看向母親。

  「萬事終難兩全,是人總有取捨,娘知道阿璃會為大周盡心竭力,可阿璃也當謹記,總會有事情不盡人意,那卻並非是你的過錯。」

  蕭璃看著娘親,半晌,才啞著聲音嗯了一聲。說完,蕭璃傾身,往前一靠,抱住母親的腰身,把臉埋在林昭的懷中,甕聲甕氣地說:「阿娘,幸好你還在。」

  林昭一愣,轉瞬間就感到衣襟被眼淚浸濕。

  「父皇,兄長,霍師父……他們都不在了。」蕭璃緊緊地抱著母親,說:「幸好阿娘還在,幸好我還有阿娘。」

  「說什麼傻話呢。」林昭擦掉了眼中的淚,然後拍拍女兒的頭,說:「你身邊還有阿晏,還有楊蓁,還有那麼多對你真心以待的人。」

  看著女兒紅紅的眼睛,林昭打趣道:「阿娘倒確實沒想到,以你小時候那霸道的性子,竟能交到這麼多真心的朋友,實在出乎娘的意料。」

  「阿娘!」

  「陛下,藥煎好了。」詩舞在門口低聲道。

  「進來吧。」林昭說。

  詩舞端著藥碗走了進來,林昭接過,然後將湯藥一飲而盡。被困大明宮的那些年,林昭一直都在服食軟骨摧息的藥物,雖說後面幾年,在楊蓁成為尚宮之後巧妙地將藥物替換,但到底前面那些年的藥性殘留在身。這幾年,林昭住在蕭璃的公主府中,就是在調理身體,祛除藥性。

  到了今日,雖然內息不能回到原來全盛之時,但也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了。

  喝完了藥,見到女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知道蕭璃心中還在擔心,林昭一笑,問:「近來越發手癢,阿璃,陪我過幾招。」

  蕭璃聞言,慢吞吞眨眨眼睛,說:「阿娘你是認真的嗎?」未等林昭點頭,蕭璃又說:「現在就算是霍畢,也只有被我按地上揍的份兒。」

  「我知道。」林昭大笑,說:「我聽說了,現在羽林軍裡面那些濫竽充數的,天天回府哭著喊著要調走,羽林軍也再不是混資歷混日子的好去處。」

  現在羽林軍由郭寧的兄長,也就是郭安統領。蕭璃沒什麼後宮,整座宮城需要護衛的也就是一個穆太后,外加一個蕭諾,至於皇帝陛下?呵呵呵,不得不說許多羽林軍心中都有些陰暗心思,希望能有些不長眼的來行刺陛下。這樣的話,有人能送到陛下面前給她暴打,陛下也就不會整日裡折騰他們了。

  本應該被保護的陛下比自己武功還高強是一種什麼感覺?武功高者,如同郭安,全然沒有任何成就感,濫竽充數者則天天哭爹喊娘。現在整個羽林軍已經快成了陛下的陪練,按日子輪換著與陛下對打。原來還只是一打三,現在已變成一打十,輪換的間隔越來越短,日子越來越難過。

  與人聯手,拼盡全力也打不過的感覺,是真的很心酸。心酸之餘,有些人甚至體會到了史書上所記載的荒淫暴君們的後宮的苦楚。

  「如今還能留下來的,都還算不錯。」蕭璃說:「再捶打捶打,就送到西邊軍營去。估計到時候他們都會對朕感恩戴德。」

  林昭失笑。

  蕭璃登基已有三年,這三年來長安的朝臣們被蕭璃折騰地幾乎就沒睡過幾個好覺,現如今又是一期任滿,去吏部走動,祈求外放的京官驟然多了起來。

  「這一個任期,我打算把阿蓁外放到西域幾州。」蕭璃忽然說。

  「你是要她……打通商路?」林昭問。

  蕭璃點頭,如今西域雖有商路,可是卻混亂繁雜,也是因此,她打算讓楊蓁去西域把那一團亂局打理清楚。

  說到這裡,蕭璃冷笑一聲,道:「不是都想外放嗎?朕就允他們外放,左右這三年敲敲打打,修修補補,長安朝局安穩,也是時候管管外面了。」

  正拿著禮物拜訪吏部尚書吏部侍郎的官員們都忽然感到後脖頸一陣冷風吹過,身上陣陣發涼。

  *

  「娘這一手槍法,竟比墨姐姐還凌厲。」暮食之前,兩人到底是切磋了一下,林昭內息不繼,先敗下陣來。蕭璃接過詩舞送過來的布巾,遞給母親。

  「你娘我當年也是上過戰場,殺過敵兵的,若非當年一戰受傷太重,也不會離開戰場。」林昭看著女兒,說:「如今南境平穩,你做得很好。」

  「娘不怪我對令羽手下留情?」蕭璃問。

  「林氏,楊氏,還有南詔的高氏,若非天生殺星,又有誰想連年征戰。」林昭將兵器扔回兵器架,說:「不戰而屈人之兵,總比以累累白骨堆砌的軍功赫赫要好得多。如今南詔與大周之間,可通商,可游學,已是你外公當年想都不敢想的景象。」

  蕭璃點頭,母女兩人從演武場往回走,林昭開口道:「阿婉打算離開長安,回南境去。」

  蕭璃腳步頓了頓。

  阿婉是穆太后的閨名,現如今這世上,也只有林昭會這樣喚她。

  「穆姨同我說了。」

  楊氏污名得以昭雪,宗祠重立,穆太后知道嶺南還有四散的楊氏族人,她不願意楊氏就此寂落,想要回到嶺南,重振楊氏威名。

  「這個長安,那座宮城,也實在沒什麼可留戀的。」林昭說。

  蕭璃站定,看著母親,語氣肯定,道:「阿娘也想走。

  「長安到底故舊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林昭說。

  「也是,阿娘也不應該一輩子藏身公主府中。」蕭璃點頭,努力笑了笑,應和道。

  見蕭璃心中難過,卻沒有一絲反對之意,林昭目光溫軟,說道:「你父皇這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長安,從前我們便商量過,待你能獨當一面,我就帶著他,去真正看看大周的江山,而不是只去看輿圖上的江山。」

  蕭璃看著母親,沒有吭聲。

  「這樣,等到以後我老了,走不動了,便可以尋個能望見皇陵之地,細細說給你父皇聽。」

  「只是,我跟阿婉這一走,倒要叫你跟阿諾兩人相依為命了。」

  聽到母親的話,蕭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阿娘這話說得,好像我跟阿諾要就此吃糠咽菜了一樣。」

  「我讓小酒跟著,阿娘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有我在,這世間便沒有阿娘不可踏足之處。」

  「行啦,我也只是四處走走,不是去掘人祖墳,不必說得如此嚴肅。」林昭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說:「我先陪阿婉回嶺南安頓,再去劍南看看小秦,會一直給你寫信的。」

  「還有,待我定下離開時日,便把阿晏叫來吧。」

  蕭璃一愣。

  「你的心思,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娘嗎?是誰從小叫人家童養駙馬的?」林昭笑著說:「說到底,他才是會跟你一生相伴的人,我總得囑咐他幾句,叫他不要欺負你。」

  「他哪裡能欺負得了我……」蕭璃不自在地嘀咕。

  「說得在理。」林昭聽了,認真思索片刻,說:「那我就同他說,若你欺負他,可以寫信與我告狀。」

  「娘!」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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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6 02:16:47 |只看該作者
番外‧蕭諾

  我叫阿諾,跟我的姑姑在偌大的宮城中相依為命。

  你問我的姑姑是誰,那可有得說了,她就是我們大周的皇帝陛下,她的事跡,我就算是說上三天三夜,也是說不完的。當然,今天主要說的是我。

  我住在大明宮,三歲習武,五歲開蒙。教我習武的是禁軍統領,郭安郭師父。郭師父對我可好了,他常常說我就是他護衛宮城的意義。

  這話我開始不懂,後來才明白,若是沒有我,他這差事大約可能做得極沒有成就感,因為我姑姑天下第一厲害,三個郭安加一起都未必能打得過。也就只有保護我,教我習武,才能讓他覺得存在的價值。

  當然,我倒是更想讓姑姑教我習武,但姑姑說她受不了我撒嬌。其實我哪有撒嬌,就是經常抱著她的腿嚶嚶嚶,讓姑姑抱著我飛飛而已,嘻嘻。

  為我開蒙的人是楊師,後來楊師被姑姑派去西境,教我功課的就變成了裴師。裴師為人清冷,卻極為耐心,而且也特別厲害,好像什麼問題都難不倒他。我曾聽人說過,說他跟我的姑姑政見不合,常常在朝堂上爭論甚至爭吵,但我卻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都說他們二人政見不合,但是在給我加功課這件事情上,我卻認為他們兩個非常默契,經常只是交換一下眼神,就決定了我未來一段時間繁重的課業……難道他們是在外不合,但在收拾我這件事情上,卻格外默契嗎?

  裴師說事有反常必有因,這就是我注意到的第一個反常之處。

  不上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跑去找姑姑,她若是在批奏折,我就會坐在她的膝蓋上,聽著姑姑一邊看奏折,一邊絮絮叨叨的,她若是在紫宸殿同朝臣議事,我就安靜地待在紫宸殿的後殿,做功課,或者瞧她與那群『老狐狸』們你來我往。她若是得了空閒,就會抱著我去飛飛,還會給我講我阿爹阿娘的故事。

  我覺得,姑姑若是做厭煩了皇帝陛下,也可以去做個說書先生,她講故事可比宮外的說書先生講得好多啦!跟著姑姑的故事,我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描畫出阿爹阿娘的模樣,從少年少女,一路長大。阿爹芝蘭玉樹,溫文爾雅,阿娘雙目明亮,舞起槍來,虎虎生風。

  姑姑她從初次見到阿爹阿娘開始講,每一件小事都不會放過,這一講,就講到了我七歲那年。也是在我七歲那年,她第一次問了我那個問題:「所以阿諾是想做蕭氏子,還是楊家人?」

  我當時心裡亂極了,哭著問:「阿爹阿娘都想讓我跟著對方姓,是因為他們都不想要我嗎?」

  姑姑搖頭,然後細細給我講了當時的情況,最後說:「他們那時如此決定,究其根本,是想你能一生平安快樂,不必背負仇恨,也不受身份牽累。」

  「但是到了今時今日,那些可能會傷害到你的危險已經盡數除去。因是你父母遺願,我與你祖母都覺得,還是由阿諾自己決定來的好。」

  我不知道怎麼選,於是問道:「不論我選什麼,姑姑都還是我的姑姑,還會帶我飛飛嗎?」

  姑姑失笑,點頭說:「自然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姑姑。」說完,她又板起臉,道:「但飛飛不行,你已經七歲,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能自己爬高了!」

  我立刻鬆了一口氣,覺得只要姑姑還是我姑姑,那姓什麼也沒什麼所謂。

  姑姑卻說,若是姓楊,我便可去南境做鎮守邊關的大將軍,也可以做游走江湖的俠客,但若是姓蕭……

  「那以後就要像姑姑一樣,做大周的皇帝嗎?」我問。

  姑姑看著我,笑了,說:「若是選擇姓蕭,那阿諾就要開始加功課了。畢竟,皇帝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我想起平日裡姑姑要處理的種種政務,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若以她為標準,那可不是天文地理,文武策略,水利工農……全得學!

  想到這些,我自己先眼前一黑,只覺得若是姓蕭了,未來的日子怕是要日月無光。

  其實最開始,我是想要做楊諾的。鎮守邊關的將軍,游走江湖的俠客,聽著就很有意思。不僅可以去南境找祖母,還可以去西境看望楊師,更可以去姑姑口中提過的江南船幫看看,但是……我又覺得捨不得姑姑……畢竟我們一直相依為命,我不想把她自己扔在大明宮。

  正當我猶豫的時候,裴師開始在課上給我講前朝的君主。聽著裴師口中所講的昏庸暴戾之君,我的下巴險些掉下來。

  原來當皇帝竟然不是個苦差事!原來當皇帝還可以酒池肉林,可以窮奢極欲,可以聲色犬馬,更可以因其一怒,而伏屍百萬!

  我自小就只見過姑姑一個皇帝,一直覺得當皇帝是天下第一的辛苦事,這驟然聽到了別的皇帝的行徑,一時很難接受,於是問:「那……那為何姑姑卻那般辛苦?」

  姑姑沒有酒池肉林,也沒有三千后宮,更沒有歌舞昇平,我自有記憶起,姑姑每日就是看折子,議事,再看折子,再議事。揍羽林衛,不,姑姑說那是指點羽林衛武功,都算得上是難得的休息。

  「若只想著自己隨心所欲,那麼做皇帝便是人間極樂。可若所慮天下,那麼殿下說得沒錯,為帝確實是天下第一辛苦事。」

  「那姑姑她……」

  「陛下她,是會被這個天下銘記感念的帝王。」

  那天裴師講了很多,但我只記住了這一句,因為他在說這話時,眼睛實在太過明亮,叫人忘卻不得,叫人忽略不得。

  說真的,裴師那雙眼睛,日常裡總是古井無波,可一說到我姑姑,就開始閃光。我甚至有一種感覺,覺得這天下萬人萬物萬事,唯有姑姑一人能入他裴清和的眼。

  唔,所以這就是他總跟姑姑作對的原因嗎?大人的心思可真奇怪。

  那之後不久,我就下定了決心。

  「我想做蕭諾。」我對姑姑說。

  「為什麼?」

  「我也想像姑姑一樣,做被天下銘記感念的帝王。」

  「會很辛苦的,阿諾。」

  「我不怕!」

  「……好。」

  於是從那天起,我正式成了蕭諾。這時楊師已經從西境立功而歸,進了六部,我的先生從一位變成了兩位,我每日課業如山,不過幸好我足夠聰明,認真起來,還是能應對過來的。

  十二歲那年,待姑姑剛剛為我慶賀了生辰,便對我說:「明日起,就準備準備,離宮吧。」

  「什麼?!」說好的跟我相依為命呢?

