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連載中)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章　照顧

　　祝寧掛斷了霍文溪的電話，拍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霍文溪要用來拉攏宣情。祝寧不能貿然發送，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信號點，要等大橘到了之後才能處理。

　　祝寧拍完後一個人在屋內站了會兒，走到客廳時其他人都在等她。

　　不得不承認，這時候看到伙伴的感受是很好的，哪怕這幾個人一點都不聽話。

　　林曉風已經可以自如控制透明度，她特地把自己的頭盔露出來，頭盔是黑紅色的，遠遠看去就是個小孩兒的腦袋飄來飄去。

　　祝寧看到林曉風心情很復雜，本來想等這次戰役結束後再帶她的，沒想讓她這麼早經歷這種事兒。

　　祝寧摸了下小姑娘的額頭，確定沒受傷，看向沙發上的三個人。

　　宋知章坐在最左側，葉飛坐在中間眼神飄忽，葉飛的旁邊沈星喬臉上有點尷尬，他們三個像是做錯事兒的小孩兒。

　　祝寧抱著林曉風，說：「解釋吧。」

　　他們欠自己一個解釋，祝寧把林曉風托付給宋知章是覺得他很靠譜。

　　葉飛不敢說話，知道祝寧很討厭他們亂來，宋知章輕咳一聲，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我們走的時候港口很混亂。」

　　三點霍文溪的人來接人了，他們進了港口，港口亂成一團，發生暴亂，有極端人士炸了港口，這是很正常的事兒。

　　憑什麼有錢人能走，憑什麼我不能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沒拿到通行證的人在港口鬧事兒，港口警衛力量根本壓不住，所有出港車輛都停滯了。

　　宋知章和沈星喬葉飛不熟，是祝寧臨時把這幾個人團在一起。

　　幾個人都不說話，葉飛特別焦躁，一直抖腿，神經質一樣在幾個異能者相關論壇刷新消息。

　　沈星喬：「你別抖腿了，看的我心煩。」

　　葉飛很焦慮，「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沈星喬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誰心裡都憋著一把火，這時候放祝寧一人送死，太不是東西了。

　　葉飛刷新著論壇消息，突然刷到了一條，一上來就是個血紅色的爆炸標識：《惡魔誕生！103區污染的罪魁禍首》

　　點開視頻，裡面的人是祝寧，她站在酒店門口，身上全是污染區域的灰黑色線條，隔著視頻都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恐怖氣息。

　　「2345號，到你們了。」機械檢票員叫號：「2345號請到港口檢票。」

　　沈星喬和宋知章同樣接收到了消息，宋知章是收容部的人，他還收到了通緝令，有人在高價懸賞祝寧的相關線索。

　　「視頻什麼時候？」沈星喬問。

　　葉飛還在劃拉消息，宋知章已經回答了，「下午一點，我們滯後了。」

　　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太遲了，現在通緝令滿天飛。

　　葉飛騰地一下站起身，機械檢票員還在大聲喊序號。他們把通行證給了在港口等待的一家人，立即返回。

　　祝寧聽了前因後果，「所以你們把我的通行證給了可憐的一家三口？」

　　通行證多難拿，說送人就送人，這幫敗家玩意兒。

　　宋知章：「也沒浪費？」

　　祝寧：「……」

　　她打宋知章犯法嗎？

　　祝寧：「你把曉風一直帶著？」

　　宋知章：「這麼亂，帶在身邊放心。」

　　讓林曉風一個人去神國，跟給人送把柄一樣，還不如放在自己身邊。

　　宋知章看祝寧怒火沒消，繼續說：「不止是我們回來，港口堵塞那天，有人在進103區。」

　　祝寧還以為自己聽錯了，103區末日通告都放出去了，出去都來不及，什麼神經病要在這個時候進來。

　　沈星喬也說：「對，我們走的時候有人進來了，好像是反抗軍的人，他們來支援了，聽說想直接在103區獨立。」

　　港口打開，有人拼命想出去，也有人在逆流而上，103區很適合成為一個舞台，譜寫一些振奮人心的故事，一個注定覆滅的垃圾城，只要不亡就是贏了。

　　反抗軍早就想推翻神國，這麼多年一直在潛伏，他們才不管祝寧是不是惡魔，只要能勝利他們願意付出一切。

　　也有人對祝寧很有好感，很多人找祝寧是想見她一面，她甚至擁有一些極端「信徒」。

　　祝寧之前就聽說過反抗軍，從來沒打過交道，霍文溪說灰鷹隊劉志偉就是反抗軍的人，後來被鮑瑞明暗殺了。

　　關燈時刻到來，各方力量魚龍混雜，確實不是祝寧能夠把握的。

　　宋知章：「所有獵魔人都會做出選擇，在末日到來時，是維護舊有的秩序，還是去推翻舊世界，建立新制度，兩邊二選一，無法獨善其身，我們幾個不能總在你的庇護下的，總要做出選擇。」

　　宋知章看著祝寧的眼睛，這番話說的又緩慢又篤定，亂世之下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所有人都要做出選擇並且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

