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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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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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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4 00:45:17 |只看該作者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陛下!」霍畢聽到鐘聲,一路快馬加鞭來到東宮,正好見到榮景帝的駕輦抵達。車駕尚未停穩,榮景帝便急急下車,險些被自己的衣袍絆到,顯然心緒極是混亂。

  「陛下,東宮鳴鐘,這是怎麼……」霍畢急急開口問,但榮景帝卻理都沒理,徑自疾步走入東宮。

  霍畢又把視線移向榮景帝身後的裴晏,卻見裴晏輕輕對他搖了搖頭。霍畢擔心蕭璃,未加思索,就也跟了進去。

  這一路都無人值守,全沒有東宮該有的模樣。一直走到了最偏僻的那處小院兒,他們才見到了跪了一地的侍婢護衛,所有人神色皆滿是哀戚。走進小院兒,陳公公跪在房門口,淚流不止。

  榮景帝仍是難以相信,一腳踏進房間,卻在見到屋內景象時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蕭璃一動不動地跪在床榻前,彷彿在看著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神色木然,目光渙散。床榻上,蕭煦與楊墨相擁而臥,若非面帶死氣,簡直彷彿是睡著了一樣。

  「蕭璃!到底發生了什麼,阿煦半日前還好好的!怎麼會這般突然……」

  聽到榮景帝的話,僵如雕塑的蕭璃終於動了動,她緩緩地扭過頭,看了榮景帝好一會兒,似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她的髮絲凌亂,衣裙上還沾著污漬血跡,雙眼遍布血絲。

  裴晏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了,只是此時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蕭璃身上,並無人注意到他。

  蕭璃沒有回答榮景帝的問題,而是緩緩開口說道,「皇伯伯,你可,滿意了?」

  「你說什麼?」榮景帝因為震驚而提高聲音,站在他身後的裴晏卻閉上了眼睛。

  蕭璃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卻因為跪了太久,整個人有些搖搖晃晃。霍畢見了,連忙走過去想要扶她。蕭璃一把揮開霍畢的手,固執地獨自站了起來,她直直地看著榮景帝,一邊走,一邊問:「我說,你終於逼死了兄長,可!滿!意了!」

  「你!」榮景帝周身一震。

  蕭璃滿眼血絲,眼底有怎麼壓也壓不住的癲狂,震得榮景帝不由後退了一步。

  「殿下!您實在太放肆了!」未等郭威動手,裴晏先站了出來。他上前一步,擋在了蕭璃與榮景帝之間,直面著已經失去了理智的蕭璃,大聲呵斥道。

  「你讓開!」蕭璃看著裴晏,聲音嘶啞喝道。

  「公主殿下!」裴晏不避不閃,直直地看進蕭璃的雙眼,與她對峙。

  「你知道什麼,我阿兄他死了,死了!我也想問啊,皇伯伯……」蕭璃的目光越過裴晏看向他身後的榮景帝,「你對兄長做了什麼,做了什麼?!讓他肝腸寸斷,讓他心肺皆損!」說到此處,蕭璃像是心中痛極,她忽然一手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來。

  「霍將軍!」裴晏喊道。

  霍畢心領神會,一掌劈在蕭璃後頸,將她擊暈。

  蕭璃身子一軟,倒在霍畢的懷裡。霍畢抱著蕭璃,低頭向榮景帝請罪道:「陛下,公主殿下悲痛欲絕,周身真氣逆行,神志不清,還請陛下恕大不敬之罪。」

  「陛下,陛下。」陳公公此時跪著來到門口,哭著說道,「公主殿下今日接連目睹兩位主子離開,精神早已潰崩,求陛下恕罪。」

  榮景帝看著蕭璃,又看向床榻上的蕭煦,似乎仍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裴晏低聲道:「陛下節哀,如今當務之急,乃是太子殿下的治喪之事。」

  *

  蕭璃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身在東宮她常居住的那個屋子裡,看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之時。

  「你醒了?」霍畢就坐在窗邊的矮榻上,他見蕭璃醒了,掏出火折子點燃油燈,然後端著油燈走到蕭璃身邊,低聲道:「你今日怎可那般莽撞,即便是心中千萬怨憤,也該忍下。」幸虧她當時確實是真氣逆行,郭威也能看得出來,不然肯定逃不脫一個大不敬之罪。

  蕭璃一動未動,她看著床頂上的刺繡,半晌,木然開口,「從我十歲起,無一日不忍,無一日不煎熬,我們忍了兩千多個日夜,可……又換來了什麼?」

  「如今連阿兄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繼續忍下去。」

  蕭璃閉上眼睛,淚珠沿著眼角滾落。

  霍畢不知該怎麼安慰她,舉著油燈,無措地站著。

  「他們,可是已經給兄長收殮了?」蕭璃想到了什麼,問道。

  「是。呂太常已帶著一應物品器具來了東宮,陛下命裴晏督辦太子殿下的治喪事宜。」

  蕭璃撐著床沿坐了起來,又問:「那墨姐姐呢?」

  霍畢一滯,沒有回答。

  蕭璃看著霍畢閃躲的模樣,便都明白了。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他若是沒遷怒我,定然遷怒墨姐姐。霍畢,你實話告訴我,墨姐姐的屍身如何處置了。」

  「這……」霍畢腦中轉瞬間想了好多種說辭,卻沮喪的發現沒一個能騙過蕭璃,只好實話實說,「陛下不許兩人同棺,裴晏說他會處置好楊墨的屍身。」

  「不許同棺……不許同棺……」蕭璃紅著眼笑了起來,然後猛地捂住心口,像是再堅持不住,倒在床上,整個人如同蝦子一樣蜷縮了起來。

  「你……你怎麼了?」霍畢慌了神,他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蕭璃。她雖然周身完好一點傷痕都無,卻無端給霍畢一種已然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滿身裂紋的花瓶,只要輕輕一碰就會驟然碎裂一樣。

  「我心裡……好疼,真的好疼啊……」蕭璃蜷縮在床上,死死按著心口,一聲聲喊著疼。

  「你……你是真氣又紊亂逆行了嗎?」霍畢一驚,連忙握住蕭璃的手腕探她脈搏。剛才她昏迷時他才給她推過氣血,照理說不應該有什麼讓人疼痛的暗傷才對。

  這一探脈,就如霍畢所料,並無任何內傷,但蕭璃卻還是一聲聲喊著疼,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嘴唇也被深深咬破,滿嘴的血,但蕭璃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還在死死地咬。

  「哎,你別再咬了。」霍畢束手無策,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然後終於想到了辦法,快步走了出去。

  ……

  「霍將軍,你在幹什麼?」剛剛將靈堂設好,裴晏來到蕭璃所住的院子,卻見到霍畢在鬼鬼祟祟點著什麼。

  「噓!」霍畢聽見,立刻讓裴晏安靜,他往房裡看了一眼,然後把裴晏拉遠了一些,這才低聲說:「我在點迷香。」

  「迷香?!」裴晏神色瞬間一冷。

  「蕭璃她……」霍畢不知道怎麼說,想了半天,才道:「她一直捂著心口喊疼,我探脈又探不出什麼毛病……這應該是心病,我捉摸著,讓她睡下可能就好了。」

  聽到霍畢的話,裴晏閉上眼睛,蓋住了眼中神色,半晌才道:「霍將軍,東宮應當有安神香備下。」

  「你當我傻嗎,我問那個陳公公要安神香了,但根本就沒用。」霍畢也是無可奈何,若非實在無計可施,他也不願出此下策,「迷暈了總好過讓她繼續這麼疼下去。」霍畢眼中滿是焦急,「從前只知道她與太子殿下關係要好,卻不知這關係會讓她心傷至此,理智全無。」

  裴晏的目光從蕭璃那邊收回,低聲道:「殿下垂髫之年便失了怙恃,算是被太子殿下一手帶大……殿下視他如兄如父,如今太子驟然離世,她怎會不心傷。更何況還有楊墨……」他根本無法想像她是怎樣獨自挨過這一日的。裴晏腦中想起陳公公所說,她接連送走楊墨與蕭煦……袖中的手狠狠握緊,又驟然無力鬆開。

  「楊墨便是楊大將軍的後人?我從未聽阿璃跟我提起過。」霍畢是今日才知道東宮還有這一人。

  「楊墨身份敏感,是東宮至密的存在,殿下怎會輕易對旁人提起。」裴晏心神稍有渙散,於言辭上露了些破綻。

  這話莫名讓霍畢不太舒服,他目光審視地看著裴晏,問:「你好像一點兒都不驚訝,你一直知道?」

  裴晏回過神,他抿了抿嘴角,而後道:「我到底做過太子殿下幾年伴讀,心中有所猜測,卻也是今日才得了證實。」

  霍畢還想再問,可這時房間裡卻再次傳來了蕭璃喊疼的聲音。

  「迷香都沒有用處,這得是多疼。」霍畢現下徹底無計可施,總不能再去劈她一手刀讓她暈過去吧。

  裴晏閉眼,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走到了隔壁的房間裡。霍畢跟過去,見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管玉簫。

  裴晏拿著簫走回庭院中,霍畢看去,見那玉簫質地極好,周身也沒什麼灰塵,顯然一直被保養地很好。

  月色淒淒,簫聲卻悠揚,清冷又不讓人覺得悲苦。裴晏長身而立,一陣風吹過,將他的衣袖帶起,顯得他更為單薄。可這單薄身軀中卻又好像有著無窮的力量,支撐著悠揚簫聲,從月上中天,到東方既白。

  隨著簫聲響起,房中的痛呼呻吟聲竟然真的逐漸消失了,令霍畢震驚不已,驚喜莫名。

  房間裡,蕭璃臉上的痛色逐漸褪去,人漸漸沉沉睡去,意識也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阿兄背我!今日跟蕭烈打架,被他咬了腿。」

  「什麼?可受傷了?」

  「嘻嘻,沒事,我也啃了他的胳膊,留下了牙印!」

  「實在是想像不出你們打架的姿勢。」

  「阿兄背我,背我嘛!」

  「好~怎麼就知道跟兄長撒嬌?」

  「當然是因為只有阿兄會寵我呀!」

  「你呀……拿你沒辦法。」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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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停靈七日,蕭璃便在靈前跪足了整整七日。

  期間朝臣宗親來靈前祭奠,不論是跟蕭璃有交情的,還是跟她結過怨的,蕭璃一概不理。

  不論來人是行禮問好,寬慰節哀,又或是說些明面上安慰暗裡挑釁的話,蕭璃都好像沒聽見一樣,眉毛都不曾動過一下。

  太子如今驟然離世,就只有蕭璃和東宮的一眾奴僕侍衛為他跪靈守靈。

  第一天夜裡,天上又落了雪,靈堂上,蕭璃跪著,陳公公在燒著黍稷梗,裴晏撐著傘,於漫天風雪中走來。

  「陳公公年邁,下半夜就去休息吧。」裴晏走進靈堂,低聲對陳公公說道。

  陳公公看了一眼蕭璃,見她並無任何反應,然後起身行禮,退了下去。

  裴晏拿過蒲墊,跪在了蕭璃的身邊。

  「殿下如今可是已經冷靜下來了?」裴晏問道。

  蕭璃看著棺前的牌位,沒有作聲。

  一直到三更的梆聲響起,蕭璃才終於開了口:「我該,怎麼冷靜。」

  裴晏轉過頭,看向蕭璃。

  「阿晏,我沒有兄長了。」蕭璃的唇顫了顫,說:「我今晨醒來時,發現景致依舊是那個景致,日頭也還是那個日頭,好像什麼變化都沒有,但兄長和墨姐姐已經……留在昨日了。」蕭璃一邊說,眼淚一邊滾滾而落,而她卻彷彿毫無覺察,「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意識到,從今日起,我再也見不到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殿下……」裴晏閉眼,壓住眼底的哀色,咬牙道:「想想你要做的事。」

  「是啊,我要做的事。」蕭璃重復,「我怎麼敢忘呢。」

  「阿晏。」蕭璃轉過頭,看著裴晏的雙眼,問:「你會,陪我一直走下去嗎?」

  裴晏對上蕭璃的目光,喉結上下滾動,最後終於有聲音嘶啞而出,道:「我會。」

  「我會一直在殿下身後,直到再也走不動的那一日。」裴晏雙眼泛紅,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記住了。」