  「出去看看。」那時,我跟姑姑兩人站在大明宮最高的塔樓上,看著長安一百零八坊的通明燈火,姑姑的目光悠遠,彷彿是在看著什麼更為遼闊的天地。

  「去看看我大周的秀麗河山,黎民蒼生;去看看百姓的喜樂苦悲,去看看農夫,兵將,走商,匠工,看他們因何而喜,看他們因何而悲。」

  這時,姑姑轉過臉,看向我,目光中似有些晶瑩,卻笑著繼續說:「若都不了解,又何談心懷天下呢?」

  我正不解,便聽姑姑繼續說:「這是我父親對你父親說過的話,後來你父親說給了我,現在,我再說給你聽。」

  「去看看吧,知道何為生之貴,何為事難全,何為民多艱。那之後你才能明白,為君為帝,是光耀亦是重擔,是榮尊也是枷鎖。」

  「……好,阿諾知道了。」

  *

  臨行前,姑姑將那柄一直擺在紫宸殿的長槍取了下來,交給了我。我知道姑姑從來最寶貝這柄槍,這可是隨她出征北狄的武器!早已成了名槍,上了江湖上的什麼兵器譜的。

  「這是你母親的心愛之物,帶著吧。讓它代替我們一路陪著你。」姑姑最後摩挲了一下槍柄,然後把它遞給了我。

  「阿諾,等你回來,再來告訴我,是不是真的願意接過這個擔子。」

  後來……後來我跟著書三叔茫然地站在宮城門口,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殿下,再不走,可就要黑天了!」書三叔靠著馬背,狐疑問:「殿下不會是因為捨不得陛下,故意拖時辰不肯走吧?」

  「本宮才沒有!」被道破心思,我連忙反駁,看向身側長槍,腦中靈光一閃,說:「我們就先去南境看看吧!」

  「極好!」書三叔眯著眼睛一笑,說:「當年陛下的傳奇也是自南境而始的。」

  「嗯嗯!」關於姑姑在南境的事情,我可聽過太多了!簡直倒背如流!

  「路程還長,屬下也有時間好好跟殿下說說,去了南境什麼該注意,什麼不能幹。」看那架勢,像是想要約法三章。

  「啊?」從前沒發現書三叔這麼婆婆媽媽。

  「比方說,在劍南,菌菇可是不能隨便吃的。」

  「誰會隨便吃菌菇啊!」

  「陛下當年就在人慫恿之下,吃了致人幻覺的菌菇……」把他氣得半死。

  「真的嗎?那本宮也要試試!」

  「……」

  新的少年,新的故事,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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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6 02:17: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離人雁‧一

  又是整整一日的議事,敲定了來年義倉儲糧的增減與車馬的補給配備。裴晏,楊蓁,中書省還有兵部諸人告退,蕭璃獨自坐在紫宸殿的御座上,閉眼揉了揉眉心。

  「陛下可是累了?」詩舞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見蕭璃蹙眉閉著眼,柔聲問。

  「頭疼。」蕭璃閉著眼睛說。

  詩舞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的湯,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按壓蕭璃的額角。

  蕭璃睜開眼睛,對詩舞笑笑,說:「倒也不是真的頭疼,只是覺得有些心煩。」說罷,她拿過詩舞端來的湯,嘗了嘗,然後說:「太常寺少卿上奏說明年嶺南怕是會有乾旱之患。」

  「這是旱是澇,他區區一個太常寺少卿,能說得準嗎?」詩舞問。

  「天時地理,皆有跡可循。」蕭璃說:「朕雖不懂其原理,但早做防範,總比措手不及要好。而且……」蕭璃看向詩舞,說:「當年裴晏在山南道,便是信了這位少卿的話,這才為山南的那場旱災做了防範之舉。」

  也正是因為這個功勞,讓他徹底走到了榮景帝的面前。從之前的只憑聖寵,到了有真實功績傍身,所言所舉,在朝堂上也變得舉足輕重了起來。

  「陛下今日所議的義倉之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詩舞說:「既然已有應對,又為何心煩?」

  「嶺南燥熱,朕只怕乾旱之後,又要有蝗禍。」蕭璃放下碗,說:「明日還得把兵部工部的人叫來。」

  見蕭璃眉心仍未舒展,詩舞說:「那便是明日的事情了,陛下每日這樣多思多慮,就不怕掉頭髮嗎?我聽說戶部尚書這幾年都開始戴假髮髻上朝了。」

  蕭璃撈起頭髮瞧了一眼,不太在乎道:「這不還有這麼多頭髮嗎,夠掉了。」

  詩舞被蕭璃滿不在乎的態度噎得說不出話,滯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本來想說的話:「陛下,明日尚服局的司衣會來給陛下量體裁衣。」

  「嗯。」

  「司衣帶來不少新樣式,有如今長安流行的,也有她們司衣司自己琢磨的新花樣,陛下要不要看看,選……」

  「按照舊例製衣便好。」蕭璃隨意說道,抬手又拿起一本奏折。

  詩舞滿腹的話都被憋回了肚子。

  「怎麼了?」蕭璃扭頭,瞧見詩舞的模樣,問。

  「陛下。」詩舞苦笑著說:「尚服局的女官們總來抱怨,說她們都閒得快長毛了。陛下,您這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好歹也多做些華服美飾吧。」

  「麻煩,除了朝服,依例做些常服就好。」

  「陛下,您如今倒是越發不在意了。就不能如您剛登基時那般,錦衣華服,冠冕端正嗎?」

  蕭璃聽了,歪著身子往後一靠,說:「那時少於帝威,自是要正襟危坐,事事謹慎,靠冕服旒珠幫朕撐起帝王威嚴。到了如今……」蕭璃一笑,說:「朕便是日日常服,又有幾人敢直視於朕?」

  詩舞一時說不出話來。

  「哪怕是書參和小酒這些一直跟著朕的老人,如今都不敢與朕對視了。」蕭璃合上奏折,語氣帶著說不出的感嘆。

  詩舞看著蕭璃,只覺得君主威嚴正盛,本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她心中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對了,書參最近可有傳訊回來?」蕭璃說:「阿諾又跑到哪裡去了?」

  蕭璃拿過詩舞遞上來的信件,看後一笑,說:「竟然跑到蕭烈那兒去了。」

  「肅王爺?」

  「嗯。」蕭璃合上信件,說:「跟著他二叔剿馬匪呢,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夜深了,回寢宮吧。」

  「是。」

  ……

  太常寺少卿預測得不錯,嶺南道第二年春確實乾旱,且看其形勢,有大旱之勢。因為波及甚廣,故而蕭璃封裴晏為欽使,親自主持嶺南道賑災事宜。

  而與大家所料不同的是,乾旱並未帶來蝗禍……它帶來的,是鼠疫。

  幸運的是,鼠疫是從裴晏所坐鎮的全州周遭的村莊而起,他消息得到的早,當機立斷調兵斷了整個全州內外的通路,阻止了鼠疫向外蔓延。

  而不幸的是……裴晏自己也被困在了全州。

  蕭璃得到消息時,生生捏碎了桌角。

  「立刻征調醫署在籍的郎中,調往全州!在江南道,劍南道,山南道,淮南道以戰時章程徵買藥材,即刻送往嶺南!全州周圍所有府縣,皆不可擅動!」

  「是!」

  朝臣們退下後,蕭璃才覺得眼前一黑,晃了晃,跌坐在御座上。

  詩舞瞧著她臉上全無血色,不由寬聲安慰:「陛下,小柒跟著呢,裴大人不會有事的。」

  蕭璃這才好像找回了些理智,喃喃道:「是,小柒在,他一定不會有事。」

  這一回,她沒辦法不管不顧,千里疾行趕去他身邊了,唯盼天地垂憫,讓他能平安回來。

  這一場鼠疫雖然來勢洶洶,但因為裴晏應對及時,且態度強硬,故而並未在嶺南蔓延。只是鼠疫到底凶惡,鼠疫過後,瘟疫起始之地的全州,已是十戶九空。

  而蕭璃則在長安,日日等著裴晏回來。

  *

  「陛下。」紫宸殿中,花柒站在蕭璃的面前,雙手托著一壇金塔,垂首悲聲說:「大人有令,所有感染惡疾而死之人,不入殮,不下葬,就地以大火焚之。這是……」花柒將手中的金塔往上舉了舉,卻再說不出話來,「這是……」

  這是裴晏的骨灰。

  他連屍身都沒有留下……

  蕭璃看著花柒手中的金塔,一言不發,手臂不停地顫抖,嘴唇被咬出了血。

  「陛下……」

  「花柒!」蕭璃忽然厲聲開口問道:「從他染病開始,為何我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我交於你的命令是什麼你可還記得?!你到底聽命於我,還是聽命於他?!」

  「大人……不讓任何人傳信。」花柒立刻跪下領罪,「大人說……若是陛下因他之故而親身來到南境涉險……那他才是真的百死而難贖其罪。」

  蕭璃閉上了眼睛,良久,她才睜開眼睛,一步,一步走下來,從花柒的手中拿過金塔,抱在懷中,抬手撫摸壇身,然後顫抖著聲音問:「他……可有什麼話……留給我。」

  「大人他說……」花柒叩首,緩緩開口。

  ……

  寢殿中,蕭璃猛地起身,一邊大口地喘息,一邊環顧四望。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分不清何為夢境,何為現實,只有心中的陣陣絞痛提醒著她現在的真實。片刻後,蕭璃似乎終於稍稍回過神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抱住腿,將頭埋進了膝間,髮絲垂落,擋住了那張驚魂未定的臉。

  ……

  子時初,裴晏寫好了奏疏,揉了揉肩膀,起身走出書房。

  才邁出房門,耳邊便聽見了些不同尋常的動靜兒,尚未來得及喊人,手腕已經被緊緊捏住!來人捏著他的手腕一拽,便近了身。下一刻,天旋地轉,他已被來人抵在了牆上,剛欲張口,嘴卻被對方以唇堵住。

  裴晏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可身體卻未有任何反抗。無他,因為來者的氣息,他已經太熟悉了。反抗不得,更不願反抗。

  一陣清風吹過,院中梨花隨風而落,裴晏的睫毛顫了顫,最終還是放任了對方,更放任了自己,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再去想。

  未被禁錮的那隻手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最後終於像是放棄了一樣,鬆開了拳頭,然後緩緩抬起,攬住了身前之人的腰身,收緊,將她拉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來人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鬆開了緊緊捏著的手腕,人也稍稍退開。裴晏卻仍舊沉迷,不由自主地追逐了上去,卻又在看見對方目光時,驀地停住了。

  來人,也就是蕭璃,雙目赤紅,眼中帶著深深的驚恐,若仔細探尋,還能看見一絲瘋狂。

  裴晏就好像被人迎頭澆了一盆冷水,突然清醒了過來。上次見到她如此模樣,還是在太子去時。這麼多年了,她越發喜怒不形於色,何曾這般驚恐過。

  「陛下,發生了何事?」裴晏的聲音略帶喑啞。

  蕭璃聞言,抬起頭來,深深地看著裴晏,一寸一寸,像是確認著什麼。

  「陛下?」裴晏再次開口。

  終於,蕭璃像是終於確認了眼前之人是真實的。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笑,想要做出漫不經心的神色,卻沒有成功,於是表情就變成了似哭似笑的古怪模樣。

  「陛下。」裴晏柔聲低問:「到底怎麼了。」

  「我夢見……」蕭璃看著院中的那樹梨花,說:「嶺南乾旱,然後……鼠疫突發……」說到這裡,蕭璃抬頭,盯著裴晏的雙眼,問:「若是你所在的州府突發鼠疫,你會作何反應?」

  「鼠疫凶惡,若發而過境,常十室九空,我會立即調兵,封城,斷絕一切來往通路。」裴晏回答。

  「那你呢?」蕭璃繼續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會離開疾疫之地嗎?」

  此刻,裴晏已經隱隱猜到蕭璃夢見了什麼,也明白她為何如此失態。他輕嘆一聲,說:「不會。下令封城,百姓必有怨懟。我身為長官,自然當以身作則。」

  「且那般大事,也需要有人壓陣。一州刺史,又哪裡比得上裴大人位高權重,壓得住場面呢?」蕭璃低聲接著裴晏之語說道。

  見到蕭璃眼中的痛色,裴晏輕輕笑了笑,抬手碰了碰蕭璃的臉頰,聲音溫和地安慰:「陛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陛下不必擔憂,裴某還能長長久久地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你可知……我夢中再次見你……便只剩骨灰金壇。」蕭璃似是仍未從夢魘中緩過神來。

  「陛下如此失態……可是為臣而傷心?」裴晏仍舊為蕭璃的狀態而憂心,可心中又有一些難以忽略的,隱秘的喜悅。他盯著蕭璃,試探著開口問:「見到臣的骨灰壇,陛下想到了什麼?」

  蕭璃聞言,猛地抬頭。她沒錯過裴晏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笑意,當即有些氣惱。

  「裴晏!」

  「我沒事,我沒事。」裴晏立刻抬手,輕輕撫摸著蕭璃的頭髮,一下一下,安撫著她,就像小時候那樣,「只是個夢而已,不必當真。」

  「裴晏。」安靜了片刻,蕭璃又忽然開口問道:「若你當真即將病故於南境,無法……無法見我最後一面,你可會讓花柒帶話給我?」

  「自然。」有千言萬語未竟,萬千衷腸未訴,自然不能就此撒手。

  「那麼,你會對我說什麼。」蕭璃緊緊盯著裴晏,不肯錯過一絲表情。

  「裴晏,你會對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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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離人雁‧二