　　宋知章之前一直給普羅米修斯打工，祝寧恍惚間想起他本來就是有自己的立場的。

　　葉飛很興奮，「對，所以我選共存亡。」

　　沈星喬也說：「共存。」

　　103區是他們的故鄉，對他們來說是故鄉保衛戰，即將到來的末日舞台成了賭場，他們要壓下自己的賭注，要與103區同生共死。

　　他們是獨立的個體，祝寧無權干涉他們的選擇。

　　祝寧沒再說話，在這件事上感覺到有些無力，徐萌死後她經常感覺自己隨時要失去什麼。

　　祝寧不說自己的具體經歷，但宋知章他們好像猜到了，他們三人盡量活躍氣氛，想讓她輕鬆點。

　　沈星喬和葉飛在研究地下安全屋，有個房間可以監控地面，他倆琢磨著這裡的設備怎麼用，想給祝寧站崗。

　　宋知章低聲問：「你要休息嗎？」

　　祝寧身上發生了變化，宋知章能認得出來，他也上過戰場進過污染區域，體驗過失去同伴。

　　祝寧摸了摸林曉風的腦袋，小姑娘太累了，在她懷裡睡著了。

　　祝寧看了一眼沈星喬忙碌的背影，小聲說：「我很有可能失控。」

　　她想起來了宋知章的異能，她的行刑人犧牲了，所以需要做最壞的打算。

　　宋知章：「我會幫你。」

　　宋知章無法殺了她，但可以把她造成的污染封閉住，把危險性拉到最低。

　　祝寧點了下頭，「謝謝。」

　　她覺得自己能做的事兒很少，或許真的如霍文溪所說她應該好好休息，然後等待末日那天到來。

　　祝寧靠著沙發，根本睡不著，只是呆坐著，過了大概四十分鐘，傳來了電梯升降聲，這兒的設備太老舊了，行動起來時噪音巨大。

　　葉飛耳根子動了動，抬起頭看向電梯，山貓和大橘趕來匯合了。

　　葉飛之前都是聽到大橘指導的聲音，第一次看到本尊，大橘髮型是黑長直，額頭有一道紫色的光芒，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充滿了冰冷的機械魅力，她手裡提著一個盒子。

　　這一堆人裡大橘就認識祝寧，看到祝寧之後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獰貓！」

　　葉飛回過神來，有點不適應，自家老大成了別人小隊的獰貓了。

　　大橘身後是山貓，他剛使用過冰系異能，走進來時帶著一股寒意，已經摘掉了金屬面罩，整個人跟個冰雕一樣立體。

　　山貓很沉默，看到了祝寧對面的宋知章，眉頭不自覺皺了下，想到祝寧之前說的要回家，有家人在等她。

　　這就是祝寧說的家人？

　　山貓看宋知章時，宋知章也在打量他，眼神有些冷淡，感覺到了一些威脅感。

　　祝寧站起身，她現在見到獵豹隊心裡堵得慌，他們應該已經接收到徐萌的死訊了，大橘和山貓是徐萌真正的親人，會比自己更痛苦。

　　大橘的聲音聽不出悲傷，祝寧覺得有必要好好聊聊，打開右邊一個臥室，「聊聊嗎？」

　　霍文溪說她不該承擔心理壓力，但她依然感覺到很壓抑，這不是說不在乎就不在乎的。

　　人是她殺的，腐肉的觸感還留在她手上，好像永遠不會褪去。

　　她殺死了獵豹隊最好的隊長，總要面對徐萌的隊員。

　　「我……」祝寧關了門，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說話，突然眼前一暗，有個溫暖的身體抱住她。

　　大橘毫無預兆地摟住了祝寧，溫聲說：「不要難過。」

　　祝寧明明做了心理建設，聽到大橘的話眼睛都發酸，所有想說的話都硬生生壓下，她想裝作自己情緒穩定，去安撫大橘和山貓，但大橘反過來安慰她了。

　　祝寧身體僵硬著，像是一塊鐵，大橘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她才發現自己在不自覺發抖。

　　祝寧慢慢收緊手臂，終於卸下偽裝，用力回抱著大橘，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把徐萌帶回來，對不起，我不得不親手殺了她。

　　大橘搖頭，重復那句話：「不要難過。」

　　不要難過，這不是你該承受的。

　　他們年紀比祝寧大，經歷的比她多，祝寧幫他們報了仇，沒有道理要去怪她。

　　相反他們都很擔心祝寧的安全，徐萌如果還活著肯定不會讓祝寧難過。

　　大橘知道情緒必須宣洩，痛苦無法迴避，要承認自己的悲傷，這是很重要的一步。

　　大橘下巴埋在祝寧肩膀上，悶聲說：「還是你好，山貓跟個木頭一樣，我都沒法跟他抱頭痛哭。」

　　祝寧聽到這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看到山貓手足無措站在大橘身後，山貓喜歡壓抑情緒，像是冰山一樣封存，不喜歡表露。

