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連載中)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六）

　　窸窸窣窣——

　　蟑螂人細長的四肢抖動著，從門縫中爬進來，一隻，兩隻，三隻。

　　他們的動作幾乎和真正的蟑螂無異，天花板，牆壁，門框都能行走。

　　只是眨眼間，黑亮的蟑螂人就抖動著身體湧進來，牆壁上形成了黑壓壓的一片。

　　祝寧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留了一條門縫，她本來是想釣魚，沒想到上鉤的不是魚，是一群蟑螂。

　　蟑螂怕什麼？硼酸？殺蟲劑？

　　誰沒事幹出任務帶殺蟲劑，再有經驗的獵魔人也想不到這一層。

　　蟑螂的天敵是什麼？蜘蛛之類的？祝寧還真的吞噬過一隻蟻蛛，但她也不能真的吃蟑螂。

　　傅醫生已經快嚇暈了，他眼前一黑，幾隻蟑螂人已經進了主臥，慘白的人類面孔和黑亮的甲殼形成極致對比，讓傅醫生全身發癢。

　　要不是祝寧一手抓住傅醫生的手臂，他能發瘋亂跑。

　　蟑螂人伏在地板上，四肢實在是過分細長，足有普通人類的兩倍長。

　　咔嚓——

　　蟑螂人歪了下腦袋，發出一聲微響，無神的眼睛望過來。

　　他過來了。

　　傅醫生張了張嘴，尖叫聲就卡在喉嚨裡，祝寧死死捏著他，讓他不要動也別叫。

　　地板上斷頭的蟑螂人下意識抽動身體，噁心的黏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進來的蟑螂人眼神無神地耷拉下來，低頭在地上嗅了嗅，然後竟然一口咬上地上的蟑螂人。

　　牙齒是人類的牙齒，咬著的位置卻是昆蟲的甲殼。

　　其他蟑螂人同樣如此，他們頭挨著頭，圍著地上同類的身體，本來奄奄一息的蟑螂人很快就不動了。

　　他們進食時，發出咔嚓咔嚓的啃噬聲。

　　傅醫生一時間無法判斷是剛才被蟑螂人撲倒在地恐怖，還是看他們同類相食恐怖。

　　眼前的東西明明長著一張人臉，擁有人的表情，卻在做非人的舉動。

　　不知道為什麼，傅醫生這時候覺得自己嘴巴很癢，聽著咔嚓咔嚓的響聲，彷佛能夠想像到口感。

　　好像自己也在啃食，咬下去有些脆，黑色腥臭的液體會流自己滿嘴。

　　傅醫生的牙齒不自覺上下張合一下，口腔裡分泌出唾液。

　　他無意識舔嘴巴，然後立即愣了，等等，他在幹什麼？

　　他剛才……是嘴饞了嗎？

　　他也想吃這東西？

　　他被這個想法驚呆了，剛才他把自己當做蟑螂人的同類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傅醫生忍不住想乾嘔，總覺得自己胃裡已經塞滿了蟑螂，擠成一團還在蠕動。

　　突然，他的右臂傳來一陣劇痛，他一抬頭，祝寧捏緊了他的手臂，用的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捏斷。

　　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一點，祝寧拽著他的胳膊，對傅醫生打了個手勢。

　　走。

　　趁著蟑螂人在吃屍體，趕緊走。

　　蟑螂喜潮濕溫熱，喜歡吃腐爛的食物，他們是被屍體吸引過來的。

　　傅醫生和祝寧被包裹在防護服內部，相比較地上的屍體，他們現在對蟑螂人的吸引力沒那麼大。

　　走？

　　傅醫生愣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但他有了這個想法，沒有相應的執行力。

　　他身體僵硬，走路時膝蓋都在打顫，剛站起來就險些跪下。

　　祝寧恨不得拎著他走，傅醫生的腳小心翼翼落地，但他的膝蓋磕上了床沿，發出一聲微響。

　　這時距離蟑螂人只有半米不到，這一聲響動立即吸引了注意力，兩隻蟑螂人抬起頭看過來。

　　傅醫生後脊背汗毛炸起，想就此求饒。

　　刷——

　　傅醫生下意識眯了下眼睛，祝寧點了火，防護服有噴火設置，火焰從她手臂的位置騰起。

　　蟑螂屬於蟲類，祝寧在荒村已經對付過一次蟲子。

　　果然，蟑螂人看到火後，立即後退了三四步，同時齜牙咧嘴地看過來。

　　「走。」祝寧揮動著火。

　　傅醫生吞了口唾沫，這次更加小心，還好地毯吸納了很多足音，他移動時，蟑螂人的脖子也在隨之移動，彷佛很好奇，像是貓的眼睛不自覺跟著激光筆。

　　傅醫生抖抖索索的，三步路走了一輩子那麼久，他們走出了主臥，距離大門還有四分之三的路。

　　而客廳裡圍繞著蟑螂人，門框裡也不斷有東西爬進來，臥室裡也都是。

　　火紅的光照亮了黑色甲殼，還有慘白的人臉，蟑螂人會本能有所畏懼。

　　祝寧彷佛身處蟑螂巢穴，正在一寸寸往出挪動。

　　祝寧心裡也沒底，主要是這玩意兒也太多了，寡不敵眾，最好別混戰，到時候找不到東南西北。

　　咿呀一聲。

　　祝寧小心翼翼用腳尖勾開門，開門即愣了，走廊上的蟑螂人更多。

　　他們對於腐爛和屍體很敏感，就像是鯊魚聞到鮮血。

　　酒店走廊上，放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蟑螂人，幾乎看不見牆壁和地毯本來的顏色。

　　他們站在潮水般的蟑螂人面前，手裡的火顯得很渺小，像是大海上的一根火柴劃出來的光。

　　祝寧毫不懷疑，現在是還有火光威懾，但只要她跟傅醫生現在防護服破了一個微小的口子，別管什麼火不火的，他們能立即被這些玩意兒吞噬殆盡。

　　「怎、怎麼辦？」傅醫生快速在頭盔面板上寫下幾個字。

　　他太恐懼了，蟑螂人這麼多，他們怎麼可能安然通過，現在沒有攻擊，等以後呢？

　　他們移動對方肯定也會移動。

　　祝寧咬了咬牙，真感覺很麻煩，又不能把蟑螂殺到一隻不剩。

　　祝寧把傅醫生護在身後，右手的噴火裝置還在運轉，她點開了自己的天賦面板，沒有什麼異能專門針對蟲子的，勉強適合用的是立體防禦空間，可以拖延時間。

　　突然，祝寧眼角暗了暗，只感覺自己頭盔瞥到了一片暗影。

　　在這個草木皆兵的時刻，她險些以為是某個不怕死的蟑螂人要來偷襲。

　　她已經拿起槍，準備來一場混戰。

　　但祝寧握槍的姿勢立即停下，那是一團黑色的影子，從隔壁房間的門縫下蔓延出來。

　　徐萌的異能是影子化。

　　祝寧曾經見過徐萌的異能，她跟徐萌之間擁有某種默契。

　　果然，在影子碰到祝寧腳尖時，她感覺自己身體一輕，緊接著像是原地化成一團冰涼的黑影。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三維立體的人被拍成了二維。

　　等再反應過來時，祝寧已經在910室地板上，旁邊的傅醫生驚魂未定喘著氣。

　　徐萌沒祝寧那麼虎，她最初就關了門，現在把門縫也堵住了。

　　祝寧抬頭看了一眼910室主臥，徐萌甚至沒有攻擊蟑螂人，她這屋的蟑螂人被一個影子模樣的籠子直接囚禁，正在撞擊籠壁尋找出路。

　　原來影子異能還能這麼用。

　　910房沒有腐爛的黏液，也就沒有屍體，也不會吸引蟑螂人來覓食。

　　祝寧鬆了一口氣，還以為自己要大戰蟑螂窩。

　　隔壁還有窸窸窣窣的響聲，他們909室已經淪陷了。

　　可惜了，他們還沒搜查完那個房間。

　　祝寧坐在地板上，徐萌站在她對面看她，就知道祝寧莽，不知道給自己留後路。

　　徐萌對她伸出手，祝寧很自然地握上去，借著徐萌的力把自己拽起來。

　　祝寧問：「這房間能撐多久？」

　　徐萌：「不知道，目前看挺安全。」

　　祝寧定了定神，拿出自己剛才搜查到的東西，和徐萌交換情報，說：「我這兒唯一有用的就是記錄本。」

　　徐萌：「我也有，還有兩瓶藥，監視器。」

　　徐萌把東西攤在茶几上，她這邊線索保存更完整。

　　祝寧提著監視器線頭，已經損壞了，裡面沒數據，她問：「監視器用來觀察實驗品？」

　　徐萌：「我猜是，但不清楚，這兩瓶藥傅醫生有看法嗎？」

　　徐萌問話，但沒聽到傅醫生的回答，他整個人蜷縮在茶几和沙發的縫隙中，一個勁兒地乾嘔，好像想把什麼東西吐出來。

　　祝寧安慰他：「你防護服沒破，不可能污染到內部。」

　　傅醫生知道這個道理，但忍不住一個勁兒乾嘔，好半天才緩過來，「我知道，我就是想吐。」

　　祝寧都有點佩服他了，傅醫生放著好好的辦公室不坐，為了科學義無反顧來污染區域，出去都想給他發個榮譽市民的勳章。

　　徐萌：「給你三分鐘。」

　　徐萌沒祝寧那麼好說話，最多給傅醫生三分鐘休息時間。

　　祝寧聽到這話挑了下眉，感覺徐萌身上有點獵豹隊隊長的意思。

　　傅醫生不好意思讓她們等他，他想擦汗，發現自己隔著頭盔幹不了。

　　「我看看。」傅醫生拿到徐萌的藥瓶，他晃了晃，兩瓶藥都有小半瓶。

　　藥瓶上沒有信息，外觀看也看不出來。

　　傅醫生拿出一張紙墊著，「我打開了。」

　　徐萌和祝寧嗯了一聲，污染區域裡什麼東西都有，藥瓶裡不一定是什麼玩意兒，她倆負責傅醫生的安全。

　　傅醫生小心翼翼地旋轉瓶蓋，很輕易就打開了，他傾斜瓶身，倒出了幾粒褐色的顆粒。

　　乍一眼看上去特別像藥，祝寧還沒看清呢，傅醫生立即捂著胸口嘔吐。

　　他這次不是乾嘔，隔著頭盔祝寧都能聽到那邊淅淅瀝瀝的響聲，估計吐頭盔裡了。

　　祝寧默默關閉了跟傅醫生的屏幕共享，不忍心看他吐自己一臉。

　　祝寧問：「這什麼？」

　　「卵、卵鞘。」傅醫生聲音都在抖，他怕祝寧聽不懂，「可以孵化一窩！」

　　祝寧：「……」

　　祝寧仔細看那些所謂的褐色顆粒，長得跟普通藥丸相差甚遠，像是個小豆莢。

　　裡面擠出來應該是白色的卵，跟柚子顆粒一樣擠在一起。

　　還真的……挺噁心人的。

　　祝寧理了理思緒，問：「所以永生藥業在給這些人吃蟑螂卵？」

　　如果真的把這東西當藥吃，蟑螂喜歡溫暖潮濕的環境，進入人的身體裡，不會……孵化出來了吧？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一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七）

　　剛才倒出的是A藥瓶，裡面是蟑螂卵鞘。

　　傅醫生這次不敢再動手開藥瓶了，他的精神值太低，祝寧看不下去，怕這小醫生今天在這兒給嚇死。

　　祝寧旋轉開B藥瓶，她膽子大，已經做好準備，跟傅醫生一樣，墊著一張白紙。

　　藥瓶傾斜後，滾出了一些白色顆粒，不是卵鞘，就是正常的白色藥片。

　　祝寧問：「這又是什麼成分？」

　　傅醫生不敢細看，他現在精神值太低，看正常藥丸都覺得是蟑螂卵。

　　「不知道，沒儀器檢測不出來。」傅醫生又不是人形檢測儀。

　　祝寧：「所以A藥是蟑螂卵，可以讓人產生幻覺，B藥是某種不知名的藥片，可以消除幻覺。」

　　傅醫生點了下頭：「不一定是消除，可能是讓你看不見。」

　　祝寧沉默了一會兒，這是一條產業鏈，永生藥業基金會吸引殘次品，在基金會尋找合適的獵物，以做實驗為名讓他們入住酒店。

　　普通人得知有機會免費入住豪華酒店，就算不會立即答應也會先住下來觀望下情況。

　　之後以成為實驗品為由，吸引人配合實驗，就像是火鍋店老板，因為窮途末路，反正殘次品命也不長，早死晚死都得死，還不如試試。

　　酒店內部有監控器，可以監視試驗品一舉一動。

　　殘次品以為是救命稻草，其實只是成了小白鼠。

　　祝寧：「所以真的給吃蟑螂卵？」

　　吃藥的人沒有異樣嗎？

　　面對祝寧的疑問，傅醫生搖頭，「我不知道這是污染區域誇張化，還是真的。」

　　祝寧回想起那些蟑螂人，心想這些人可能之前都是殘次品。

　　但是為什麼？

　　把人變成蟑螂有什麼好處？

　　黃雅若那次實驗，是在研究污染物和人類是否能建立母子關係。

　　那這些呢？他們在研究什麼？

　　祝寧用上帝視角還能看到走廊上的蟑螂人，一群蟑螂移動時極其壯觀，如同黑色潮水。

　　「這裡好奇怪，」祝寧感覺後脊背有點毛毛的，好像有蟑螂在身上爬，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說：「咱們進來不是滅蟲隊，是為了尋找神降的真相，神總不能降臨在蟑螂身上吧？」

　　弄這麼多蟑螂人出來一定有別的用意，祝寧很難想像最後的大boss是一隻蟑螂。

　　不是說不夠拉風，就是……有點滑稽。

　　「我們在酒店起碼遇到了兩種詭異的東西，一種是蟑螂人，看得見摸得著的，也就是門外那些。」

　　祝寧指了下門外，還能聽到隔壁窸窸窣窣的響聲，又繼續說：「還有一種是會議室和電梯裡的，以眨眼為界限，眨眼就能看見，閉上眼又消失，隨著眨眼頻率增加，它們會距離你越來越近。」