  若真的處於那種境地,自己會對她說些什麼呢?裴晏不由自主地順著蕭璃的問題往下想去。乍一想,似有千言萬語,可真的要他說,卻又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這一生,得見蕭璃償所願,得以效明主,所願,俱足矣。

  若說唯一的遺憾……怕也只有……

  「我約莫,會提醒陛下勿忘舊約。裴某……還等著與陛下的生生世世。」

  這話,裴晏說得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可他說完之後,卻見到蕭璃閉上了眼睛。

  夢中,花柒也是這樣對她說——

  「大人他別無他言,只說,請陛下,勿忘生生世世之約。」

  這時,蕭璃忽然笑了出來,她對裴晏笑著,眼中卻好像帶著些淚光,問:「那你猜猜,夢中的我,後來做了什麼?」

  「陛下做了什麼?」

  「我將皇位傳給了阿諾,然後與你一起,雲游四方,及至命軌將盡時……」蕭璃看著裴晏,說:「我帶著你,進了皇陵,親手落下了斷龍石。」

  裴晏心中一緊。

  「現在回想,夢中的太傅怕是要被我氣死了。」蕭璃一笑,說:「得對他道聲抱歉,竟將裴氏麒麟子,拖進了我們蕭氏的墳陵。」

  「不過是死後長眠之所,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陛下不必與父親道歉。」

  「聽起來你倒是頗為高興……」

  「能與陛下長眠一處,為人臣子的,自然心中喜悅。」裴晏故意說得戲謔:「只是這帝王寢陵素來不甚安全,若是遇到盜墓賊……見堂堂武安帝陵中竟有一不知名金塔……怕是歷史上,又要加一懸案了。」

  「唔,裴愛卿說得在理。」蕭璃也故意板起臉,做認真思考狀,說:「那我便在塔身,刻上你裴清和的姓名字號,平生事跡,如何?也好叫盜墓賊知道,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而是我大周聲名赫赫的一代賢臣。」

  這兩人也當真是混不吝,聊起身後事也能聊得如此開懷。

  裴晏忍著笑,回道:「如此甚好。」

  「只是這樣的話,後世之人怕不是要問,我到底有多恨你,竟然死了也要讓你的骨灰陪葬。唔,可不能叫人這樣誤解我。」

  裴晏嘴角含著笑,垂目看蕭璃認真思考怎麼才能不叫後人誤會,見到她鬢邊碎髮,只覺得手心發癢,很想去碰一碰。

  「阿晏。」這時,蕭璃忽然開口。

  「我在。」

  「阿諾的成長,遠比我所料要更快更好。」蕭璃一邊說,一邊思索著,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說:「待他此次回來,若是通得過你我考驗……」

  裴晏隱隱知道蕭璃之意,呼吸不由頓住。

  「……我便傳位給他。」

  長久的沉默過後,裴晏聲音微啞,問道:「陛下真的要作此決定?」

  蕭璃笑笑,說:「如今天下安穩,朝政清明,此時交接,總比你我暮年昏聵,而阿諾也被磨平了心中少年銳氣時要好得多。」

  既然夢中她可以將一切交給蕭諾,那麼現在這樣做,也未嘗不可。

  兄長和墨姐姐的孩子,當不會讓他們失望。

  「傳位之後呢,陛下作何打算?」裴晏盯著蕭璃,繼續問。

  「自然是無事一身輕,暢游天下!」蕭璃眉眼一揚,說:「我勞心勞力了這麼多年,總不能看都未看過這天下就進棺材吧。」

  「好。」裴晏一笑,應道:「那裴某也知道該如何做了。」

  「嗯?」

  「等阿諾登基,臣便上書,乞骸骨,告老還鄉。」裴晏慢悠悠地說道。

  「乞骸骨?」蕭璃看著裴晏俊逸的面容,重復著:「告老還鄉?愛卿生在長安,長在長安,這是要『還』到哪裡去啊?」

  裴晏一笑,說:「這就要看陛下之後要去往何方了,畢竟……」裴晏微微俯身,湊到蕭璃耳邊,低聲說:「陛下所在之處,便是吾鄉。」

  溫熱的氣息迎面撲來,讓蕭璃覺得自己的耳朵開始發燙。她別開眼,不自在道:「好了,我知道。夜已深,我得回宮了。」

  「那恐怕還不行。」裴晏慢吞吞道。

  「為何不行?」

  「剛才陛下未經允許,便輕薄於臣,此事於禮不合。」裴晏慢條斯理地說。

  「那你想怎麼樣?」蕭璃眯起眼,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從小到大,這家伙每次要使壞算賬的時候,總是打著『禮』的幌子。偏偏外人都被他謙謙君子的表象所騙,看不清真相。

  「自然是……」裴晏反握蕭璃的手腕,一個用力,位置翻轉,便將蕭璃反抵在牆上,俯身,耳語道:「……要輕薄回來的。」

  「裴清和!你這可是欺君犯上!」

  「無妨,裴某辛勞多年,能得以【欺君】一番,也算不枉此生。」

  「你這無賴……唔……」

  又是一陣清風而過……

  梨花翩翩,一池春暖。

  *

  幾個月之後,蕭璃下旨,召回了雲游四方的裴太傅,重入朝堂,領實職。又過了一年,武安帝禪位於先太子蕭煦的獨子蕭諾,而後隱入江湖,除蕭諾外,整個朝堂,再無人知其蹤跡。

  紫宸殿中,初初登基的蕭諾看著裴晏那封『乞骸骨』的奏折,眉心抽動。這上疏寫得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若只讀文字,還以為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所寫!

  想到從前讀書時裴晏對於為君者那番聽著就令人熱血沸騰慷慨激昂之語,再想想姑姑卸下擔子之後一身輕鬆的表情,蕭諾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楊蓁,道:「楊師,朕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姑姑和裴師兩人聯手坑了。」

  你才知道嗎?楊蓁在心中暗道。

  當然,她面上全無波動,只是拿出戶部匯總,遞交了上去,說:「陛下,這是今年戶部於各道所收繳稅銀……」

  在蕭諾與楊蓁還有朝臣們議事時,蕭璃跟裴晏就坐在洛陽的行宮中,對著輿圖,為了首先去哪裡而爭論不休。花柒躺在花園的回廊裡,頭上蓋著個草帽,睡得很是安詳。詩舞端來兩碗甜湯,坐在花柒身邊,將他推醒,然後將一碗甜湯遞了過去。

  花園中,詩舞和花柒慢悠悠喝著甜湯,順便商量一下暮食要吃些什麼,洛陽的美食,可一點都不比長安少。

  而書房裡,在蕭璃開口之前,裴晏就拿起一塊不知哪裡尋來的布,把整個北境蓋住。

  行吧……蕭璃沒吭聲。

  裴晏與霍畢這些年積怨頗深,一直通信不斷。蕭璃曾經偷偷看過,兩人信上盡是些尖酸刻薄針鋒相對之語,全沒有一國之相和鎮邊大將的風度。蕭璃說過他們兩次,見制止不住後,索性也就不管了。

  北境劃掉,蕭璃又把目光投向吐蕃。她還記得賽聶口中的雪山蒼穹,雄鷹羚羊。

  「自陛下登基,吐蕃每每派使團來長安,賽聶必會爭得一席之位。」裴晏幽幽開口。

  「所以呢?」

  「呵,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裴晏冷笑著說完,又拿出一塊布把吐蕃蓋住,這還不算,他又拿起一塊布把南詔一起蓋住,說:「南詔王剛喜得麟兒,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你到底哪裡尋到這麼多塊布。」蕭璃無語。

  「令狐幫主曾說過,想要做陛下男寵……」江南道蓋上。

  蕭璃:人家阿翡跟阿寧都成親多少年了?

  「波斯的小王子曾自請和親大周,如今還於西境流連,打得什麼心思,呵。」西境蓋上。

  蕭璃:人家小王子其實心裡只有賺錢而已。

  「高句麗竟敢進貢妖冶男子,不知所謂。」高句麗蓋上。

  蕭璃:不過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林邑……」

  眼看著整個輿圖都要被裴晏蓋上,蕭璃趕忙道:「打住!我決定了!」

  裴晏停住動作,看向蕭璃。

  「去劍南道!」

  「劍南?」

  「劍南景致,美如仙境,值得一遊。」蕭璃斬釘截鐵道:「且這些年來科考中舉的劍南學子相對稀少,想是缺少名師的緣故。正好裴卿可設教壇,廣開教化,也是一樁美事。」省得他整日捻酸吃醋,找她麻煩。

  「設壇講學,我確實這樣想過。」裴晏緩緩點頭,道:「只是我講學,那,陛下呢?」

  「我?我早就想好了!」蕭璃一叉腰,說:「歸雲城,天霞山莊都在劍南,我早就想去踢……不,挑戰了!羽林軍打了一茬又一茬,早就沒什麼意思,正好,如今有了機會,我要去江湖裡打個天下第一回來!」蕭璃腦中想像著自己打遍天下的場景,不由仰天大笑。

  且當年霍師父就想著帶她去四處挑戰,這一身的功夫,可不能白練了,得教江湖中人知道知道她蕭璃的厲害才對!

  裴晏:……

  「主人,您就這麼打上門去,全天下都知道您在哪了!」花柒喝完了甜湯,抹抹嘴,對著書房喊道。

  「這還用你說?」蕭璃一擺手,道:「我早就想好化名了,在下長安林小梨,見過各位。」說完,還像模像樣地叉手行禮。

  詩舞掩嘴而笑。

  花柒:名字前面加上母姓……陛下您起化名還能不能更敷衍一點?

  「化名之法不錯。」裴晏聽了,點點頭,說:「那我便化名言沛吧。」

  花柒:對比之下,陛下的化名瞬間就不那麼敷衍了。

  「當然了,先去劍南最重要的原因是……」蕭璃瞥了一眼裴晏,故意放慢語速,等他看過來,才又說:「阿娘如今,就在劍南黎州。」

  裴晏一愣。

  「我們總得先去見過阿娘……」

  裴晏的臉慢慢變紅。

  「到時候你記得跟阿娘說,我可從未欺負過你!」一臉的凶巴巴。

  「……好。」我們先去……拜見阿娘。

  然後,共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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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湖‧一 女俠X神醫(一)

  奈何橋旁邊,黑無常蹲在路邊,一臉的生無可戀。同他一樣表情的,還有在這些日子過橋的新魂們。

  已經有好些時日了,這兩個滿身功德金光,又不願意過橋的魂魄在奈何橋邊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

  他們打架倒是無所謂,但金光收斂不及,可真是閃瞎了這一眾的鬼眼,害得鬼差們不得不加班加點,給新魂們發放遮眼的黑布,免得他們一個個奈何橋還沒過,就先變成了瞎鬼。

  黑無常遮著眼睛往金光那邊一瞄,見還未有停歇的趨勢,不由嘆了口氣,感嘆鬼生艱難。照理說,能得到如此多的功德,這兩人應該都是心懷慈悲,仁善智慧之人,怎麼就能幹出這種幼稚的事情來?這種掐法,人間的小孩子十歲以後都不會這樣打架了。

  而且不僅打架,還要一邊打架一邊對噴,真是毫無風度可言!

  「裴晏!你這陰險小人!這一次明明我跟她才是青梅竹馬,都怪你使陰謀詭計,這才騙了阿璃!」

  「霍將軍慎言,我與阿璃是三書六禮,敬告天地的夫妻,並無任何欺騙。」

  「呸,我今日定要撕破你醜惡的嘴臉!」

  「看來腦子的好壞,不會因為轉世投胎而改變,真是可惜。」

  黑無常:「……」也不是很了解你們這些大能的所思所想。

  黑無常日日盼望,只盼著兩人口中的阿璃趕緊壽終正寢……他算看明白了,那人不來,這兩個家伙是不會過橋的。

  不過嘛……一起過橋,能不能一起投胎可就不一定了。黑無常不懷好意地嘿嘿一笑。

  這都多少次輪迴了,次次都是他們在奈何橋邊打架鬥毆,閻王殿下也是不堪其擾,於是下定了決心,這次一定要把他們三個扔的遠遠的,誰也見不到誰,如此,下輩子再回來,就不會再打架了吧?