　　大橘跟山貓在一起憋得慌。

　　祝寧摸了摸大橘的後背，好半天兩人才穩住，眼睛都紅的。

　　祝寧把程莫非的手環交給她，說：「程莫非的手環。」

　　大橘摸了下手環，觸屏激活後，表面閃爍著藍色光芒，大橘不知道怎麼打開，祝寧說：「密碼是670713。」

　　祝寧只知道數字，不知道背後的意義。

　　大橘愣了下，苦笑：「原來是這天啊，怪不得隊長那樣問我。」

　　大橘想到徐萌臨走前的話，說好要再去度假來著。

　　大橘打開手環，屏保竟然是獵豹隊的合照，五人組一個都沒少，程莫非和徐萌都對著鏡頭笑，笑容很燦爛。

　　背景陽光特別好，在獵豹隊背後灑下光暈，襯托得彷佛在天堂。

　　祝寧不知道該說什麼，悶了一會兒說：「我會照顧你們的。」

　　她不想讓獵豹隊再有人死去，說到做到，她會替徐萌照顧好獵豹隊。

　　大橘笑了下，「你怎麼跟隊長一樣，隊長臨走前讓我們照顧好你。」

　　所以他們才會出現在滑雪場，在得知信號的第一時間趕來，這是徐萌交代的最後一個任務。

　　徐萌死了，但祝寧還活在徐萌的庇佑下。

　　「前一天……」祝寧問：「隊長怎麼樣的？」

　　大橘想了想，謹慎地說：「隊長一個人在房間裡坐了很久，我當時以為她精神污染嚴重，想讓她一個人休息。」

　　「之後她打開門，說要執行一個任務，」大橘想客觀還原徐萌的狀態，說：「那時候她很平靜。」

　　徐萌走之前很平靜，目光很坦然，好像只是隨便參加一個任務，甚至都沒有過多告別。

　　祝寧感覺哪裡好像不對勁兒，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徐萌在進污染區域之前的表現有點不自然。

　　大橘問：「怎麼了？」

　　祝寧沒想明白不敢亂說，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沒事，你們跟謝家祖聯繫了嗎？」

　　大橘切了一聲，「聯繫了，死叛徒。」

　　大橘很不忿，「玩什麼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呢，誰在乎他。」

　　謝家祖受傷很嚴重，至今在醫療部養傷，謝家祖聯繫上大橘第一件事問祝寧在哪兒。

　　也是謝家祖告訴他們房盈就是程莫非的上級，大橘和山貓知道的時候房盈已經死了，一切匆匆忙忙的。

　　山貓突然說：「謝謝。」

　　這是他為數不多說的幾句話，很感謝祝寧殺了程莫非的上級，祝寧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做的很少。

　　山貓的目光落在祝寧鎖骨的位置，她不知道穿的誰的衣服，一件白色毛衣很寬大，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疤痕。

　　傷疤很新鮮，應該是最近落下的，山貓看疤痕的走向可以想像祝寧經歷了什麼。

　　白色毛衣下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光芒。

　　祝寧低下頭，猶豫了下，把項鏈摘下來，徐萌的污染孢子散發著紅光，祝寧像是捧著骨灰盒，從戰場上帶回來，要去面對死者的家人，應該把污染孢子交還給徐萌的至親。

　　山貓看到污染孢子的第一反應是偏過頭，不太想看，祝寧知道他心裡壓抑著，還沒完全接受。

　　大橘眼睛發酸，問：「可以幫我們保管嗎？」

　　污染孢子太重了，他們不敢拿，越是至親的人越難直面。祝寧的手僵在半空中，重新戴回脖子上，緊緊貼著自己跳動的心臟。

　　大橘看祝寧收起來了，歪了下頭，說：「我等會兒還要工作。」

　　她需要幹點活把自己從那件事的陰影裡掙脫出來，大橘搖了搖手上的盒子，問：「要一起吃草莓蛋糕嗎？」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機聯合裝置

　　大橘帶了草莓蛋糕分給其他人，她性格挺好，跟他們很快打成一片。

　　大橘對林曉風很感興趣，總是逗小姑娘玩。

　　大橘：「哇！好厲害，吃進去的也變成透明的了。」

　　林曉風很害羞，被大橘誇得特別不好意思，好像是想展示自己多厲害一樣，把大橘單手舉起來了。

　　大橘驚呼：「我去！好大的力氣！」

　　祝寧有點怕林曉風沒輕重，大橘一點都不在乎，問：「你能公主抱我嗎？」

　　大橘一本正經：「來，公主給公主一個公主抱。」

　　林曉風竟然真的認真思索大橘的建議，想找個什麼姿勢把大橘抱起來。

　　祝寧站在門邊看著，突然想起來之前好像答應徐萌，要把林曉風介紹給她認識來著。

　　祝寧在人群裡，感覺很熱鬧，但又感覺融入不進去。

　　沈星喬跟葉飛一直在吵架，祝寧很好奇這對姐弟為什麼總拌嘴，整個安全屋吵吵鬧鬧的。

　　祝寧在隔壁臥室，這裡深陷地下，沒有地方可以透風，安全屋像是監獄。

　　祝寧摸到兜裡有個很扁的裝置，這是徐萌最後一次給她的東西。

　　她們做了交易，祝寧把程莫非的手環給她，作為回報，徐萌找來了人機聯合裝置，祝寧還沒用過。

　　「給你一個忠告，不論他偽裝得多麼良善，都不要輕易相信他的話，不要跟惡魔做交易。」

　　徐萌曾經這樣警示過祝寧，讓她不要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祝寧打開黑色絲絨盒，藍色光圈靜靜躺在裡面，徐萌對她的警告可能遲了，祝寧已經提前和普羅米修斯做過交易。