  「唯有一事。」裴晏道:「若真到了再也走不動那一日,我希望是殿下送我離開。殿下,可能應我這一事?」

  蕭璃定定地看著裴晏,眼中帶淚,卻笑了出來,「可以。左右是我親自送了墨姐姐,送了阿兄,也無妨再加你一個。」

  「殿下一諾,裴某記住了。」裴晏看著蕭璃臉上的淚,手動了動,卻終究沒有抬起。

  如此便足夠了。

  「可你若活不到七老八十,也別指望我會對你有好臉色。」蕭璃抬手抹掉了臉上的淚,說。

  「裴某謹記。」

  *

  王放下了衙回到府中,見崔呂王謝四人在自家花園的亭中圍坐。

  「你們怎麼都跑到這兒來了?」王放走過去,見亭子裡燃了炭盆,並不算冷,這才放下心問道。

  「太子喪期,不可飲宴,繡玉樓如今也是早早打烊,我們有話想說,便只好來此了。」王繡鳶老老實實回答。

  呂太常要忙著太子治喪之事,崔侯爺家人員復雜,謝尚書公事繁雜,也就王家庭院大,可勉強一聚。

  「有什麼事你們非要現在說。」王放頭疼問道。

  「我跟阿霏是未出嫁的女眷,不可去東宮祭拜。」王繡鳶不高興地說:「我想問問阿璃如何了。」

  王放一愣,然後便沒再說什麼,而是順道坐在空著的石凳上,嘆了口氣。

  「還能如何,公主殿下一直為太子殿下跪靈,至今日已整整三日,水米未進。」

  「我聽阿爹說,東宮那兩位,都是在阿璃眼前走的……」呂修逸說。

  「一日之間接連送走兩位至親,還如此突然。」王繡鳶一手捂住心口,說:「阿璃她,她得多難受!」

  呂修逸跟著點頭。

  「諸位,現在更該想的難道不是如今的朝局嗎?」崔朝遠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儲君沒了,今後的局勢,可就復雜了。」

  呂修逸與王繡鳶聞言,一同譴責地看向崔朝遠。

  「你的好友如今正經歷著巨大的苦痛,你還有心思想朝局?」王繡鳶難以置信道。

  呂修逸繼續跟著點頭。

  沒想到,這一次一向懶得與他們爭論的謝嫻霏卻站在崔朝遠這一邊,說道:「太子既嫡且長,儲君之位無可辯駁,如今他沒了……那其他幾位可就有的爭了。你我幾家父兄都為朝廷要員,怕是要難以獨善其身。」

  「也沒有很大懸念吧。」王繡鳶說:「論出身,論能力,論勢力,怎麼看這皇位都是三皇子的吧,可惡,以後見到范炟要繞道兒走,不能隨便揍他了。」

  呂修逸還是跟著點頭。

  「怕是未必。」謝嫻霏低聲道。

  「阿霏你說什麼?」王繡鳶問。

  「沒什麼。」謝嫻霏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蕭傑能否登上帝位,那還要問阿璃願不願意。

  崔朝遠對著謝嫻霏舉了舉杯,也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

  第三夜

  「你是打算在這裡跪足七日七夜嗎?」霍畢站在蕭璃身後,得知她三日水米未進,便趁夜來了東宮,想勸她多少用些吃食。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霍畢嘆了一口氣,在蕭璃身邊坐下,「你要跪就跪吧,我也攔不了你,但生死終有命,逝者已矣,你也別太難過了,說來說去,論傷人至深的,是七情而非利劍。」

  蕭璃聞言,笑了笑。

  「你笑什麼?」

  蕭璃收了笑,她看著前方的靈位,問霍畢,「你可曾聽到過這種說法,我蕭氏歷代,盡出痴情種。」

  「聽……聽說過一些。」齊軍師嘮叨過一些。

  「其實,與其說痴情,不若說這是我們蕭氏一脈相承的偏激與執著。若得償所願,自然能成一世佳話,便如高祖,如景帝,如我父皇。可若是不得如願……」蕭璃涼涼一笑,道:「那就如當今皇上,如兄長……」

  霍畢想問當今皇上怎麼就沒如願了,卻見蕭璃轉過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

  「霍畢,我不會像兄長,不會像父皇,我不會如我們蕭氏先祖一樣。霍畢,前路於我,荊棘遍布,我此生不可被私情所累,也必不會被私情所累。」

  「你……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霍畢問。

  庭院之外,裴晏手執紙傘,轉身離去。

  蕭璃垂下眼,說:「沒什麼,隨口說說罷了。」說完,蕭璃扭回頭,重新看向前方,「楊氏冤案尚未昭雪,師父的公道還未討回,燕兄血仇未報,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霍畢,你我大婚之前,務必盡掌蒲州之兵。」

  「至於我自己,也該開始考慮怎麼瓦解皇上對范濟無間的信任。若真叫蕭傑上位,那這天下,就是范家的天下了。」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霍畢舒了口氣,說。

  「放心什麼?」

  「心懷八百個心眼兒算計別人的蕭璃才是我認識的蕭璃,整日悲泣,實在不是公主殿下的風格。」

  「你放心。」蕭璃看著太子的牌位,說:「我不會再哭了。」

  *

  大明宮,立政殿

  皇后顫抖著從郭寧懷中將熟睡的嬰兒抱在懷中,她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眼淚倏然掉落。

  「這就是……就是阿煦和阿墨的……」

  郭寧點頭,道:「阿璃說,他叫阿諾,至於姓什麼……」郭寧撓撓頭髮,略有些苦惱道:「阿璃說不知道,叫他以後長大了自己選吧。」

  「阿諾,祖母的好阿諾。」穆皇后顯然也不在乎,她一雙眼睛根本就離不開懷裡的孩子。珍愛地看了好久,皇后才抬起頭,問道:「阿璃當真要將阿諾送到我身邊撫養?」

  「是,皇后娘娘。阿璃說,她先前將阿諾藏起來,是擔心陛下以他做挾……但時至今日,陛下不會再對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下手。那麼於情於理,阿諾都應該交給皇后娘娘撫養。」

  皇后看著阿諾熟睡的臉,說:「恐怕阿璃讓你把阿諾送過來,也是怕我心死之下,做傻事吧。」

  「這……」她還真不知道。

  「你回去告訴阿璃,我會護好阿諾,不會做傻事的。還有阿墨……」

  「娘娘放心,阿璃說有辦法,必會叫殿下與楊小姐同棺合葬。」

  *

  頭七已過,下葬之日,文武百官皆來送行。

  靈堂內,蕭璃站在棺木旁,沉默地看著內侍將棺蓋一點一點推上來,蕭煦的面容也一寸一寸地隱入黑暗。

  蕭璃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但卻如她所言,再沒掉一滴眼淚。

  眼看著,棺蓋即將盡數合上,蕭璃忽然伸手一擋。

  「等一下。」

  「殿下?」內侍惶恐停下。

  蕭璃為蕭煦守靈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如今看起來形容憔悴,雙目血紅,叫人不敢直視,也叫人不敢有半點忤逆。

  蕭璃伸手,從頸間一把扯下隨身佩戴的玉佛,將之小心地放在蕭煦的身邊,然後反手劃破掌心。

  「殿下!」殿中的內侍與近處的朝臣見到,盡皆驚呼,卻又沒人敢上前阻攔。唯有候在殿外的裴晏,安靜的看著蕭璃,並無任何震驚之色。

  ——若無來生,願兄長可登極樂;若有來生,當與兄長再做手足——

  ——到時,由我護兄長一世平安喜樂——

  ——以血為憑——

  ——以玉為證——

  太子下葬,長樂公主蕭璃於公主府中閉門不出,謝絕一切訪客。

  長安城忽然安靜了下來,朝堂卻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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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紫宸殿

  「蕭璃當真那樣做了?」榮景帝半靠著,面色並不太好,臉上還帶著些許病氣。自那日從東宮回來,榮景帝就病了一場,連著數日罷朝,一直歇到今日才好了一些。

  「回陛下,千真萬確。」宋公公回道:「公主殿下將那枚自小隨身的玉佛放入棺中為太子殿下陪葬了,還……還割破了手掌,滴了血……」

  榮景帝知道,那枚玉佛是蕭璃父母為她製的,得到過大護國寺高僧的加持,是極為珍貴之物。小時候她第一次跟蕭烈打架就是因為蕭烈動了她的玉佛。她那時候小蕭烈好幾歲,個頭也照蕭烈小很多,打不過,卻爆發了一股狠勁兒把蕭烈給咬哭了,為此還崩掉了兩顆乳牙……

  沒想到,她竟然將玉佛給太子陪葬了……

  榮景帝閉了閉眼,嘆道:「阿煦到底沒有白白疼愛她一場。」想來那一日在東宮,她確實傷心太過,以至於神思混亂……

  雖這般想著,可那句話卻一直在榮景帝耳邊不停地迴響著,無法散去。

  ——逼死兄長,你可滿意了——

  簡直字字泣血,痛入肺腑。

  「你覺得,太子真的是被朕逼死的嗎?」榮景帝看著宋公公,忽然問。

  聽到榮景帝的問題,宋公公臉色驟然一變,他立刻驚恐跪下,不敢言語。

  「說話!」榮景帝命令道。

  「陛下,這民間都說生死有命,陛下怎可將此事怪在自己身上?」宋公公低著頭,顫顫巍巍回答。

  「那為什麼阿璃說是朕的錯呢?」榮景帝繼續問。

  「陛下,這……公主殿下就是太傷心了,她一直受太子殿下照拂,又年紀尚小,不懂得陛下的苦心。且老奴聽說,人在極喜極悲之時,都愛尋最親近之人宣洩心緒……那日東宮裡,除了太子殿下和那位楊姑娘……公主殿下不就跟陛下最為親近了嗎?」

  榮景帝盯著手中的茶杯,沒有再說話。宋公公偷瞄了一眼榮景帝的臉色,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陛下……」過了一會兒,宋公公試探地開口,「老奴還有一事。」

  「什麼事。」榮景帝沒有睜開眼睛,問。

  「公主殿下她前幾日……將小皇孫送去皇后娘娘那裡了。」

  「什麼?」榮景帝猛地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

  「是被郭寧郭姑娘送進來的,明明白白走的後宮的規矩,拜見的皇后娘娘。郭大統領聽說了,帶著人要去捉拿郭姑娘,誰曾想光天化日之下又叫郭姑娘給逃走了,給郭統領氣壞了。」

  「誰要聽這些,說重點,那孩子……可還好?」榮景帝盯著宋公公,問。

  「好著呢,陛下。」宋公公說:「前幾日老奴不敢提,怕惹得陛下傷心。老奴聽說這些時日小皇孫壯實了不少,白白胖胖的,據說跟太子殿下小時候,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呢。」

  *

  「不過是些吃穿用度,怎麼又勞楊尚宮親自送來了?」宋公公將東西接過,問道。

  「各部女官各司其職,我反倒不忙,前些日子父親托人拿了些岩茶給我,我記得宋公公曾說過自己是建州人,便想著拿來給公公嘗一嘗,看父親得的這茶是否正宗,是不是叫人騙了。」楊蓁拍了拍最上面的木盒,笑著說。

  「真是勞楊尚宮記掛了。」宋公公立刻笑了起來,將木盒打開聞了聞,然後放在了茶爐邊上,「陛下不飲岩茶,故而這宮裡也難尋這些。」宋公公說:「我也不白貪尚宮的茶。」說到這兒,他略略壓低了些聲音,道:「前些日子我已將那番話說給陛下聽了。」

  楊蓁聞言,立即抬手,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宋公公。」

  「嗐,倒也不全然是為了幫你或是公主殿下。」宋公公說:「公主殿下確實重情,那番話也確實能寬慰陛下一二,我這才會說的。」

  「公公此言是極。」楊蓁垂眸,掩住了眼中神色,微笑著說:「現如今,公主殿下最親近的,可不就是陛下嗎?」

  「聽聞公主殿下如今閉門謝客,在府中仍持守孝之禮,也難為她有這份兒心了。」宋公公嘆了口氣,說道。

  「也不知殿下如今如何了。」楊蓁微微蹙眉,擔憂道:「可惜我不得出宮,不能去她身邊寬慰一二。」

  「楊尚宮待公主殿下倒是情深意重。」

  「宋公公說笑了,我這人考慮自己多些,對旁人也從來都是別人如何待我,我便也如何待旁人。」楊蓁道:「殿下因著我,憑白受了父親多少刁難,想來宋公公也是知道。」

  想到御史台追著蕭璃挑刺的場景,宋公公不由心有戚戚然地點頭。

  「公主殿下與楊尚宮金蘭之交,令人羨慕。」

  *

  顯國公府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回到書房,關上房門後,范濟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