  這時,有一個鬼差牽著一條鎖鏈走了過來,鎖鏈很長,鎖雞鴨一般鎖著幾個人,那幾人各個形容狼狽,衣衫襤褸,身上還帶著受刑過後留下的傷痕,這些傷痕上流著膿血,看著甚是可怖。

  這是曾在幽羅獄受刑之鬼,都是生前身負人命的人。

  黑無常站了起來,正好牽著鎖鏈的鬼差對他行禮道:「大人,這是新一批刑滿的犯人,殿下命我送他們去輪迴。」

  黑無常看著他身後的那幾個被功德金光刺得渾身疼痛睜不開眼的犯人,點點頭,又瞧瞧另一邊仍舊在打架的兩人,笑道:「這幾人運氣倒是好,在幽羅獄中贖了罪,又得沐旁人功德,運道說不得還能好上幾分。」

  黑無常如今修煉已有些時日,自然是知道靠近有功德之人,自己也能得到一絲若有若無,玄妙而不可言說的益處。

  這也是為什麼他明明被炙烤得難受,卻還蹲在這裡不肯走的原因。眾鬼都被金光刺地瞎了眼,卻不願換條路,也正是因為這個。

  「誰說不是呢?」鬼差也‌。

  「行了,送他們入輪迴吧,莫耽擱了時辰。」黑無常擺擺手,放行。

  幾人依次經過,黑無常注意到,其中最是英俊的那人,扭頭直直地盯著打架的兩人,哪怕眼睛已經被金光刺得流下血淚也並未轉眼。

  「趕緊走!還磨蹭什麼呢?」鬼差感受到後面慢下來的速度,伸手一扯鎖鏈,鏈上的幾鬼立刻一個踉蹌,連忙快步跟上。最英俊的那個受刑之鬼,也終於收回目光,垂著頭,一言不發地走了。

  *

  世道不太平時,總要有個江湖。江湖不太平時,還需有個神醫。神醫不僅妙手回春,一般還得有些怪癖,不然實在對不起神醫的名頭。

  這一代江湖上的那個神醫姓裴,無人知其名號,只知道他住在劍南十萬大山的一個山谷中,山谷外不知是天生還是人為,滿是毒霧煙瘴,閒雜人等,根本進不得。

  這位神醫不僅醫術了得,易容術亦是了得,他的怪癖是不願意搭理江湖人,每年卻又都會在入冬前外出為百姓義診。義診時便做赤腳游醫打扮,次次相貌不同,無從探尋。每年一到了裴神醫出谷義診的時候,劍南各地就突然多了很多江湖人,都打著撞大運,遇到神醫的打算,至於得償所願還是無功而返,就不得而知了。

  別人不知道,這位裴神醫的日子其實過得頗為單調,日常幾乎都採藥和製藥中度過。那些想要尋他的江湖人,與其在貧困的州府漫無目的地碰運氣,還不如去多生草藥的山林中尋他,就比方說現在……

  被人滿劍南尋找的神醫裴晏從睡夢中醒來,稍作梳洗,然後離開了借宿的獵戶小屋棚,背起背簍拿起藥鋤,又拎起一卷麻繩,裝好乾糧,繼續進山。

  走了不過百來丈,裴晏忽然停住腳步,鼻尖前飄過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眉心微蹙,向血腥味的方向走了過去,若沒記錯,那邊有一窩剛出生的幼鳥。幼鳥的父母腦袋不太聰明,也不知怎麼想的,竟將巢築得很低,裴晏這些時日沒少在周圍灑下驅散野獸蟲蛇的藥粉。

  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聽到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下一刻,寒光一閃,一把橫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快得叫他甚至沒有看清動作。

  「你是什麼人?」一個略有些嘶啞的女聲開口問道。

  裴晏面上不顯,心中卻在冷笑。所以說,他最討厭這些江湖人,腦子裡都生了膿包,心裡想的只有打打殺殺,一個一個的,總覺得別人要害他們。

  他眼中並沒有什麼懼怕,抬眼看去,入目的卻是一個與聲音不符的年輕姑娘。

  這姑娘鬢髮散亂,臉上濺滿了不知什麼人的血,衣衫上亦然。不過那些血早就已經乾了,能讓他嗅到血腥氣,這姑娘本身應該也受了不輕的傷,且傷口還在流血。

  而就在裴晏打量年輕姑娘的時候,這姑娘也在打量著裴晏。

  這個男子並無深厚內力,身上帶著一股藥香,手中還拿著藥鋤,目光清正,五官……很是俊雅,叫人見了就會心生好感,並非是那些追了她一夜的凶惡之徒。想來這一夜逃亡,她算是甩脫了追兵,只是現在她自己也迷了路,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處。

  但不論如何,都與眼前這個採藥人沒什麼關係。女子心中略略放鬆,道:「失禮了。」說罷,放下刀,做了個『請便』的動作。

  裴晏心中有些驚訝。

  初初見到時,這姑娘眼中的緊張告訴他,她此刻怕是正被人追殺。就這樣輕輕鬆鬆放過自己,她就不怕自己洩露了她的行蹤嗎?但他見到她確實放下了刀,再沒其他動作,就連之前帶著戒備的殺氣都沒了,不由微詫。

  倒也不是那些不講理的野蠻人。

  「姑娘受傷頗重,可需醫治?」裴晏提了提背上的背簍,開口問。

  「先生若有傷藥可以賣予我便再好不過,我可自行上藥。」女子默了默,開口回答。

  「你自己……」裴晏聽了,慢吞吞地開口,說:「……怕是上不得藥的。」

  「為何?」女子皺眉問,而下一刻,她就知道了問題的答案。因為她驟然感到一陣暈眩,眼前逐漸變得模糊,竟一絲內力都提不起來!

  「你!」女子抬頭看去,對著裴晏咬牙,她通識各種迷藥迷香,尋常藥物根本逃不過她的眼睛,也不可能會放倒她,她怎麼可能如此毫無察覺地中招!

  尋常人確實沒法悄無聲息地給她下迷藥,只不過幸也不幸,她今日遇到的並不是個普通人罷了。

  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目光如此清正,行事卻如此陰險,好看的男人,果然不可信!

  等這渾身是傷的姑娘徹底失去了意識,裴晏才貌似恍然地開口,毫無歉意與誠意地說:「呀,我忘了,聽到聲響時我就灑了迷藥出來,叫你中招了,不好意思啊。」

  按他推算,藥效應該更早一些起效的,沒想到她竟然撐了這麼久才昏倒。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帶上些許深意。能有如此抗性,怕是自小就開始接觸這些,身體才會有這麼強的抵抗力。

  但是,什麼樣的人會讓自己的孩子自小接觸迷藥迷香……

  裴晏抬起頭,看向他們身側的這棵樹——樹幹上有個血手印,顯然這姑娘之前力竭,曾支撐在此處休息,繼續向旁邊看,矮矮的枝椏上,那窩新生的雛鳥毫髮無損。這時,幼鳥們腦袋不怎麼聰明的父親已經叼著蟲子飛了回來,毫無停頓的飛回窩中,將食物餵給了雛鳥。顯然,這窩雛鳥並未沾到半分血腥氣。

  裴晏低頭,看著昏倒的女子。

  這姑娘即便力竭,需要撐著樹幹才能站立,卻還是小心地避開了鳥窩。

  「嘖,算你運氣好。」裴晏又想了片刻,終於打定了主意,將藥鋤收回背簍,然後俯身,撿起這姑娘的兵器,同樣扔進背簍裡。最後,解開麻繩,捆住了這姑娘的兩個胳膊,把她拖回了獵戶的棚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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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湖‧二 女俠X神醫(二)

  女子是在一陣由內而外的,暖融融的感受中醒過來的。睜開眼睛,她沒有立刻起身,難得地呆滯了片刻。

  自己此刻正身處在一個簡陋的小木屋中,屋頂很矮,不像是用來長久住人的。結合自己昏倒前所處的位置,這裡很可能是山中獵戶入山打獵時的臨時居所。她撐著床板坐起身,低頭看去。

  身上黏膩又腥臭的血跡已經清除,傷口都被精心包紮好。與她平時自己包紮的胡亂與隨意不同,如今傷口被處理得乾乾淨淨,連包傷口的布都整整齊齊,紋絲不亂,叫人看著就有一種奇怪的舒適感。

  繼續觀察,手腕上有繩子綑綁後的痕跡,一側的衣衫上還有之前不存在的劃痕……女子皺眉,腦中瞬間勾勒出一副自己手腕被捆住,然後如同野豬一樣被放在地上拖拽的畫面。

  最後,她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的藥味,目光一凝……她能聞得出來,這傷藥裡面有幾味她識得的上佳名貴藥材。她突然間又想起昏迷前那不論怎樣都提不起內力的情形,於是連忙試著運功,然後瞳孔猛地一縮。

  之前因為所出任務而留下的幾處暗傷,竟然有被療癒的趨勢!自己的傷自己知道,若非用了稀世的藥材,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了好轉的跡象!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醫治,絕非普通的採藥郎。那個能在不知不覺將她放倒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就在她的大腦飛速轉動時,棚屋的板門被拉開,女子聽見,連忙躺倒,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裴晏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看見床上昏睡的人,聲音涼涼地說:「依著藥效,姑娘該是醒了,仍然裝睡,是打算賴掉藥錢嗎?」

  一陣沉默過後,女子睜開眼睛,與裴晏那雙清冷地目對上。

  「我沒有求你給我醫治。」女子重新坐起身,冷著臉說。

  「我若不救你,你就要變成虎狼的口糧了。」

  「若非你暗中下藥,我也不會暈倒。」

  「是誰先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

  「……」女子理虧,別開眼,解下錢袋扔過去,說:「藥錢。」

  裴晏接住錢袋,掂了掂,嗤笑道:「十分的藥錢只給一分,這就是女俠的江湖道義?某算是領教了。」

  「我讓你給我治內傷了?」確實沒錢,於是開始胡攪蠻纏。

  「沒辦法,誰叫我醫者父母心。」

  「既然自比父母,那對待子女是不是該不求回報?」

  「怎麼,想認我當爹?那你是不是還得給我養老?」

  「我不僅能給你養老,我還能給你送終,你要不要啊?」

  「……」

  獵戶小屋裡,兩人皆用自己最冷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同樣的想法湧上心間。

  「這個人,未免也有些太討厭了吧!」

  *

  按照女子的想法,她就應該在行動無礙時立刻離開,去分壇提一箱金子出來,全拍在這個一直用藥錢拿捏她的醫者臉上!但這個想法在她喝到第一口粥時,就立時煙消雲散了。

  三口兩口喝光了第一碗,她頂著裴晏略帶嘲諷的目光去盛第二碗時,吃人家的嘴短,她終於再撐不住故作冷厲的臉色,放緩了聲音,笑著問:「先生煮的粥甚是美味,不知都放了什麼?」

  「不過放了些山野菜蔬,不值一提。」裴晏壓了壓嘴角,隨意道。

  「竟然只有野菜嗎?」女子喝光了第二碗粥,咂咂嘴,說:「感覺好像還有肉。」

  「山間菌子罷了。」說完,裴晏就看見那姑娘的目光亮了亮,眼中帶著稚童般的新奇和高興。裴晏心中好奇,開口問:「女俠是吃龍肝鳳膽長大的不成,連菌子是何味道都不知?」

  女子聞言愣了愣,情緒驀地低落了下來,說:「我從小到大,唯有功夫進步令師父滿意了,才能得一頓熱食而已。」

  裴晏怔住,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是我失言了,抱歉。」

  瞧見裴晏不自在的樣子,女子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說:「哈哈哈,騙你的。不過是我長大的地方沒有這些山珍野味,這才不熟悉罷了。我們這些江湖中的粗人,自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裴晏看著女子的笑容,又想到她自小開始接觸迷藥毒煙的身體,終究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

  他也沒有直言,大多數人會把『長大的地方』叫成另一個聽了便能叫人心底柔軟下來的稱呼,那個稱呼便是——家鄉。

  裴晏的食量一直不算大,用了兩碗粥就已足夠,剩下的,都被女子吃得乾乾淨淨。最後,女子打了個飽嗝,很是滿足,然後對裴晏說:「我想過了,先生的藥材我不會賴掉的,但我身上確實也就只剩這些錢了。」

  裴晏抬眼,等她繼續說。

  「我看先生獨自進來這深山,定是為了採藥,對吧。」

  「是。」

  「我雖不通醫術,但也知道很多奇珍異草是生長在懸崖峭壁等危險之處的。這樣吧,先生治了我的舊疾,那我便為先生採十株長於危險處的草藥,如何?」

  裴晏覺得不如何,他沒什麼情緒地開口:「像你們這種粗人,懂什麼……」

  話未說完,女子便一躍而起,不過一眨眼之間就躥到了身後的樹梢上,再落地時,手中已拿著一個細枝,根部斷得整整齊齊,枝幹上,一片葉子都未缺。

  裴晏眨了眨眼,剩下的話就變成了——「十株不夠,至少要五十株。」

  「你怎麼不去搶?」女子冷哼一聲,說:「十五株,算我謝你給我包紮傷口。」

  「三十株,我的藥,千金難求。」

  「二十,不能再多了。外面想雇我出任務的話,要付出的可不止千金。」

  「那就二十,再給我獵一頭野豬。」

  「野豬?野豬吃起來還不如你粥裡的菌子。」女子說。

  「我要取野豬黃入藥。」

  女子皺皺鼻子,表情有些嫌棄,但最終還是說:「成交。」

  看到女子毫不掩飾的嫌棄模樣,裴晏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說:「女俠可知我為你治癒舊傷的湯藥中,都用了什麼?」

  「不會是用了什麼野豬黃吧?」

  「不。」裴晏搖頭。

  女子心下稍定。

  「但某用了望月砂。」

  「那是什麼?」聽名字就覺得很好聽。

  「那是……」裴晏的笑容更加斯文和善,道:「……曬乾的野兔糞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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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6 02:18: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江湖‧三 女俠X神醫(三)

  裴晏眼看著女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就連拳頭都被她捏地喀拉喀拉作響,不免有那麼一瞬間開始擔心了自己的安全。但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忍下了這口氣。

  女子自小便會接觸一些迷藥毒粉,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可以入藥,兔子糞便……就兔子糞便吧,至少這個醫者到底沒有直白地說『我餵你吃過屎』,女子覺得她還可以忍。等她多蹭幾頓飯,還完了債,絕對馬上立刻離開,頭都不要回!