　　外面傳來大橘的驚嘆聲，林曉風很高興，小姑娘被大橘逗得咯咯咯直笑。

　　祝寧拿起光圈，雪白菌絲迫不及待生長，似乎想要扎進祝寧的指腹。

　　初代機聯絡過一次，祝寧沒有記憶，僅有的兩次使用人機聯合裝置的印象都很排斥。

　　好像潛意識告訴她這個舉動很危險，初代機也警告過她不要信任普羅米修斯，為什麼？

　　祝寧聽說清潔中心的污染事件了，普羅米修斯斷線很有可能是他自主切斷的，他應該是不想擴大污染。

　　祝寧把藍色光圈貼向自己的太陽穴，霎時間菌絲扎入，她的神經在第一時間豎起防禦，極其抵制菌絲攀附，菌絲無法深入，只能在表面停留。

　　祝寧雙眼中數據條滾動，她看了一眼鏡子，她的左側太陽穴表層還有白色菌絲，乍一眼看去，像是個藍色蜘蛛，長著白色蜘蛛腿。

　　【你好，祝寧。】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傳來，毫無感情的起伏，冷漠到了極致。

　　祝寧只是試一下，這個安全屋沒有信號，唯一可以跟外界聯絡的只有那個古老的電話。

　　大橘幫忙發送圖片都要去地面尋找信號，但普羅米修斯可以進入。

　　祝寧注視著鏡子裡，裡面只有祝寧，但她彷佛通過這種手段跟普羅米修斯對視了。

　　在最後的大戰來臨前，她想跟這位「人工智能」談談。

　　祝寧：「我跟你做了交易。」

　　【是的，】冷漠的男聲回答：【交易結束了。】

　　祝寧問：「交易的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祝寧想確定哪一步是初代機計劃的，而哪些是「意外」。

　　普羅米修斯：【紅房子孤兒院。】

　　紅房子是終點站，所以之後的永生藥業基金會是祝寧自己選擇的，祝寧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

　　交易以紅房子為節點，在這之前他們勉強算是有共同利益，在這之後他們並不是同伴。

　　祝寧問：「我跟你交易的代價是什麼？」

　　普羅米修斯幫了她，但他想從自己這兒得到什麼？她是不是早就已經付出了代價？

　　【我不能提示，我在幫你。】

　　祝寧默了下，普羅米修斯的行為很古怪，為什麼不能提示？這會影響已經確定的未來嗎？他真的是在幫自己嗎？

　　祝寧靠著門，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可能祝寧早就已經改變了，她現在的眼神比以前冷漠了很多。

　　祝寧眯了下眼，問：「你有身體對嗎？」

　　普羅米修斯那邊沒有回答，他連電流聲和機械聲都沒有，因此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祝寧並不催促，她冷冷地看著鏡子，很久才聽到了對面的回答：【是。】

　　果然，徐萌之前猜測過普羅米修斯是污染物，他真的擁有身體。

　　在遙遠未知的一間漆黑房間內，六面牆全部都是純黑，像是黑色的水面可以吸納一切。

　　黑色房間內站著一個雪白的人，他的四肢蔓延出雪白的菌絲，像是一株大樹靜靜佇立。

　　他長得很乾淨，字面意義上的乾淨，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雪白的膚色，白到不似人類，彷佛一隻蘑菇成了精。

　　他的後頸處接著三條機械管道，連接著地下一個巨型計算機，數據流源源不斷向他匯聚。

　　在跟祝寧對視時，他手下還負責三十二個小隊的通訊任務。

　　對面牆上是祝寧的臉，她像是水中出現的人影，在牆面上映襯出來，甚至有淡淡的波紋。

　　普羅米修斯一直在觀察她，這確實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直接對話。

　　他說：【是的，我有身體。】

　　祝寧看上去毫不意外，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問：「你想要自由？」

　　被囚禁的污染物，扮演一個人工智能，擁有強大的算法，大數據運算已經相當於預知的異能。

　　但這個所謂的「盜火者」只能生活在狹窄的盒子裡，禁止跟任何人私下聯絡。

　　普羅米修斯不得不服從智能人守則，永遠以第一等公民利益為第一目標。

　　祝寧猜測他想要自由，或者一個新的身體。

　　普羅米修斯否認了：【自由是很模糊的概念，我只是工具。】

　　他只想要確切的回報，自由、尊嚴、光明的未來，這些都是人類發明的模糊詞語。

　　交易早就結束了，祝寧無法得知更多信息，普羅米修斯說話的方式讓她很不舒服，好像是更高維的生物在俯視自己。

　　祝寧不知道交易的具體內容，初代祝寧也沒透露，人最大的恐懼是未知，對她來說彷佛霧裡看花，模模糊糊跟魔鬼做完了交易，將要在未來支付自己的痛苦。

　　祝寧甚至弄不清楚普羅米修斯的立場和真正的訴求。

　　祝寧：「不論我怎麼問你都不會回答？」

　　普羅米修斯：【是的。】

　　祝寧問了一個實在的問題：「A級程序你來執行？」

　　【是的，】普羅米修斯回答：【會有一部分人戴上人機聯合裝置，成為我的傀儡，也是你們所說的，成為我的耗材。】

　　祝寧皺了下眉，耗材是底層人自嘲，一個趕地鐵的魚頭人可以自我取笑，我只是世界的耗材。

　　但上等人不能居高臨下使用這兩個字，非常冒犯人。

　　【污染濃度超過安全線時，牆內武器將會統一啟動，輸送裝置會打開，我是唯一的執行人。】

　　普羅米修斯和祝寧的交易只是他無數任務的其中一環，他永遠以一等公民利益為最優先選擇，現在一等公民的利益是能源。

　　宋知章說在這個節骨眼所有人都會做出自己的選擇，普羅米修斯已經選擇站在神國那邊。

　　祝寧明白了，問：「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普羅米修斯停了下，【希望你能帶來驚喜，祝你好運。】