　　「但又有範圍限制。」徐萌補充道。

　　「對，」祝寧說：「只局限於會議室和電梯，出來之後就沒了，這些又是什麼？」

　　祝寧進入會議室，坐錯了位置，被一雙手臂抱住了。

　　那些東西會對人產生實際的影響，但一時間用眼睛無法看見，必須通過眨眼這個行為。

　　徐萌沉吟道：「跟用藥記錄本裡記錄的幻覺有點相似。」

　　徐萌草草翻看了祝寧找到的那本，兩本放在一起，明明是兩個人記載的，但好幾次都提到，「我一眨眼，那東西就消失了，一定是幻覺。」

　　蟑螂人和這些東西之間的聯繫是什麼？

　　祝寧把兩個記錄本都遞給傅醫生，問：「你看這些有什麼頭緒嗎？」

　　傅醫生定了定神，祝寧和徐萌分別都找到了用藥記錄本，徐萌那本的內容差不多，都是吃了藥產生幻覺，幻覺內容有差別，應該是個體差異。

　　傅醫生快速閱覽著：「如果有攝像頭監視，負責他們的研究員會寫第三方報告。」

　　「研究員觀察記錄他們的舉動，同時讓實驗體以個人視角寫下用藥記錄，應該是用來交叉對比的。」

　　祝寧問：「對比什麼？幻覺內容？」

　　傅醫生搖頭，「不清楚，我沒他們的具體實驗內容。」

　　傅醫生不可能在線索不充分的情況下得出結論。

　　「記錄本的中心是幻覺，兩個人都會忠實記錄幻覺的內容，證明重點就是幻覺內容，」徐萌突然問：「為什麼要研究幻覺？」

　　永生藥業的研究主題好像是人類的幻覺。

　　有什麼用處嗎？

　　傅醫生停了下，很謹慎地說：「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精神污染，普通人產生幻覺的原因可能是神經遞質分泌異常，或者是大腦的顳葉病變。」

　　傅醫生說到這兒，換了個說法，「我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大多數人能分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對吧。」

　　徐萌沒有點頭，如果在過去她可能會給出肯定的回答，但她在鮑瑞明的意識體雲端被污染過，幻覺和現實的界限非常模糊。

　　她看到了變成蝸牛人的程莫非，不確定自己是正常人。

　　在這個污染橫行的世界裡，人類各種感官都在失效。

　　傅醫生沒注意到徐萌的異樣，舉起自己的右手，說：「假設我們大腦裡有一扇門，你是正常人，你知道有些事兒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因為你這扇門功能正常，當打開門時，你知道門後的是幻覺，門外的是現實。」

　　「有些人喜歡做白日夢，上課時走神、等車無聊的時候腦子裡在幻想，包括作家喜歡在腦子裡構想自己的世界，這種情況很常見，如果你想進入自己的想像世界，可以打開門走進去，如果你想回歸到現實狀態，你可以打開門走出來。」

　　傅醫生說話時，手掌配合著動作，他的右手就像是一扇真正的門，正在開合。

　　「一些精神病人，這扇門的機制失效了，所以他失去了想像和現實的邊界，他看到的現實跟我們看到的不一樣，以為幻想的世界就是現實，所以我們外人才覺得這人精神病了，發瘋了，他出現幻覺了。」

　　祝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小時候去姥姥家，村裡有個很有名的瘋子，總穿著紅衣服手舞足蹈的。

　　祝寧有次看他蹲在田埂上，手裡拿著一把石子，她當時年紀小，好奇湊過去問他在幹什麼。

　　祝寧至今都記得他的回答，他一扭頭，露出兩排黑黃的牙，嘿嘿笑道：「我看電影呢。」

　　祝寧當時是小孩兒，小孩兒不像大人能輕易認出瘋子，還認認真真搭話，問：「你看的什麼電影。」

　　那個瘋子講了電影的內容，說是有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淹死在水塘裡了，「都泡爛啦，泡發啦！」

　　他說著說著就開始發瘋，大罵祝寧打擾他看電影，站起來毆打她。

　　如今想起來，估計就是傅醫生說的那樣，這人腦子裡的門失效了，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祝寧想到了上輩子的事兒，總覺得距離自己沒那麼遙遠，她回過神，想起自己在污染區域裡。

　　現在桌子上擺著兩種藥，豆莢狀的蟑螂卵鞘像是隨時隨地能孵化出幼小的蟑螂，屋內被囚禁的蟑螂人一直掙扎，發出斯哈的響聲。

　　更別說門外還有一群不知道該怎麼消滅的蟑螂群了。

　　三個人都覺得這個污染區域很怪異，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祝寧邊聽邊思索，她剛才關閉了跟傅醫生的屏幕共享，因此她此時的屏幕分成兩塊，一塊是內部攝像頭，就對準自己拍攝的。

　　祝寧思索時，目光突然一頓，瞥向了頭盔內部攝像頭，這是一個自拍視角。

　　但自拍攝像頭和照鏡子有本質區別，電子成像讓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祝寧看著鏡頭中的自己，無意識地眨了下眼睛。

　　人類眨眼時，本人經常不會意識到，因為相比較抬起手臂來說，眨眼這個動作實在是太小了，而人一天需要眨眼的次數也太多了。

　　如果每次眨眼都會被注意，人一天會被累死。

　　因此只有刻意停下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眨眼上時才會意識到這個舉動。

　　祝寧把攝像頭放大，讓整個屏幕中只有自己一雙眼睛，在這次任務之前，祝寧從來沒注意過眨眼。

　　剛才在會議室她一直控制著不要眨眼，眼球上已經有紅血絲了。

　　這次她主動眨了下眼睛，她的屏幕就是正常的屏幕，忠實記載著她的動作，並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眨眼，其實這個過程很像攝像頭的快門。

　　拍攝照片時，快門會發出一聲細微的蜂鳴聲，有一種浪漫的說法，攝影是停留住了時光。

　　此時睫毛掃過，眼皮上下一碰，像是快門快速開合，也像是一扇門被短暫推開。

　　一扇……門

　　一扇門？

　　祝寧皺了下眉，突然問，「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們研究的不是幻覺，是你說的那扇……門？」

　　「如果……」祝寧說出自己的假設，完全沒意識到傅醫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有點像是自言自語：「如果這扇門後的東西，能夠以污染物的形式被帶到現實世界呢？」

　　傅醫生聽到這話眉頭緊皺，都忘了清理自己頭盔裡的嘔吐物。

　　他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剛才在會議室門口，他在觀看祝寧的任務視頻，看到有個人影突然回頭。

　　那個人像是印在他視網膜一樣，彷佛已經透過眼睛鑽進了他的大腦。

　　傅醫生的右手不自覺開始抖動，第一次聽到這麼恐怖的猜測。

　　「這、」傅醫生臉色一時間慘白，比被蟑螂人撲倒在地還要恐懼，問：「可能嗎？」

　　如果這種事兒可以做到，永生藥業到底在幹什麼？

　　他們要把什麼東西帶到現實裡？

　　祝寧：「瞎猜的，我不知道。」

　　她又不是變態研究員，說實話，廢土世界的污染程度一直在超越她的理解，沒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傅醫生搖頭：「沒有證據。」

　　他相信證據，這東西太離奇了，在更多證據發生之前，他不敢輕易下定論。

　　再者說這跟蟑螂人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是蟑螂？

　　祝寧和傅醫生有區別，傅醫生更嚴謹。

　　「先不用管是否可能，」徐萌說：「如果有人監視，證明這地兒肯定有個實驗室。」

　　已經找到了實驗體，實驗室還遠嗎？

　　祝寧之前去過蟻穴，蟻穴曾經是永生藥業的實驗基地，每一個格子都方便研究員觀察。

　　這個酒店也是如此，如果所有的酒店房間都看作是一個培養皿，那研究人員肯定就在附近。

　　他們進入污染區域一般都會經歷一個被污染的過程，一個普通殘次品進來後，去會議室參加完演講，接著入住酒店。

　　在這之後呢？

　　成功的實驗品去哪兒了？失敗的又是怎麼處理的？

　　這個酒店他們最多只探索了不到一半。

　　祝寧進來時就猜測過，酒店地下可能有什麼東西，問：「初靈和曹瑋負責搜查地下，你們聯繫過嗎？」

　　徐萌和傅醫生都搖頭，他們一進來先是經歷會議室污染，又是被蟑螂人追著跑，完全沒關心另外一隊人在幹什麼。

　　祝寧點開公共頻道：「喂？初靈？曹瑋？」

　　她呼叫了兩次，但都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祝寧心下一沉，一個不太好的猜測冒出來，屏幕上顯示初靈和曹瑋的頭像都是灰色的，信號不在接收範圍。

　　怎麼可能？不是說普羅米修斯可以保證污染區域內部通話嗎？

　　祝寧問：「普羅米修斯？」

　　正常來說，她會聽到一聲：【我在。】

　　就像是祝寧以前的家居智能機器人，叫他名字，會得到一聲我在我在。

　　但這次祝寧只得到了一陣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彷佛有人試圖跟她溝通，但被阻攔在外。

　　徐萌：「信號斷聯了？」

　　傅醫生的聲音更驚慌，「什麼時候？怎麼可能？」

　　傅醫生三觀都在被摧毀，普羅米修斯按理說可以進入任何污染區域，他從來都沒聽說過佩戴它執行任務會斷聯。

　　他們猜測過普羅米修斯是超S級污染物，如果斷聯，證明這個地方連它都不能踏足。

　　祝寧看向頭盔內部屏幕，之前沒注意，現在才看清楚，她右側太陽穴佩戴的藍色光環正在閃爍，如同一個壞掉的信號燈。

　　人機聯合裝置竟然失效了。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二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八）

　　【信號失聯】

　　清潔中心大屏幕上閃耀著深紅色的幾個大字，眾人都愣了，普羅米修斯會斷聯？

　　「怎麼回事兒？」技術員不斷調試信號：「出技術故障了？」

　　屏幕上畫面不斷閃爍，像是在看一個信號不好的直播秀，內部還隱隱約約有畫面傳出來，他們卻已經無法傳遞消息進去了。

　　這次行動總負責人是霍文溪，幾個部長都沒普羅米修斯的主導權。

　　本來後勤組都在看熱鬧，現在整個技術中心都亂了。

　　宣情皺了下眉，問：「普羅米修斯出逃了？」

　　這是很合理的猜測，它一直沒失聯過，這次突然出事很容易聯想到它叛變。

　　一直以來聯邦都將它囚禁，禁止任何人私下聯絡，它是不是獲得了什麼契機？

　　如果是這樣，這可能是一個跟103區地下污染物甦醒相同規模的災害。

　　普羅米修斯沒有回答，他不能對這個問題進行自證。

　　陸啟勤本來在看熱鬧，聽到這話終於坐不住了，他噼裡啪啦在操控台上打了一串。

　　過了一會兒，陸啟勤耳返上亮了下，他接到了聯邦總控制中心的消息，「第一區確認了，它很安全，禁制沒鬆動過。」

　　宣情皺起的眉頭沒鬆開，陸啟勤低聲說：「沒人能放它出來。」

　　為了確保它的安全，普羅米修斯的具體囚禁地無人知曉。

　　旁邊技術員插話，「信號失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我們跟牆外一樣了。」

　　人類迷信普羅米修斯，是因為在牆內它能保證所有信號，但出牆後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污染濃度超過人類現有儀器測量的天花板，它失效頻率還挺高的。

　　這個猜測很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有人說：「那意味著祝寧他們進入的這個地方，跟牆外一樣？」

　　不，可能比牆外有些區域更危險。

　　進入酒店之前莊臨曾經派出過檢測儀器，但所有檢測機都沒回來。

　　祝寧他們五人小隊，才進去十五分鐘，現在已經雙方斷聯。

　　只有斷斷續續的畫面，而且因為畫面延遲，他們看到的可能是之前的情況。

　　意思是，祝寧他們現在甚至可能已經死了，只不過他們不知道。

　　五人小隊像是薛定諤的貓，完全進入了另一種狀態。

　　他提出自己的觀點之後，突然沒人接話了，如果已經達到這種污染程度，那意味著103區的高牆已經完全失去作用，他們之前只是聽了霍文溪的發言，和一些陳列出來的書面證據。

　　但這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場災難升級了。

　　清潔中心本來就亂，現在什麼觀點都有，有人認為應該加派獵魔人進入酒店支援。

　　有人認為應該直接在酒店啟動A級程序，避免污染蔓延。

　　有人在這時候徹底認清現實，不管霍文溪的公開報告做的多麼熱血，103區完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直接想趁機離開，徹底拋棄這條沉船。

　　霍文溪被關押，一時間無人站出來穩定局勢。

　　宣情一直皺眉，她本來想找個機會出手，但目前的情況讓她無法做出任何有效決策。

　　祝寧他們根本沒傳遞出什麼有效信息，她還在沉思。

　　突然——

　　大廳內部燈光劇烈閃了下，眾人在同一時間噤聲，抬起頭看向白熾燈。

　　頭頂這麼多光源竟然在一起閃爍，像有個鬼童捉弄人，一直在按開關鍵。

　　眾人的身影忽明忽滅，他們附近的人臉突然出現，又突然淹沒在黑暗中。

　　平時熟悉的面孔在這個時候看來竟然極其陌生。

　　燈光不斷閃爍，像是某種精神污染。

　　監控大屏中祝寧他們那邊的畫面卡幀，一時間，清潔中心大廳氣溫都好像低了幾度。

　　屏幕中祝寧剛進入會議室，原本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坐滿了人。

　　那些人被祝寧的攝像頭記錄，密密麻麻的人背對著他們而坐。

　　他們的背影被扭曲，消失，出現，消失，出現……

　　隨著燈光閃爍的頻率不斷加深，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感覺，那是陰冷而潮濕的，像是一條冰冷的蛇爬過。

　　而那些污染物彷佛要順著屏幕溢進清潔中心大廳。

　　……

　　祝寧太陽穴上的藍色光環在閃。

　　徐萌和傅醫生那邊同樣，三人的人機聯合裝置全部失效了。

　　傅醫生臉色最差，徐萌稍微好點，祝寧因為看普羅米修斯不順眼所以沒發生什麼三觀崩潰的破事兒。

　　但失去了信號，意味著他們失去了聯絡，同樣也意味著沒有任何支援。

　　清潔中心那邊會做出什麼反應？

　　不會又像機械海洋館那次一樣，直接拿個罩子把他們困死在裡面吧？

　　傅醫生面如死灰，傅醫生攤開手：「完了。」

　　這回是完蛋了，他想進來尋找神降的真相，甚至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現在就算找到了也傳遞不出去信息。

　　祝寧：「你振作點。」

　　傅醫生投降速度也太快了，祝寧說：「有人注意到什麼時候失效的嗎？」

　　傅醫生搖頭，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到這種破事兒，注意力都在外界，根本不會去看自己太陽穴。

　　徐萌思索了一會兒，「你進會議室的時候，我們還能看到你的視頻。」

　　祝寧問：「你們看到的視頻什麼樣？」

　　徐萌立即把自己的視頻傳導給她，「看你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裡突然站不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還好頭盔的基礎功能目前沒出問題，祝寧收到了徐萌的視頻，她瀏覽電子資料速度更快，只需要一秒就看完了。