  不管高興與否,女子最終都跟著這個醫者進入了大山深處,開始了採藥的旅程。

  如今正是劍南的雨季,每一場雨過後,林中總有各種各樣的菌菇冒出了腦袋,五顏六色有,奇形怪狀亦有。女子沒怎麼見過這種場面,看著更覺得新奇。而在裴晏隨手一指,說了句「這就是你昨晚所食的菌子」之後,這種新奇更是達到了頂峰。

  這邊裴晏小心翼翼地將一株草藥的根鬚挖了出來,又挖了一塊帶著土的草皮,將根鬚細致地包裹起來,放入了藥簍,回過頭時,就見到女子手裡已經捧著一大把菌菇。

  裴晏的呼吸一滯,問:「你在幹什麼?」

  「反正現在閒著也沒事兒,採些蘑菇做晚飯啊。」女子理所當然地說。

  裴晏看著她手中顏色形狀各異的蘑菇,表情很是一言難盡。他知道小姑娘家都喜歡顏色鮮豔好看的東西,但是菌菇可不能這樣挑啊。

  「又怎麼了?」

  「這些吃完,女俠今日就可以去地府點卯。」裴晏面無表情道。

  「……」女子手一鬆,那些菌菇瞬間全都掉在了地上。

  裴晏撿起一株紅色傘蓋的,對女子說:「這種,名叫『棺材蓋』,意思是,吃完以後,就可以蓋棺材蓋死,釘釘了。」

  女子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把手往身上抹了抹。

  「這種。」裴晏又指著一個顏色油黃的,說:「食用或燃燒,都會致人幻覺,令人如登極樂仙境。」

  女子盯著那個油黃的蘑菇,眨眨眼。

  「女俠。」裴晏開口。

  「嗯?」

  「請不要這樣躍躍欲試,我給你講解,就是讓女俠不要去作死的。」

  「……噢,好吧。」

  見她好像仍然沒有死心,裴晏嘆了口氣,隨後指著一棵高高的枯樹的頂端,說:「看見了嗎?」枯樹的最頂上生著一片片的蘑菇,看著怪好看的。

  「靈芝?」

  「是雲芝。」裴晏糾正道,說:「將它們給我採來。」

  「你這麼一說,看起來確實有些像雲朵。」

  看見女子已經擼起袖子打算運功爬樹,裴晏又說:「不要一片一片拔,也不要掰,要把整朵,連著下面的樹幹一起取下……」

  「怎麼這麼多事兒?」

  「……為了不傷到根,還請女俠切記小心,將雲芝下的樹幹多削下來一些。」

  女子聽罷,指著另一邊的一棵枯樹,說:「那棵上面也有,還生得矮,你剛好能搆得到,為什麼不採那一叢?」

  「因其生得高,且狀若祥雲,這才被稱為『雲芝』,那些生得矮的,易沾染地氣,故而並無多少藥用的價值。」

  女子聽了,微微眯起眼睛,這人雖然說得一本正經,但她總覺得他是在蒙她。

  但她終歸不是郎中,不論心中多少疑惑,到底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裴晏仰著頭,看見女子把自己掛在樹上,小心翼翼地在周圍鏟著樹皮,唯恐碰到中間的雲芝,一臉認真專注。他滿意地笑笑,這才重新蹲下,開始採藥。

  想把那麼大一叢雲芝好好地取下來,沒有個把時辰是做不到的,他也可以安心採藥,不必擔心這位女俠因為好奇而誤食了什麼有毒的菌菇,然後發瘋或者升天。

  就這樣,女俠被裴晏指使著上樹鏟過芝,下河摸過魚。

  那魚還不是隨便撈的,得撈小溪中最靈活的小銀魚,還不能拿刀戳死,得活著撈上來。女子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用盡了畢生功力,也不過堪堪撈上來十一條。她光著腳,叉著腰站在溪邊的石頭上,滿腹怨氣地看著裴晏小心地從每條魚身上取下三個鱗片,然後收在木盒中。

  取完了鱗,裴晏抬頭看了看滿臉『我餓了』『我不高興』『你再不做點兒吃的我就要發火了』的女俠,忍了忍笑,然後將這十一條銀魚清理乾淨,七條煮湯,四條火烤。

  魚湯和烤魚都逐漸冒出香味,女子覺得她的火氣都隨著香味散了,她認認真真地看著烤魚身上逐漸泛出油脂,吞了下口水。

  「女俠該如何稱呼?」裴晏看著乖乖巧巧等著魚烤熟的女子,忽然開口問道。

  兩人同行已有好幾天,卻一直都沒有互通姓名。

  女子艱難地將目光從烤魚身上收回,看向裴晏,想了想,說:「你可以叫我阿璃。」卻是沒有說出自己的姓氏。

  「我名晏。」裴晏頓了頓,又特地補了一句,「裴晏。」

  「哦。」女俠,不,阿璃點點頭,然後繼續看向烤魚,仍舊沒有說出自己姓氏的意思。

  裴晏抿了抿嘴,心中忽然有些不悅,再次開口,道:「依照女俠的武功和相貌,在江湖上該有些名聲。」所以又有什麼必要對他隱瞞姓氏呢?

  「你不是最討厭我們這些江湖人嗎?名不名聲的,跟你有關?」阿璃直接懟了回去。

  裴晏無言以對,阿璃也不欲多說,兩人便就此沉默了下來。後面幾日,兩人一直爬山,三日之後,兩人終於攀爬到了山頂,這山的背後是一處懸崖峭壁,正是話本子裡最經常提到的那種,要麼崖上生著什麼百年靈草,要麼崖底藏著什麼稀世功法。

  阿璃看著裴晏拿出繩子,一端捆住一棵樹,另一端捆住自己的腰,一副要去攀爬懸崖的模樣,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你就這麼下去?」阿璃問。

  「這處崖壁背光,氣候濕潤,又鮮有人至,其上有很多珍稀藥草。」裴晏回答。

  「你給我描述一下,我下去給你採。」

  裴晏搖頭,道:「我需得自己看過才知道該採哪一株。」見阿璃仍是不解,他又說:「同一植株,清明時採摘是藥,霜降時採摘便是毒,也有的植株,花是藥,而葉是毒,如此種種,紛繁復雜,不可一言而蓋之。」

  阿璃聽著就覺得頭疼,她看著裴晏的細胳膊細腿,懷疑道:「我感覺你好像不大行哎,繩子只能在你滑脫時起到一個短暫的保護作用,說到底還是要靠你自身臂力來攀在石壁上。」

  裴晏抿起嘴,說:「我可以。」

  阿璃覺得裴晏是在逞強,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劃痕,說:「我這麼一個輕盈的姑娘,你都要用拖的……裴郎中,你當真能去爬山壁嗎?」

  這時裴晏也想起了當日自己拖野豬的拖法,無言以對,只能道:「當時你滿身是血……且,男女授受不親。」

  「嗤——」阿璃冷笑。她探頭看了看懸崖,又看了看大樹,最後說:「要不這樣,再繫一條繩子捆住我,然後我帶著你下去。有了我,咱們也能探得深一些。」

  裴晏無法拒絕這個提議,他早便想探得更深一些,當即便點頭答應。

  等捆好了繩子,阿璃一把覽住裴晏的腰。

  裴晏整個人一僵,但是卻沒有出聲,她帶他下去,本就是說好的。

  阿璃感受到裴晏的不自在,忽然壞壞一笑,借著兩人離得近,便在他耳旁打趣道:「喲,裴郎中,你現在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了?」

  「女俠豪邁,大丈夫也。」裴晏板著臉,聲音冷硬。

  阿璃眼睛一眯,語氣不善,問:「我這麼好看,你竟然說我像五大三粗的男人?」

  「女俠姿容明豔,裴某並無此意。」裴晏從善如流改口,又說:「裴某並不五大三粗。」

  「那你說,為什麼現在就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了?」

  「……還請女俠先帶裴某下去採藥,再這般糾纏下去,難道女俠是不想還清債務了嗎?」

  「……」

  最後,裴晏在山壁上採到了十二株藥草,心滿意足。

  算上之前的魚鱗,雲芝,再加上裴晏叫她從巨石上鑿下來的什麼什麼岩,阿璃已集滿了十五種藥材!已然勝利在望。

  某天早晨,裴晏被一陣聲音吵醒,睜開眼睛,見到阿璃單手拖著野豬腿,臉不紅氣不喘地朝他走過來。

  「轟!」她一甩手,野豬就直直落在了裴晏的面前,驚起了林中飛鳥無數。

  扔了野豬,阿璃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裴晏說:「野豬來了,裴郎中,掏你的野豬黃吧。」

  一大早起來,還未來得及打理自己更沒有進食的裴晏:「……」

  這頭豬雖然奄奄一息,但到底還在喘著氣,這位女俠的壞心眼兒,就差寫在臉上了。

  不過,令阿璃失望的是,裴晏取出一把刀,在野豬腦袋的某個部位一拍,野豬當即斃命,又趁著血未冷,在野豬上下劃了幾道口子,血立時湧出。總之,阿璃暗搓搓期待的,裴晏滿身是血的情景並未出現,裴晏以堪稱俐落的動作取出了豬膽,然後從中取出了豬黃。

  裝了野豬黃,裴晏的背簍裡便再放不下別的,恰好這片山也被搜刮得差不多,兩人便下山,去了附近的小城。就在兩人在城門口吃餛飩的當口,一隊凶神惡煞的江湖人疾馳而過,帶起陣陣煙塵。

  「那是什麼人啊?」旁邊桌子上有人議論。

  「那是袁家堡的人!」一個壯漢回答:「前陣子袁家堡的那個少堡主不是鬧著要娶妻嗎?我聽說啊,袁少堡主為了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不惜跟他爹翻臉吶!結果你猜怎麼著,成婚前,那個女子捲了他們袁家堡的金銀,跑啦!」

  「這袁少堡主莫不是遇到了仙人跳?」

  「誰說不是呢?」

  「袁家堡機關重重,怎麼還能叫人跑了?」有人覺得不可信。

  「聽說那姑娘武功不俗!是頂著護衛硬闖出去的!袁家堡的侍衛一路追殺,卻愣是讓人家給跑了!」

  聽到這裡時,裴晏吃餛飩的動作停住,他看了一眼阿璃,見她面色全然不為所動,更無半絲心虛,於是開口,對說話的那幾人問道:「袁家堡既然還在捉人,可有張貼騙子的畫像?」

  「有!有有有!據說是兩人濃情蜜意時袁少堡主為未婚妻所畫,我去瞧過摹本,那女騙子很是溫婉柔美,也難怪能騙到少堡主!」

  溫婉柔美。

  裴晏看了一眼面前大口吃著餛飩的姑娘,想起她單手拖野豬的豪邁動作,覺得就算再過一百年,她跟溫婉柔美這四個字也沾不上邊,大約是自己想多了。

  「喂,你們知道嗎?」這時,有人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悄聲說道:「我聽雅州那邊來的人說,冥火教的人似乎是派人來了劍南。」

  『冥火教』三字一出,在場的人都靜了一靜,安靜過後,終於有人說:「冥火教終於按捺不住,要把分壇開到我們劍南來了?」

  冥火教本是起源於西域碎葉一帶,教中上下,皆信奉九幽冥火之神,在西域很是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信眾,香火鼎盛。聽說冥火教的教主神功蓋世,這十幾年來,頻頻拓展領地,修建分壇,傳播教義,其勢力一路從西域,蔓延到了吐蕃,關內道,河東道,甚至山南道!這些地域也不少武林世家,如今俱已俯首於冥火教,當然,不願服軟的世家,如今多半已經零落。這幾年,教主座下聖子聖女亦已長成,冥火教更是如虎添翼。

  到了今日,竟然連劍南道都有了冥火教的痕跡……這來勢洶洶的,也不知道他們要圖謀什麼,更不知道又有哪些不願歸順的世家會倒黴。

  袁家堡少堡主的風流軼事大家都不甚在意,隨意談論,但說到冥火教,這些武林人士不僅壓低了聲音,更是僅僅寥寥說了幾句,就不再談論了。

  一碗餛飩很快就吃完了,裴晏去市集又買了一個背簍並一些鹽巴,打算再次進山。

  「還剩五株草藥,就算我的債還完了,我也就可以走了,可對?」阿璃背著新買的背簍,忽然開口問道。

  「……是。」裴晏回答。

  雖然只剩下不過五銖藥草,可在阿璃看來,卻比之前的十五株還要難湊全。阿璃跟著裴晏在山裡又走了整整五天,這才勉強湊上兩株。其餘的不是因為太簡易而不算,就是被裴晏自己搶著採摘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然我今晚去懸崖上給你摘幾株靈芝,抵了那三棵草,行嗎?」再又一次被裴晏拒絕幫忙採摘草藥之後,阿璃脫口問道。

  裴晏抬眼,安靜地看向阿璃,然後開口問:「女俠很著急要走嗎?」

  「我還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還完了債,自然是要走的。」阿璃說得理所當然。

  「為什麼?」裴晏有些不解,問:「這幾日我做的食物,不好吃嗎?」

  「這……」好吃是好吃,但是……「裴郎中,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機緣巧合欠了你藥錢,等我還完了債,自然就得橋歸橋,路歸路了。」阿璃回答。

  「橋歸橋,路歸路。」裴晏低聲重復著這幾個字,然後又看向阿璃,最後面無表情道:「距離此處還有兩日路程,便能到我所居山谷。女俠將我送回家,免我遭山間野獸侵擾,便算是抵過最後這三株藥材了。」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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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湖‧四 女俠X神醫(四)

  阿璃依照約定,將裴晏送回了他所居的山谷。

  阿璃從未見過哪個地方,像這裡一樣符合『世外桃源』,『域外仙山』這般的形容。山谷中溫暖而濕潤,完全不像西域,風沙一起,能將人的皮膚直接吹得乾裂開來,這裡綠草悠悠,鮮花滿地,時常能看到野兔和小鹿的身影。牠們似乎也不怕人,阿璃與裴晏走近,也不見它們跑開,仍在自顧自地吃草。

  阿璃自走進山谷以來就開始四處張望,一副眼睛都快不夠用了的模樣。

  「啊,那是桃子?」忽然,阿璃指著路邊的一棵矮樹問,那樹上結著許多小小的青桃。

  「這一片有幾棵桃樹,春日裡桃花滿樹,很是好看。」裴晏說著,見阿璃神色並無所動,又說:「待過些時日桃子就長大了,鮮甜多汁,很是好吃。」

  阿璃目露嚮往。

  「往西面再行幾里有一處溫泉。」裴晏繼續道:「很適合療傷。」

  不知為何,有一瞬間阿璃覺得裴晏很像是牙行的人,在努力為她推薦住處居所。又行了一陣,前方便出現了一小片竹林,竹林中立著幾間小屋,清雅怡人,不像是郎中的藥房,倒像是什麼名士文豪的隱居之所。