　　普羅米修斯可以計算出成千上萬種不同的可能，跟初代祝寧不同，他只需要導入數據，並不需要親自在時間線中經歷生死。

　　但他到這個時間點都無法確定祝寧會做出什麼選擇，到底走向哪個分支，他很好奇祝寧是否會帶來驚喜。

　　驚喜？祝寧想笑，她怎麼不覺得自己帶來的會是驚喜。

　　她克制不住想去炸了普羅米修斯的主機。

　　祝寧的任務是阻止末日，普羅米修斯的任務是收割污染孢子，他們在一個節點分道揚鑣了，祝寧想摘下人機聯合裝置，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話。

　　普羅米修斯突然說：【祝寧，末日見。】

　　末日當天，祝寧還會跟他見面。

　　祝寧沒有說話，切斷了聯絡，凝視著菌絲上的紅色血跡，每次使用，菌絲好像就更長一點，這東西在生長。

　　菌絲如果殘留在人的神經裡，這才是最可怕的污染，祝寧根本無法想像成為傀儡到底是什麼感覺。

　　祝寧將人機聯合裝置收起，跟普羅米修斯聯絡完之後，她感覺自己有點不真實，好像在無數時間線裡迷失了。

　　她緊盯著門，想象著自己打開門，門後會不會是一地血腥？

　　門後傳來他們的交談和打鬧聲，彷佛在提示祝寧想多了，祝寧搖了搖頭，從蟑螂人那邊出來之後，她想要克制自己的想像力，不要讓想像中的事件成真。

　　祝寧打開了房門，所有人都在，一個人都沒少，很鮮活的一幕。她鬆了口氣，想要融入大家輕鬆的氛圍，沾點喜氣。

　　她剛走出來，剛好看見宋知章朝這邊看了一眼。

　　祝寧有些莫名，他看自己幹什麼？旁邊山貓也抬起眼看過來，祝寧只好跟兩人打招呼。

　　山貓和宋知章坐在一張沙發上，看上去剛聊了天，他們竟然關係挺好，他們聊了什麼？

　　沈星喬勾住祝寧的脖子，把祝寧整個摟過來，神經兮兮說：「你家後院著火了。」

　　祝寧：「？」什麼亂七八糟的？誰家後院？

　　沈星喬沒多說，祝寧突然感覺自己臉上一涼，沈星喬在她臉上抹了奶油。

　　祝寧一臉無奈：「你幼不幼稚啊？浪費——」

　　祝寧話還沒說完，被沈星喬推了一把，旁邊林曉風抱住祝寧的腰，一把把她推沙發上了。

　　「林曉風！」祝寧大聲叫林曉風的名字，誰知道這小姑娘膽子被祝寧越養越大，叫名字不管用了。

　　「你上司讓你好好放鬆，放鬆你知道嗎？」沈星喬一本正經。

　　祝寧想支起身，沈星喬跨坐在她身上，林曉風按住了祝寧的手腕，把她按倒在沙發上。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襲擊。

　　下一把奶油抹上來，大橘來參戰，葉飛也湊熱鬧，一時間祝寧根本分不清是誰的手。

　　四周傳來咯咯咯的笑聲，祝寧徹底放棄抵抗，也許真的應該放鬆。她仰躺在沙發上，鼻尖縈繞著奶油的香氣，臉上黏糊糊的。

　　祝寧被撓了癢癢，一直大叫救命，忍不住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沈星喬和葉飛很容易把現場弄成幼稚鬼聚會，幾個平時正經的現在都不正經了。

　　祝寧喘著氣，好半天才平息笑意，她在笑聲中想，兩天之後就是末日，她想那天永遠不要到來。

　　那天他們鬧得很遲，後來大家睡成一團，沈星喬和林曉風抱著她，兩人八爪魚一樣纏上來，都挺沉，祝寧被壓在五指山下一樣，動都動不了。

　　大橘的臉跟祝寧的臉挨著，幾個姑娘睡姿難以形容，炸麻花都沒這麼扭曲。

　　葉飛睡在她腳邊，山貓去樓上站崗了。

　　祝寧沉沉睡去，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有人給她蓋了被子，她當時有點睏，看到有人站在沙發邊。

　　溫暖厚重的毛毯蓋下來，跟幼兒園老師照顧午睡小朋友一樣，給每個人都蓋上了。

　　祝寧感覺到了溫暖，很快睡去，她睡眠質量很好，在安全的環境裡入睡飛快。

　　旁邊沈星喬敏銳地動了動眼皮子，她一直很護著祝寧，感覺眼前有一陣很微弱的藍色光芒，她眨了下眼，藍色光芒消失，她那時候半夢半醒的，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夢。

　　沈星喬沒察覺到異樣，把下巴埋在祝寧肩膀上。

　　宋知章手裡拿著毛毯，給每個人都蓋好了，他站在沙發邊看著祝寧，黑色的影子沉沉落在祝寧身上。

　　好像回到了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天祝寧毫無防備在他辦公室沙發睡著了，也不擔心宋知章會不會殺了她，宋知章也是給她蓋上毛毯。