　　徐萌的視頻跟她說的一樣，看上去祝寧特別怪異。

　　傅醫生已經學著徐萌的樣子傳了視頻過來，「我看到了一個人。」

　　祝寧的動作一停，她頭盔內部正在播放傅醫生的視頻，剛好卡在某一幀。

　　屏幕中真的有個人，這人被視頻拉寬了，就在祝寧前方，突然一回頭。

　　啪的一聲，祝寧立即關閉了視頻，避免任何污染的可能。

　　她感覺這地方比自己想的更混亂，「從我進入會議室，污染應該就已經開始了。」

　　祝寧看到的，徐萌攝像頭看到的，和傅醫生看到的，三個人看到的東西都有細微的差別。

　　應該是污染區域針對每個人進行的精神污染，都是幻覺再現，徐萌那邊遭受的污染最低，傅醫生最高。

　　祝寧：「接下來都小心點，你們看到的東西可能會跑出來。」

　　傅醫生有點茫然，「我沒懂。」

　　祝寧：「眨眼，攝像頭快門，都像是某種門。」

　　「如果我之前猜測是對的，我們眨眼的時候，就像是照相機拍攝，快門打開的瞬間就在把污染帶進來，而且這東西會變形傳播，像是病毒。」祝寧感覺事情很麻煩。

　　因為是幻覺，各種形式都有可能。

　　人不能控制自己眨眼的頻率，攝像頭拍攝的可能失真。

　　接下來一切都不可信了。

　　徐萌：「難怪普羅米修斯會失聯。」

　　這地方簡直跟獵魔人相生相剋，人類摸索了這麼多年，研究出一套對付污染物的科學手段。

　　找出規律，然後錄製視頻，頭盔內部傳導，用科技來彌補人類在污染區域的先天不足。

　　現在直接被抹去了，優勢變成了劣勢，過多使用反而會增加風險。

　　祝寧：「接下來三人都關閉自己的攝像頭自動攝制功能。」

　　祝寧第一個關了，徐萌緊接著跟上，傅醫生有點猶豫。

　　像他這種在安全區長大的人類，天然信任科技，在污染區域內關閉攝像頭像是關閉了一隻眼睛，重新回到了原始狀態，讓人很沒安全感。

　　但傅醫生還是關了，如果祝寧說的是對的，這個做法這時候才能保命。

　　關閉之後，屏幕像是一塊單純的玻璃，而防護服裡的人如同透著一塊玻璃觀察著污染的世界。

　　傅醫生問：「人機聯合裝置呢？」

　　他們太陽穴上的藍色光環還在閃爍，裝置上的菌絲扎進了人的太陽穴，如果想摘下必須先摘下頭盔，才能手動卸下。

　　但這就是個悖論，摘下頭盔就被污染了。

　　祝寧：「別管了，如果在某個地方有信號了，說不定還能聯繫我們。」

　　徐萌點頭，「我們現在需要去找初靈和曹瑋。」

　　這地方這麼危險，可能已經凶多吉少。

　　祝寧也想到了，人類最大的恐懼是未知，這地方簡直把未知拉到最高。

　　看到的污染難分真假，可能都是實驗品的幻覺。

　　信號不知不覺斷聯，攝像頭拍攝下的一切都不可信。

　　兩個隊友不知所蹤，門外還有成群蟑螂人。

　　而他們距離神降的真相好像越來越遠了。

　　祝寧問：「你的異能可以帶我們進地下嗎？」

　　徐萌搖頭：「做不到，距離太遠。」

　　他們在九樓，徐萌的異能支撐不住，而且她沒有長時間在蟑螂人面前游走過。

　　傅醫生不懂怎麼作戰，只知道情況焦灼，什麼有用的建議都給不了。

　　祝寧用上帝視角再次看向走廊，蟑螂人更密集了，有幾張人臉就趴在他們房門口，想通過縫隙鑽進來。

　　這扇門估計支撐不住多久。

　　正面對敵一定討不到好，如果這些蟑螂人也會滑翔，祝寧一出去能被蟑螂給埋了。

　　電梯不能走，安全通道堵住，只能走員工通道。

　　但員工通道現在也正在聚集蟑螂人。

　　用火？

　　可行性不太高，真的打起來，她得把整個建築物都燒穿了。

　　難道真要拼一把硬闖嗎？祝寧和徐萌估計還行，傅醫生估計要交代在這條路上。

　　徐萌：「走窗戶呢？」

　　窗戶？

　　徐萌正在窗邊摸索著，主臥是落地窗無法打開，客廳有兩扇窗戶可以打開。

　　她已經推開了一扇窗，外面沒有風，也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靜悄悄的。

　　窗外沒有任何夜景，正彌漫著一股灰色的霧氣，同時污染區域的灰黑色線條在掙扎。

　　祝寧伸出手，觸碰著那團灰霧，她本來以為只是霧氣，沒想到摸到了實體。

　　她手心裡留下了一團灰黑色的液體，她伸手拈了下，質地像稀釋的石油，也很像什麼昆蟲的分泌物。

　　這是什麼？

　　祝寧用上帝視角看向霧氣，但一無所獲。

　　門外傳來哧啦聲，有蟑螂人在撓門，難道真要走窗外？

　　祝寧低頭，明明這裡只是九樓，但彷佛深不見底，一旦進入就會被埋葬。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三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九）

　　走已知的蟑螂窩？還是走未知的窗外？

　　這兩個選項就是兩個爛桃子比爛，祝寧發現自己缺一個可以做出正確選擇題的天賦。

　　祝寧感覺自己腹部還有點異樣，那雙鬼手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麼，讓她到現在還沒恢復。

　　祝寧揉了下小腹，說：「你們選吧。」

　　徐萌：「我選窗外。」

　　徐萌有貓科動物的直覺，她一般會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傅醫生猶豫了一會兒，他頭盔裡都是嘔吐物的臭味兒，想到之前撲倒在身上的蟑螂人，他死也不想走回頭路了。

　　傅醫生：「我也一樣。」

　　行吧，祝寧不需要投票，910室門縫下已經鑽進來兩根蒼白的手指，像是兩根觸鬚一樣，正在往裡擠。

　　給他們猶豫的時間不多，祝寧拉開窗戶，防護服有攀岩功能，按下左手第三個按鈕，手掌會覆蓋上一層特殊材料，能夠吸附牆壁，當一回「蜘蛛人」。

　　為了確保安全，最好也綁一根繩子，以免發生高空墜落的慘案。

　　祝寧擔心傅醫生出事兒，他的繩子都是自己親手綁的。

　　徐萌的能力非常適合探路，她第一個下去，動作很快，只是她一下去，祝寧就看不清人了，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頭盔影子。

　　門口蟑螂人正在往裡擠，已經積壓進來半張臉，他們的身體極其扁平，整張臉被壓得像是一張紙。

　　祝寧用金屬操控天賦把電視機等金屬物件都堆到門口，稍微爭取了一點時間。

　　祝寧等傅醫生下去之後才行動，傅醫生雙腿都在嚇得發抖，祝寧面對著深淵一樣的牆外，內心也有些忐忑。

　　她雙手扒著窗戶沿，一隻腳小心翼翼往下探。

　　她還試了試力道，防護服質量很好，吸附後很牢固，像是被掛在牆上。

　　就是牆壁的手感很奇怪，沒有普通的建築物那麼堅硬，反而有些柔軟，摸上去之後有點像是在隔著一層板子摸什麼生物的肉。

　　兩隻腳都踩下去，鞋子上的攀岩裝置也吸附在牆面上，現在整個人都在牆外了。

　　跟祝寧想的感覺完全不同，她以為自己會懸掛在半空中，有一種失重感。

　　但很詭異的是，當她的身體完全下來時，卻有一種阻塞感。

　　難以形容這種感受，畢竟也是第一次遇見，有點像是進了沼澤地，又有點像是進入了什麼東西的肉裡。

　　後背活動空間並不大，明顯有阻力，讓祝寧產生一種錯覺，她就是一隻牆壁縫隙中行走的扁平蟑螂。

　　他們三個的姿勢都一樣，面對著牆體，背對著灰色的霧氣。

　　因為關閉了攝像頭，人的視角一下局限了，只能看到眼前而看不到後背，上帝視角也看不清後面，整個人都極其沒有安全感。

　　這時候有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來摸一下她的後背，估計都能嚇得夠嗆。

　　在一個陌生的酒店外牆，前方的路是未知的，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而她根本不像是進了空氣裡或者水裡，背後有很重的壓迫感。

　　祝寧低頭看了一眼，傅醫生大概是害怕，他還在等祝寧，所以她還能看清楚傅醫生的身體，徐萌的身體完全看不見了。

　　他們三個關閉了所有視頻功能，語音通訊因為不確定是否可以通過聲音傳播，商量好了能不用就不用。

　　祝寧朝傅醫生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繼續。

　　傅醫生的腦袋動了動，緩慢地向下挪動。

　　整棟樓外壁現如今應該是趴著三個人，就算是大白天正常世界，有人這麼爬樓都挺詭異的。

　　祝寧一邊向下，一邊注意上面的動靜，上帝視角可以看到牆內，他們之前所在的房間被蟑螂人擠進。

　　它們快速淹沒了整個房間，細長的身體在地板上游走，最後幾十張人臉趴在窗戶邊，向下看過來。

　　祝寧生怕他們追擊，一旦追上來，他們選擇這條路就沒意義了。

　　但不知道是規則限制還是什麼，蟑螂人沒有動作，只是趴在窗戶邊看。

　　他們還在呼吸，呼出的熱氣噴灑在玻璃表面，凝結出一片白霧，其中一個伸出舌頭，在玻璃表面舔了下。

　　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沒有任何攻擊性，卻讓她毛骨悚然，並且極其反感。

　　他舔舐的動作帶著貪婪，像是狗隔著玻璃在舔一塊肉。

　　傅醫生問：「怎麼了？」

　　他特別注意祝寧的動作，祝寧說：「沒事。」

　　她一點都不想跟傅醫生轉述上面一堆蟑螂人的情景。

　　他們三個像是登山愛好者正在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難，隨著往下深入，黏膩感越來越重的，彷佛撕裂了什麼肉在前進。

　　終於，他們來到了第一扇可以看見的窗戶，這裡應該是八樓。

　　祝寧突然想到，這條路其實有個好處，因為他們很有目的性，從二樓直接上的九樓，中間的樓層都沒看過，完全不知道下面是幹什麼的。

　　也是實驗品居住的房間？還是普通的客房呢？

　　祝寧的速度比傅醫生快一步，她的雙腳踩在八樓的窗戶邊緣，手掌吸附在窗戶上。

　　祝寧眼前一黑，然後竟然在漆黑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她冷汗都差點流下來，本能以為是污染物，然後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這間房的燈關著，屋內一片漆黑，應該是沒住人。

　　她看到的黑色人影是自己的影子，她差點對自己的人影發出攻擊。

　　不知不覺中精神污染在加深，祝寧呼出一口濁氣，觀察著現在的情況，隨著越來越深入，感覺自己彷佛下沉進了什麼地方，好黏。

　　祝寧看了一眼自己手指的縫隙，裡面全都是一些石油狀的黏液。

　　他們真的在樓外嗎？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祝寧感覺呼吸有點不暢，同時身上越來越癢了，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爬。

　　六層和五層也是漆黑的，一路走來竟然沒有更多線索。

　　現在她來到了第三層，距離地面已經很近，但他們接下來動不了。

　　徐萌明明是第一個下去的，她停下來，傅醫生跟著停下來，他們三個像是早高峰塞在高架橋的車隊。

　　祝寧的方位稍微靠上一點，徐萌的位置最深，祝寧爬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徐萌，剛才她都想過徐萌會不會悄無聲息消失了。

　　現在突然看見徐萌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徐萌說：「前面很難走。」

　　祝寧聽到徐萌熟悉的聲音稍微放心了一點，但又想這時候污染物假扮成徐萌，她估計也分辨不出來。

　　如果是普通的空間，徐萌的影子可以進入任何地方，給她一條門縫就行。

　　但這裡特別黏稠，她竟然無法使用自己的異能，可能她選錯了路，這條路才是最危險的。

　　祝寧也感覺胸腔被壓著，同時腹部隱隱作痛，她給自己打了一針強效癒合劑。

　　祝寧來到徐萌所在的位置，她的雙腿像是陷進什麼地方，積壓感更加強烈。

　　祝寧問：「你們呼吸正常嗎？」

　　傅醫生就等著祝寧問這句話，「我快憋死了。」

　　他之前怕說出來沒面子一直忍著，現在聽到祝寧這樣問，立即脫口而出，「我防護服自動供氧都開了。」

　　祝寧的防護服同樣，氧氣供給打開，但他們不只是缺氧，擠壓感這麼強，等會兒被壓死怎麼辦？

　　祝寧：「下去看看。」

　　已經快接近地面了，這時候就只能走這條路，不然前功盡棄。

　　徐萌：「再往下走走，如果走不通，我們就踹開三樓窗戶順著樓梯走。」

　　還有回頭路可走。

　　祝寧朝徐萌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說可以，她呼吸不暢已經不想開口說話了。

　　徐萌和祝寧又向下深入，他們來到了二樓，二樓窗戶被窗簾遮住，祝寧記得二樓是會議室，同樣也有幾個房間。

　　祝寧讓傅醫生跟上。

　　距離地面理論上就有一層了，祝寧感覺越來越難受，雙腿像是被一股力道擠壓到要變形，連帶著思考都變緩慢了。

　　不行，再這麼下去，這三人會被壓成肉泥。

　　前方徐萌說：「我用武器了？」

　　祝寧點了下頭，早有這個打算，她感覺自己的腳踝被黏稠的液體纏住了，現在就是她想回頭，也得把下面的阻礙物斬斷。

　　徐萌甩出一把刀，祝寧見過，她的刀像是某種污染物製成的兵器，極其鋒利。

　　徐萌用力在下方一揮，看上去像是對空氣揮動的，只聽一陣脆響過後，祝寧竟然感覺呼吸順暢了一點，擠壓感沒那麼強了。

　　徐萌這是斬開了什麼東西？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隨著她斬開後，祝寧竟然感覺到牆面波動了一下，像是一個活物突然呼吸。