  就在這時,阿璃停住了腳步,裴晏見她停下,也跟著停了下來。

  「先生的家已經近在眼前,這麼幾步路,總不再需要我護送了吧?」阿璃問。

  確實不需要了。

  裴晏看向阿璃,開口問:「來此的路,你可記住了?」

  阿璃不解其意,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裴晏抿抿嘴,繼續道:「若是再受了傷,可來此處,我為你治傷。」

  看到阿璃詫異的模樣,裴晏又加了一句:「依舊以二十株草藥抵債。」

  「哈,成交。」阿璃笑著應道。

  說完,阿璃對裴晏拱了拱手,然後轉身便走,未有片刻停留。裴晏看著她的背影,見她與來時不同,離開時她再沒有東張西望,從腳步到身影,都寫滿了急匆匆。

  裴晏就站在原處,眼睜睜地看著阿璃越走越遠,一直到徹底消失。然後耳邊環繞的,就只剩了風聲鳥鳴,有些令人心煩。裴晏又站了一會兒,確定那個姑娘不會突然從哪裡冒出來只為了嚇他一跳,更不會乖乖坐在某處等著吃飯,這才轉身,朝著自己的小屋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此次回家,卻覺得這裡處處都不那麼順眼了。

  裴晏神色莫名地往阿璃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提著兩個背簍,打算開始處理藥材。

  此次外出採藥,收獲極豐,照常理來講,這些珍稀的草藥已足夠他開心許久。

  但是……裴晏打開背簍上的蓋草,看著滿滿一竹簍的藥材,心中的快樂卻沒有他想像得那麼多,他心裡就好像出現了一條縫,把本來屬於他的那些快樂都漏了出去。

  想到此處,裴晏定了定神。

  這本就是就習以為常的生活,沒了吵吵鬧鬧,還吃啥啥不剩的某個人,他應該感到鬆了一口氣。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裴晏眼中已經平靜無波。他俯下身,開始炮製藥材,一如以往,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

  山中無曆日,裴晏待在他的小藥谷中,每日種藥製藥,並不知道山外江湖之事。江湖上,袁少堡主的未婚妻盜寶私逃的事情已經是昨日黃花,無人談起。現在讓大家議論紛紛的,是無爭山莊那位年輕有為的莊主。這位莊主前些日子行走江湖時遇到了冥火教眾的伏擊,碰巧被一個江湖女子給救了。這位莊主見女子無根無基,擔心她遭到冥火教的報復,就認了她為義妹,將人帶回了無爭山莊。

  這個姑娘爽朗大方,武功亦是不俗,一來到無爭山莊,立刻就博得了山莊上下所有人的好感。就連山莊裡的長輩們,都覺得若是莊主能娶她為妻,也是樁不錯的事。反正義妹也不是親妹,就算變成莊主夫人也沒什麼。

  然而後來……後來這位義妹在莊主的生辰宴上,趁著大家醉酒,竟然打傷數人,潛入了密室,盜了他們無爭山莊祖傳的功法!莊主得知後,勃然大怒,於是無爭山莊傾巢而出,千里追殺!

  而另一邊,罕有人至的山谷中,裴晏於房中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動靜,他猛地睜開眼睛,一把藥粉已然無聲無息地飄散了出去。能悄無聲息地摸到這裡,也算是那些江湖人厲害。裴晏冷笑一聲,點了燈起身,打算看看這次又是什麼人找到了他的居所,竟然還做著深夜偷襲的打算!

  推開門,看到倒在草叢中的人時,裴晏的神色難得有些呆滯,心中破天荒地有一點點後悔。

  他走上前,看著哪怕是昏迷中都渾身緊繃的阿璃,嘆了口氣,然後將她架了起來,送入了隔壁的小屋。將阿璃安頓好以後,裴晏走去廚房,檢查了一圈米麵干菜,見不論是野菜,果干亦或是菌菇的儲備都足夠,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現在已是晨光熹微,裴晏又走去桃樹那裡,摘了最大最甜的幾個桃子,清洗乾淨桃毛,這才拿了回去。

  阿璃睜開眼睛的時候,聞到了一陣熟悉的藥香,心中帶著她也未察覺的安然。緊接著,胸中便感到一陣劇痛,令她不由得呻吟出聲。恰在此時,裴晏推門進屋,手中端著一碗藥。他見到齜牙咧嘴的阿璃,沒什麼好聲氣地說:「女俠這又是到哪裡行俠仗義,竟然搞出這麼重的內傷?」

  「你怎麼知道我是行俠仗義,而不是打家劫舍呢?」阿璃撐著床板坐起身,反問。

  這倒是把裴晏問住了。是啊,他為什麼下意識就覺得阿璃不會去做壞事?

  大約是因為她的目光清澈坦然。

  亦或是因為初見時,她明明被人追殺,卻沒有為難他這個過路人,主動放他離開。

  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盡管受傷,卻小心地沒有叫自己的氣息沾染到那窩笨鳥的鳥巢。

  但是最終,裴晏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藥碗遞了過去,說:「喝了吧。」

  阿璃伸手接過,將碗端至嘴邊,又忽然停住,抬眼問了一句:「這回沒有野兔糞便吧?」

  「沒有。」

  阿璃將藥一飲而盡。

  「這次有夜明砂。」裴晏接著說。

  「那又是什麼?」阿璃現在對這些聽起來很風雅的藥材名感到有些怕,才問出口,又後悔了,連忙說:「算了,我不想知道,先生不必說了。」

  裴晏微微一笑,還真的不再多說。

  阿璃:果然,這夜明砂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天過後,阿璃就在藥谷過起了些許時日養傷的生活。

  她吃了桃樹上最大的桃子,又對著柿子樹流了會兒口水,想像著秋日滿樹金柿的場景,最後老老實實地把鍋裡的粥喝光。

  她不在的那些日子裡,裴晏在藥谷西面的溫泉旁刨出了另一個小池,將它做成了藥池。阿璃來得巧,成為了藥池的第一個客人。

  阿璃泡在溫泉池子裡,捧著小葫蘆淺啜了一口,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聲音裡都透著舒服。葫蘆裡面是裴晏去年秋天釀下的桂花蜜,用溫水沖開,甜滋滋的特別好喝。

  「我覺得你不像是個神醫,倒像是歸園田居的隱士。」泡完了溫泉,阿璃滿腦袋冒著熱氣,臉蛋紅撲撲的,坐在自己與自己對弈的裴晏對面,一邊喝著桂花蜜水,一邊說。

  「神醫本就是別人給的稱號。」裴晏說著,落下一子以後,問:「可會下棋?」

  阿璃搖頭,「我很小很小時似乎學過幾日,但後來……」阿璃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直接道:「不會。」

  「無妨。」裴晏沒有追問後來發生了什麼,只是道:「我可以教你。」

  阿璃看著棋盤上縱橫交錯的棋子,笑了笑,搖頭道:「不必了。」她抬起眼,看向裴晏,問:「這次欠你的二十株草藥,我們何時去採?」

  裴晏抿抿嘴,說:「我近日裡並無什麼採藥的打算。」

  「那你告訴我你都需要什麼藥材,等我出去,去藥商那裡買來送給你。」阿璃繼續問。

  裴晏手中的棋子掉在了棋盤上。

  「你又要離開了嗎?」

  阿璃點頭。

  「可是你的傷還未大好。」

  「我不能耽擱太久。」

  裴晏看著眼前正在廝殺的白子和黑子,忽然間沒了對弈的興致。

  「藥錢……倒也不急。」裴晏斟酌了一下,說:「過些時日就到了我外出義診的日子,倒是也可以體驗一下上門討債是何滋味。」

  阿璃:「……」

  「怎麼?不可?」

  阿璃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說道:「哪有讓先生上門要債的道理,這次是我沒有準備,下次定備好診金才敢上門。」

  當夜,阿璃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等到裴晏睡醒,隔壁的小屋早已人去樓空。小屋裡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彷彿從未有人居住過一樣。

  裴晏站在門口,忽然間感到有些委屈。

  她甚至不願意告訴他她的出身姓氏,於她這個人,他所知道的也不過一個不知真假的『阿璃』而已。

  而等到他走到廚房,看見廚房裡放著的一筐桃子,又是一陣恍惚。

  這是他們昨天一起摘的,阿璃說她小時候府中的阿嬤會做一種桃子醬,夾在熱熱的甜糯米蒸餅中,特別的好吃。裴晏聽了,覺得不論是桃子醬還是糯米餅都不是什麼難事,就隨口說他也能做得出來。

  而在看到阿璃瞬間放光的雙眼時,他腦袋一熱,不知不覺地就摘了整整一筐桃子下來。

  等到他把所有桃子削皮切塊放進鍋裡煮的時候,心中忽然又湧上了一陣恐慌。

  他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若她不來找他,那是不是有可能,她永遠都吃不上他做的桃子醬了?

  灶中的火漸漸熄滅,鍋中的桃子醬也逐漸成形,裴晏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今年,要提前出門義診,順便,要債!

  *

  雅州,冥火教分壇,一個紅衣女子快步走在長長的回廊中,她一身西域袍裙,環佩叮噹,妝容濃豔,頭紗因為腳步過快而輕輕揚起。所過之處,教眾盡數跪地行禮——

  「聖女——」

  女子誰都沒有理會,直接走到了最裡間,供奉著冥火之神的聖壇,那裡站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身上所穿同樣為西域服飾,只是相比女子的裙袍,更顯得華貴一些。

  「聖子。」女子俯身行禮。

  年輕男人看見女子,眼中帶著喜悅,連忙上前牽住她的手扶起她,溫柔說道:「你我之間,哪裡還用得著這些禮數?」

  女子的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而後又離開,卻並沒有將手抽出,她嫵媚一笑,問:「無爭山莊的秘籍可送到師父手中了?」

  「送到了,父親很滿意。多虧了你引開無爭山莊的人手,聖教的人才全無阻礙。」說罷,他上上下下地看著女子,關切問道:「可受傷了?」

  「無妨。」女子口中說著無事,卻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像是壓抑不住傷勢的樣子,手也順勢抽出,掩住了口。

  「琉璃,你先好好休整,待你傷好了,我們再去瀘州。」

  女子放下手,對著男子一笑,眼角的妝容讓她這清淺的笑容顯得很是嫵媚。

  「好,阿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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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湖‧五 女俠X神醫(完)

  「從前這冥火教在北邊擴張時,咱們還笑話過北人骨頭軟,竟然俯首於區區一西域小派。」茶寮裡,一個江湖人打扮的老者一邊就著茶水吃乾糧,一邊感嘆道:「誰知冥火教的實力竟然如此恐怖!我們劍南,從此怕是難有安寧嘍!」

  「老先生說的是前些日子冥火教聖女十招便打敗了袁家堡少堡主的事,是嗎?」

  「我也聽說了!少堡主雖說年紀尚輕,但也是我們劍南年輕一代數一數二的高手,在那位聖女手下竟然十招都沒走過!」

  「不過一個女子就這麼厲害,那位未曾露面的教主又得多強?」

  「還有那位聖子,袁家堡一戰,他都未曾出手!」

  「哼,我早就說過,冥火教來者不善,也就你們劍南道之人長久以來偏安一隅,這才不知道『華火琉璃』的名頭。」這時,一個大漢把酒囊一摔,甕聲甕氣地說道。

  「華火琉璃?」

  「華火,指的是聖子范燁。」大漢說:「說是聖子,不如說是少教主,未來的教主。」

  「那琉璃……」

  「自然就是你們口中那個十招打敗袁少堡主的聖女了。」大漢繼續道:「也是未來的教主夫人。」

  茶寮角落,安靜喝茶的青衣郎中聞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聖子好豔福啊。」有人面露邪笑,道:「我聽說那位聖女生得極是貌美,這又妖豔又帶勁兒……」說到這裡,他擠眉弄眼,做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奉勸這位……」之前那大漢冷聲開口,說:「嘴裡還是放尊重些。」

  「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琉璃聖女可是范燁心尖尖上的人,從前在北地,也有人如你這般言語間對聖女不敬,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被范燁帶人滅了滿門,那出言不遜之人也被割了舌頭吊在城牆上示眾。」

  此話一出,茶寮裡一片安靜,而那喝茶的青衣郎中,則安靜地離開了茶寮。

  *

  阿璃再次出現在藥谷時,仍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臉上沒什麼血色。這一次裴晏沒有一把迷藥撒出去,而是靜靜地看了阿璃好半晌,這才輕輕一嘆,示意她伸出手,為她把脈。

  「怎麼傷得這樣重?你這又是與誰對戰去了?」

  「一時不查,這才受了傷。」阿璃避重就輕,輕描淡寫地回答。「對了,剛才我來時發現外面的柿子都熟了,等明天我們去摘幾個。」滿眼都是期待。

  「……」裴晏張嘴欲言,卻又閉上了嘴,轉身去取藥煎藥。此時天色已晚,阿璃就坐在小胡凳上靜靜地看著裴晏煎藥,看著藥罐下的火光一明一滅。這個藥谷,從裡到外都平和又安寧,讓阿璃覺得莫名安心。

  「這次你就不問我都用了些什麼藥嗎?」裴晏忽然問。

  「我決定了,為了自己的心情,有些事還是能少探尋,就少探尋吧。」阿璃眨眨眼睛,笑了笑,說。

  比如說夜明砂和望月砂什麼的,她統統當作不知道。

  「難得糊塗?」裴晏也笑了,他倒出藥湯,遞給阿璃,然後道:「可惜裴某便沒有如此好心境了。」

  阿璃未作猶豫,將藥湯一飲而盡,然後問:「此話何解?」

  「雖說難得糊塗,可裴某還是想問清楚,閣下三番五次到我這裡來,所圖為何?」

  「什麼?」阿璃愣住,她腦中正想著外面的柿子呢,一時沒反應過來裴晏話中含義。

  「或許裴某該換個稱呼,是不是?」裴晏看著阿璃,一字一字說道:「冥火教的聖女,琉璃。」

  阿璃的身上一僵,她看向裴晏,語氣中有些難以置信,問:「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雖不善武藝,但也知道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不該是寂寂無名之輩。如今冥火教聲勢浩大,在下想不知道也難。」

  阿璃臉上的輕鬆與閒適一點一點地褪去,冷硬一點一點爬上來,然後,她飛速地看了一眼剛剛被自己喝空的藥碗。

  看到阿璃轉瞬間變得戒備的雙眼,裴晏心中一陣刺痛。她到底當他是什麼人?竟然會懷疑他會在給她的湯藥中做手腳!