　　他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很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後他轉過身去，頭髮隨著走動晃了一下，短暫露出了藏在太陽穴下的人機聯合裝置。但很快，髮絲再次落下，掩蓋了所有痕跡，藍色的光芒被隱藏了。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降臨

　　末日倒計時一天。

　　照片裡的祝寧很冷漠，目光尖銳，好像能透過屏幕穿透過來，她明明只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白毛衣，看上去卻總有一種疏離感。

　　照片右下角有拍攝日期，無法作假，背景是一面乾淨的牆。宣情得到了祝寧的照片，仔細看著，感覺祝寧長大了。她已經不是那個在機械海洋館任憑自己拿捏的小員工了。

　　宣情問：「她在哪兒？」

　　霍文溪叼著煙，「不好說。」

　　宣情嗤笑一聲，霍文溪真把祝寧保護得很好，根本不會跟多餘的人透露祝寧具體的行蹤。

　　走廊裡有很多人匆忙的腳步聲，還有人在等待霍文溪的指示，畢竟距離預計的末日只剩下一天了。

　　霍文溪低頭在看什麼東西，嘴裡叼著一根煙，越臨近這一天她反而越是平靜。

　　宣情覺得霍文溪精神值一定很高，她是天生的領導者，宣情兩手攏住，說：「按照約定，我是你的人了。」

　　宣情說話算話，霍文溪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

　　霍文溪吐出煙霧，隨口說：「歡迎。」

　　霍文溪把人騙上賊船就露出了本來面目，她本來也不太喜歡花時間在交際上。

　　宣情不在乎霍文溪的態度，霍文溪提出了一個很危險的方案，既然神要降臨，那就讓他降臨。

　　霍文溪要抓住短暫的機遇，在神降臨完成全區感染，和普羅米修斯執行A級程序之間的空隙，在這段時間裡找到污染源，然後讓祝寧吞噬。

　　神降那天什麼樣，誰都不知道。

　　宣情還真是上了賊船了，問：「所以你打算怎麼打？對面是蘇何。」

　　蘇何不會讓他們自由行動的，一個天災型獵魔人，整個聯邦估計沒人篤定可以弄死蘇何。

　　霍文溪點開一個視頻，視頻裡的人就是蘇何，蘇何曾經在第一軍區服役，她有公開視頻，聯邦曾經大規模宣傳過軍區的戰鬥力，蘇何是代表人物。

　　霍文溪按下播放鍵，視頻中的蘇何在執行任務，14區實驗基地爆發感染，感染速度太快了，傳統手段失去了意義，他們派了蘇何前去清理現場。

　　蘇何還穿著軍裝，一頭短髮，她看上去一點表情都沒有，冷得像是個無情的殺戮武器。

　　直升機投下蘇何，蘇何站在廢棄大樓的樓頂，樓下的污染物如同潮水一樣湧來。

　　蘇何的頭髮被風吹的很亂，直升機早就撤離了，只留蘇何一人孤零零站著。

　　蘇何打了個響指，一道黑色的線條在半空中出現，像是一條豎直的天際線，又像是一把鐮刀。

　　這條線叫做死寂線，以黑線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會碾壓成粉末。

　　死寂線向前推進，如同一把鐮刀快速砍過，留下了一道殘影，只是霎那間，數十個怪物被碾成粉末。

　　視頻一共才三分鐘，據說蘇何完全收拾這個區域只花了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蘇何就撤離了。

　　那天整個基地上空都彌漫著粉塵，像是刮起了一場沙塵暴，造成了污染天氣，粉塵甚至刮到了神國。

　　很多人類基地都蒙著一層灰，如果出門的時候沒關窗戶，家具上全是土，好像很久沒人住了。

　　只有知情人才知道，那不是什麼粉塵污染，那是骨灰。

　　就是這麼恐怖的力量，把人碾壓成灰，只需要動動手指，中指和拇指輕輕摩擦，然後你的骨灰將會出現在別人的餐桌上。

　　蘇何的能力太逆天了，能快速阻止污染，消滅一切敵人，不論是獵魔人還是污染物，聯邦能維持這麼久的秩序她有很大的功勞。

　　視頻播放完畢，但那股恐怖感好像還在，無人能在蘇何的手下存活。

　　宣情問：「你給我看這個，是讓我看看敵人有多麼強大？」

　　宣情當然知道蘇何是誰，也看過這個視頻，知道她身上的恐怖力量，所以才會覺得這場戰役毫無勝算，別說地下龐大的污染物即將甦醒了，連蘇何都打不贏。

　　霍文溪搖了下頭，「如果蘇何想毀滅103區，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喚醒地下污染物，她自己上場就行。」