  自吏部尚書與江南道兒的官員被一鍋端了以後,范濟就再沒這樣開心過。不說顯國公,就連范煙與范燁都面帶著笑意。

  笑夠了,范濟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感嘆道:「任你又嫡又長又有賢名又如何,架不住命短啊。穆皇后這些年在宮中不聲不響不言不語,沒有半點兒行差踏錯,周全地讓人指摘不出半點兒錯處又如何?她這般忍著,若是運氣好,確實可能忍到蕭煦登基,可惜,她運氣不好啊。」

  「穆皇后在宮中不爭不搶,行事周全;太子於朝中,等閒亦不會犯錯。」范煙跟著說:「本是做著長久爭鬥的打算,如今看來,倒是能更早如願。女兒先恭喜父親了。」

  「這蕭氏出情種,還真是所言不虛。」顯國公嗤笑,道:「早知一個楊墨就能讓蕭煦心碎而死,為父也不需要日夜思慮如何將太子拉下馬了。」

  「陛下又不這般荒唐,也不知蕭煦是隨了誰。」范燁搖頭道。

  「陛下只是沒有那麼傻,誰說陛下不荒……」顯國公說著說著,驀地停住。

  「陛下怎麼了?」范煙與范燁問。

  「咳,沒什麼。」顯國公輕咳一聲,道:「等蕭煦的喪期一過,朝臣就要上奏立太子之事了,到時候還有得忙。」

  「可阿傑前面還有個二皇子。」范燁道:「陛下不是向來喜愛二皇子嗎?為了他,還特地留霍畢在長安,讓他去掌北境兵權。」

  為此,蕭傑還曾經覺得陛下不公,甚至心中暗懷憤恨。

  「蕭烈的生母不過一個婢女,若非他與陛下少時相似,根本得不到那麼多榮寵,哪裡能跟阿傑比?」顯國公冷哼一聲,說:「不過是一個頭腦簡單的武夫罷了,他可不像蕭煦那樣滴水不露,處理起來,倒也不難。至於四皇子,連弓馬都練不好,陛下更不會考慮他。」

  「看來父親心中已經有數了。」范燁問。

  「呵,等著看吧。」

  范煙笑了笑,淺淺飲了一口茶。

  原以為還能繼續跟蕭璃過招,現在看來,好像也沒什麼機會了。

  *

  繡玉樓

  「你們聽說了嗎,嫣娘病了。」

  「呂兄,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喪期,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不可有演樂之聲,你這時候去尋嫣娘,沒病也會說有病的。」崔朝遠頭也不抬地回道。

  「我真的只是去探望。」呂修逸皺著眉說:「鴇母神色極是擔憂,想來嫣娘是真的病得不輕。」

  「你可見到嫣娘了?」這一回提問的不是崔朝遠,而是謝嫻霏。

  呂修逸搖頭,「並沒有。」

  謝嫻霏垂下眼,並未再言語。想來她同阿璃一樣,也在閉門守孝。

  「阿鳶怎麼還不來,不會是還沒起吧?」崔朝遠看看日頭,問。

  「就知道你會背後說我壞話!」王繡鳶拉開門,氣咻咻地說。她一屁股坐在謝嫻霏身邊,拿起一塊點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放在王繡鳶後面踏入隔間,關好門,然後跪坐在呂修逸的身邊,謝嫻霏的對面。

  「那你為何來遲了?」崔朝遠問。

  「還不是阿爹和阿娘!」王繡鳶不高興地嘟噥道:「一大早的飯都沒吃好就說什麼我的婚事,叫人心煩。」

  崔朝遠聞言一愣,臉上的嬉皮笑臉一下子就收起來了,他看看王繡鳶,又往王放那看過去。

  「咳,你也稍微收斂點兒。」王放對王繡鳶說,哪有小姑娘談及自己婚事臉還不紅不白的。

  「阿兄,我風月話本子都寫一個系列了,實在已收斂不起來什麼了。」王繡鳶涼涼回道。

  王放想了想,發現無可反駁,只好閉口不語。

  王繡鳶懟完了兄長,然後給幾個好友解釋道:「我阿爹阿娘說,要盡快給我定下婚事。說不定過了年,我就跟阿璃一樣,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這……這終身大事自然當慢慢相看,伯父伯母為何如此著急?」崔朝遠問。

  「爹娘怕我被隨便給……」

  「王繡鳶!」王放嚴厲制止王繡鳶未盡之話。

  等阿鳶悻悻然閉上嘴,王放才道:「父親猜測,待太子殿下喪期一過,陛下便會為二殿下與三殿下選妃,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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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繡玉樓

  「我是怎麼也料想不到,太子殿下薨逝不足半年,朝局竟然就能亂到這種程度。」王放端坐於案前,說道:「從前只是在史書中讀到過奪嫡亂相,倒是從未想過還能親身經歷一遭。」

  裴晏手中拿著酒盞,憑欄遠望,淡淡道:「大理寺卿鄭大人為人素來剛直公正,不像是會黨附之人,子賢你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倒是不擔心我,大不了就是心灰意冷,辭官歸鄉。」王放笑著嘆了一聲,說:「經了高祖景帝休養生息,再到先帝勵精圖治,及至本朝,本應是泱泱盛世,結果卻……哎,我只是覺得可惜痛心。」

  「容在下提醒一下,你的故鄉就在長安。」裴晏仍然沒有收回目光,說。

  「你!」王放語滯,沉默了半天,才說:「我說了那麼多,你就只聽到辭官歸鄉這一句?」

  「其他的,我就當沒聽到。」

  「清和,能不能給我稍稍透露一下。」王放雙手撐在食案上,上身前傾,湊近裴晏,問:「陛下真要將我調離大理寺嗎?」

  這之前王放已喝了不少酒,雙頰泛紅,一湊近裴晏,迎面一股酒氣就撲了裴晏一臉。

  裴晏的身子微微後傾,道:「你已聽說了?陛下確實有意升你為刑部侍郎,明旨不日即下。」

  「真的?」王放雙眼一瞪,臉上不見高興,反倒是一臉喪氣,彷彿剛才裴晏說的不是『升官』而是『發配』。

  「啊——」王放雙手抱頭,癱到食案上,慘叫。

  裴晏蹙眉,道:「你何時也學得這憊懶肆意的模樣?」

  王放沒動彈,「反正此間只你一人,我做那風姿優雅又給誰看。」

  「刑部又非龍潭虎穴,你做什麼這個樣子?」

  「我們鄭大人剛正不阿,不畏權貴,尚不能順從本心,懲奸除惡,那刑部的盧尚書根本就是個只知曲意逢迎,首鼠兩端之輩。我去他手底下做侍郎,怕是要日日心塞至死。」王放一口乾掉一壺酒,說:「去了刑部,估計沒幾年我就要辭官歸,行,我家就在長安,我不說歸鄉,我說……乞骸骨行了吧!」

  「看你這憤懣不平之相,可是之前女屍之案的結果未如你意?」

  「裴清和,你故意提這茬,是想羞辱我們大理寺是不是?」喝了那麼多酒,王放已經有些醉了,他道:「那案子什麼結果百姓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一切人證物證皆由大理寺移交刑部,處理了個倒夜香的,又處理了個管家,那管家為哪府做事,因何犯案,竟是一概不提!」

  說到這裡,王放酒意上頭,強撐著直起身子,點著自己的太陽穴道:「但凡這裡沒有問題的人,都知道那等重案不可能是一個日夜伺候人的小小管家做下的,可是刑部,可是陛下,就能這麼結案!你不知道,我們寺卿大人氣得在家躺了半個月!」

  「那可是十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這還只是我們發現的,知道的,我們不知道的還不曉得有多少。就因為陛下的舊情,竟然就能這麼輕拿輕放!」王放越說越氣,伸手去拿新酒,裴晏意欲阻止卻慢了一步。王放拿起酒壺,直接往嘴裡倒了半壺。

  裴晏:「……」

  擦擦嘴,王放睜著迷濛的眼,喃喃道:「這要是放在當初我們在南境的時候,知道有人以如此手段虐殺無辜,公主殿下早提著劍把人三刀六洞捅個對穿了。」

  裴晏看著趴在桌上,已然快要醉倒的王放,聽到他提起的人,眼中浮上微微笑意,道:「我以為南境之行子賢頗為受苦。」

  「辛苦確實是辛苦,痛快也是真的痛快。那吳別駕還跟我說,自打見到公主殿下,他就沒一日好眠,他不該叫吳勉,該改名叫無眠才對。」

  裴晏輕輕一笑。

  王放聽見笑聲,歪歪頭,扒開眼皮朝裴晏看了過去。而裴晏卻在此時收了笑,他看著王放,認真道:「子賢,你可曾想過,正是因為刑部從上到下盡是不正之風,才更需要如你一樣的人。」

  「隨波逐流容易,架海金樑難為,從來如是。」

  「裴清和。」王放酒氣上頭,頭暈眼花,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面前人的表情,狐疑道:「我被升調刑部的事,不會是吏部尚書大人你搞的鬼吧?」

  裴晏不動聲色說道:「你怎會如此想?」

  「唔,隨便問問罷了。」王放晃晃腦袋,醉眼迷蒙,「六部侍郎的任命,也不是吏部尚書自己就能決定的。」說完,嘭地一聲倒在桌案上,睡著了。

  裴晏輕輕舒了口氣,過了一會兒,面上又帶上些許好笑之色,自言自語道:「好好的清貴公子,不過南境一年就被她帶歪成這個模樣,也是厲害。」

  說完,也不再理會醉倒的王放,而是慢悠悠為自己倒了一盞酒,獨自憑欄遠望。

  *

  大明宮

  「哎,你,等一下。」清亮好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楊蓁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在她身後十幾步遠處站著一個身穿甲胄的男子,是正在執勤的羽林軍,他右手舉著,手裡捏著一個荼白繡竹的荷包。他好像有些尷尬,想抬起另一隻手撓撓頭,卻碰到了頭盔,只好又訕訕放下手,道:「這是不是你掉的?」

  楊蓁低頭一看,腰帶一側本該掛著荷包的地方空蕩蕩的。

  她點點頭,想走過去拿回荷包,可那人卻先她起步,三下兩下走到她身前,把荷包遞給楊蓁。他這一走近,楊榛才發現這人容貌俊朗,個子很高,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包圍。

  「多謝。」楊蓁抬頭看向男子,淡淡一笑,道謝。

  他好像這才看清了楊蓁的容貌,臉一下子就紅了,還連連擺手說不用,怕失了禮數,挪開目光,然後又悄悄看回來,一臉傻樣。

  他的樣子把楊蓁逗笑了,她拿過荷包,問:「你撿到了我的荷包,我該怎麼感謝你?」

  「不不不,不用,舉手之勞。」男子連忙拒絕,然後又認真說:「你也是新來的吧,這宮裡不比別處,貼身之物都要看好,若是丟失,容易生出事端。」

  「你不認識我?」楊蓁愣了愣,低頭一看,才想起來今日是休日,她並未著尚宮服,這愣頭青一看就剛來當值,怕是不識得她是誰。

  「我剛來不到一月,宮人太多,我尚未認全。」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將目光移向別處,說:「我……我叫盧濯……你,你呢?」

  「我姓楊名蓁。」

  盧濯愣住了,他雖然是新人,但是楊蓁楊尚宮的大名還是聽說過的。原以為是個嚴肅古板老氣橫秋的人,未曾想,竟是個這麼……這麼貌美的女子。

  盧濯一下子又想起來他剛才還告誡人家看好隨身之物,霎時間臉上充血,一時間無地自容,竟然一個掉頭,跑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楊蓁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荷包上斷掉的掛繩,輕笑出聲。

  *

  繡玉樓

  「來,阿遠,小妹給你倒酒。」

  「來,阿遠,嘗嘗這盤炙黃羊。」

  「來,阿遠,吃個橘子去去膩。」

  呂修逸終於聽不下去了,啪的一聲把酒杯拍到桌上,不滿道:「王繡鳶,你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王繡鳶把橘子塞到崔朝遠手裡,然後對呂修逸理直氣壯道:「有本事你像阿遠一樣幫我,我也可以給你倒酒啊!」