  想到此處,裴晏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堂堂聖女,未來的教主夫人,卻在我這裡伏低做小,不是所圖甚大,又是什麼?」

  「我並未圖謀你什麼……」阿璃想要解釋,可不知為何,這話說完,裴晏的臉色更冷了。

  「不是圖謀……」裴晏冷笑,說:「恐怕袁家堡的少堡主,無爭山莊的莊主,歸海城的城主,還有不知多少人,在最初都不認為聖女閣下對他們有所圖謀吧。可結果呢?」

  阿璃猛地抬起頭。

  裴晏一見到阿璃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猜一點兒不錯。

  「初次相見,你是在被袁家堡的人追殺。第二次你來找我,是被無爭山莊的人所傷,我說的沒錯吧。」裴晏不傻,之前只是並未多想,如今稍作細想,不難發現關聯。

  「沒錯。」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已經沒有抵賴的餘地。

  「聖女閣下真是好能耐啊,這麼多天之驕子,盡數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

  阿璃閉上眼睛,當日被袁少堡主當面質問時她尚可坦然笑著應對,如今卻只覺得難堪。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直視著裴晏,認真道:「遇見你確系意外,聖教也不知你我相識之事,你的居所,我並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更未曾想要利用過你。

  「也是,想來裴某的存在,頗為見不得人。」

  若非時機不對,阿璃真的很想問他這是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從前兩人相處,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居多,今日阿璃退讓忍耐,裴晏反倒愈發不依不饒。

  「不是說未來的教主大人把閣下放在心尖尖上,有人冒犯,甚至不惜滅人滿門嗎?」裴晏嘲諷道:「若真如此,他怎麼又忍心讓你數次以身犯險,深入敵營?」

  「那些皆是教主之命。」

  聽到阿璃的解釋,裴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他都不明白的火氣,他驀地提高聲音,說:「你竟還替范燁說話?若心中真的有你,怎能容你次次涉險?他便不心疼,不難受嗎?!阿璃,你是不是傻!」

  阿璃安靜地看著裴晏,沒有辯解,亦沒有反駁。

  怒火過去,冷靜下來,裴晏猛地發現自己都說了些什麼,腦袋突然嗡地一聲。

  這邊裴晏心裡正不自在著,那邊阿璃則起身,站了起來。

  「你做什麼?」

  「我該走了。」阿璃說。

  「我不過說了范燁幾句而已,你便聽不得了嗎?」裴晏見阿璃真的打算離開,惱道:「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此事與阿燁無關。」阿璃搖搖頭,卻沒有多解釋,轉而說:「再說,裴先生不是怕我對你有所圖謀嗎?」說完笑笑,繼續道:「我不趕緊走,難道還要留在這裡討嫌不成?」

  裴晏:「……」

  裴晏那兀自生氣的樣子讓阿璃有些想笑。好笑過後心中又覺得有些難受,他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麼,這樣的日子以後怕是不會再有了。也罷,本也只是偷來的時光,終究要還回去的。自嘲地笑了笑,阿璃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盒,放到了桌上,說:「之前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這個,想著你可能用得到,左右都順路,便想著給你送來。」

  「先生的藥費,我日後定會補齊。」

  說罷,她微微點了點頭,推開門,離開了。

  裴晏眼睜睜地看著阿璃離開,心中一邊跟自己生氣,一邊跟自己較勁兒。他想開口留她,卻找不出合理的藉口和理由。氣阿璃那麼維護那個什麼范燁,又氣自己非要把事情挑明。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早已走地無影無蹤。

  他抿抿嘴,伸手打開玉盒。只見玉盒裡面躺著的是一株純白無暇的雪蓮。他看得出,這株雪蓮從採摘到今天,未超過三日。

  「呵……」良久以後,裴晏的聲音響起,「巧合?順路?」

  雖然還沉著臉,但是心情卻好了起來。

  裴晏想著,不妨等下次阿璃來時,再好好教育她一下。這姑娘怕是從小長在冥火教那種鬼地方,並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對她好。他自然是應該身體力行地讓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對她好。

  可裴晏未料到的是,他這一等,就等到了夏天,等到了桃子成熟的季節。

  且他也並未等到阿璃,而是在大半年後的某一日,於入谷的那棵桃樹下,發現了一包藥材,裡面是整整齊齊的四十株珍稀藥材。

  裴晏看著這包藥材,眉頭越皺越緊。算上上一次,她確實欠著自己四十株藥材。所以……她這算是……跟自己算清總賬?

  裴晏抬頭看去,看見那幾個又大又紅的桃子仍好好地掛著……

  「連桃子都沒有摘一個走嗎?」裴晏自言自語,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湧上些不好的感覺。

  他就站在桃樹下,想了一會兒,然後背起藥箱,往山谷外走去。

  *

  這大半年來,他的藥谷雖然一片安寧,可外面卻是變了一副樣子。

  裴晏才來到一個稍微大些的城池,就已經見到至少十多路各色的人馬來來往往,似乎是在搜尋著什麼。他走到一個酒肆,那裡常有江湖人流連,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去處。可是這一次,還未等他費心打探,就聽到了他掛心之人的消息。

  「找了這麼久,到底有沒有抓到人?」酒肆中,一個生著酒糟鼻的老頭子看著外面騎馬而過的江湖人,搓了搓鼻子,問道。

  「說是在茂州那邊發現了蹤跡,這不,人都往那邊兒去了。」

  「這若是放在三個月前,我是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女人罷了,竟然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波!」

  「人家可不是普通女人,那可是魔教的妖女,哼,這種女人,渾身都帶著毒吶!」

  裴晏面無表情地放下茶杯,將銅錢放在桌上,然後起身,走了出去。而在他離開後,酒肆中幾個對阿璃出言不遜的人突然感到腹部劇痛,緊接著——

  是一陣陣千回百轉的屁聲響起,然後惡臭之味四起。

  其餘的客人盡皆掩鼻,滿臉的嫌惡。

  那幾人也管不得這些,連忙捂著肚子衝出酒肆,在一片嘲笑聲中,滿大街找茅廁去了。

  那些人雖然嘴裡不乾不淨,但有一句話說的卻沒有錯,這位聖女,確實掀起了驚天動地的風波。

  冥火教的教主武功蓋世,教眾又忠心不二,這些年勢頭迅猛,無人可擋,中原各大武林門派與世家礙於其威勢,也只能忍氣吞聲,俯首稱臣。眼看著,這個自西域而起的冥火教已然有稱霸中原武林之勢。

  而就在三個月前,冥火教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上,那位惡名昭彰的聖女琉璃,竟突然反叛。她利用其聖女的身份在祭壇設下埋伏,毒殺了大半的長老護法,然後單槍匹馬,殺死了冥火教教主!

  最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她不僅殺了那位武功蓋世的教主,甚至還在這之後,成功逃之夭夭!這一下,不僅冥火教,整個江湖都炸開了鍋。

  冥火教自然是第一個不會放過她,各地的分壇皆派出教眾搜查。不僅是冥火教,還有之前被聖女蒙騙過,盜過寶的門派世家更是都派了人馬追蹤,誓要將妖女捉拿,一雪前恥!

  *

  茂州城郊,三伙人呈鼎立之態。

  「袁少堡主,雲莊主,聖教捉拿叛徒,我奉勸兩位還是不要阻攔!」其中人數最多的那伙人中的頭目對另外兩撥人說,態度極為囂張。

  「哼,你們捉拿叛徒,我們袁家堡同樣拿人,憑什麼要我退讓?」神色桀驁的青年不屑說道。

  「大膽!你們袁家堡是要反了聖教不成,就不怕我聖教之威嗎?」

  「我呸!什麼聖教,我看魔教還差不多。」桀驁的青年,也就是袁少堡主冷聲說:「如今誰人不知,魔教內鬥得厲害,也沒了琉璃為你們打探消息。聖教之威……狗屁!」

  「你!」冥火教的頭目氣急,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的都是事實。教主驟然身死,聖子不能服眾,活下來的那幾位長老又都是些野心勃勃之輩……如今總壇人心分散,大家都想趁亂爭權奪利,對於捉拿聖女這件事,都只是喊得響亮,實際根本不上心。若不然,以他們聖教的勢力,怎麼可能讓琉璃逃了三個月之久!

  如今江湖上各方勢力混雜,錯過了這次,怕是再難查到聖女的蹤跡。

  頭目定了定心,誓要今日捉到聖女!

  他看了看油鹽不進又滿嘴『狗屁』的袁少堡主,之後將視線投向了沉默不語的無爭山莊莊主,道:「還請雲莊主行個方便,聖教必會處死琉璃,如此也算是替莊主報了仇。」

  聽到『處死』兩字時,雲莊主的眸光閃了閃,他看向冥火教的頭目,神色淡漠地開口道:「無爭山莊怎麼報仇,需要你來替嗎?」言語間,沒有一絲一毫退讓之態。

  頭目語滯,哪怕是冥火教全盛之時,都未能拿下無爭山莊。如今他們實力大減,更是不適合與無爭山莊硬碰硬。

  這時,雲莊主又開口了,他移轉目光,看著被三伙人團團圍住,卻面不改色,一派悠閒之態靠在大石上的阿璃,開口道:「而且,你們怎麼就確定,今日能成功將她捉拿?」

  阿璃本來在閉目調息,聽到這話,她睜開眼睛,無奈道:「雲莊主,我如今身受重傷,逃是肯定逃不走了。不如你們三個打一場,誰贏了誰捉拿我?」

  「義妹智計非凡,當初無爭山莊傾巢而出尚未能留住義妹,今日這點兒人……為兄不敢托大。」

  阿璃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袁少堡主給搶了先,他對著雲莊主大聲道:「什麼義兄義妹的,少攀扯關係。」

  「倒是不知被義妹逃婚的袁少堡主有何資格說這種話。」

  「你這個王八羔子!」

  冥火教眾人:「……」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認真一點,先不要爭風吃醋了?頭目下定了決心,決定率先出手!而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在場眾人忽然感覺不對!

  他們身上綿軟,竟是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內力不高的已經紛紛倒地,即便是武功最高的雲莊主還有袁少堡主,也只能勉強站著,他們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

  唯有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阿璃並無驚慌之色,她看向遠處,竟然笑了出來。雲莊主和袁少堡主見了,又對視一眼,目光微沉。

  這個笑容沒有任何柔弱或是嫵媚之色,但任誰都能輕易看出其主人的開心,是真真切切的,不帶一絲作偽的開心。

  「咕嚕咕嚕——」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從遠處駛來。

  駕車的人是一個面容清俊的男子,他身側放著一個藥箱,看其樣子,是個醫者。待到近了,他下了馬車,如同出入無人之地,輕而易舉地繞過倒了一地的人,來到了阿璃的身邊,俯首凝視著她。

  阿璃抬頭望著他,咧嘴笑了笑。

  見到這個笑容,裴晏滿腹的話都再說不出來,最終,他輕輕嘆息一聲,然後蹲下,小心翼翼地抱起阿璃,轉身離開。

  他先將阿璃放上馬車,然後回頭看向倒了一地的人,平靜說道:「諸位的藥效只會持續一個時辰,有何爭執,之後再行議論也不遲,裴某的病人便先自行帶走了。」

  你他媽把我們要爭奪的人都帶走了,我們還爭個屁啊!

  若是還能說話,袁少堡主定會這樣喊。

  可惜,他中了藥,不僅身子動彈不得,更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這個可惡的醫者,駕著馬車,帶著他的『未婚妻』,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

  馬車上,阿璃背靠著軟軟的隱囊,看著認真駕車一言不發的裴晏,笑著問:「我倒是沒想到,裴先生會特地出山來找我。」

  裴晏斜了她一眼,有些看不慣她那毫不掩飾的得意的樣子,冷哼了一聲,說:「閣下不覺得,該給裴某解釋解釋嗎?堂堂冥火教的琉璃聖女,大半年不見,竟成了武林公敵。」

  「我不叫琉璃。」阿璃說完,看向裴晏,第一次正面回答了裴晏很久之前的一個問題。

  「我姓蕭,秦州蕭氏,與冥火教比鄰,十五年前,因為我父親不肯俯首稱臣,上交蕭氏功法,被冥火教滅門。」

  裴晏的動作猛地頓住,他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阿璃,「那你怎麼會……」

  「我怎麼成為冥火教的聖女?因為我武學天賦奇高,教主不僅滅我滿門,還想讓我繼續為冥火教當牛做馬。」阿璃一笑,說:「我那時還不足三歲,尋常人家的孩子,長大了什麼都不會記得。」

  「但你記得。」

  「是,我記得,我一直都記得。」

  記得阿嬤的桃子醬蒸糕,記得阿爹老是紮她的鬍子,記得阿娘溫暖的懷抱。

  「冥火教教主武功蓋世並非虛言,你是如何將他擊殺的?」

  「他的武功走的是陰寒的路子,練武時又圖了捷徑,這才能在不長的時間裡大成。大約三年前,他的功法出了岔子,便命我去接近各大世家,尤其是那些練至陽功法的,目的是盜取其功法。」

  「所以你去接近那些人,只是為了盜取功法?」裴晏恍然。

  「是。」阿璃回答:「我盜了功法後,有的原封不動拿給教主,有的刪減一句關鍵,其餘的再加上一句兩句……如此三年……教主他……」

  「走火入魔了。」裴晏接著說道:「你就這樣大庭廣眾殺了他,可曾考慮過後續的追殺?」若他沒來找她,可怎麼辦?