　　霍文溪配合這句話，打了個響指，以蘇何的能力，只要她想，103區會跟那個基地一樣，淪為真正的廢土。

　　「相比較毀滅103區，她似乎更想讓神降臨。」

　　霍文溪自己思索了很久，蘇何到底為什麼叛變，擁有這種級別的力量，她想毀滅神國也不算難如登天，但她偏偏要選擇對103區下手。

　　宣情問：「所以呢？她是神國的人？進入復甦會臥底，只是要能源？」

　　神國是早就察覺到了永生藥業的異樣，派出人調查，之後評估可以得到能源，蘇何是配合執行的？

　　霍文溪：「不知道。」

　　霍文溪到現在都想不明白蘇何背叛第一區的真正理由，不敢輕易下定論，她還需要收集更多信息。

　　霍文溪再次播放視頻，說：「我看了很多遍，你仔細看。」

　　視頻再一次被播放，宣情還是沒看出來有什麼特別的，霍文溪把視頻放慢十倍，逐幀播放，播放速度太多次，好像洗腦循環，跟精神污染的效果差不多。

　　霍文溪：「你看，她的湮滅速度不一樣。」

　　死寂線向前推進，普通怪物瞬間被碾成粉末，但視頻角落裡有一個人是獵魔人，那個區域失控了，找蘇何去肅清現場，命令是殺死所有活物，基地裡除了變異怪物還有異能者和普通人類。

　　霍文溪更慢地播放視頻，這次更明顯一點，獵魔人本來以為蘇何是來救他的，露出一個驚喜的表情，在看到蘇何打了個響指後，他的表情變成了驚恐，才知道自己是被肅清的一員。

　　獵魔人碰到死寂線之後，原地愣了下，整個人呆呆的，似乎不敢相信有什麼東西碾壓過去。

　　過了一會兒，他才原地化成一片碎片，碎骨頭噼裡啪啦掉了一地，而就在他隔壁的污染物則很快就被碾壓成粉末。

　　宣情皺了下眉，「能量消耗不同導致的？」

　　霍文溪點頭：「對，蘇何的能力不是逆天的，越強大的人對她的消耗也會越大。」

　　殺死一隻耗子和殺死一個人類需要損耗的能量肯定不同。

　　如果是防禦系異能可能會在蘇何手裡堅持更長時間，換言之，無法阻止湮滅，但可以使用一些技巧拖慢這個過程。

　　宣情補充：「視頻只有三分鐘，應該是神國想塑造蘇何戰無不勝的形象。」

　　神國有很多這種「戰神」形象的人物宣傳稿，為了讓民眾和有錢人相信自己被強大的力量保護。

　　視頻很短，還可以剪輯，運用鏡頭語言誇張化。

　　蘇何可能在現實中使用一次這麼大規模的技能需要等待一段時間，而且需要蓄力，不能長時間無差別使用，這樣才合理，沒有人的能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依照視頻來看，可能就是蘇何的力量就只能堅持三分鐘左右，三分鐘之後就會露出破綻。

　　蘇何需要一個喘息的時間，這也是他們的最佳動手時機，強攻擊力的選手大概率防禦都沒那麼強。

　　宣情若有所思，霍文溪竟然真的找到了一點對抗的方案。

　　霍文溪的思路很清晰，拖慢蘇何，找到污染源，然後讓祝寧出面。聽上去很不靠譜，但又有點靠譜，起碼不是一股腦向前衝。

　　反抗軍已經跟霍文溪聯絡過了，增加不少兵力，宣情想到了霍文溪拉自己入伙的理由，獵魔人、反抗軍、民間支援的異能者，不是一個體系培訓出來的，可能很難管理，需要一個專業人士來統領。

　　宣情的精神操控跟普羅米修斯的半個功能差不多，她能最大程度提高效率，霍文溪每一步算盤都打得很響。

　　宣情問：「祝寧的吞噬對抗蘇何怎麼樣？」

　　如果真的如霍文溪猜測的那樣，越強大的力量蘇何越難毀滅，那最適合和她對抗的應該是祝寧。祝寧可以吞噬湮滅嗎？

　　霍文溪：「我看了祝寧對自己的身體陳述報告，她剛覺醒，很不穩定，老計劃，她一定要去吞噬污染源。」

　　動物世界中豺狼盯住一個羚羊就不會改變目標，霍文溪絕對不會被其他誘惑，祝寧只用來執行最後一步，前面的障礙霍文溪會負責掃平。

　　宣情苦笑，祝寧不穩定，霍文溪竟然還真的把最後一步交給她，連個備選方案都沒有。

　　宣情：「所以污染源呢？你打算怎麼找？」

　　這才是最關鍵的，如果找不到污染源，那花再多精力都沒用。畢竟最終目標是在地下的污染物，而不是蘇何。

　　霍文溪沒有立即回答，她一根煙抽完了，又點了一根，慢慢說：「我看了初靈帶回來的實驗報告。」

　　宣情：「我也看了，不是說沒用嗎？」

　　帶來的實驗報告內容很震驚，永生藥業給一個毫無生命的污染物賦予了靈魂，並且成功誕生了。

　　他們帶了一個卵鞘出去，卵鞘裡大概率是個嬰兒，在機械海洋館事件爆發當天，「神」已經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根據獵豹隊的情報，這些人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密林。

　　霍文溪派出了人手去密林深處尋找，掘地三尺一點消息都沒有。

　　已經降生的東西不會被他們輕易找到了，那個嬰兒可能會長大，長得跟普通人無異，甚至可能就在某個避難所裡。

　　他看上去跟人類一點區別都沒有，隱藏在茫茫人海，找他如同大海撈針。

　　早就說了，霍文溪來遲了。

　　所以她們只知道降臨的因果，但對於尋找污染源毫無幫助。

　　霍文溪凝視著煙，緩緩說：「我看了好多次，希望找到一點有用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線索。」