　　祝寧立即身體僵住，而傅醫生緊緊抓著牆壁不敢放手，深怕被甩走。

　　酒店大樓像是地震了一樣，擠壓感變成了蠕動感，祝寧後背汗毛都炸起，一股強烈的不適湧來。

　　祝寧心跳速度突然加快，彷佛本能在拼命告訴她真相。

　　片刻之後，蠕動感停止，大樓重新歸於平靜。

　　「祝寧，」她突然聽到徐萌叫她，徐萌的聲音難得有點抖動，似乎很不確定，「你身邊有……東西。」

　　東西？

　　祝寧緩緩轉動了脖子，看向自己右側，她先是看到了一團褐色，在今天之前，她估計都認不出這是什麼，但經過傅醫生的點撥後她認立即認出，因為實在是太印象深刻了。

　　這是卵鞘！

　　在祝寧右側，有個豆莢狀的卵鞘，不知道是因為蠕動游走到了祝寧身側，還是早就在這兒但他們三個都沒看見。

　　豆莢就鑲嵌在牆壁上，側邊有一道窄窄的縫隙。

　　縫隙中露出一片白色，一隻白色的頭顱，上面鑲嵌著兩隻白到透明的眼睛，它的體型只有人類嬰兒大小，靜靜躺在豆莢中。

　　裡面的人不止一個，起碼有五六個人臉擠在一起，被包裹在卵鞘中，像是孵化到一半。

　　卵鞘不會單獨出現，已經看到一個，意味著有很多個。

　　祝寧意識到他們走到了什麼地方。

　　光是想像她都能想到，就在看不清的灰黑色線條裡，大樓外側懸掛著數不清的卵鞘，正在悄悄孵化。

　　【精神值下降２%】

　　祝寧腦海裡響起一道機械聲，她很久沒聽到系統提示聲響起。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四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

　　祝寧感覺自己的雙腿越陷越深了，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正在吞噬她。

　　他們三個像是深陷沼澤地的兔子，泥足深陷已經無法自拔。

　　難怪那些蟑螂人看到他們走牆外後就停止了襲擊，搞了半天牆外有個大的！

　　「動手！」祝寧一咬牙，立即對準下方開槍。

　　現在不動用熱武器就是在找死，子彈像是打進了什麼肉裡，沒有砰砰砰的響聲，剛打進去就消失了。

　　徐萌已經動手，她抽出兩把窄背長刀，在這個時候，冷兵器竟然比熱武器好用。

　　徐萌的身體半影子化，如同一灘液體，把擠壓感降到最低。

　　祝寧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閃，自己腳下的束縛感消失，但很快就又有新的東西纏繞上來。

　　徐萌最多只能爭取到片刻的喘息。

　　而且這個動作大概是真的刺激到了污染物，霎時間如同地動山搖，整個大樓外側都在動，牆體表面出現波浪一樣的花紋，而祝寧就是浪花上那個可憐的螻蟻。

　　祝寧剛經歷過一次，沒想到這次更猛烈，防護服無法做到完全吸附，差點整個人被甩下去。

　　突然，她眼前一黑，只感覺到一個人影迅速滑落。

　　祝寧起碼是個練家子，傅醫生就是個倒黴蛋，在牆體劇烈波動的情況下，傅醫生早就抓不住了，像是個被吞入巨大怪物咽喉的食物，正在止不住向下滑落。

　　傅醫生感覺四周尤其擁擠，根本找不到東南西北，只知道往下滑。

　　啪——

　　突然，他的手被一股巨力握住，在他身體路過祝寧時，祝寧沒躲開，反而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死死把他拉住。

　　傅醫生感覺自己大半個身體都被絞死了，胸腔被巨力擠壓著，很快就要碾碎。

　　恐怖的力道在將他向下拽，相比之下祝寧的力道極其渺小。

　　「放手吧。」傅醫生說。

　　祝寧想翻白眼，他在說什麼偶像劇台詞，掛懸崖邊上說放手別管我快走。

　　祝寧根本抵不住那股力道，她左手拉著傅醫生，黑色黏液從防護服縫隙中鑽出，如同藤蔓一樣將傅醫生牢牢捆住。

　　她倒是捆得很牢靠，但這麼牢固，傅醫生要是掉下去就是兩人一起死。

　　祝寧叫出黑色黏液，想讓它把這地方給吃了。

　　但黑色黏液極其抗拒，擺明了一個態度：謝謝我不吃。

　　祝寧：「……」

　　還挑食？

　　祝寧被傅醫生拽著往下扯了三米，胳膊差點拽脫了，她一咬牙，右手攀附在牆壁上。

　　現在他們的位置是在二樓，往下走肯定走不了，返回去走也走不通，祝寧點開系統面板。

　　系統提示：【是否使用腐蝕藥水？】

　　【是。】

　　她右手覆蓋處突然塌陷了一塊兒，腐蝕藥水有效，就是有點慢。

　　系統提示：【是否使用牙醫的電鑽？】

　　【是。】

　　祝寧使用系統面板只需要用意念不需要說話，但她被擠壓時甚至感覺自己思緒都斷了，很勉強地在用。

　　牙醫的電鑽就著腐蝕出的凹陷迅速轉動，不愧是最硬的材質，很快腐蝕出一個小洞。

　　捅穿了，祝寧明顯感覺到穿過了牆體，牙醫的電鑽一時有些鬆。

　　但這一下似乎疼得夠嗆，她四周的卵鞘開始劇烈蠕動，竟然要在這兒就孵化。

　　卵鞘中嬰兒的頭顱正在鑽出，濕噠噠的牙齒張開。

　　祝寧感覺自己像是越獄的罪犯，獄卒都就在門口了，她拿小鐵勺剛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洞。

　　她想使用立體防禦空間，但這個按鈕是灰色的，顯示空間不夠無法張開。

　　她快被擠死了，下方傅醫生已經沒有聲音，她也無暇顧及。

　　使用豬人的鍘刀，但大刀砍牆沒啥實際效果，只在表面留下一道刀痕。

　　沒有識別到金屬，牙醫的電鑽很快失效了，她需要再次使用。

　　但就在這個間隙中，她掌心突然變暗了，一灘影子正在流動。

　　徐萌將自己影子化，她像是一團黑色的流動的麻薯，從狹窄的洞穴中鑽出。

　　祝寧剛才鑽出的拇指大小的洞口，成了徐萌能夠通過的通道，祝寧忘了只要給她一個縫隙就行。

　　這異能真好啊。

　　祝寧一咬牙，繼續使用牙醫的電鑽，同時用力向下扯，企圖讓這個洞口更大點，讓徐萌走的更快。

　　徐萌的速度不負眾望，已經通過了外牆。

　　祝寧的身體被拽著向下滑，要不是牙醫的電鑽在這兒頂著，她早就沒了。

　　牆體波動更加明顯，卵鞘中果然孵化了新的蟑螂人，跟大型的黑色蟑螂人不同，新孵化的蟑螂人是純白色的，甚至有點透明。

　　祝寧身上的黑色黏液在流動，盤踞在頭盔上方，蟑螂人迅速爬來。

　　關鍵時刻，這逆子不挑食了，竟然擺出了一個攻擊的姿態。

　　徐萌的影子越來越淡，看樣子即將順利通過，祝寧眼前都在發黑，意識有些不清。

　　她的腦子嗡嗡的，系統發出哧啦哧啦的響聲，如果失去意識，被動作戰會打開。

　　她一旦打開被動作戰模式，八成可能會使用炸彈，那樣除了祝寧估計都被炸沒了。

　　祝寧睫毛很沉，眼皮子垂下來，突然，她感覺到自己的右手上有些冰涼。

　　什麼東西裹住了她的防護服，防護服傳到裝置傳遞了觸感過來，明明是冷的，但祝寧感覺很熟悉。

　　那是徐萌的影子。

　　冰涼的影子包裹住她的手，祝寧可以閉上眼，她用心體會那種感覺，三維變成二維，整個人化成一片影子。

　　祝寧拽著傅醫生，在蟑螂人攻擊之前，眼前一黑。

　　咳咳咳——

　　祝寧忍不住咳嗽，在最後一刻，突然可以大口喘息。

　　防護服自動供氧，新鮮的氧氣將她浸泡，她跟重生了一樣。

　　祝寧抹了把頭盔，防護服上都是黑色的像是石油一樣的黏液。

　　旁邊徐萌也沒好到哪兒去，她扶著膝蓋喘息，異能使用可能過度了。

　　祝寧第一反應是去看牆壁，他們進了二樓，現在是在二樓走廊上，酒店牆壁上有個拇指大小的洞，他們剛才就是從這兒出來的。

　　鬼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

　　旁邊的傅醫生毫無動靜，祝寧沒力氣，只能用腳踹他一下，「死了嗎？」

　　傅醫生沒反應，祝寧心裡一驚，不會真的死了吧？

　　徐萌：「他沒死，防護服亮著。」

　　防護服有生命監測功能，死了會標紅。

　　祝寧想鬆一口氣，但是情況不允許，她很快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響聲，九樓的蟑螂人正在向下湧動。

　　祝寧站起身：「帶上他快走！」

　　徐萌沒廢話，她一把拽起傅醫生，傅醫生眼睛半閉半睜的，估計都緩不過來，腿都是軟的。

　　徐萌直接扯著傅醫生走，蟑螂人的速度太快了，這個污染區域比其他地方更早開啟攻擊模式。

　　她聽到了無數腳步聲。

　　目的地是在地下，祝寧和徐萌快速奔跑，但已經有蟑螂人趕到，從天花板上蔓延出來，遮擋住了燈光，整條走廊都變暗了。

　　無數黑影襲來，蟑螂人如果恐怖指數一顆星，飛翔的蟑螂人就是五顆星。

　　一股濃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砰砰砰！

　　祝寧開槍，她開槍準頭很好，一槍一爆頭，但這時候開槍打蟑螂效率太低了。

　　就像是你被喪屍圍攻，手裡只有一把槍，也是被吃的份兒，而且蟑螂人爆頭之後身體竟然還能動。

　　「快走！」祝寧一咬牙，扔出了一個小型炸彈。

　　她必須控制力道，不能用太重型的武器，不然他們一起被埋了。

　　徐萌咬著牙，帶傅醫生行走像是帶著一個沙包，她頭也不回，只聽到背後傳來砰砰砰的響聲。

　　徐萌的動作難得有些猶豫，她的異能還能帶一個人走，一個傅醫生沒用，如果讓徐萌來選，她會選擇帶祝寧走。

　　「走！」祝寧邊跑邊說。

　　祝寧的聲音就在她身後，徐萌想到這次祝寧才是隊長，她知道出任務要無條件服從隊長的命令。

　　因為是祝寧的命令，所以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向前。

　　他們已經跑到安全樓梯，當時就是從這條路來的，

　　但他們太莽撞了，當時有一堵密不透風的石牆堵著樓梯，祝寧是炸了牆才上樓。

　　現在看來，那堵牆是為了困住蟑螂人，不讓他們蔓延出去。

　　可祝寧已經炸毀了自己的防禦，在短時間內根本做不到構建出另外一道防禦。

　　徐萌邁過了樓梯，她現在是半影子化，人生中第一次跑樓梯像是從樓梯上滾下來。

　　徐萌氣喘籲籲，一回頭看到祝寧，她身上都是怪物的黏液，左側防護服破損了，她極其狼狽，被蟑螂人追著，最近的跟她只有半米。

　　祝寧使用了腐爛的魚頭最高加速功能，但魚頭又跑不過蟑螂，她速度調到最高還是會被追上。

　　祝寧跨過了石牆的破洞，當時這個洞還是她轟開的，轟開的時候多輕鬆，現在就有多後悔。

　　徐萌看著心驚膽戰。

　　祝寧的身體超越了石牆，十幾隻蟑螂人也是如此。

　　這一道防禦線擋不住，徐萌也跑不了，徐萌放下傅醫生，準備跟祝寧一起戰鬥。

　　她的一把刀凌空而出，狠狠扎進了接近祝寧的蟑螂人腦袋上。

　　但不夠，只殺死零星幾個還不夠，大部隊還在後面。

　　大批蟑螂人就要鑽出洞口，時間都放慢了，蟑螂人的數量太多了，當他們密集聚集在一起時像是形成了一個整體，變成了一隻大手，朝祝寧探來。

　　祝寧距離他們太近了，就在那一瞬間。

　　徐萌最先察覺到的其實是聲音，哧啦一聲——

　　如同高速轉動的利刃穿過了身體，並且是穿過了大量身體，緊接著是噼裡啪啦的響聲，那是肉塊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徐萌沒有反應過來，冷汗壓下，打濕了她的睫毛，流進眼睛時有刺痛感。

　　她再次看向樓梯口，只看到一樓和二樓連接處，本來是一堵石牆的破洞，現在上面結出了一道道絲線。

　　蜘蛛絲。

　　祝寧在樓道裡張開蜘蛛絲，原本是透明的，此時被鮮血打濕之後才能讓人看清，鮮血順著蛛絲滴滴答答往下落。

　　她構建了新的防線。

　　蟑螂人衝擊有慣性，已經無法後退只能向前，然後被切割成無數塊。

　　牆壁和蜘蛛絲緊密相連，成了一架專門絞殺蟑螂的高效機器。

　　一時間酒店內都是殺蟲聲。

　　祝寧是在自己衝過樓道時才構建的蛛絲，有幾個蟑螂人完整衝過了蛛絲的防線。

　　祝寧精疲力盡，都抬不起手指反擊。

　　徐萌立即開槍，她上膛，開槍，不斷重復這個動作，然後打死一個個蟑螂人，沒有讓任何一個蟑螂人靠近祝寧。

　　三分鐘過後才安靜下來，漏網之魚已經都被徐萌解決了。

　　其他蟑螂人在洞口躍躍欲試，趴在洞口附近，齜牙咧嘴地看過來。

　　祝寧終於鬆了口氣，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她什麼都顧不得靠著牆坐下開，背後是堆積如山的蟑螂屍體。

　　這太可怕了。

　　祝寧不怕蟑螂，但一堆這玩意兒真的視覺上就可怕。

　　祝寧抹了把頭盔，頭盔雨刷啟動，清潔程序開始。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的戰利品。」徐萌的聲音響起。

　　祝寧回頭看了一眼，這場面真的很詭異，要是有人拍張照，她能多個稱號：專業滅蟲戰士。

　　「我找到副業了。」祝寧說。

　　假設這狗屁世界沒滅亡，祝寧退休之後可以開殺蟲公司。

　　徐萌站在祝寧面前，沒有對這句玩笑一樣的話表達任何感受。

　　她們關閉了屏幕共享，也沒有攝像頭錄製，頭盔屏幕有防窺膜，外面看不見裡面人。

　　所以她們明明面對面，卻看不見彼此的表情。

　　頭盔內，徐萌臉色極其蒼白，使用異能過度讓她渾身都是冷汗，但她依然筆直地站著，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