  這幾個月來王家爹娘一直在暗中挑選人家,他們每選中一家郎君,崔朝遠總能打聽出些那郎君的些許隱秘。雖說不是什麼極隱私之事,但也足夠令王家爹娘打消將女兒嫁過去的念頭。

  什麼錢家大郎私養外室啦,趙家二郎身子骨不好常年喝藥啦,孫家三郎兩個嫂子整日在家鬥得如火如荼啦之類的。崔朝遠不僅能查到這些事,還能巧妙地通過下人把這話傳到王家內院王夫人的耳朵裡,無聲無息解決了王繡鳶的燃眉之急,這才讓王繡鳶化身狗腿,此時別說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也不是不行。

  王繡鳶拍拍崔朝遠的肩膀,感動道:「好兄弟,這些年沒白借你錢。」

  「他那是把你當兄弟麼?」呂修逸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噥。崔朝遠這些時日快把長安叫得出姓名的公子的隱私暗事都挖出來了,然後又對著那些性子端直沒什麼毛病的郎君發愁,生怕王家爹娘選中那些人。

  「說起來,伯父伯母倒也不必那麼著急了。」崔朝遠喝下酒,咽下羊肉,然後一邊吃橘子,一邊說。

  「為何?」王繡鳶問。

  「四皇子尚未到婚配的年紀,此次陛下選婚,也不過是為二皇子和三皇子選妃。」崔朝遠說:「如今二皇子因著婚事正鬧得厲害,一時半會兒定不下人選。至於三皇子……」

  「阿鳶家這一脈出仕的只有王家阿兄,想來三皇子不會將區區大理寺少卿放在眼中。」謝嫻霏接著說。倒是自家,還有個做工部尚書的阿爹。謝嫻霏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啊,真的嗎?」王繡鳶一聽,當即喜上眉梢,雙手合十道:「感謝阿兄不出挑,不能幹,不如裴大人五年正三品,王子賢,當真是長安好兄長!」

  崔呂謝:「……」

  樓上包廂中的王放一手撐著頭,一手揉著胸口,慢慢直起身子。

  「子賢酒醒了?」

  「嗯,只是不知為何,感覺有些心塞。」王放揉著額頭說道。

  抬頭看裴晏,發現他還在憑欄遠望。

  「你這一日日的,在看什麼?」王放回頭,順著裴晏的目光看過去,正巧見到霍畢策馬而過。

  「咦?霍將軍這是又往公主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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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五章

  「霍將軍對公主殿下也算情深意重,這幾月來治軍之事繁忙,但他只要回到長安就會送東西去公主府,哪怕見不到殿下也還是照送不誤。」王放給自己倒了杯濃茶想要醒醒酒,這一抬頭,見裴晏看著自己,不知為何,那目光讓王放覺得有點兒涼。

  「殿下仍舊誰都不見嗎?」裴晏收回目光,語氣淡淡問。

  「是啊,連未婚夫她都不見,阿鳶她們更是見不到了。」王放搖搖頭,說:「從前公主殿下五天一小鬧,十天一大鬧,去了南境更是險些把天給掀了,如今卻把自己憋在府裡這麼久,只接了霍將軍的禮物……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霍將軍至少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將禮物送去公主府,這於很多人來說,已是可望不可及之事了。」裴晏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說。

  「沒想到啊,你竟然也會聽旁人的閒事。」王放一笑,說:「說起來公主殿下也就待霍畢特殊些,除了他,別人送的東西都進不了公主府。我可聽說了,范世子為了哄殿下開心,這些日子沒少尋奇珍異寶送到公主府,但她一概沒要。」

  「賜婚聖旨已下,他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那我就不知道了,左右公主殿下還沒成婚,說不定事情會有什麼轉機呢。」王放隨意道:「再說了,如今儲君未定,公主殿下失去了靠山,顯國公府又有機會更進一步,此消彼長之下,說不定有些人的心思就變了。」

  若公主殿下只是個養在深宮嬌嬌弱弱的公主,此刻說不定還需要轉頭求顯國公府庇護。

  「你也認為殿下失去了靠山?」裴晏抬眼,問。

  王放微怔,然後緩緩搖頭,開口道:「公主殿下,自己即是山岳。」

  裴晏聞言,微微一笑。

  這時王放湊近裴晏,壓低了聲音,說:「清和,跟你說句心裡話,經歷南境一年,我甚至會時常惋惜感嘆,為何殿下不是個男兒身。」

  「不是男兒,又如何?」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我皆是男兒,加起來可能在殿下手下走過三招嗎?」裴晏問。

  「我可是見識過公主殿下跟小山一樣的將士比武的,別說三招,就你我這身板兒,她一拳能把咱倆一起撂倒。」

  「所以,不是男兒,又如何?」裴晏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清和,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王放笑著想要解釋,卻又猛地止住話頭,他看著裴晏,笑容逐漸消失,臉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驚神色。

  「清和,你的意思是……你難道一直……」王放張大了嘴,一個猜測在腦海中成型,讓他的心砰砰砰地直跳。

  「我怎樣?」裴晏微微歪頭,嘴角帶著些許笑意,卻並沒有任何否認的意思。

  王放艱難地吞下了口水,說:「我竟是今日才發現,從前即便是對太子,你都只是以『太子殿下』相稱,今日卻獨獨稱她為殿下。」

  裴晏一手攏起衣袖,一手拿起茶壺,親手為王放滿上茶杯。他看著傾瀉而下的茶湯,輕聲說:「你既認她為山岳,自當好好看看,她可否承天地之重。」

  「你……她……」

  「是自此一蹶不振,還是蟄伏以待春,子賢當拭目以待。」

  說完,裴晏重新倚上欄桿,恢復了憑欄遠望的姿勢,彷彿遠處有無限的美景。獨留王放痴傻呆楞地看著自己,嘴巴開開合合,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

  月上中天時,梅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臉警覺。他歪著頭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些許嫌棄,然後又倒回去,撈起被子蒙住頭,繼續睡覺。

  書房前,回廊下,裴晏的目光從手中書卷投向庭院中的霍畢身上,嘆了口氣,說:「如今你翻我的院牆倒是越發熟門熟路了。」

  「我也沒辦法,滿長安我也就跟你和蕭璃熟識一些,阿璃那裡去不了,就找你來聊聊天。」霍畢說得理所當然,然後抬手一扔,將一個捆得結實的油紙包扔到裴晏懷中,說:「我也沒空手來,喏,金州的特產。」

  裴晏拿著油紙包,道:「霍將軍對殿下倒是情深意重。」若是王放在這裡,就能聽見裴晏與他早些時候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只是這話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有些不對味兒。

  「哎,我也是沒辦法。」霍畢撓撓頭,一臉無奈,「她把自己關在府裡誰都不見,好歹是未婚夫妻,我也不能毫無表示,你說是吧。哎哎哎,你別捏呀,這油紙包裡是點心,你一捏準碎了。」

  裴晏微微鬆手,他深吸一口氣,問:「霍將軍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事還請直說。」

  「其實我主要是想問一下。」霍畢笑了笑,坐到了裴晏身邊,說:「我聽說陛下有意令二皇子殿下主管兵部與太僕寺之事,可是真的?」

  裴晏沒賣關子,直接點頭道:「確有此事。」

  「陛下這是想直接把天下兵事馬事,都給二皇子殿下管?」霍畢道:「那以後我掌兵,豈不是少不得跟那位殿下交涉?」

  「確實如此。」裴晏看著霍畢糾結的模樣,又多說了一句,「陛下還有意選兵部尚書嫡女為二皇子妃。」

  「可二皇子殿下不是不願意嗎?」

  「霍將軍消息倒是靈通。」

  其實也不是霍畢消息靈通,而是蕭烈鬧得太厲害,這才傳得人盡皆知。

  蕭璃在南境剿匪的兩年,蕭烈在北境一個邊城兵鎮帶兵練兵,熟悉兵事,偶爾也出去剿剿沙匪流寇,只是北境因著連年的兵禍和霍畢的管治,並無太多匪徒,所以這剿匪沒鬧出太大的陣仗。

  當然,匪寇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蕭烈在北境的兩年,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是軍營軍醫之女,自小就在兵鎮長大,跟著父親學了一身的本事,也常在傷兵營幫忙,手法俐落,為人幹練,深受軍營諸將喜愛。

  蕭烈在傷兵營第一次見到醫女姑娘時,習慣性嘴賤調侃了她幾句,結果卻被那姑娘不軟不硬給刺了回來,令蕭烈頗為驚奇。畢竟,他二十年的人生裡還真沒見到過這樣的姑娘,蕭璃在他眼裡不算姑娘,而且蕭璃向來是能動手就不說理,也沒有把他刺得啞口無言過。

  那之後,蕭烈找到機會就要去醫女姑娘面前嘴賤幾句,然後興致勃勃等著醫女姑娘再刺回來,樂此不疲,樂在其中。

  至於之後事態怎樣發展到非卿不娶,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次蕭烈回長安除了為榮景帝賀壽之外,第一重要之事就是向父皇請旨,給他們兩人賜婚。

  蕭烈覺得此事應當沒什麼問題,醫女姑娘身家清白,一不是什麼重臣之女,二不是什麼世家之女,於任何人來說都純良無害,想來父皇不會不允許。等成婚以後他就請旨駐守北境,他帶兵打仗,她在後方救治傷病,這簡直是人都要讚一聲般配。

  蕭烈想的是挺好,可回長安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榮景帝好不容易定下了蕭璃的婚事,他剛想去請婚,太子卻驟然薨逝。蕭烈素來尊重敬佩這個兄長,他便是再荒唐,也斷然不可能在此時請旨賜婚。反正醫女姑娘也不著急嫁他,他就想著等一年喪期過後再向父皇請旨。

  可讓他萬萬沒料到的是,兄長過世還沒到半年,父皇竟然就想給他指婚,選的人還是兵部尚書之女!

  「父皇,你沒有說笑吧?」乍一聽到榮景帝所說,蕭烈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未經思索,質問之語已脫口而出。

  「你不願意?」榮景帝看見蕭烈的表情,皺著眉問道。

  「不願意。」蕭烈老老實實地說,回答很是直接,把榮景帝氣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不願?」榮景帝知道這個兒子性子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

  「兒臣有想娶的人了。」蕭烈也沒想騙皇帝,回答道。

  「是誰家之女?」榮景帝耐著性子問。若是身份合適,於蕭烈有助益,他也不是不可以准許。

  「是兒臣在北境所識,兒臣所掌兵軍營裡的軍醫之女。」說起醫女姑娘,蕭烈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笑意。

  「你說什麼?你要娶一個軍醫之女為妻?」榮景帝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確認。

  「嗯。」蕭烈說:「本來兒臣想等到阿兄一年喪期過後再提此事,不過既然父皇您提起兒臣的婚事了,那我便說了,兒臣想娶她為妻。」

  「荒唐!」榮景帝一掌拍到桌上,說:「你堂堂皇子,怎可娶……」榮景帝把『低賤』兩字咽回去,繼續道:「怎可娶平民女子為妻?」

  「嗐,父皇,娶妻不就是得娶個自己喜歡的,誰叫兒臣喜歡的是個平民女子,我也沒辦法。」蕭烈素來有些混不吝,他聳聳肩,一臉光棍。

  榮景帝閉眼,反復深呼吸,然後才睜開眼睛,說:「兵部尚書之女為正妃,至於那個軍醫之女。」榮景帝又深吸一口氣,說:「可為側妃。」

  蕭烈聞言沒吭聲,他感覺好像不大行。

  這個皇子側妃再好聽,說白了還是妾,以他的了解,醫女姑娘可能不會願意。他哄她嫁他都已經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得以如願,這要是改妻為妾……

  他都不敢想,他感覺他但凡提個話茬,醫女姑娘轉頭就能把自己嫁了……那他豈不是哭瞎?