  「所以我把所有對教主忠心耿耿的長老一塊兒殺了。」阿璃輕鬆地說:「然後特地留下那些資格老的,武功不好還酷愛爭權奪利的。」說到這裡,阿璃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繼續道:「范燁肯定壓不住那些人,總壇遲早要亂,外面這些分壇也要遭各大門派和世家的反噬。那個頭目也知道,今日之後,冥火教再無力追擊我,所以才一定要今日抓到我。」

  「所以我今日不來,你要怎麼脫險?」裴晏板著臉問。

  「小袁那人性子急,老雲對我沒有殺心,挑撥幾句讓他們三方混戰不算難。」阿璃笑嘻嘻地說:「我身上還有些迷藥,傷也沒有看起來那麼重,肯定能跑得掉。」

  裴晏白了阿璃一眼,「那位雲莊主一口一個『義妹』,可不僅僅是沒殺心的樣子。」

  「你是不是吃醋啦。」阿璃瞧著裴晏的表情,突然問。

  裴晏身子一僵,立刻又瞪了阿璃一眼,卻沒有出聲反駁。

  「好啦好啦,裴郎中,你就看在我之前生存不易的份兒上,別生氣了。」

  聽著蕭璃故作輕鬆的話,裴晏嘆了口氣。

  哪裡是生氣呢,他聽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從前的事,心中只會覺得疼。

  「若是你早些告訴我……」我一個人就能幫你毒翻整個魔教總壇。

  「沒辦法早些告訴你呀,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歡喜我。」且我自己尚不知以後是生是死,又哪能讓你涉險。

  上次見面,裴晏有一句話說到了她的心上。若真的心裡有對方,又怎會讓對方身陷險境呢。尤其裴晏還是個沒什麼武功的郎中,她怎麼可能帶他去冥火教總壇那種虎狼之地。

  「姑娘家家,怎如此厚顏?」裴晏不自在地嘀咕:「我何曾說過我歡喜你。」

  「裴先生都已經親自出山,在眾目睽睽之下,抱我離開了!」阿璃瞪大眼睛,說:「這不是喜歡,還什麼是喜歡?」

  「……」

  「裴先生,你快說,你喜不喜歡我。」

  「……」

  「說啊,裴先生,裴郎中,裴晏,阿晏~」

  「……」

  「你不說,我就去袁家堡了。小袁還等著娶我,跟我日日比武呢。」

  「不許!」

  「憑什麼?」

  「我娶你。」

  「看吧,我就說你喜歡我。」

  「……」

  是,我喜歡你。不知何時而起,不知因何而起,發覺時,已然很喜歡很喜歡了。

  唔,我也是。

  *

  北境

  霍畢站在城樓上,望著關外發著呆。

  「老齊,我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霍畢忽然說。

  齊軍師早就習慣了少帥時不時的沒頭沒腦,他摸摸鬍子,說:「少帥是不是想要剿匪了?」

  「對!」霍畢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說少了些什麼呢,走,跟本少帥出城剿沙匪去!」

  「遵命。」齊軍師笑著應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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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最終 平行世界

  中元節,長安

  「大小姐,咱們什麼時候回劍南?」今日是中元節,解了宵禁,街上到處都是觀燈賞游的人,秦義小心躲過上來送他香包帕子的姑娘,跟在林昭身後,問。

  「急什麼,如今南境安穩,咱們可以在長安多玩一陣再回去。」林昭發現了一個悄悄看她的姑娘,於是咧嘴一笑,沖著她拋了個媚眼,叫那偷看的姑娘羞紅了臉。

  「將軍已經催促好幾次了。」秦義悶聲說。

  「他是催我回去嫁人,不用在意。」林昭滿不在乎道,她買了兩盞河燈,遞了一盞給秦義,說:「來,寫上願望,然後我們去放河燈。」

  秦義:「……」行吧,你是大小姐你說了算。

  林昭站在河邊,看著屬於她的那盞燈一點一點往河心飄去。隨手放下的河燈一般都會沿著河岸飄蕩,所以她放燈時,用了些內力,這才讓自己的那盞一舉脫穎而出,飄到了中間。

  自己的燈本無拘無束地飄著,卻冷不防被另一盞燈撞了上來,自此兩盞燈便相伴相攜,一起往下游飄蕩。

  林昭抬眼,想看看是誰的燈那麼沒眼色,卻正撞入另一雙眸子中。

  那雙眼眸漆黑又深邃,見林昭看過來,又泛起點點笑意,讓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

  林昭也確實沒有移開眼睛,無他,實在是眼睛的主人生得太過好看,她在長安浪蕩這麼久,還沒見過這麼精致又矜貴的人。

  「小秦。」林昭偏過頭,對秦義說:「你說對面那個郎君成親了嗎?」沒等秦義回答,林昭又分析說:「會獨自一人放河燈,肯定沒有娘子。」

  秦義:「……大小姐,他不是獨自一人,後面跟著侍衛。」

  「那也算是一個人了。」

  「大小姐……」

  「你說若是我們現在過橋去河對岸,還能不能來得及偶遇一下?」

  「大小姐!」

  「嗯?」

  「我想說,那人的侍衛是個內家高手,內力不在我之下。」秦義終於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所以呢?」

  「所以,您剛才的話,那個侍衛都能聽到。」

  林昭:「……你不早說。」

  秦義:您給我機會了嗎?

  河對岸,蕭政的護衛板著臉一字一句把對面林昭說的話復述了一遍,然後就眼觀鼻,鼻觀心,再不吭聲。他決定了,今日回府就寫辭呈,立刻,馬上,絕對不耽誤!他霍天行一身武藝,不是用來幫主人故意撞別人姑娘家河燈的!

  蕭政聽完霍天行的復述,輕咳一聲,掩飾住那一絲絲羞赧與不自在,說:「老霍,等下若是那位姑娘前來『偶遇』,不必攔她。」當然,如果你有眼色的話,也請自行消失。

  「陛……咳……主人。」霍天行完全沒有任何掩飾,幸災樂禍地開口。

  「怎麼?」

  「她身邊的侍衛武功不俗,您這般言語,他都能聽到。」

  蕭政:「……」還是順著老霍的心意,趕快把他發配去北境駐守吧。

  後來,等林昭真的如她所言,前來偶遇時,蕭政已經開始思索以後的娃娃該取什麼名字了。

  回宮時,蕭政忽然開口,說:「老霍,你覺得『璃』字如何?」

  「什麼?」正琢磨怎麼寫辭呈的霍天行不明所以。

  「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若以後有了女兒,就叫阿璃如何?」

  「陛下,您快把臣派去北境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老霍,等朕的女兒出生,你來教她武功如何?」

  「陛下您有沒有在聽臣說話。」再說,女兒是想生就能生的嗎?你們蕭氏往上數五代有幾個女兒,您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

  「至於功課,就叫老裴來教吧。」

  霍天行:「……」您果然沒有聽臣說話。

  *

  後來,等阿璃出生,長大……

  「陛下,你女兒今日在馬場把兵部尚書的兒子給綁到馬背上,顛了十幾二十圈。」聽說蔣家小子下了馬以後,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蕭政仍然在埋頭看奏折,頭也不抬地問:「哦,老蔣的小子做錯什麼了?」

  林昭:「……」

  你護犢子好歹別護得這麼明顯。

  紫宸殿中忽然安靜,蕭政想了想,好像也覺得這話問得不妥,於是輕咳一聲,換了個問法:「阿璃為何如此?可有何因由?」

  「好像是蔣家小子跟呂修逸打馬球的時候使了陰招,又拿家中官職壓人,被阿璃瞧見,就順手給收拾了。」林昭說。

  「那朕問得也沒錯呀,就是蔣家小子做錯了,阿璃收拾得好。」蕭政挺胸抬頭,理直氣壯。

  就是老蔣家那小子是他家三代單傳,被收拾得這麼慘,老蔣怕是要鬧。蕭政摸摸下巴,開始琢磨怎麼樣才能說得他啞口無言。

  林昭一看蕭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一邊無奈,一邊開口說:「不需要想說辭了,陛下。」

  「唔?」

  「陛下想做的,阿晏已經做了。」

  「哦,此話怎講?」

  阿璃動手,先把蔣家小子狠狠收拾了一頓,嚇破了膽子,然後阿晏出馬,引經據典,把那位少爺教育了一頓,說得他痛哭流涕,悔恨不已。

  蕭政聽了林昭的描述,一個擊掌,樂道:「不愧是阿璃選的童養駙馬,真有眼光。」小小年紀,已經學會為朕分憂。

  林昭靜靜地看著蕭政。

  「咳,朕的意思是,阿晏不愧是裴太傅之子,才學不俗。」

  林昭不說話,她心累。

  *

  再後來,北境告急,永淳帝接到急報,即刻調兵,以解北境之危。

  蕭璃跟裴晏混在隊伍裡,跟著日夜急行軍。

  「阿晏,你身子還吃得消嗎?」蕭璃把自己的水囊遞給裴晏,關切問道。

  「無妨。」裴晏抿了一口水,道。

  「也不知師父那邊情況如何了。」蕭璃望著北邊的方向,心中擔憂。

  「以現在的行軍速度,不出一日便可抵達,霍將軍只要死守,應該能撐得住。」裴晏說。

  永淳帝調兵迅速,援軍及時趕到,北境將士雖有傷亡,可到底守住了城池。蕭璃隨著援軍入城,在幽州見到渾身是傷的霍天行時,一下子沒忍住,哭了出來。

  霍天行此刻也是強撐著一口氣主持大局,沒想到,他沒被北狄人殺死,卻險些被蕭璃嚇死。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是什麼身份?她怎麼敢就這麼來!

  霍天行又是擔心,又是後怕,又是生氣!手都氣得抬起來了,想教訓教訓他這不知好歹的徒弟,但看著那張哭花的小臉,這手是怎麼都拍不下去。

  半晌,他只能粗著嗓子說:「行了,你師父我的武功那是一般人能比的嗎?我還用你擔心?」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忍不住……嗝……」蕭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大概是來時那兵敗城破,主將力竭而亡的夢境太過真實可怕。她一路上都提心吊膽,一直等到看到師父好好的以後,這才放鬆了下來。誰知這一放鬆,眼淚就憋不住了。

  「哈哈哈,怎麼幾年不見,蕭璃你還成哭包了?」霍畢巡視完走過來,指著蕭璃大笑,說:「被戰場嚇到了吧,哈哈哈,你們姑娘膽子就是小。」

  「啪!」霍天行一掌落在兒子頭上。

  可可愛愛的徒弟他下不了手,這倒黴兒子他還是能下手的。

  「一邊兒去,別添亂!」霍天行嫌棄道。

  *

  後來,北境戰局平息,蕭璃,裴晏還有霍畢三個人圍著輿圖,嘰嘰咕咕。

  「要我說,咱們從平州入海,可以一直走到廣州。」霍畢說。

  「那要吃多少日鹹魚?不不不,我們走陸路!」蕭璃拒絕。

  「可是陛下已經召你回京,走陸路的話,咱們能逃過書參哥的眼線嗎?」霍畢問。

  「咳,書參哥的眼線多在長江以南,渡江之前,尚算安全。」裴晏說。

  「你怎麼知道?」霍畢問。

  「自然是因為我們早就打探過消息。」蕭璃說。

  「好啊!你們是不是早就打算私逃出去玩?」霍畢恍然,然後憤憤然道:「若非被我撞見,你們還不打算帶我,是不是?」

  蕭璃和裴晏:你說的沒錯。

  「咳,在長江以北,書參哥可能會親自出馬。」裴晏說:「以你兩人之力,應該能擒住書參哥吧?」

  蕭璃跟霍畢對視一眼,點點頭。

  「陸路的話,怎麼走?」霍畢又問。

  「我們也沒有確定的路線,總之哪裡有美景美食就往哪裡走。」蕭璃嘻嘻一笑,說:「連我們都不知道下一處會往哪去,書參哥肯定更不知道!」

  「行,那就哪好玩去哪。」霍畢一拍腿,道。

  「我欲去兗州曲阜一游。」裴晏說。

  孔聖人之鄉,是該一去。

  「我要去吳中。」阿璃說:「也不知蓴羹與鱸魚膾是不是真那麼好吃。」

  「巧了,我也想去江南。」霍畢說:「江南近些年出了一位姓燕的高手,我欲與他比試比試!」

  「好,最後去嶺南,叫兄長帶我們吃最新鮮的荔枝!」

  「就這麼定了!」

  *

  長安,大明宮

  「裴晏這小子當真過分!竟然拐得阿璃在外游玩,不肯回來!」

  這話已經聽膩了,如今林昭連白眼都懶得翻,理都不想搭理身邊的人。

  「阿昭,你說是不是?」蕭政自己說還不夠,還要旁人附和。

  「是什麼?」

  「裴晏是不是很過分?」

  林昭:到底是誰把誰拐出去游玩不肯回來,她可能有不同的意見。

  「要不多派些人,把他們倆抓回來?」

  「那不行,阿璃玩得不盡興怎麼辦?」永淳帝立刻拒絕。

  「既然不打算捉人,又為何要絮叨不停?」

  「朕就是覺得裴晏過分……」

  林昭:「……」

  罷了,還是不說話為好。

  心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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