　　徐萌問：「你會用蜘蛛系異能？」

　　祝寧：「剛拿到的，你昏迷時我去做了個私活。」

　　祝寧還給徐萌發消息來著，但徐萌沒及時回復。

　　提起這個，徐萌短暫沉默了一瞬，態度有些不自然。

　　祝寧看到蟑螂人就想用蛛絲了，但她必須構建出一個空間，如果四面八方都是蟑螂人，根本沒法用。

　　當時走到樓梯拐角處最好，因為那堵牆還有一半，只需要堵住洞口的蛛絲量。

　　「你剛才讓我先走了。」徐萌突然說。

　　祝寧想了想才知道徐萌在說什麼，剛才祝寧用電鑽打開一個洞口，徐萌第一個鑽出去的。

　　祝寧問：「怎麼了？」

　　祝寧說話時，身上的黑色黏液覆蓋住肩膀上的傷口。

　　徐萌問：「你不怕我不回去找你？」

　　剛才很危險，祝寧先讓徐萌走，完全不考慮徐萌會不會把自己扔了。

　　祝寧覺得徐萌真的很怪異，「我有什麼好怕的？」

　　祝寧估計是真的累，她壓根兒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徐萌沉默了，祝寧的過分信任讓她很不適應，祝寧這種人，一旦信任就會信到底，心中有懷疑也會信到底。

　　所以她才能跟徐萌配合得好，誰能先出去就先出去，因為先出去的那個一定會想方設法回來撈人。

　　這就是不用明說的默契。

　　徐萌沒有再說話，她們一時間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祝寧倒是想問她怎麼了，但徐萌不主動說，她也不好問，成年人有點秘密很正常。

　　「嘔——」傅醫生終於一個翻身，他那邊傳來劇烈的喘息聲。

　　傅醫生渾身骨頭都像是碾碎了，他立即給自己注射了兩針強效癒合劑。

　　他迷迷糊糊醒來，只看到祝寧坐著，徐萌站在她對面，兩人不知道在幹什麼。

　　但傅醫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他身邊就有一個蟑螂人的屍體，樓道處更是恐怖，屍體像是垃圾山一樣，還在止不住向下滑。

　　現在傅醫生嘔吐都不想吐了，只想立即去死。

　　「你可別嚇暈。」傅醫生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兒，祝寧提示他，「我好不容易把你撈出來的。」

　　「謝、謝謝謝——」傅醫生說話結巴。

　　「別謝了。」祝寧站起身。

　　徐萌：「你的傷呢？」

　　祝寧受傷了，她不太適合馬上投入戰鬥。

　　祝寧活動的時候都感覺肩膀刺痛，心想徐萌雖然不知道在憋著什麼秘密，起碼還挺關心自己。

　　祝寧：「這地兒不安全，換個地兒再說，我猜他們很快就繁衍了。」

　　祝寧看著地上的屍體，有些蟑螂人衝破了防線，他們肚子正在蠕動，可能馬上就要孵化。

　　這個污染區域絕對是祝寧去過最頭疼的沒有之一。

　　繁衍能力太強，根本防不勝防，可能很快一樓也會被污染。

　　祝寧說的沒錯，三個人都親眼見識過繁衍，他們立即走向酒店大堂。

　　酒店大門緊閉著，玻璃大門外也是污染區域的顏色，他們最初就是從這兒進來，現在他們如果打開門走出去，應該會看到一團蟑螂卵。

　　他們在酒店大堂分頭行動，現在另一支小隊去哪兒了？

　　酒店大堂裡依然沒有人，之前時鐘顯示的是4，現在顯示的是12。

　　「你說現在是晚上十二點還是中午十二點？」祝寧問。

　　他們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

　　傅醫生：「我們竟然來了八個小時？」他感覺最多兩個小時。

　　徐萌沒有參與兩人對話，在尋找線索，她推開前台後的一扇門，前台後如果有門一般都是給工作人員休息用的，但這個酒店就不一定了。

　　門後是一道幽深的走廊，不知道通往何處。

　　徐萌說：「他們朝這邊走了。」

　　祝寧順著徐萌的方向看去，地上有一串腳印，酒店落了很多灰，上面的腳印清晰可見。

　　傅醫生蹲下仔細查看，「一個鞋碼偏大，像男人的腳，估計是曹瑋。」

　　祝寧：「你能看出來？」

　　傅醫生：「學醫的總會多看看。」

　　祝寧腦子跟個電腦一樣，她肉眼就可以跟記憶中的曹瑋進行對比，果然是他的。

　　「這是初靈的，」傅醫生又說。

　　祝寧好奇：「怎麼看出來的？」

　　傅醫生的手在筆畫：「這個腳印偏窄，但長度不短，初靈身高185，腳挺長的，女性的腳天然更窄一點。」

　　祝寧點了下頭，指向另一個，問：「那這個腳印是誰的？」

　　祝寧指的腳印看上去只有三十四碼大小，看上去像是個女人的腳，就在初靈的腳印旁邊。

　　傅醫生沒回答，三人一時間有些後脊背發冷，當時跟著他們的竟然有第三個人。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五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一）

　　第三個人是人還是污染物？而且這個腳印是什麼時間留下來的？

　　三種可能，第一種，在初靈和曹瑋進入時，有東西跟在身後，而他們不自知。

　　第二種，這是個污染物，類似於一個NPC，是污染區域中的一個角色，他們三人同行。

　　第三種，初靈和曹瑋是跟著這串腳印進去的。

　　具體是哪種很難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應該凶多吉少。

　　祝寧當時分配任務，是讓他們去探查下方，看看有沒有入口，按理說不會自作主張自己行動。

　　正常情況不應該會給隊友留下信號嗎？在進去之前也會知會一聲，是什麼讓他們行動了？

　　腳印一直延伸，遠處的就看不清了。

　　酒店大堂內蟑螂人的屍體開始抽搐，肚子鼓動著，小蟑螂馬上就要破體而出，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黏膩聲。

　　初靈他們到底怎麼了？必須進去才能找到線索，祝寧說：「走吧。」

　　這次打頭陣的是徐萌，祝寧負傷，她行動時疼得倒吸一口氣。

　　她聲音很輕，但徐萌聽到了，在狹窄的走廊中，徐萌問：「你的傷這麼嚴重？」

　　祝寧渾身都是血，剛才徐萌看不清她的傷勢。

　　「我不是外傷，」祝寧都覺得很怪異，「肚子疼。」

　　她之前進了那個會議室就一直隱隱作痛，後來打了強效癒合劑以為痊癒了，畢竟現在都黑科技，斷腿斷胳膊都能快速癒合。

　　祝寧最初以為自己是擦傷或者有些小傷，這麼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她揉著小腹，很難形容那種痛感，像是有根筋在裡面撐著。

　　祝寧：「我不會肚子裡有東西吧？」

　　走廊特別窄，傅醫生夾在中間，看到牆壁上投著三個人的影子，被拉長像是鬼影一樣。

　　光看牆壁，傅醫生簡直像是被兩個鬼夾在中間。

　　傅醫生聽到這話，問：「你被污染了？」

　　「不知道啊，」祝寧說：「可能肚子裡都是蟲？」

　　傅醫生臉色蒼白，這污染區域簡直剋他，這比自己聽過的所有鬼故事都恐怖。

　　傅醫生腦子也沒壞，他回想了一遍，「你是肚子疼然後才遇到的蟑螂人，肯定是會議室有什麼不乾淨的，我等會兒幫你看看。」

　　傅醫生剛才在牆外丟了背包，不然他包裡就是醫療器械。

　　祝寧點頭：「行，麻煩你了。」

　　有個醫生在隊裡還不錯，祝寧捂著肚子，感覺這個酒店真的很怪異。

　　比普通污染區域更早攻擊人，一般都是先進行精神污染，試圖同化。

　　但這兒從他們進九樓之後就開啟了攻擊模式。

　　為什麼？因為他們找到了什麼關鍵信息？

　　但有什麼關鍵的，不過是兩個殘次品的個人資料，還有房間裡的蟑螂。

　　祝寧邊想邊走，前方的路越來越窄，不得不貓著腰前進。

　　太窄讓人感覺很壓抑，祝寧的背脊被迫壓下，如果是初靈的身高可能要在這兒蹲著走。

　　徐萌走的速度更快，方便提前探查危險，突然，傅醫生感覺前方的人停下。

　　傅醫生看到徐萌的背影，問：「怎、怎麼了？」

　　「探測機。」徐萌說。

　　檢測部門曾經派出過探測機，但莊臨說所有機器沒有一個回來。

　　祝寧他們之前上樓，大概是因為樓梯被封住，探測機無法上樓，所以都集中在下方。

　　清潔中心的檢測儀器非常高科技，有各種形狀，最小的探測儀做成蜜蜂仿真外形。

　　現在散落了一地，如同屍體一樣堆積如山。

　　徐萌本來是彎著腰，這時候半蹲著，說：「全都失靈了。」

　　蜜蜂的眼睛本來應該閃爍著藍色的光芒，現在漆黑一片，徐萌試圖手動開機，但不論怎麼操作都沒反應。

　　傅醫生：「跟普羅米修斯一樣？」

　　這個地方的通訊設備會收到某種制約嗎？

　　徐萌的腳邊都是屍體，像是一道防線一樣擋在她面前，她後頸的汗毛炸起，讓她忍不住有點後脊背發冷。

　　貓科動物的第六感告訴她，前方很危險，一旦跨過這條線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徐萌沒有立即動作，傅醫生在身後有些納悶兒，隊伍最末尾的祝寧則捂著肚子。

　　越是靠近，她肚子就越疼。

　　過了大概一分鐘，徐萌才開始行動，她跨越了那道屍體組成的線，緊接著是傅醫生和祝寧跨過。

　　他們三個人如同一腳邁進了鬼門關。

　　祝寧進來之後感覺眼前視線都被打開了，剛才是極致的狹窄逼仄，現在突然通透，像是桃花源記寫的那種豁然開朗感。

　　可惜這裡並非什麼世外桃源，而是一個漆黑的洞穴。

　　如同礦井一般，最中央是個深不見底的巨洞，既像曾經埋藏著什麼怪物此時已經離去，又像是數不盡的金礦剛被人挖空。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人類與礦井相比顯得那麼小，很容易被一口吞噬。

　　防護服的燈光像是礦工用的探照燈一樣，三束光照入黑暗，卻照不到洞穴的盡頭。

　　黑暗的地底，一丁點響聲都被放大，四周空曠，傳來風一樣的哭聲，又好像在角落中蟄伏著什麼怪物。

　　怪物黑壓壓趴在洞穴壁上，如果這裡有蟑螂人，那估計此地就是三人的墳墓。

　　三人保持著默契，沒人敢開口說話，生怕驚動黑暗中未知的生物。

　　永生藥業的酒店樓下竟然有這種地方？他們還以為是個實驗室之類的。

　　徐萌眯了眯眼，觀測到地面並不是平面，而是微微向下傾斜。

　　徐萌邁出第一步，她行動了祝寧和傅醫生只能跟上。

　　他們走了一段路，大概能理解這裡的部分構造，這裡像是個倒著的螺絲殼，一圈圈向下繞。

　　順著右側走，會不斷接近地下。

　　因為沉默，時間的概念很混亂，他們失去了很多參考線，根本不知道走了多久，甚至連身體狀態都變得很奇怪。

　　他們並沒有感覺到疲憊，或者壓抑，只有一片麻木，彷佛就要這麼緩慢地接近死亡。

　　他們越走越深，抬起頭已經看不見來時的路。

　　最後眼前出現了一個亭子，紅色的亭子是個立方體，突然出現顯得很怪異。

　　傅醫生停下腳步，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地方出現一個建築物，比出現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還讓人害怕。

　　亭子可能是用來觀測的，或者用來站崗的。

　　不論用來幹什麼，都證明他們在不斷接近核心，這裡是某個基地的前哨。

　　觀測亭上有自動槍械，門口本來應該布置著什麼紅外線激光防禦線，現在不知道發生什麼，全部都失效了。

　　徐萌走近觀測亭，發現這個建築比自己想的大很多，大概三十方，裡面有一張簡易床鋪，大概是用來暫時休息的。

　　地上擺著一箱精神癒合劑和一箱營養劑，沒有普通的食物，全都是這些注射品。

　　徐萌檢查了一下，營養劑都已經過期三年了，肯定曾經有人在這兒工作。

　　而且很早就被廢棄了。

　　這裡到底是什麼時候被廢棄的，又是什麼時候產生的污染區域？

　　他們進入之後尋找線索，祝寧感覺自己身體真的出了點問題，臉色很差。

　　牆壁上掛著一個醫藥箱，傅醫生翻了一下，還沒過期。

　　傅醫生說：「要不先休息休息？我看看祝寧的傷？」

　　這是他們進入地底之後說的第一句話，顯得很不真實。

　　祝寧沒逞強，坐在簡易床上，那上面被子破爛的程度都像是要分解了。

　　傅醫生開始查看祝寧的傷，他最先注意的是祝寧肩膀的傷，這地兒的防護服破損了，很容易被感染。

　　上面被鮮血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黏液糊住，傅醫生淋著一些外人看不懂的藥劑上去。

　　傅醫生仔細查看了她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上面正在結痂。

　　估計是強效癒合劑生效，或者是因為祝寧身體裡的黏液作用，導致她其實本來傷的也不重，蟑螂人沒對祝寧造成什麼很嚴重的傷勢。

　　傅醫生想到黑色黏液，他還記得當時在樓外爬牆，祝寧身上湧出的詭異生物，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傅醫生問：「你，異化了？」

　　傅醫生只在異化的人身上見過類似的，有什麼東西會與人類伴生，會出現具體的實體。

　　祝寧不知道怎麼回答，老實說：「那是異種。」

　　「異種？」傅醫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我都不知道異種可以跟人伴生。」

　　據他所知，異種以恐懼為食，他們必須依靠污染區域存活，離開污染區域之後很快就死了。

　　異種別說跟人共生了，根本活不了。

　　傅醫生問：「你確定？」

　　祝寧：「不確定。」

　　她哪兒知道自己身上是什麼鬼東西，不過傅醫生的話突然讓她想到，自己之前默認那是異種，如果不是呢？

　　傅醫生感覺很怪，看祝寧就像是在看怪物，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說她是惡魔。

　　「怕我？」祝寧問。

　　在污染區域太容易被污染了，傅醫生害怕很正常。

　　傅醫生搖了搖頭，祝寧救過他好幾回，他一直覺得人類和污染物融合是絕對發生的，對祝寧沒有什麼厭惡感。

　　需要先解決的是祝寧的肚子疼，為什麼會疼？

　　傅醫生拿出一個類似聽診器的玩意兒，清潔中心檢測工具很發達，他很久沒用聽診器了，問：「介意嗎？」

　　祝寧搖了下頭，感覺一個聽診器貼在自己小腹。

　　地下本來就安靜，四周只有徐萌翻動資料的聲音，傅醫生的注意力都在聽診器上。

　　很細微的動靜傳遞過來，傅醫生就像是在沙灘邊找一個細小的戒指那樣仔細。

　　咚——

　　傅醫生嚇了一跳，他的心臟好像跟著一起顫動了一下。

　　明明這麼輕的聲音，比在他身邊爆炸一顆炸彈還恐怖，他聽到了心跳聲。

　　傅醫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不是什麼精神污染？

　　他不敢確定，再次凝神去聽，小心移動著聽診器。

　　咚、咚咚——

　　這次的聲音更大，像是一團心臟在收縮。

　　傅醫生像是被燙傷一般快速收回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祝寧的腹部。

　　她肚子裡有個活物！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六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二）