  想到父皇素來很是寵愛他,蕭烈伸出手指撓撓臉,腆笑著開口撒嬌:「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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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蕭烈不比蕭煦,自小便被當作繼承人,嚴格教養;也不像蕭傑,有個母妃時時耳提面命。穆皇后溫和穩重,沒有苛待過蕭烈,也沒太拘過他的性子,再加上得榮景帝喜愛,他這一路長大很有些隨心所欲的意思,沒長歪,實在是因為前面長兄榜樣立得好。

  看著兒子這沒心沒肺的撒嬌姿態,榮景帝深感到心塞頭痛,他揉揉眉心,語重心長地說:「阿烈,父皇這是為你好。」

  「兒臣知道父皇是為了我好。」蕭烈說:「但是父皇,讓我娶了不喜歡的姑娘我肯定好不了啊。」

  「朕也不是不讓你娶!」榮景帝說:「皇子側妃難道還辱沒她了不成?」

  見此路說不通,蕭烈又換了個說法,「兒臣聽說那兵部尚書的嫡女囂張潑辣,與蕭璃有得一拼。」蕭烈舔舔嘴唇,說:「父皇你想像一下,假設阿璃嫁了人,發現夫君所愛另有其人,還要娶為貴妾,您說她會怎麼樣?」

  榮景帝……榮景帝不想去想像,他一想就腦仁疼。按蕭璃那個性子,怕不是要把夫家給拆得稀碎。

  「那就給你換個溫婉和順的正妃!」榮景帝沒好氣道,睜開眼睛,見到蕭烈那一臉為難表情,當下就明白了,「朕知道了,你就是想娶那個醫女為正妻,是嗎?」

  蕭烈直覺此刻不應該頂撞父皇,但這事兒也沒有別的說法,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說:「是。」

  「蕭烈!」榮景帝大怒。

  「父皇!」蕭烈立刻跪下,仰著頭對榮景帝說道:「您就答應兒臣吧,之後兒臣肯定好好給父皇辦差,絕對不偷懶!」

  「不行!」榮景帝仍是拒絕。

  「父皇,我不明白。」蕭烈也不高興,不高興中還帶著委屈,他說:「兒臣原本以為想娶的人沒有顯赫家世,您不會阻撓的。怎麼到了兒臣這裡,您就要我娶高官之女了?」

  榮景帝本在生氣,聽了這話,他一愣,然後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兄長當年想娶楊家姑娘,您不樂意,不就是因為覺得楊家勢大嗎?」蕭烈頭腦一熱,話脫口而出:「如今我選的人無權無勢,礙不到任何人,您為何還不願意?」

  「蕭!烈!」若說剛才榮景帝有三分氣,那現在就是十成十的火,他抄起手邊的筆架子,狠狠地砸了下去,「這話是誰跟你說的?誰?!」

  筆架砸到了蕭烈的胸膛,對素來強壯的他來說不痛不癢,他也自知失言,於是放弱了語氣,說:「我自己猜的。」

  未等榮景帝說話,就聽蕭烈又說:「可我又沒猜錯。」

  「滾!你給朕滾!」榮景帝被氣得眼冒金星,大吼著將人趕了出去。

  ……

  「二皇子殿下真的如此說?」霍畢張大了嘴,好半天沒回過神,「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陛下與二皇子殿下爭吵時並未壓低聲音,那時又有中書省和六部官員等著覲見,消息自然瞞不住。」裴晏聲音平淡道。

  「他也是真敢說啊,這跟當面戳陛下肺管子有什麼區別?」霍畢感嘆,「而且陛下竟然沒有懲處他?」這要是換了蕭璃,估計已經請金鐧了吧?

  「若現在懲處二皇子殿下,貶謫他,那還有誰能與三皇子殿下打擂台?」裴晏清冷的語調中帶著隱隱的嘲意。

  「你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要二皇子殿下迎娶貴女的原因,也在於此。」裴晏說完,抬眼看了看沉思著的霍畢,試探問道:「怎麼,殿下沒有與你分析如今的形勢嗎?」

  霍畢搖了搖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對二皇子殿下委以重任,是為了限制三皇子?」

  裴晏一滯,然後點頭。

  「那這樣說來,陛下怕是不能如二皇子所願了。」霍畢嘆道:「只希望二皇子殿下不要如太子殿下那樣情深偏執,不然也只會下場慘烈。」

  裴晏卻輕笑了一聲,說:「蕭氏若無這份偏執,當年也打不得這天下。」

  「這又是什麼說法?」霍畢不解。

  「沒什麼,不過祖上流傳下的一些野史故事罷了。」裴晏不欲多說。

  *

  「阿爹!阿爹回來了!」蕭效回了城便直奔忠親王府,連鎧甲都未來得及換,才進府,就被個小豆丁抱住了腿。

  蕭效彎腰,一把撈起小豆丁抱在懷裡,拿臉上鬍子去蹭小豆丁的臉。

  「癢,哈哈,阿爹,癢。」才四歲的蕭煦哈哈大笑,癢得縮成了一團。

  「可有好好讀書習武?」蕭效問。蕭煦剛剛開蒙,不論文還是武,都應當好好打下基礎。

  「當然!」蕭煦挺著胸脯驕傲回答,然後又問:「阿爹是不是又打了勝仗?」

  「當然!」蕭效回答得毫不猶豫。

  「阿爹好厲害!」蕭煦滿眼的崇拜,「我也要好好習武,以後跟阿爹一起上戰場!」

  「行。」蕭效拉長了聲音回答:「到時我們上陣父子兵,把南詔打得屁滾尿流。」

  「好!」

  蕭煦十歲那年,永淳帝忽然來了旨意,召世子蕭煦去長安進學,由名師教導。王府中有幕僚猜測是永淳帝忌憚蕭效在南境勢大,這才將世子召去京中做人質。說什麼名師教導,不過藉口罷了。

  蕭效心中憤懣難當,卻又無可奈何。這是他的嫡長子,不日就要被送去千里之外的長安,自此是福是禍,便要看他人臉色,他這個做父親的怎能不擔心,不怨憤。

  倒是當時還是王妃的穆皇后先安慰了他,「陛下待下素來寬仁,王爺還是陛下的兄長,或許是府上的先生們多慮了。」

  「但人是會變的。」蕭效說:「我會變,他也會變。若他信我,又何必召我的嫡長子去長安?不是做人質,又是為何?」

  「那阿昭呢?」穆王妃繼續道。

  蕭效一愣。

  「阿昭自己也是武將出身,自然知道武將艱難。」穆皇后說:「陛下我不了解,但阿昭就是阿昭,有她在,我不信她會將你我唯一的孩子召入長安為質。」

  蕭效沉默,沒有說話。

  但事已成定局,他們除了從命,除了相信林昭與他們夫妻二人的情分,也別無他法。

  十歲的蕭煦已然是個出色穩重的世子,雖於習武上沒什麼天賦,可文課出眾,總是令先生讚嘆不已。在知道自己要獨自去長安時,當即紅了眼眶,卻還是強忍著沒有掉眼淚,反而還笑著安慰父親母親,說:「孩兒上次跟父親去長安便覺得長安繁華熱鬧,這下終於有機會多待些時間了。」

  蕭效嘆了口氣,拍了拍蕭煦的肩膀。

  「這回妹妹應該能記得我了吧?」蕭煦又說,「上次見她時她還不會翻身呢。」

  「肯定能的。」穆王妃說:「阿昭之前來信,還抱怨說生了個猴精猴精的女兒,連教習師父都能被坑到。」

  「阿煦,長安不比南境,你當謹言慎行。」蕭效終於開口,說:「但也不用怕,若是有人欺負你,告訴父王,父王定給你撐腰。」

  「孩兒明白,父親母親,不用擔心我。」

  蕭煦一走就是兩年,這兩年來父子之間通信從未間斷,也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從長安傳到南境來。

  聽說陛下請了名滿天下的裴太傅親自教導蕭煦。

  聽說蕭煦就住在宮中,並未住在長安忠王府。

  聽說陛下還常常將蕭煦帶在身邊,甚至允他在朝會上旁聽。

  一個個消息,令蕭效既欣喜又心驚。

  喜的是,他知道他那個弟弟的能耐,阿煦有永淳帝教導,對他定然大有益處。僅僅只是通過父子間的通信,他都能明顯地感受到蕭煦的成長,區區兩年,已是能獨當一面的模樣。

  而驚的是,他不知這般榮寵,這樣的教導,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兩年過去,第三個年頭才剛剛開始,便有驚天霹靂——永淳帝駕崩,傳位,忠親王蕭效。

  蕭效日夜兼程趕回長安奔喪,在皇城大殿上接受朝臣跪拜時,才突然明白了蕭政突然召阿煦來長安的目的。

  蕭效的目光越過重重人群,落在了兒子身上。他看見蕭煦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仰頭看著自己,神色激動,雙眼中帶著與從前一般無二的孺慕崇拜的光,蕭效愣了愣,然後咧嘴對自己的兒子笑了笑,一如兩年前,一如每一次他從戰場上回府。

  ……

  「阿煦!」榮景帝猛地坐起,大口地喘息著,神色中帶著惶惶。

  「陛下?」守夜的內侍連忙走近,等待吩咐。

  「什麼時辰了?」榮景帝平復了一下呼吸,問。

  「已是卯時初了,陛下。」

  榮景帝揉揉眉心,說:「更衣吧。」

  這時,宋公公走了進來,他看見榮景帝的臉色,低聲道:「今日並無大朝會,陛下可再歇息一會兒。」

  「不用。」榮景帝擺擺手,已經起身下床,他吩咐道:「更衣用膳,然後……」猶豫片刻,然後道:「然後去立政殿。」

  宋公公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深深低下頭,道:「是。」

  *

  該聊的都聊完了,霍畢熟門熟路的打算翻牆出去回他府邸休息休息,明日還要進宮向陛下復命。

  「霍將軍。」裴晏卻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

  「如今長安局勢不明,裴某想問一下霍將軍的立場。」

  「我?」霍畢一愣,然後沒什麼猶豫道:「這個得看蕭璃的想法。」

  裴晏沒想到霍畢會如此直接。

  這時,霍畢又道:「我知道阿璃心裡裝了不少事兒,一直留在長安,當有個了不得的理由。若不然,她早該應令羽所邀,去游歷天下了。」

  霍畢看著裴晏,說:「與她相識已近三年,我知她不會做有違道義本心之事,不會行有害江山社稷之舉,既然這樣,我能幫她的,自然會幫。」

  見裴晏板著臉不吭聲,霍畢又說:「畢竟以後夫妻一體,我總不能眼看著她處境艱難卻不加以援手。」

  「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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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七章

  「霍將軍倒是仗義。」

  裴晏的語氣很有些不陰不陽,但是霍畢並非心思細膩之人,也沒聽出來。他撓撓頭,說:「畢竟南境兩年,也算有同袍之情。」

  「霍將軍待殿下,當真只是同袍之情嗎?」裴晏猶豫片刻,卻還是問了出來。

  這話中的意味太過明顯,霍畢不可能聽不出來,他頭皮一炸,立刻反駁:「當然,不然呢?你不會以為我對蕭璃有男女之情吧?」

  這句『男女之情』一出,立刻令霍畢想到了之前在江南蕭璃對范燁說過的話,再之前在南境蕭璃對令羽說過的話,還有再再之前剛相識時蕭璃對自己說過的話。

  蕭璃那些絕情的話霍畢不說記得一字不差,那也是清清楚楚,他連連搖頭,說:「沒有,絕對沒有。」

  裴晏看著霍畢渾身炸毛,滿身拒絕的樣子,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

  有的人既然想要自欺欺人,那便最好一直這樣欺下去。

  霍畢回到國公府時,看見書參就坐在自家的院子裡,好整以暇地等著自己。

  「你來做什麼?是蕭璃有什麼事?」

  「我今日便會啟程去北境,殿下要我向霍將軍借一些在北境可用的人手,要功夫高的。」書參回答。

  霍畢雖然人在長安,可根基仍在北境,若是欲在北境行事,向他借人確實是最方便的。霍畢點點頭,轉頭去了書房暗格取出了一個令信,問:「她要多少人?」

  「殿下說二十個好手,足矣。」書參道。

  霍畢點點頭,低頭寫下一封簡短的信件,然後將信與令信一同交給書參,又問:「這般匆忙,既派了你,又要借人,這是要做什麼?」

  書參接過令信收好,聽到問話,抬頭瞧了眼霍畢,反問:「霍將軍尚不知道殿下所欲為何,便願意將人手借出嗎?」

  「不過二十人,還是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是能揭竿起義,還是行刺謀反?」霍畢不甚在意地說。

  「霍將軍該知道,便是一個極不起眼的棋子,只要用好了,有時也能起扭轉乾坤之事。」

  霍畢心中本沒多想什麼,書參這話一出,倒是讓他心裡『咯噔』一下。

  可書參卻就此停了嘴,什麼也不再說了,他收好東西,笑眯眯地對霍畢行了個禮,說:「殿下要我替她向霍將軍道謝。」

  *

  那夜過後,日子依舊如同流水一樣潺潺而過。

  霍畢依舊時時去長安近郊或是臨城治軍,每隔十幾二十日才會回到長安。

  刑部侍郎告老還鄉,陛下擢大理寺少卿王放入刑部,與前刑部侍郎進行交接。不過短短幾年,王放也自從四品上一躍至了正四品上,摸到了三品的邊,任誰見了不說一聲年少有為。雖然無法跟裴晏的晉升速度相比,但也是裴晏之下第一人了,這一時間,王家的門檻也快被媒人踩平。

  黎州別駕吳勉因協助公主殿下剿匪有功,從邊境小城的下州別駕變成了嶺南道韶州的上州別駕,連跳了三級。他雖然素來膽小怕事,且時常偷懶,但於民生建設上頗有些天賦,後來得了蕭璃撐腰,沒了那些地頭蛇縣令掣肘,更是放開了手大幹了一番,在黎州也頗得了些民心。

  離開黎州時,吳勉看著前來送行的百姓,不由得濕了眼。

  「吳別駕可是捨不得?」秦義見吳勉雙眼泛紅,開口問道。

  「到底也是待了這麼些年的地方,怎會無不舍之情?」

  「韶州所轄之地更大,吳別駕官職更高,能做之事更多,別駕當躊躇滿志才對。」秦義道。

  一說起這個,吳勉心裡就有些犯嘀咕。雖說他的任職調任皆是吏部所決,照理說那位殿下該是插不上手的,但他怎麼想都覺得他被調去韶州不是巧合。

  若他沒記錯,公主殿下最後剿匪之地就是在嶺南道的韶州附近,怎麼就這麼恰好,他被調去了那裡,還連升了三級。

  怎麼看怎麼像踩坑之前的誘餌。

  像是看出了吳勉心中的忐忑,秦義微微緩和了臉色,讓他看起來不像平時那樣冷硬,「所行途正,不違本心,縱前有荊棘,大丈夫又有何懼之?」

  吳勉……吳勉差點兒給秦義跪下。若說他之前只是有些不祥的預感,但秦義這話,幾乎就是將不詳坐實了呀!他只想安安穩穩做個小官,做些實事,平日裡抱抱嬌妻美妾,可並不是很想披荊斬棘的啊。

  「時候不早了,別駕上路吧。」秦義拱手行禮,道。

  吳勉:「……昂~」

  吳勉的升調雖說是連升三級,放在往常確實是太顯眼了些,但今年卻不然。因著江南道的貪瀆之案和吏部的污糟事,牽扯到了不少別駕長史,江南道更是直接折損了大半的別駕和刺史,故而,如吳勉一樣被升職補漏的並不算少。

  秦義看著吳勉的車駕越走越遠,然後對身邊副將說:「一路護送,不可叫他有任何閃失。」

  副將立刻道:「得令!」說完又咧嘴一笑,道:「要我說,這從劍南到嶺南的一路都被公主殿下清掃乾淨了,吳別駕橫著走都沒事。」

  *

  長安城中,太子殿下薨逝之哀已然留在了榮景十二年的冬天,如今逐漸入夏,平康坊也恢復了從前的歌舞升平,熱鬧了起來。

  如今朝堂上沒什麼大事兒,要說最新鮮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初掌兵馬之事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願娶兵部尚書之女這事兒讓兵部尚書覺得丟了臉面,又或是二皇子殿下只擅帶兵,不擅瑣事,這自打他主管兵部與太僕寺之後,便一直磕磕絆絆,短短幾月,就出了好幾次紕漏。氣得榮景帝天天在紫宸殿罵蕭烈,而蕭烈就天天在府上罵兵部尚書老匹夫。

  「父皇這是逼我娶那老匹夫家的女兒是吧?」蕭烈啪的一拍桌子,說:「我就不信了,我還非要靠賣身來管好兵部!把文書拿來,我自己看!」

  親隨苦著臉,想說那是娶妻,不是賣身,但想了想殿下說得好像也沒錯,這不情不願地,以身體交換利益,可不就是賣身嗎?反駁不得,勸慰不得,只能沉默著將文書遞上去。

  蕭烈翻開第一頁,看著上面的兵籍械令之事,太陽穴立刻開始砰砰砰地跳,從前讀書時的頭痛病立刻又犯了。

  一頭撞在書案上,蕭烈苦兮兮道:「我好想阿錦啊。」說完,歪頭看向親隨,問:「你說阿錦有沒有想我?」

  親隨眨眨眼,心想這幾日又是錦姑娘去為山民義診的日子,怕是沒什麼閒暇思念殿下。

  「你怎麼當人親隨的?就不會說好話哄哄我?」親隨的表情說明了一切,蕭烈不滿。

  「殿下,您選小的做親隨不就是因為小的不會說瞎話嗎?」親隨無奈回答。

  「你竟如此不思上進,還頂撞主人,明日我就換個親隨!」蕭烈怒道。

  親隨:恕我直言,這話您已說過好多遍了,可我不還在嗎?算啦,湊合湊合得啦。

  *

  大明宮,立政殿

  「快看快看,小殿下又在吃腳趾了!」宮女一邊低聲喚著,一邊拍著身旁的嬤嬤。

  若是半年前,有人詢問立政殿上上下下,闔宮上下誰最重要,每個人定然毫不猶豫地回答皇后娘娘。

  但現在你若再問這個問題,大約有半數立政殿的宮人會在娘娘與小殿下之間猶豫不決。

  阿諾出生時已經接近足月,是個健健康康的寶寶。他像是從一出生就知道他已然失去了最親的人一樣,很少哭鬧,乖巧地讓人覺得心疼。

  嬤嬤沒有像宮女一樣大驚小怪,見到宮女想要把腳趾從阿諾嘴中拿出來,開口道:「這個月份的娃娃都會如此。皇后娘娘說了,小殿下身體健康,照顧上不需要太過精細,那樣反而不好。」

  宮女聞言立刻收回手,然後滿眼喜愛地看著阿諾,說:「這世上還有比小殿下更可愛的娃娃嗎?肯定沒有了吧!」

  嬤嬤看宮女的樣子,倒也沒有苛責,只低聲說道:「陛下下了朝可能會過來,你記著要時刻謹言慎行。」

  宮女聞言,立刻站好收了笑容,垂下頭道:「奴知道了。」

  前陣子,陛下有一日突然在清晨出現在立政殿,沒人通報也沒人傳駕,就那麼不聲不響的來了立政殿,身邊只有宋公公一人,他無視一片跪倒的宮人,徑直走到了阿諾的房間。當皇后梳洗完畢到來時,榮景帝已經盯著仍在熟睡的阿諾,看了有好一會兒了。

  穆皇后見到榮景帝時愣了愣,這是自蕭煦離世後,夫妻兩人第一次見面。穆皇后很快移開目光,無可指摘地行過禮後,開口道:「已到了乳母餵奶的時辰了,還請陛下移步。」

  那一天,乳母餵過奶後,榮景帝對著再次睡去的阿諾,又看了許久。這期間,穆皇后就立在一旁,無任何禮數不周之處,卻也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說阿諾會吐泡泡玩,也沒說阿諾剛剛學會翻身,任誰都看得出穆皇后的冷漠以對。榮景帝也沒有怪罪,看夠了,便自行離開了。

  自那以後,榮景帝就會時不時地來到立政殿看阿諾,阿諾有時是睡著的,有時醒著。若是醒著,榮景帝就會湊得更近一些,阿諾覺得新奇,就會咧嘴對他笑。

  有一次,榮景帝下意識對穆皇后道:「他笑起來真的跟阿煦小時候一模一樣。」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然後他便看見穆皇后閉上了眼睛,淚如雨下。

  那一次在宮女與嬤嬤看來,陛下簡直稱得上落荒而逃。就在她們以為陛下不會再來時,陛下又來了,甚至越跑越勤,一直到今日。

  前幾日陛下忙於朝政,未曾過來,算算日子,今天也該來了,故而嬤嬤才提醒宮女,要她謹言慎行,畢竟,陛下不如皇后娘娘寬和,容不得她放肆失禮。

  只不過,這一次是嬤嬤想錯了,陛下今日並沒有過來立政殿,因為二皇子殿下進宮了,還大鬧了紫宸殿。

  聽說……二皇子殿下一直鬧著要娶的那個醫女姑娘,死在了北境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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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紫宸殿

  「把你叫來是想跟你說,那件事,朕也聽說了。」榮景帝看著坐在下首,面容中帶著些憔悴的蕭烈,放緩語氣,溫和道:「既然那姑娘福薄,你也當看開些。」見蕭烈不言不語,他又道:「若你不喜兵部尚書之女,也可叫皇后為你挑選幾個性子和婉的。」

  蕭烈聞言抬眼,盯著榮景帝,忽而開口問道:「阿錦……去了,是不是合了父皇心意?」

  「你說什麼?」榮景帝眉頭一皺,不解其意。

  「父皇,我今日進宮,並不是為了讓人挑什麼性子和婉的王妃的,我只是想問您一句……」蕭烈站起身,直視著榮景帝,直聲問道:「阿錦的死,可跟您有關?」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榮景帝沉下臉,問。

  「我當然知道。」蕭烈逼視著榮景帝,說:「我只想從您這求一句話,阿錦的事跟您是否有關。」

  「放肆!是誰給你的膽子這麼跟朕說話?」榮景帝怒道:「區區一介平民醫女,朕為何要與她為難?」

  「因為兒臣為了她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蕭烈苦澀一笑,道:「不是嗎?」

  「你還知道你行事忤逆!」榮景帝道:「那你就該知道朕對你已經是百般容忍!朕雖惱你,卻也不至於去為難一個弱女子!」

  「那阿錦為何會出事?」蕭烈忍不住質問道:「說什麼入山時遭遇了馬匪,可雲州一帶早已清剿乾淨,哪來的什麼馬匪!我走時還留了幾人保護她,若非有人可以針對,怎麼可能……」

  「那你就懷疑是朕派人做的?」

  「她從來只知治病救人,與人為善,即便是匪徒也鮮少會傷害醫者。」蕭烈道:「除了您,還有誰會想要她的性命!」

  「蕭!烈!」榮景帝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就為了個女人,你就敢這般與朕頂撞!如今看來,她倒是死得好,再留著,還不知會將你蠱惑成何等模樣!」

  那句『死得好』讓蕭烈心口劇痛,他不由大聲道:「父皇!您已經逼死兄長了,您是一定要也把我逼死才罷休嗎?」

  「你……你說什麼?」榮景帝一下子站了起來,伸手指著蕭烈,語帶顫抖,道:「你再說一遍?」

  「父皇,兒臣不聾不瞎也不傻,當夜便是我騎馬帶兄長回的東宮,東宮發生何事我都看見了!」蕭烈道:「若非楊墨慘死,兄長何至於肝腸寸斷?可楊墨自小習武,身子緣何會虛弱至此,父皇不是應該最清楚的嗎?」

  說罷,蕭烈嘲諷一笑,「您不就是因為忌憚楊家,忌憚兄長,才降罪楊氏抄家滅族,才累得楊墨進了詔獄,被廢了一身功夫,壞了身子嗎?兄長對楊墨一片真心,難道不是您懷疑他結黨營私,然後生生將他們二人拆散!連那種事您都做了,又怎會放過阿錦一個沒有依靠的醫女?」

  「胡說!」榮景帝暴怒,「楊氏擁兵自重,還私自屯兵鑄器,意圖謀逆,這叫朕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忍!至於太子,他身為儲君,當斷不斷,不明是非,為私情所累,怎麼就成了被朕逼死的了?還有你!朕對你這般容忍,你卻如此不識抬舉!」