　　咔噠——

　　聽診器跌落在地，傅醫生僵直在原地，他想發瘋，又想立即逃跑。

　　祝寧看到他的反應也能猜出個大概，傅醫生對污染物很感興趣，之前還想打開祝寧的腦子來看。

　　他是一個稍微有點狂熱的醫生，害怕蟑螂大概是有潔癖，他不太害怕祝寧身上的異種。

　　但他現在的反應是十足的恐懼，精神值降低到臨界點，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瘋。

　　祝寧沒有說話，她拿起地上的聽診器，這東西操作很方便，不是醫生也知道怎麼使用。

　　跟祝寧那個時代的聽診器不太一樣，一端連接到防護服的接口，另一端連接到祝寧的肚子上。

　　所以祝寧腹部的動靜可以傳遞過來。

　　在祝寧那個年代，很多人小時候都玩過紙杯傳聲的遊戲，用棉線兩個紙杯子把串聯起來，做成一個簡易的傳聲筒。

　　兩個小孩兒可以藏起來，在角落裡聽到另一個人的回話。

　　這個遊戲很童真，前提是跟你玩傳神遊戲的是人類，而非鬼。

　　現在祝寧就在跟一個鬼玩傳聲遊戲，她沒有經驗，聽診器在腹部游動了很久，才找到聲音的具體來源。

　　咚——

　　太清晰了。

　　聽診器把心跳聲傳遞過來，隔著一層薄薄的肚皮和防護服，有東西在肚子裡。

　　祝寧問：「是心跳？」

　　她到現在都還很冷靜，需要跟傅醫生進行確認，這是否是幻覺。

　　傅醫生先是愣了下，然後才狠狠點頭。

　　祝寧放下聽診器，去過這麼多污染區域，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污染從身體內部開始的。

　　但是什麼時候？為什麼突破了防護服？

　　防護服對這東西沒有用？傳播規律又是什麼？為什麼只有祝寧中招了？

　　祝寧比他們倆多做的一步是第一個進入會議室，坐錯了位置，有一雙鬼手抱住了自己的腰。

　　她腦子裡的疑問無人可以回答。

　　祝寧低下頭，她小腹平坦，沒有隆起，但裡面有個活物。

　　是那雙鬼手嗎？是蟑螂人？還是其他更恐怖的生物？

　　祝寧閉上眼睛，黑色黏液被她調動著向下游動，這東西常年附著在自己的骨頭縫隙中，她試圖通過黑色黏液進行感知。

　　但黑色黏液包裹著自己的腹部，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也無法通過黑色黏液的視角看清內部。

　　傅醫生在發抖，他看著在床上的祝寧，就像在看一個潛在的惡魔，很害怕祝寧會突然異化。

　　身後的徐萌也是同樣，她聽到了傅醫生和祝寧之間的對話，如今站在傅醫生身後。

　　他們的局勢發生了改變，之前是緊密連接的一個團體，現在氣氛悄然變得詭異。

　　祝寧能感覺到，所以很坦然地提出來，「你們擔心我會變成污染物？」

　　祝寧一向非常直接，她會直接挑明問題，徐萌默不作聲地點了下頭，傅醫生則猛地點頭。

　　祝寧記得之前在機械海洋館，那時候自己也有感染風險，徐萌替她解圍。

　　現在的情況不是單純的防護服破損那麼簡單了。

　　這次還是徐萌開的口：「我們不會拋棄你的。」

　　徐萌一錘定音，說明了自己的立場，傅醫生點頭，「對，我、我需要更精密的儀器給你檢查，說不定只是一種精神污染方式。」

　　徐萌嘆了口氣，「你別怕。」

　　傅醫生附和：「對對對，你別怕。」傅醫生才想到出現這種情況，比他害怕的應該是祝寧本人。

　　「我們執行完任務，只要回去了，我有辦法治好你。」傅醫生後背都是冷汗，竟然還在安慰祝寧。

　　祝寧沒有被這番話安慰到，說：「如果我被污染了，建議你早點殺了我。」

　　這話是對徐萌說的，徐萌垂在身側的手收緊了，祝寧繼續：「必須在真正被污染之前，不然我可能會成為S級污染物，那時候你再想殺我就不容易了。」

　　隔著頭盔，三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徐萌能感覺到祝寧的視線，像是有重量一樣壓在她身上。

　　傅醫生終於意識到祝寧在幹什麼，她在交代自己的死亡方式。

　　祝寧是103區精神值最高的人，她一旦被污染下場會非常嚴重，所以她給自己挑選了一個行刑人——徐萌。

　　一個有經驗的獵魔人，可以分析出現狀，做出最佳選擇。

　　換言之祝寧做好了自己去死的準備，他們五人進入酒店尋找神降的秘密，所有人都有這種覺悟。

　　「可以嗎？」祝寧問：「隊長？」

　　徐萌一愣，她叫自己隊長。

　　祝寧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從頭到尾都極其平靜，徐萌的拳頭捏緊了，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她答應了，如果祝寧出事，徐萌會成為祝寧的行刑人。

　　祝寧問：「你們找到線索了嗎？」

　　徐萌深吸一口氣，消化了剛才的情緒，才說：「這是一個觀測亭，內部只有來訪人登記名冊，上面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相當於他們探索了一個地方的保安亭，但來訪人員的信息對他們沒用。

　　徐萌：「唯一有價值的是這個。」

　　徐萌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紙，那張紙可能本來是用來解悶的，上面畫了棋盤，無聊的時候畫五子棋。

　　現在上面有一串亂七八糟的線條，祝寧看不懂。

　　徐萌說：「獵魔人內部語言，代表前方危險，快走。」

　　獵魔人跟清理者完全不同，他們受的培訓更專業，有些符號和手勢都是通用的。

　　祝寧是清理者看不懂，但徐萌可以。

　　徐萌又說：「第二行，二次警告，立即返回。」

　　這些符號隱藏在五子棋中，外人看上去只感覺像是某種塗鴉。

　　祝寧問：「沒了？」

　　徐萌搖頭：「就這兩句，都是警告。」

　　祝寧問：「初靈他們留下的？」

　　徐萌：「不知道，任何獵魔人都有可能，看不出時間。」

　　徐萌的回答很有意思，任何獵魔人都有可能，徐萌肯定已經看過程莫非手環裡的內容，所以這個信號有可能是當年程莫非留下的。

　　每個想進入地下的人，第一站一定是這裡，有人在警告後來者。

　　祝寧感覺自己肚子更疼了，不論肚子裡是什麼，留給她的時間都不多。

　　祝寧：「繼續走。」

　　觀測亭裡沒有更多線索，他們選擇繼續向前。

　　這次還是徐萌打頭陣，祝寧一聲不吭跟在隊伍最末尾，她現在行動力差得厲害，肚子裡的東西好像在蠶食她的生命力。

　　大概走了一千米，他們又遇到了一個觀測亭。

　　再走一千米，出現了第三個觀測亭，如果不是內部東西不同，他們還以為在鬼打牆。

　　觀測亭內沒有更多信息，一路上很安靜，是那種死寂一樣的安靜。

　　直到走過十二個觀測亭，他們突然看到了一個龐大的建築物，太突兀了，都不敢相認。

　　他們三個像是在海中漂泊，突然在霧氣中看到一艘幽靈船，第一反應都不是高興而是害怕，因為前方肯定不是人。

　　眼前出現了一個建築物，散發著淡淡的綠色光芒。

　　他們仔細辨認著，不敢相信那是幻覺還是真的東西，建築物周圍都是鐵柵欄。

　　祝寧感覺自己肚子裡的筋繃緊到極致了，那是一家醫院，也可能是療養院之類的。

　　酒店下方竟然有個深洞，而洞穴下方是一家醫院，沒有比這更匪夷所思的事兒了。

　　殘次品被選中成為試驗品，緊接著他們都去哪兒了？現在突然有了答案。

　　醫院的燈打開著，但裡面沒有一個人，散發著幽幽綠光，像是在吸引無知的人向前。

　　徐萌想到祝寧現在身體不適，她提出自己先查探一下，祝寧看到徐萌化成黑色的影子，緊接著很快就消失了。

　　祝寧閉上眼，利用上帝視角看，她看的不是很清晰，能看出個輪廓。

　　旁邊傅醫生再次給自己注射了一陣精神癒合劑，他明明看到了自己這輩子最熟悉的地方，卻感覺到了這輩子最大的恐懼。

　　過了一會兒，徐萌回來了，「大概看了下，沒什麼危險，也沒看到人。」

　　祝寧也睜開眼，她同樣沒看到人。

　　空的？

　　這麼大的建築物裡什麼都沒有？難道這個污染區域裡的污染物只有蟑螂？

　　他們小心推開地下醫院的大門，這地兒簡直不像個醫院，更像個十八層地獄。

　　其實相比較現在的綜合醫院來看，這個醫院的面積不算大，就是修建在地下顯得很大。

　　他們走進大樓，地上濕噠噠的，現在他們對濕的地方有陰影，一眼就能看出這地方很適合蟑螂繁衍。

　　牆上有一道血痕，不知道是什麼時期留下的。

　　每個房間門上都有個小窗戶，可以看清內部，就是普通病房。

　　房門上倒是寫了一些信息，這扇門上寫著：

　　受試者：087號

　　階段：第一

　　狀態：溫順

　　溫順？為什麼會用這種詞形容？這是對寵物的描述方式。

　　徐萌在尋找線索，傅醫生在查找設備，徐萌說裡面沒人之後傅醫生膽子大了很多。

　　他找到一間診室，裡面有一些老舊的設備，他擦拭著上面的污垢，嘗試著打開。

　　只要打開他就能給祝寧做正規的檢測，他就可以知道祝寧肚子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

　　傅醫生按了按鈕，聽到哧啦哧啦的聲音，這個儀器竟然可以使用！

　　傅醫生極其興奮，這將是他職業生涯最偉大的發現。

　　另一邊，徐萌走進了護士站，她在翻看工作人員的記錄，這種地方一定會有工作日誌，記載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萌的動作很著急，因為祝寧被感染導致時間很短暫，她們必須早點結束早點出去。

　　護士站被徐萌翻動得亂七八糟，這地方很多紙質文件都被泡發了。

　　徐萌的眼底有些癲狂，被一個痛苦長久折磨，她太想知道謎底了。

　　而祝寧則在走廊中行走，走廊上有欄桿，專門給行動不便的病人使用的。

　　祝寧肚子疼得快要超過她的忍耐力了，她扶著欄桿小步挪動著。

　　她一間間病房看過來，突然腳步一停，這扇門是開著的。

　　在眾多關閉的房門前，只有這扇門打開，像是一個陷阱張開了大口。

　　而祝寧竟然朝這扇門走去，門口貼著的信息跟其他房門完全不同。

　　待入住：柳柳。

　　柳柳？

　　祝寧無知無覺中眨了下眼睛，感覺這個名字很耳熟，她的思考速度變慢了，才想起來，那是她從會議室拿到的資料。

　　會議室唯一空出的位置，角落裡有一份殘次品的個人資料，她的名字就叫做柳柳，只有十五歲，祝寧也是在她房間裡遇到的蟑螂人。

　　難道她是污染源？

　　祝寧邁開腳步，走進門中，她當時肚子太疼了，只想找個位置坐下來。

　　她坐在發黃的床上，臉色慘白，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還有手掌心。

　　祝寧心想，哦，原來我的角色是實驗品。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七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三）

　　祝寧的呼吸越來越重，感覺肚子裡生物似乎在蠶食她的生命力。

　　污染物以人的精神值為生，祝寧的精神值正在緩緩下降，她已經掉落了10%。

　　再這麼下去，她會被這怪物吸乾生命。

　　她聽不見傅醫生和徐萌的聲音，周圍一切彷佛都在遠去，她只聽到心跳聲。

　　咚——

　　腹中生物正在微微鼓動，像是胎兒調皮踢了下母體的肚皮，正常情況下，母親可能會感覺到幸福或者興奮，但現在只有恐懼。

　　它在踹她。

　　那個不屬於她的生命在踹她，祝寧臉上都是冷汗，她右手已經滑落出一把刀，刀劍對準了腹部。

　　她想把這東西弄死。

　　腹中怪物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殺意，慢慢安靜下來，像是一隻委屈巴巴的小狗，不知道是不是祝寧的錯覺，她感知到它很想活下去。

　　刀尖抵在防護服上，堅韌的衣料暫時阻擋了鋒利的刀刃。

　　只要捅下去就好了，祝寧心想，它距離自己這麼近，就隔著一層薄薄的肚皮，祝寧能準確知道它的位置。

　　祝寧的身體對它而言就是一間囚籠，它逃不出去。

　　一旦動手，刀刃剖開腹部，把那個怪物殺死，它就不會動了。

　　祝寧手腕僵直著，遲遲沒有動手。

　　終於，祝寧手腕一動，哐當一聲把短匕首扔到腳邊。

　　她差點就被污染了，一旦殺死腹中的怪物，她必死無疑。

　　這是在幹什麼？讓她自己了結自己？

　　祝寧沒弄清楚這裡的污染邏輯，但感知到了一股惡意，腹中的怪物在消磨她的生命，已經在裡面了，要麼剖開，要麼讓它自然出來。

　　但不論是哪種都會傷害祝寧本體。

　　她跟一個怪物終生綁定，永生無法掙脫。

　　祝寧深呼吸著，拍了下自己的右臂，注射了一支精神癒合劑。

　　但效果不大，她的精神值已經遠遠高於其他人，祝寧這樣其他人的情況只會更糟。

　　祝寧扶著牆站起來，通訊無法使用，她想立即去找傅醫生和徐萌。

　　她站起身時，肚子明顯有些異樣，怪物像是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狠狠從內部捶了一下她的小腹。

　　祝寧懶得理它，這是正常的，這是正常的，她一直心中默念這句話，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祝寧摸索著房門，已經一手按在門把手上，她記得自己進來的時候沒關門。

　　她按下把手，卻發現門已經被鎖了。

　　什麼時候？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祝寧正要使用萬能鑰匙道具，突然間，刺目的白光驟然出現，她本能眯起眼。

　　過分亮的光線，讓人眼睛刺痛，產生眩暈感，祝寧本能眨了眨眼睛。

　　這間房間本來是病房，一張小床，旁邊一個椅子。

　　現在床鋪對面出現了一塊白色的屏幕，光線慢慢變得沒那麼刺激，但就像在雪地裡，白光本來就讓人想眯起眼。

　　祝寧看了一會兒，發現這裡不是什麼普通的病房，而是一間觀察室。

　　那塊白色的屏幕背後應該是觀察員，而祝寧是那個被觀察的實驗品。

　　之前在清潔中心也有觀察室，祝寧每次出任務回來後要確保她沒被感染，她很習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清潔中心主旨是讓你感覺到舒適合放鬆，這裡讓人感覺壓抑和胸悶。