  「抬舉?」蕭烈重復了一遍,然後嘲道:「父皇,您逼我娶高官貴女,讓我執掌兵馬,真的是為了抬舉我嗎?」

  「若不然,還能是為何?」

  「父皇。」蕭烈抬頭,認真地看著榮景帝,問:「您如此這般,難道不是為了讓我跟三弟打擂台嗎?」

  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讓整個紫宸殿都安靜了下來。

  「你說什麼?」榮景帝的怒火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他冷下臉,聲音冰冷地問。

  「兄長在時,您『抬舉』三弟,要他分太子的權勢,如今兄長不在了,您便『抬舉』我,好不讓三弟一家獨大,對嗎?」

  「這話是誰教你的?誰!教!你!的!」榮景帝大手一揮,將桌案上的物什盡數掃落在地,顯然已是怒極。

  「父皇,我說了,我不是傻子。」蕭烈閉了閉眼,說:「我也不是您的提線木偶。」說罷,蕭烈轉身欲走。

  「你去哪裡?」榮景帝喊住蕭烈。

  「北境。」

  「就為了個女人,你就要扔下京中諸多事宜,你眼中還有沒有朕,還有沒有大局!」

  「父皇!我的心上人慘死北境,我自當親自前往,為她收殮安葬,調查死因,報仇雪恨」蕭烈直視著榮景帝,雙目泛紅,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父皇最好與此事無關。」

  「怎麼?」榮景帝怒問:「若這事與朕有關,你還要反了不成?」

  蕭烈的唇抖了抖,他深深地看著榮景帝,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就走。

  「蕭烈!」

  蕭烈站住,卻沒有回頭。

  「你若是敢離開長安一步,那朕便當沒你這個兒子!你也別想再回長安!」

  蕭烈背對著榮景帝,嘲諷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

  公主府

  「你說這事兒到底是不是陛下所為?」霍畢捧著蕭璃遞來的茶杯,淺淺飲了一口,然後急急問。

  早朝後紫宸殿中榮景帝與二皇子的爭吵很快傳了個遍,霍畢一聽說,便立刻來了公主府,本意只是想將這事兒轉達給蕭璃知道,沒想到卻被下人請進了府中。

  跟著下人走到了庭院中,看見倚著欄桿看魚的蕭璃,霍畢的目光落在她彷彿被削尖了的下巴上,又看向她瘦削的肩膀,眉頭不由得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即便是為太子殿下守孝,也該好好照顧自己才對,怎麼能瘦成這樣?」霍畢責備道。

  「無事,只是有些苦夏罷了。」蕭璃渾不在意,又問:「你這麼著急來此,可是為了紫宸殿發生的事?」

  「你已經知道了?」霍畢沒想到蕭璃消息這麼靈通,不過也沒多想,然後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說這事兒到底是不是陛下所為?」

  「陛下獨斷專行慣了,此事一出,不論是誰都會覺得是陛下所為。」蕭璃俯身看著魚,隨意說道。

  「那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還有何意義?」蕭璃打斷霍畢的話,說:「如今應該看的,是此事所造成的後果。」

  「後果?」

  「蕭烈這人性子急,腦子直,從不是個能隱忍的性格。他肯為了那個醫女放著高門貴女不娶,想來是動了真心。如今那醫女慘死,但凡對他的性子稍有了解,都能猜到他定會與陛下為此事鬧翻。」

  「可是太子殿下當初都未曾……」

  「兄長心有牽掛,自然不能隨心所欲。」蕭璃閉上眼睛,說:「為了墨姐姐,為了皇后娘娘,為了我,兄長都要忍。可蕭烈卻不是這樣,也算是無欲則剛吧,他心無掛礙,又有什麼不敢鬧的。」

  蕭璃收回目光,搖晃著手中的茶杯,說:「輕則,父子之間永遠留下一道疤痕溝壑,重則,便如今日這般,父子之間近乎決裂。」

  「不論是何種結果,都能絕了蕭烈入朝的路。」蕭璃忽然鬆開了手,任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而做到這一切,不過,只需要一個女人的命而已。」

  「你……你之前向我借人……你派書參去北境……」霍畢看著蕭璃,腦中一片混亂。

  蕭璃抬眸,她眼中幽深,見不到底。她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說:「兵部和太僕寺,這位同太尉的權力,我也很想要啊。」

  明明已經入夏,可霍畢卻從內到外打了個寒顫。

  *

  「哈哈哈,這個蕭烈,要我說什麼好啊。」顯國公大笑著說:「竟然真的去找陛下大鬧一番,我聽說陛下氣得把書案都給踢翻了。」

  蕭傑聞言也勾了勾嘴角,俊秀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笑意,他溫聲道:「二兄性子急,怕是情急之下說了什麼冒犯父皇的話。」

  「重情好,重情好啊。」顯國公收了笑,說:「若是不重情,哪有這麼好對付?如今兵部尚書算是被他徹底給得罪了,即便到時候陛下還想讓他執掌兵部,怕也沒那麼容易了。」

  「我聽說二兄執意回北境,為那個女子收屍下葬。」蕭傑說。

  顯國公摸了摸鬍子,沉吟片刻,道:「蕭烈功夫不弱,護衛也多,怕是不易下手。」

  「我並無此意。」蕭傑說:「只要讓二兄認定此事是父皇所為,便不需要我們再做什麼了。」

  顯國公摸著鬍子的動作慢了下來,然後點點頭,說:「這個倒是不太難辦。」

  「至於兵部那邊……」

  「殿下放心。」顯國公說:「沒了蕭烈,且陛下已允了讓阿燁入兵部任侍郎,有阿燁在,定不會讓兵部旁落於他人之手。」說到這兒,顯國公笑了笑,道:「且現在已無人能與殿下相爭。」

  「等再過個一年半載,便是我們不提,朝臣也定會上奏請陛下立太子,定儲君。」顯國公笑道:「而除了殿下,又有誰可當儲君之大任呢?」

  *

  榮景十三年,長樂公主蕭璃終於踏出了她的公主府,卻非她自願出府,而是被榮景帝的一道口諭,宣至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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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朝會,宣政殿上,朝臣們又開始了日常的爭論,只是這一次唇槍舌戰的並非文臣,反而是武官。

  之前幾個月蕭烈管著兵部和太僕寺,雖說是磕磕絆絆,但好歹還有主事之人,可現在蕭烈驟然撂了挑子,榮景帝推了一半的兵籍改制上不上下不下,兵部與武將們誰也不服誰,上面沒個能服眾的人壓著,於是只能事事吵到榮景帝面前。

  這半個月來,朝會上基本只聽兵部,太僕寺還有武將們吵吵嚷嚷了,旁的人都沒什麼說話的機會。

  「裴大人。」禮部尚書站在裴晏的身邊,低聲說道:「今日怕是又要被兵部的人佔去全部時間。」

  裴晏眉眼未動,回道:「我等不懂行軍作戰之事,聽著便好。」

  「也是。」禮部尚書搖搖頭,又站了回去,他們所吵之事與禮部沒半點兒干係,於是禮部尚書安心地開始魂游天外。

  不知過了多久,禮部尚書才回過神來,他聽見有人說:「陛下,之前太僕寺便是由安陽郡王所轄,從未有疏漏之處,既然兵部與武將們爭論不休,那不如由安陽王殿下來主事。」

  「陛下,范大人一直掌兵,熟悉兵事,臣以為由范大人主事更為妥貼。」

  聽到這兩位大臣相繼上奏,禮部尚書悄悄抬頭朝榮景帝看去,見他面色沉靜地看著下面的臣子出言,卻無任何表情變化。一直到大臣們都說完了,榮景帝才開口道:「如此下去確實不是辦法,也確實需要有人出來主事。」

  「至於人選,朕已經選好了。」

  一聽這話,群臣們互相對視,面露驚疑,陛下定了誰,先前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漏出來。

  蕭傑微微偏過頭,瞥了一眼顯國公,卻見他輕輕搖頭。

  「裴大人,您可知道陛下選的是誰?」戶部尚書也歪著身子湊了過來,低聲問。

  「裴某確實不知。」

  另一邊,宣平侯則跟霍畢耳語道:「難道陛下選的是鎮北公爺您?」要說知悉兵事,誰還能比得上這位橫空出世的少年將軍呢?

  霍畢則搖頭,否認了宣平侯的猜測。

  「奇了怪了,不是您,也不是安陽王和顯國公,那還能是誰?」

  這時,榮景帝抬抬下巴,站在他身邊的宋公公立刻會意,當即提高聲音,揚聲道:「宣——長樂公主蕭璃——進殿——」

  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竟然是長樂公主!

  有那養氣功夫不佳的朝臣們甚至驚呼出聲。陛下竟然是打算讓公主殿下掌兵馬之事,這可是等同於太尉的權利啊!

  但是馬上,驚呼聲逐漸消失,殿外響起一下一下的腳步聲,規律,緩慢,又堅定。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盡數回頭看去,正看見蕭璃一腳邁進宣政殿。有些朝臣不由得想起了將近三年前,這位殿下好似也這樣,在眾人矚目之下,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進宣政殿。

  一步,絳紫織金錦,朝服曳地。

  ——阿璃,兄長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了——

  兩步,身後裙擺上以金絲銀線繡成的朱雀於火中展翅。

  ——我會一直在殿下身後,直到死的那一日——

  三步,鏤金寶石花冠熠熠生輝,卻不及那雙眼奪人心神。

  「朕可以讓阿諾享皇長孫之尊,蕭璃,你可願為了你兄長,保護這個孩子。」幾日前,御座之上,榮景帝俯首看著跪在紫宸殿中的蕭璃,鄭重問道。

  「臣,蕭璃,願以命護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蕭璃以頭觸地,肅聲回答。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裴晏站在百官中,親眼看著蕭璃一步一步走到宣政殿的最中央,看著她單膝跪下。

  「臣,蕭璃,見過陛下。」

  「這兩年你長進懂事不少,於南境帶兵也頗有章法,如今兵籍改制之事朕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兵部和太僕寺也由你接手,蕭璃,你,可能勝任?」榮景帝問。

  「臣定不負陛下信任。」

  「好,那朕就等著看結果了。」榮景帝一錘定音,擺擺手,宋公公便走下台階,將印信舉到了蕭璃的面前。

  群臣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一部分文官還有御史台的人看向楊恭儉楊御史,見他老神在在地半閉著眼,彷彿這事兒跟他毫無關係。另一部分清流瞧向裴晏,見他也是神色自若,不像在上朝,倒像是在冥想,現在全沒有說話的意思。

  文臣清流們在心底嘀咕片刻,然後也都釋然了。左右這些是武將們的事,他們開口與不開口,又有什麼區別呢,於是便也都學著楊御史和裴尚書的樣子,閉口不言。

  至於武將……三皇子給顯國公使了個顏色,可顯國公卻彷彿沒看見一樣。他怔愣過後,便笑著出列,道:「陛下聖明,此事交予公主殿下,再合適不過了。霍公爺,您覺得呢?」

  「自然是……」霍畢目不轉睛地看著蕭璃,說:「……再合適不過的。」

  腦中卻想到了幾日之前,他們坐在公主府的庭院中時的對話。

  「這位同太尉的權力,我也很想要啊。」蕭璃看著霍畢,認真道。

  霍畢看著蕭璃的笑容,由內而外地心生寒意,他磕磕絆絆地問:「你派人去,真的是……」

  蕭璃卻只是笑盈盈的,沒有回答。

  「不。」霍畢閉眼想了想,再睜眼時心中卻已堅定,「不,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蕭璃怔了怔。

  「阿璃,我所知的公主殿下,是那個會為了一個賣餅姑娘而以身犯險殺上土匪寨子的人。為求已利而傷害無辜,無論如何,我不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霍畢認真地說,眼中只有信任。

  蕭璃定定地看著霍畢,看著他堅定的模樣,心中溫熱,卻又別開眼,苦笑了一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低聲說:「是這樣的嗎,可如今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這樣相信我自己。」

  「阿璃,你為何會這樣想?」

  「因為以情挑撥陛下與蕭烈這個想法……」蕭璃抬眼,看著霍畢,說:「……是真真切切在我腦中轉了一圈的。我甚至,認真地思考了其可行性。」

  「只需,殺一人而已。」

  蕭璃說這些話時甚至是笑著的,好像一切雲淡風輕,但霍畢卻莫名感覺她是在哭。

  「但你沒有,阿璃,你沒有這樣做,對吧?」

  蕭璃往後一仰,靠在身後的廊柱上,抬手捂住眼睛,說道:「你知道嗎,我時常覺得我一直是在絕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我從來沒有覺得怕過,因為兄長他就走在我的外側,將我與懸崖隔開。」

  蕭璃拿下手,低下頭,看著雙手捏緊又鬆開,鬆開復又捏緊,開口道:「但現在,我的身側即是深淵,再無任何阻攔。」

  霍畢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見蕭璃已經起身。她手持著印信轉過身,目光從安陽王,顯國公,兵部尚書一直看到了自己,而後展顏一笑,挑眉道:「安陽王叔,范公爺,霍公爺,還有蔣尚書,這從今往後,還請多多指教啊。」竟是一派的意氣風發,堅定無惘。

  *

  十里長亭,自來是依依惜別之所,蕭烈於馬上,遠遠地見到了亭子,卻並未打算減速。

  如今他以皇子之身離京,連郡王的爵位都無,是實打實的貶謫出京,想來這十里長亭之上,也不會有什麼人來送他。

  不過他也不在意便是了,如今他只一心趕回雲州,徹查阿錦遇難的真相。這長安,不回便不回吧。

  「蕭烈!」遠遠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呼喚聲,「蕭烈你給我停下!」

  「籲——」蕭烈勒住馬,掉轉馬頭看去,竟是蕭璃騎著她那匹烏雲驥飛馳而來。

  「沒想到,最後竟是你來送了我。」蕭烈感嘆道。

  「說實在的,我現在忙得很,若非必須,也不是很想來。」

  「你!」蕭烈氣結。

  「蕭烈。」蕭璃直視著蕭烈的眼睛,問:「你應該知道你這一離開,意味的究竟是什麼吧。」

  蕭烈點頭,灑脫一笑,說:「我倒也沒那麼傻,自然知道意味著什麼。」父皇想讓他與三弟相爭,如今沒有了嫡長的太子在,皇位自然是各憑本事。

  可是他這麼撂挑子一走,以後該是徹底與大位無緣了。

  「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蕭烈說:「我確實心急想要回到北境,查明阿錦的事,但也不是沒有以此躲避的意思,同室操戈,實非我所願。」

  「也是。」蕭璃一笑,說:「就你這個腦子,確實也不適合在這裡攪和,早早抽身未嘗不好。」

  「你!」蕭烈發現蕭璃總是有能力把他氣得火冒三丈,「你一天天覺得這個腦子也不好,那個腦子也不好,就你腦子好!」

  蕭璃聳聳肩,一副這就是事實的模樣。

  蕭烈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板起臉,看著蕭璃意味深長道:「不過,我這一走,父皇倒是尋到了別的『刀』,不,父皇不可能傳位給你,所以你也不是刀,頂多是個磨刀石。你這麼聰明,竟然真的要為他做這個磨刀石?」

  「是磨刀石,還是利刃,亦或是一柄可能噬主的妖刀,不到最後一刻,又有誰能知道結果呢?」蕭璃歪歪頭,臉上一派天真爛漫之色。

  蕭烈聞言,皺了皺眉,但片刻後又放鬆了下來。這一切跟他倒也沒什麼關係了。

  這時,蕭璃開口道:「我這次來並非給你送行,而是要告知你一件事。」

  「什麼?」

  「你的阿錦姑娘,沒死。」

  「什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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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24 00:47:48 |只看該作者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四十章

  「我說,你的阿錦姑娘沒有死。」蕭璃重復了一遍。

  「什麼?」蕭烈好像沒聽明白一樣,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反復確認:「她還活著?她,她還好嗎?」

  蕭璃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蕭烈忽然捂著眼睛笑出來,手下卻有眼淚流了出來。蕭烈飛速撇過頭擦乾眼淚,蕭璃也看向別處,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可是我派去的護衛全部都……」調整好心緒,蕭烈輕咳一聲,問。

  「霍畢和我的人趕到時,你留下的那幾個護衛確實都已經被殺。」蕭璃說:「不過因在山林,又有護衛拖延,阿錦躲藏至我們的人趕來,這才救下了她。」

  「真的是馬匪嗎?若是阿錦沒死,那為何會傳來死訊?你們怎麼會知道阿錦有危險?你們又是怎麼找到阿錦的?還有……」

  蕭璃將蕭烈沒完沒了的問話打斷,道:「我們的人從義莊『借』了具屍體,這才傳出了死訊。至於是不是馬匪,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

  「難道真的是父皇?」蕭烈不願相信。

  蕭璃揉揉眉心,嘆了口氣,道:「你現在不是應該懷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設計的嗎?」

  蕭烈一愣,然後撲哧一笑,「蕭璃,我倆好歹也打了十年的架,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自問還有些了解。且不說追殺又救何等費事,單以你對兄長的崇敬,你便不會做下這種事情。」

  蕭璃看著蕭烈,也笑了出來,「是啊,兄長至死都沒有對至親之人起任何狠毒之心……」說到此處,笑容又消失,「可是他的親人又真的把兄長當作至親之人了嗎?」

  「父皇的有些行為確實讓人不懂,尤其是對兄長……」蕭烈停住,轉而道:「不論旁人如何,至少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最好的長兄;還有你,我知道你一向不拿我當兄長,但我心裡卻是把你當成妹妹的。」說罷,蕭烈伸手拍了拍蕭璃的肩膀,道:「阿錦的救命之恩,我記下了,算我欠你一命。」

  蕭璃面無表情地把蕭烈的手扒拉下去,扭頭道:「倒也不用謝我,順手罷了。況且,那位阿錦姑娘醫術高超,此生該是行醫濟世,治病救人,而不是因你牽連,無辜喪命。」

  「所以她此番遇險,確實是被我所累。」蕭烈的笑容淡了下來,他抬眼,看向長安的方向,道:「若非父皇,那便只能是三弟……可我從未想要跟三弟相爭。」蕭烈感到有些悲哀,他所懷疑的兩人,偏偏,就是他的至親之人。

  「天下之主的位置,又豈是你一句『不想』就可推掉的。你若留在長安,留在朝堂,即便你不想爭,陛下也會推著你爭。」

  「阿璃,你又是如何猜到會有人對阿錦下手。」

  「你把事鬧得那麼大,任誰都知道她是你的軟肋了。」蕭璃一嘲,道:「我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我不會做的,別人卻未必不會做……派人過去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他們真的這樣做了。」

  「你倒像是很清楚是何人為之。」

  「隔空交手過幾次,對這行事方式有些眼熟。」蕭璃一笑,說:「你也說了,此事若非陛下,便是蕭傑。可你想想,若是陛下,只需隨意派遣人手即可,怎會讓北狄人假扮馬匪行事?」蕭璃又吐露了一個令人心驚的信息。

  「北狄人!」蕭烈瞳孔一縮,追問:「蕭傑怎會跟北狄人有所牽扯?」

  蕭璃沒有回答,只道:「從壽宴上的挑釁到馬匪的事,處處透著詭異,你回了雲州依舊掌兵,蕭烈,你需分出些心神,注意一下北狄的動向。」

  「分內之事,自是不敢相辭。」蕭烈點頭,又道:「只是我在北境終究時日尚短,論了解與掌控,仍是比不得霍將軍。若有霍畢在,何愁北境不穩。」

  「霍畢啊……」蕭璃聞言,露出了些許真心實意的笑容,「既生為將星,自當保家衛國,只是現在時候未到,如今北境無戰事,陛下也不會放心他就這麼回去。」說完,蕭璃收了笑,道:「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時候不早,你盡快啟程吧,早日回到雲州才能早日見到你的阿錦姑娘。」

  蕭烈點頭,「朝堂的波譎雲詭確實不適合我,你卻偏偏要投身其中……萬望珍重。阿璃,若你有任何需要我處,來信便是,人心謀算我不行,但刀山火海,我自不懼之。」

  「我知道了。」

  「既如此,那就後會有期了。」蕭烈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蕭璃,掉轉馬頭,策馬離開。

  蕭璃坐在馬上,看著蕭烈的身影越來越遠,一直到再看不見,才低低開口:「你也珍重,二哥。」

  ……

  「說吧,這一次又是為什麼打起來了?」蕭煦看著眼前憤憤的兩人,一個髮髻散了,另一個袖子破了,無奈問道。

  蕭璃:「蕭烈他搶我的點心!」

  蕭烈:「我搶她點心,是因為她先喝了我的甜湯!」

  蕭璃:「那是因為你推我,還打我手!」

  蕭烈:「推你是因為你隨便動我的寶劍!」

  蕭璃:「嗤,不就一把破劍,誰稀罕。」

  蕭烈:「你明明眼睛都挪不開了,哼!」

  「阿烈。」蕭煦制止蕭烈。

  「阿兄,這次明明是她錯了啊!」蕭烈委屈道:「那是我最寶貝的寶劍,她憑什麼沒問過我就動啊!總不能因為她比我年幼,就什麼都要由著她吧!」

  蕭煦聞言,緩緩點頭,道:「確實。」

  「阿兄~」蕭璃也撒嬌,上前去搖蕭煦的手臂。

  「好了。」蕭煦抬手拍拍兩人的腦袋,說:「這次確實是阿璃不對。」

  「阿兄!」

  「阿璃還記得那次阿烈動了你的玉佩,你是何心情?」蕭煦溫和問道。

  蕭璃一愣,下意識摸著頸間的玉佩,然後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蕭烈。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是前幾日才學過的嗎?」蕭煦笑著說。

  蕭璃低著頭,轉轉腳尖兒,然後才跟蕭烈說:「大不了我把明天的甜湯還你。」

  「那……那我明天的點心也還你。」

  蕭煦看著兩人,憋住笑,然後故意板著臉,道:「明天就算了,這已經是你們二人本月第四次打架了,就罰你們二人明日都沒有點心甜湯!」

  「不要啊,阿兄!」兩人異口同聲慘叫。

  ……

  又想起這些舊事,蕭璃低聲一笑,而後也掉轉馬頭打算回長安,卻在轉身後,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范燁,他騎著馬,在一射之地以外,安靜地看著自己。

  這一次蕭璃沒有露出笑容,她看向范燁,目光平靜而冷淡。

  *

  大明宮

  「這是什麼?」楊蓁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油紙包,並沒有伸手接過。

  「前日與同僚去碧蘿苑,發現那裡的糖果子很是別致,所以……所以……」盧濯的眼睛四處瞄,就是不敢看向楊蓁。

  「碧蘿苑?」楊蓁歪歪頭,問:「平康坊的碧蘿苑?」

  「我我我……我不是去喝花酒的。」盧濯趕忙擺手解釋,說:「我就是被拉去,我才剛入禁衛,同僚相邀不好拒絕。」

  盧濯這慌張的樣子把楊蓁逗笑了,她終於伸手拿過油紙包,然後看向盧濯,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你……你怎麼知道碧蘿苑是在平康坊的?」見楊蓁收了糖果子,盧濯心中高興,又不想就這麼離開,於是開始沒話找話。

  「從前與公主殿下去過。」楊蓁也沒隱瞞。

  「啊?」盧濯似乎是不知道楊蓁與公主殿下還有這層關係在,一時有些愣。

  楊蓁沒有繼續解釋,她看著手中的油紙包,說:「上次是你拾到我的荷包,本該我來謝你才對。」

  「不用不用。」盧濯撓撓頭髮,說:「尚宮大人不嫌棄就好。以後若是我再遇到什麼好吃好玩的,我,我再拿來給你。」

  盧濯的眼睛漆黑卻又清澈,帶著小心翼翼的笨拙的討好,很容易讓人心下柔軟。

  楊蓁看著眼前的男子,溫和一笑,輕輕道:「好。」

  *

  兵部府衙

  「蔣大人,這,陛下竟然讓公主殿下來管這一攤子事,這,這不是胡鬧嗎?」兵部侍郎苦著臉道。

  蔣尚書坐在主位上,也是一臉的煩躁,剛走了一個二皇子,這又來了個公主。

  「依我看,大人也不必煩心,雖說公主殿下身份高貴,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娘子,又會有多難對付?」一個兵部員外郎開口寬慰道:「我們小心地伺候著,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兵部尚書點點頭,卻還是說:「公主殿下能剿匪兩年全無錯處,且功績累累,總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在這樣的位置上,陛下總不能只是為了擺一個吉祥物。

  「可那是領兵打仗,還只是打些小小山匪,兵部的各項事宜,種種規矩,哪有那麼容易弄明白?」兵部侍郎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兵部尚書道:「再去太僕寺探探話,看他們預備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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