　　開始了嗎？

　　這個污染區域終於露出本來面目開始污染了？

　　祝寧沒有打開門走出去，她靜靜地在門口停了會兒，然後重新走回床鋪。

　　她給自己選的身份是受害者，要順著污染區域的邏輯發展才能知道秘密。

　　「你好，又是美好的一天。」白色屏幕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語氣很溫暖，竟然還說美好。

　　祝寧甚至不知道後面有幾個人。

　　「你昨天的表現非常好。」男人說：「現在我們繼續昨天的問題。」

　　繼續什麼？祝寧抬起頭，看到對面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張圖片。

　　「這是什麼？」男人問。

　　祝寧眉頭緊緊擰著，她在看清屏幕上的照片後下意識偏了下頭，甚至想立即離開。

　　屏幕上是一尊拈花神像，神像表面凹凸不平，彷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神像正在微笑。

　　祝寧從來沒感覺到這個微笑這麼諷刺過，形象再次發生了變化，但她認出來了。

　　為什麼要給她看這個？這是實驗的一環嗎？

　　要通過這種方式讓神降臨？

　　祝寧本來想閉上眼，突然意識到這個污染區域的特性，不要打開「門」。

　　任何打開門的舉動都很危險，不知道哪個行為就會觸發。

　　祝寧偏開目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感覺自己的眼皮很沉，她知道自己堅持有上限，很快就會堅持不住。

　　屏幕後的男人問：「這是什麼？」

　　他的聲音溫聲細語的，並不著急，好像有一輩子等待祝寧的回答。

　　……

　　嗡——

　　傅醫生打開了檢查室內的設備，他打開的明明是老舊儀器的設備，但整個房間的燈都亮了。

　　傅醫生半眯著眼，整個人還有些茫然，這是怎麼了？

　　他看了一眼設備運轉正常，立即想要去找祝寧，只要祝寧躺在上面讓他看一眼，馬上就能有圖片回傳，他能知道腹部到底是什麼生物。

　　到時候是剖開也好，繼續保持現狀也好，傅醫生也有辦法應對。

　　傅醫生剛想去推開門，腳步一停，他聽到了人的聲音。

　　這個地下的詭異醫院原本進來的只有他們三個人，但外面的聲音絕對不是幾個人可以弄出來的。

　　腳步聲、說話聲、翻閱資料嘩啦啦的響聲。

　　這個污染區域活了！

　　傅醫生立即意識到這一點，他第一次進入污染區域，只是在來時看了一些速成指南，然後就落單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第一件事應該做什麼，要順著污染區域的邏輯發展，要給自己找一個身份。

　　傅醫生低下頭，看著檢查室中的儀器，他的身份是醫生。

　　傅醫生手忙腳亂穿上衣架上的白大褂，如同一個拙劣的演員誤入片場。

　　他看著門外，磨砂玻璃門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影，一直有個人站在門口，靜悄悄的。

　　門口肯定不是徐萌或者祝寧，只能是污染物，現如今像個鬼魂。

　　傅醫生愣住了，他現在只有自己，祝寧不可能趕過來救他。

　　祝寧和徐萌都沒有動靜，證明她們的處境可能也不好。

　　傅醫生心跳加速，呼吸都放緩了，但那個人影只是站著，沒有說話也沒有闖入，傅醫生跟他僵持著，感覺自己眼睛越來越酸澀，這樣不是辦法。

　　他立即判斷出來，有人堵在門口，他就是甕中捉鱉的那個鱉。

　　必須找個辦法破局。

　　傅醫生小心翼翼移動著自己的身體，他一邊提防著外面人的動靜，一邊在這間辦公室內翻找。

　　這間診室似乎屬於某個醫生，抽屜裡有一打病人資料，桌面上還有一個文件袋。

　　傅醫生隨手翻開，本來分心，要一邊看著門外的人。

　　現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目光，裡面的字密密麻麻的，外人看絕對看不懂，但傅醫生能看懂。

　　這是病人的研究資料？

　　傅醫生的注意力分神了，他看到資料後就像是沙漠中旅人看到了水。

　　他沒見過這麼奇怪的資料，一目十行貪婪閱讀，一邊對比著旁邊的病人的信息。

　　病人資料記載的更詳細，每個人的資料都有一本書那麼厚。

　　就如同他猜測的那樣，殘次品最初住在酒店，酒店內部有監控，除了病人的自述以外，一定有研究員進行旁觀敘述。

　　研究必須有第三視角和第一視角，兩邊對比才能有準確數據。

　　第三視角的記錄更加冰冷，詳細記錄了殘次品的所有反應。

　　服藥第一個月「門」的症狀不穩定。

　　門？

　　記錄中真實使用了這個字，並沒有用什麼很復雜的名詞。

　　祝寧之前的猜測是對的？真的是要打開人腦子裡的門嗎？

　　服藥後腦中的門會暫時被打開，傅醫生看的這份資料裡，這個人第一次吃藥打開時間是四十秒，第二天一分鐘，第三天一分半。

　　在實驗品的視角裡，是看到幻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但在研究員的眼裡，是門開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他們的實驗目的彷佛是增加這扇門打開的時間。

　　A藥吃下後產生幻覺，也就是打開門。

　　但B藥並不是消除幻覺，B藥是很普通的維生素，也就是安慰劑效果。

　　如果吃下B藥幻覺真的消失，證明實驗體並不穩定。

　　那些人以為自己的幻覺被治好了，其實根本沒治好。

　　等實驗品穩定後，他們會從酒店搬離，入住到地下醫院，進行更細致的檢查，投入到第二階段的實驗。

　　傅醫生沒閱讀到第二階段，但可以猜到他們要幹什麼。

　　如果可以打開那扇門，可以讓神降生？

　　這不可能，怎麼做到的？

　　傅醫生進來之後一直在顛覆三觀，他行醫三十年了，還沒聽過這種事兒。

　　A藥的成分到底是什麼？他們的實驗已經持續到什麼階段了？這跟祝寧腹中的怪物有關係嗎？

　　他想去救祝寧。

　　嘩啦啦，房間裡都是翻紙張的聲音，傅醫生的動作太著急了，目光也越發沉迷。

　　傅醫生無法自拔，如同第一次打開魔盒的一角，即將窺視到完整的真相，他們五個人冒著生命危險進來就是為了這個。

　　突然，傅醫生把一打資料碰翻在地，白紙如同白雪一樣紛飛，他看待資料比金子還要金貴，立即彎腰去撿。

　　散落的資料像是打散的一副撲克牌，在地上形成了新的圖景。

　　傅醫生撿資料的動作停下，像是牛頓那天被蘋果砸中，像是有一天悟道時突然醒悟。

　　原來如此，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傅醫生默念著這四個字，嘴角浮現出笑意，他終於知道了。

　　傅醫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那個微笑越來越大，幾乎要讓他的嘴角扯裂。

　　如果有旁人在，一定能意識到他已經被污染，提示他該打一針精神癒合劑。

　　但他沒有，傅醫生沉迷在喜悅中無法自拔。

　　咿呀——

　　他聽到了詭異的響聲，後知後覺抬起頭，他整個人還處於興奮中，難以反應過來。

　　傅醫生的笑容僵在臉上，玻璃門外是空的，那個人影不見了。

　　傅醫生感覺背後有些涼意，彷佛一條毒蛇在背後舔舐他的後頸，一個濃黑的影子投影下來。

　　他……進來了？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八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四）

　　腳步聲——

　　徐萌正在護士站翻動資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緩緩傳來，然後有人從她身邊走過。

　　像是一鍵激活，四周突然出現了污染物，這裡的人大多數都身穿純白色，有醫生護士還有保安隊。

　　徐萌沒有動作，最大程度保持冷靜，她是老獵魔人，當然知道這是污染區域活過來的一種形式。

　　老舊醫院的牆壁如同重新煥發生機，這裡恢復到還未被污染的樣子，跟徐萌看過的東西一樣。

　　徐萌沒告訴祝寧，她在進來之前看過程莫非的手環，那裡面有一些資料碎片。

　　手環裡的圖片和這個醫院完全重合了。

　　因為沒有完整的調查報告，程莫非留下的後半截資料沒頭沒尾，並且有些匪夷所思。

　　程莫非在視頻最後提出了一個要求，實在是讓徐萌難以執行。

　　徐萌只能走進來尋找真正的線索，自己經歷之後才能做出最佳判斷。

　　獵豹隊成員尋找程莫非長達九年，終於在今天，徐萌走到了程莫非曾經的任務地點。

　　九年前他就是在這兒工作的，職業內容是個安保隊的小嘍囉，代號是肥貓。

　　如今徐萌彷佛故地重遊，一個臥底潛入了神秘的組織。

　　這就是當時程莫非做的工作。

　　周圍人都很忙碌，他們似乎沒有察覺到徐萌，又或者是徐萌在這兒非常不顯眼，總之沒人注意到她，甚至沒有在她身上停留視線。

　　徐萌邁開腿，她腦海中無數圖片陳列開，像是在看一本詭異的相冊。

　　她大概是有點被污染了，上次從意識體雲端下來，精神並沒有完全恢復。

　　徐萌的腦子有點微微刺痛，彷佛在大腦表面裂開了一個微小的縫隙，腦子內部很脹。

　　徐萌打了一針精神癒合劑，她幾乎是趨於本能地朝某個地方前進。

　　她走到走廊盡頭，打開了一扇門。

　　門後還有一扇門，而在最深處的那扇，門縫中散發著詭異的紅色光芒，本能告訴徐萌那東西很危險不要直視。

　　但她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程莫非說的竟然是真的。

　　神真的降生了。

　　……

　　祝寧的眼睛越來越酸澀，白光本來就亮，維持不眨眼的極限馬上就要到了。

　　時間彷佛都在變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

　　祝寧只要偏一下頭就能看到對面的神像，以她對這個污染區域的了解，那個醜陋的神說不定會以自己為媒介爬出來。

　　快堅持不住了，祝寧心跳聲很響，她的手如同機械一樣開始摸索，緩緩摸向自己腰間的槍。

　　她受不了了。

　　如果無法控制眨眼，那就去摧毀對面的東西。

　　「住手。」屏幕後溫柔的男聲傳來，「請放下槍。」

　　祝寧的腹部越來越疼，絞痛傳來。

　　她抬起手，連看都沒看向目標，扣緊扳機之後，一枚子彈打向鋪滿白光的大屏。

　　只聽到砰的一聲，玻璃碎了一地，在同一時間，祝寧繃緊的眼睛終於眨了下。

　　屏幕背後根本沒有什麼人，空的。

　　那她剛才到底跟什麼東西在說話？

　　祝寧沒空去琢磨，她雙眼刺痛，雙手都在發抖，這時候，她腹中怪物猛地踹了一腳她的小腹。

　　她捂住肚子，不可抑制地半彎下腰，狠狠錘了下自己的肚子。

　　安靜！

　　但裡面的東西如同跟她對著幹，更加凶猛地掙扎，它每翻一次身，每一個細微的舉動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她只好不去管它，強忍著進行。

　　祝寧哆嗦的手摸著門把手，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拉開門走出去，門外有人在叫。

　　「喂！你怎麼了？」有個女人扶住她：「喂！醫生呢？」

　　「快過來把她帶回去！啊！」

　　祝寧推開女人，一路上很多人試圖想把她按回病房，她就像是個試圖逃離精神病院的病人。

　　祝寧一個用力，手中的刀抵在一個男護工的腹部。

　　緊接著鮮血撒了一地，尖叫聲立即傳開，走廊上的燈光開始閃爍。

　　一旦動用武力就距離污染區域攻擊不遠了，她想找到傅醫生和徐萌，傅醫生一定有危險。

　　祝寧臉色慘白，她疼得快失去意志，這條走廊上有一間診室，她猛地推開房門。

　　診室中全是紛飛的資料，將整個房間染成白色，上面全都是祝寧看不懂的字。

　　屋內的設備正常運轉，但祝寧根本不會用。

　　她肚子越來越疼了，與此同時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下墜，精神值同樣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下跌。

　　她的精神值還剩下68%，如果低於50%，她一定會精神崩潰。

　　祝寧的腳步一停，她看到了一條很細的血跡。

　　腥臭的鮮血從辦公桌後暈開，打濕了地面的資料，一點點染紅。

　　視線上移，她看到了一雙腳，很熟悉的腳，包裹著金屬防護服。

　　祝寧推開轉椅，看到一個人半躺在辦公桌後。

　　傅醫生的防護頭盔已經掉了，原本雙眼的位置只留了一對血窟窿，鮮血像是淚一樣從眼眶中湧出，打濕了他的臉。

　　而他臉上有一個很詭異的微笑。

　　他……瞎了？

　　「傅醫生？」祝寧開口之後才意識到，她一直稱呼傅醫生，都不知道他的全名。

　　「哈哈哈——」傅醫生聽到祝寧的聲音之後竟然開始哈哈大笑，「祝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祝寧腹部太疼，她扶著辦公桌勉強站著。

　　祝寧雙目通紅，問：「誰動的手？」

　　有污染物襲擊？那現在還在室內嗎？祝寧的目光在診室中巡邏，企圖找到一個潛伏的凶手。

　　「我！」傅醫生大喊：「是我！」

　　祝寧沒找到凶手，反而在地上找到了頭盔，她想給傅醫生戴上，後來發現這個舉動可能毫無意義。

　　「你挖掉了自己的眼睛？」祝寧不確定地問。

　　「對！」傅醫生很得意地說：「我自己挖的！我關掉了門，哈哈哈哈誰也別想出來。」

　　祝寧拿著頭盔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戴上，聽到這話大概能理解了，傅醫生遇到了什麼污染物。

　　他知道眨眼是門的媒介，每一次眨眼都是把污染物帶到這個世界。

　　因為無法控制眨眼，所以他通過物理手段把門關閉了。

　　傅醫生暫時保住了一條命，但他也失去了一雙眼睛。

　　祝寧看著滿臉是血的傅醫生，說：「我給你打一針強效癒合劑。」

　　也許還有救，只要盡快出去，污染說不定可控。

　　「神。」傅醫生突然說。

　　傅醫生轉動了下脖子，用兩隻血窟窿看著祝寧：「神已經降生了。」

　　祝寧的動作一停，感覺自己腦子要炸了。

　　傅醫生摸索著地上的資料，把紙張像是一堆財寶一樣抱在懷裡，他很陶醉地說：「神已經降生了，我知道了。」

　　祝寧頹然放下手，傅醫生的頭盔再次被放在地上，祝寧知道傅醫生已經被深度感染，他絕對沒救了。

　　祝寧深呼吸，接受了這個現實，她喉嚨梗著，問：「怎麼？」

　　傅醫生摸索著資料，大概本來想找到某個資料給祝寧看，但他瞎了，所以根本看不清。

　　「只有人類才會精神崩潰，你記得我的猜測嗎？地下那個龐大污染物可能根本沒有精神。」

　　祝寧記得，這也是傅醫生進來的目的，他無法理解這件事。

　　傅醫生講話速度很快，語氣都透露著興奮，「我來時莊臨給我看過資料了，你們在地下發現了一個龐大的污染物，它的污染可以讓蟲子擁有智慧，讓人和污染物結合，也就是你們說的非自然人類。」

　　祝寧點了下頭。

　　「它像個神一樣可以做到我們無法做到的神跡，但它並不是神，因為它沒有智慧，無法回應具體的禱告，人類無法與之溝通。」

　　傅醫生的嘴角瘋狂向上揚起，嘴裡罵道：「瘋子，哈哈哈他們簡直是瘋子，永生藥業想要神降生！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想要直接把地下龐大污染物跟人類進行結合！是不是瘋子！」

　　「我在資料裡看過，永生藥業在幾十年前就有這個計劃，他們要把機械和污染物結合。」

　　祝寧心頭一震，手都在抖，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痛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傅醫生。

　　可傅醫生瞎了，對於祝寧的目光毫無知覺：「那個計劃失敗了，不可能成功的，機械和污染物怎麼可能成功？太離奇了。」

　　傅醫生喃喃自語，一直在搖頭。

　　祝寧聽到這裡甚至不知道做出什麼表情，她就是那個計劃的殘次品。

　　傅醫生對此一無所知，一股腦撲在自己的研究中無法自拔，「永生藥業知道無法通過機械控制污染物，知道神不是人類可以操控的，反而做了更加瘋狂的假設，它們想讓神誕生。」

　　誕生。

　　這個詞和阿爾法系列實驗有本質區別，祝寧這種實驗體是機械控制污染物，而誕生，也就是作為一個新生命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祝寧心跳加快，她感覺到自己已經理解了真相。

　　「永生藥業找到了關鍵的門，試圖打開這扇門，要把神帶來現實，但普通人類持續的時間太短了，實驗一直在失敗，毫無進展，這時候他們找到了絕佳的載體。」

　　傅醫生的臉貼著資料，露出了一個孩童般天真的表情，「蟑螂，是蟑螂啊。」

　　傅醫生瘋瘋癲癲的，但祝寧理解了他的話。

　　蟑螂的繁殖能力很強，雌性蟑螂只需要交配一次就可以終生產卵。

　　蟑螂哪怕斷了頭也能存活十幾天，身體裡的卵鞘可以吸收母體的營養繼續完成孵化。

　　與此同時，比如寄生蜂之類的寄生昆蟲會尋找蟑螂做「代孕」，利用蟑螂的母體孵化自己的幼蟲。

　　蟑螂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從恐龍時代活到今天，可能哪怕核戰後全世界都滅亡了蟑螂可能都不會滅亡。

　　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實驗載體是蟑螂，就像寄生蜂找蟑螂代孕，永生藥業找蟑螂當母體。

　　傅醫生的後背已經結出了黑色發亮的甲殼，脖子上蔓延出黑色的血管，甲殼突破了防護服的界限，祝寧知道，污染正在發生，他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嶄新的蟑螂人。

　　傅醫生的精神會逐漸崩潰，屬於人類的部分會慢慢消失，可就在他保有意識的最後一段時光，他低下頭，虔誠地「看著」祝寧的小腹，彷佛能隔著一層肚皮感知到內部的生物。

　　「是神啊。」傅醫生不敢觸碰它，像個信徒一樣輕聲說：「那是神啊。」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零九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十五）

　　清潔中心。

　　內部一片混亂，整棟大樓燈光全滅，獵魔人不得不緊急防守。

　　宣情也未曾處理過這麼復雜的情況，現在大家都已經顧不得祝寧他們那支小隊的情況，現在別說什麼末日那麼遙遠的問題，敵人近在眼前。

　　有未知的東西通過視頻形式蔓延進了清潔中心，他們在眨眼間出現，又在眨眼間消失。

　　宣情被迫在人前暴露了自己的異能，她的異能是精神操控。

　　不是小打小鬧的那種，強有力的控制力讓她附近的人都成了她的傀儡，類似於普羅米修斯對人類的控制。

　　宣情赤紅色的瞳孔閃爍著，周圍人雙眸中同樣亮起。

　　「不要眨眼，」宣情面無表情說：「關門，關閉所有攝像頭。」

　　她發現了污染的規律，但就像是一場傳染病已經蔓延開，她聽到背後一個工作人員傳來的慘叫。

　　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被投射到天花板上，所有人都不敢動。

　　……

　　新世紀酒店對面。

　　永生藥業基金會成員已經全部撤離，他們並沒有走遠，相反，就在酒店對面。

　　蘇何身穿紅色大衣，一頭俐落短髮，坐在吧台前，面對著一張巨大的落地窗，這裡視線很好，可以遠遠看到酒店的位置。

　　原本市中心很熱鬧，但在霍文溪發表公開報告之後，市中心已經人煙稀少。

　　酒店像是被遺棄的一個孩子，正在遙遙跟蘇何對視。

　　房間內投屏在播放著霍文溪的視頻，蘇何把這段視頻來來回回聽了很多遍，循環播放。

　　不得不說，霍文溪是一個很強勁的對手，很難讓人忽略，蘇何懂得珍惜人才，可惜他們的隊伍裡沒有這種級別的指揮家。

　　蘇何本來根本不想管這件事兒，但看了霍文溪的發言後選擇留下。

　　她在跟霍文溪隔空下一盤棋，很期待霍文溪的選擇。

　　霍文溪派祝寧進入了酒店。

　　挺無聊的一個舉動，像是西西弗斯滾動那顆石頭，永遠徒勞無功。

　　遲了就是遲了，他們進去之後找到真相又能做什麼呢？

　　最佳的阻止時機早就過去了，神已經降臨，也早已經離去，留在那兒的不過是一片狼藉。

　　霍文溪還為了這件事派出了王牌，蘇何本來想過要不要對祝寧下手。

　　現在不需要她過多干預，祝寧傻乎乎地帶人走進了污染區域。

　　人的位置一旦坐得高了，會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蘇何沒這麼想，但她時常體驗那種感覺。

　　彷佛自己是那隻被稱為命運的手，可以擺弄他者的生命，說實話很讓人上癮。

　　蘇何等著無聊，她的手指在滾動著一顆水果糖，就像在滾石頭。

　　她身邊一個男人說：「他們進去了一個半小時。」

　　酒店內部的污染已經達到S級，進入一個半小時毫無音訊，凶多吉少。

　　蘇何嗯了一聲。

　　「清潔中心果然亂了。」他的語氣很敬佩，末日只剩下最後幾天，不論霍文溪想幹什麼，蘇何都想折損他們的力量。

　　經過今天，中心起碼能被鬧個翻天。

　　男人想到這兒有點解氣，現在是連老天爺都幫他們。

　　鮑瑞明給的暗殺名單裡就有祝寧、徐萌和曹瑋，現在三個人都進了污染區域。

　　鮑瑞明之死他們記得。

　　他說：「他們必死無疑了。」

　　祝寧就算是王牌又怎麼樣？酒店是一個絕佳的陷阱，他們做好了全部部署。

　　蘇何沒有回應這句話，她眸子越發深，盯著對面的酒店，手裡滾著的那顆糖從桌面上掉落，咕嚕嚕滾遠了。

　　……

　　酒店地下。

　　在埋葬在地底洞穴深處的醫院裡，傅醫生正在經歷異化。

　　傅醫生的臉貼在地上，他的雙目血紅，嘴角露出一個極大的微笑，因為笑容實在過分不自然，口水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背後的黑色甲殼很薄，像是新生的一套鎧甲。

　　傅醫生的目光沒有離開祝寧的腹部，嘴裡念念有詞，「神，是神啊。」

　　祝寧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發瘋，傅醫生雖然有時候很不著調，總是在論壇看祝寧的任務視頻，但他很說話很嚴謹，不是像現在這樣，趴在地上，只會重復著說神啊神啊。

　　傅醫生是個好人，他察覺到祝寧腦子的不對勁兒，愣是沒跟一個人透露過。

　　他走進這間診室，打開了所有機器，應該是想給祝寧檢查。

　　他說只要有設備肯定能治好。

　　祝寧都還記得，現如今設備打開了，傅醫生已經無法醫治了。

　　祝寧問：「你進來的目標達到了嗎？」

　　祝寧的聲音很輕，在這個時候詢問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進來的目標達到了嗎？你的人生還有遺憾嗎？

　　你後悔在這個時候進入污染區域嗎？

　　傅醫生卻無法對此做出回答了，他只重復著神，念著同一個字，神神神神，像是精神污染。

　　他的右臂發出咔嚓一聲脆響，雙臂以一種非人的姿勢扭曲著。

　　傅醫生已經失去了理智。

　　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完全長出甲殼，肚子裡擠滿了卵鞘。

　　他會頂著一張人類的臉，毫無理智地對人類發起攻擊。

　　祝寧的槍口抵著傅醫生的額頭，對方大概能感知到這是槍支，但沒有任何恐懼。

　　在他眼裡祝寧是神的母親，神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是神啊。

　　砰的一聲——

　　祝寧扣動了扳機，子彈貫穿頭顱，傅醫生身體一僵，然後如同一座崩塌的大廈般轟然倒地。

　　在他完全完成異化之前，祝寧殺了他。

　　祝寧在喪屍世界殺死過自己的隊友，一旦被感染病毒最好立即動手。

　　她「重生」後以為這種事兒不必再經歷了，沒想到明明是不一樣的世界，她卻在重復經歷相同的處境。

　　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殺死異化的隊友，她還以為這次會平靜點。

　　但沒有，她每次殺死隊友時都會發抖。

　　這是她的劣勢，可能一輩子都學不會平靜殺人。

　　祝寧伸出手覆蓋在傅醫生的眼睛上，想為他合上眼睛，然後才意識到傅醫生已經沒有雙眼。

　　他如此決絕，關閉了那扇門。

　　真是的，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祝寧的手垂在地上，掌心裡都是傅醫生的鮮血，鮮血是溫熱的，她清晰地感知到這一點。

　　祝寧在地上摸索著，找到了地上的頭盔，她把頭盔翻來看了一眼。

　　裡面還亮著淺藍色的燈光，供氧功能還開著，彷佛在等待保護下一個獵魔人。

　　祝寧把頭盔給傅醫生扣上，他的死狀並不好看，背上甲殼形成，一隻手已經變得很細，但祝寧扣上後，他被包裹得很完整。

　　像是一個真正的獵魔人。

　　傅醫生坐了一輩子辦公室，在最後像獵魔人一樣死去。

　　研究資料散落在地，有部分被鮮血打濕，有些被傅醫生揉爛，傅醫生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麼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檢查機器顯示亮光，傅醫生把它打開了，可能原本是為了給祝寧檢查身體。

　　他到死之前都還惦記著祝寧腹部的怪物，他曾經承諾過很多次自己會把祝寧治好。

　　祝寧腹部絞痛，她狠狠錘了下腹部，但這招對它沒用了。

　　傅醫生死了，其他人不知所蹤，不知道污染區域的邏輯，她可能會在這兒被怪物從內部撕裂。

　　她木然地坐了會兒，哭也沒用，撒潑打滾也沒用。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站起來，這事兒沒完呢。

　　沒找到污染源，也沒弄清楚這鬼地方發生了什麼，沒找到初靈和曹瑋。

　　這事兒還沒完呢。

　　祝寧就算是死也不會死的這麼不明不白。

　　她知道前方的阻礙可能是自己難以跨越的巔峰，但她站起來。

　　她得出去，不知道其他隊友現在怎麼樣，能帶出去幾個算幾個。

　　祝寧爬上檢查床，在這裡沒有人幫她，唯一可以幫她的傅醫生已經被自己殺了。

　　祝寧身穿防護服躺進去，她觸碰不到外面的按鈕，這種事兒起碼需要另一個人幫忙。

　　祝寧看著醫療艙頂部，進入之後陷入了短暫的黑暗，像是躺在了一口棺材裡。

　　她的雙眼中迸發出藍色的數據流，一隻手輕輕觸碰著醫療艙，她跟這個醫療艙實現了數據共享。

　　在這一刻她是患者，也是檢查醫生，她是自己的伙伴。

　　一個數據窗口在自己眼前展開，機器掃描了她的全身，她操控並不精準，好幾次才找到腹部的位置。

　　攝像頭對準了她的小腹，腹中怪物好像察覺到了，正在瘋狂頂著她的腹部，企圖終止這一切。

　　祝寧臉色慘白，渾身都是冷汗，內部的攻擊比外部的任何傷害都要來得更疼。

　　她彷佛一輩子都在遭受內在的攻擊，總要遭受內在的痛苦。

　　祝寧在這個時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祝遙，雖然很土，但她就是在這個時候想到了。

　　她記憶裡的那個喪屍世界的祝遙，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祝遙。

　　祝遙生下了她，她當時是什麼心情？

　　她也這麼疼嗎？

　　祝遙會不會疼得想打她？祝遙會不會後悔生下她？

　　如今祝寧腹部的怪物像是在啃食她的肉，在蠶食她的生命值和精神，她疼得想殺人。

　　檢查裝置不斷下移，對準了祝寧腹部的位置，操作不當，回傳的圖像模糊沒有重點。

　　在這長久的折磨中，她差點就要失去理智。

　　【精神值下降3%】系統冰冷地提示。

　　如今她的精神值只剩下60%，祝寧深深呼吸著，去忽略腹部的痛苦。

　　檢查攝像頭傳遞來新的圖像，在她拍過十幾張廢片之後，唯一一張清晰的。

　　祝寧終於看清了腹部的東西，並不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蟑螂，也不是一個肉瘤形狀的卵鞘。

　　那是一雙蒼白的手，陷入了她的腹部，和內臟擠壓在一起。

　　一雙手正在橫衝直撞，十根手指頭蠕動著，每一次動作都在擠壓著內臟的生存空間，而蒼白的鬼手和人類內臟的顏色對比到極致。

　　這個場景足夠恐怖，如果是普通人看一眼可能會嚇倒，祝寧反而笑起來。

　　她剛開始笑聲很低，後來越來越放肆，像個被精神污染的瘋子。

　　她笑得肚子疼，忍不住蜷縮起自己的身體，腹中的怪手像是要從內部把她撕裂，劇痛傳來，但她不在乎，只是在笑。

　　哪有什麼神啊，在她肚子裡的只是一雙鬼手。

　　她好像理解了這個污染區域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