　　醫療專家和科研人員日夜研究，什麼結果都研究不出來，永生藥業的研究項目遠超他們現今的技術。

　　他們知道原理的情況下，都無法再現和執行，像是地球人接觸了外星文明一樣手足無措。

　　霍文溪擅長去尋找所謂的異常，只要一丁點就可以讓她找到，所以她才會把錄像帶反復看。

　　宣情一直覺得霍文溪很了不起，初靈帶出來的資料她看了一遍就不敢看了，看久了會感覺自己會被污染。

　　那個視頻資料讓人很不舒服，好像在看的過程中一直在跟某個生物進行同頻共振。

　　霍文溪一手搭在自己的眼罩上，眼罩暗黑，襯托著她修長的手指白到幾乎透明，霍文溪的手指輕點了下，感受指腹下自己的眼球有些凸起。

　　霍文溪輕輕拽了下眼罩的邊緣，宣情眉頭壓著，她從來沒見過霍文溪眼罩下的眼睛，這是第一次。

　　霍文溪最近幾乎沒睡覺，忙得臉色有點蒼白，但那隻眼睛卻在這時候顯得很有活力，血紅色中有一道黑色豎瞳，輕輕轉動時如惡魔之眼。

　　被她盯住的人會本能感到害怕，像是一隻被蛇盯住的老鼠。

　　宣情只看了一眼立即偏過頭，壓低聲音問：「你異化了？」

　　宣情咬了咬牙，現在103區清潔中心在霍文溪的統領下勉強運轉著，他們知道自己的首領已經異化了嗎？

　　霍文溪嗯了一聲，撫摸著自己的眼睛，因為惡魔之眼的存在，讓她看上去很像魔鬼的代言人。

　　霍文溪冷靜地說：「我看資料的時候，眼睛會有反應。」

　　霍文溪發現自己的眼睛成為了地下污染物的一部分，自荒村調查員錄像帶被感染，在那天的雪地裡被激活，倖存調查員死時，霍文溪明明白白感知到有一隻手捏緊了她的心臟。

　　就像是……她能感知到自己的同類。

　　所有被污染的人都會成為「烏麥」的一部分，霍文溪也是，她看初靈帶回來的資料，裡面有幾個神像的鏡頭，她看的時候心跳會加快。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

　　這更加證實了霍文溪的猜測，初靈帶回來的資料有意義，徐萌的死也有意義，在事情發生時霍文溪說不定可以結合線索找到。

　　霍文溪：「我猜測，真正神降時我會感知到。」

　　像是信徒對於邪神的感應，像是孩子對母親的回應，她可以找到污染源。

　　宣情：「你真是找死。」

　　一個異化的人不好好待著，要去感應污染源，感染加速，霍文溪第一個死，如果霍文溪足夠好運，祝寧在霍文溪完全異化之前淨化地下污染物，霍文溪大概可以保住一條命。

　　宣情覺得可能性很低，霍文溪才是真正的賭徒，而這麼個人竟然是人類反抗軍的領袖，人類被她引導著很容易走向瘋狂和毀滅。

　　但霍文溪不在乎。

　　霍文溪戴回眼罩，露出一個微笑，在宣情看來很瘋，「我會贏的。」

　　霍文溪說著把煙頭按滅，直視著宣情的眼睛，緩慢重復：「我們會贏的。」

　　宣情無法判斷霍文溪通過直覺感受到了勝利，還是她已經被感染，接近瘋狂在胡言亂語。人們都說小神婆瘋瘋癲癲沒有邏輯，果然是真的。

　　末日舞台的序幕即將拉起，她們已經做好所有準備，只等最後的神降。

　　……

　　某地下防空洞。

　　清潔中心淨化了新世紀大酒店，這無所謂，他們有很多秘密基地，深埋地下，像是地底迷宮，清潔中心找不到這兒。

　　陰冷的地下適合怪物生長繁衍，四周充斥著陰冷濕寒的氣息，蘇何眼前站著很多人，他們每個人都很虔誠。

　　他們偉大的事業馬上就要迎來高潮，風雨欲來，所有的鋪墊都會在明天解決，但她並沒有感覺到輕鬆，因為祝寧的出現讓這件事有了不確定性。

　　「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手下的人什麼都沒找到，清潔中心也沒消息透露出來。祝寧應該已經被霍文溪保護起來，就像他們這邊隱藏了污染源。

　　兩軍對峙，都扣下了自己的王牌。

　　霍文溪這人擅長觀察，蘇何猜測她一定會把自己的資料看無數遍，找到她的弱點對症下藥。蘇何並不惱怒，甚至還覺得挺有趣，很少碰到這樣的對手。

　　蘇何必須換位思考，如果她是霍文溪她會怎麼做。

　　蘇何：「霍文溪在賭神降一刻，她要讓祝寧吞噬污染源。」

　　如果她是霍文溪也會這樣安排，這是最麻煩的一點，因為祝寧真的可以吞噬，蘇何已經證實過了。

　　「那怎麼辦？」有人問，他們可以嘗試直接殺了霍文溪，殺死指揮官，清潔中心會陷入混亂。

　　來不及了，蘇何意識到這一點，現在有沒有霍文溪都不會影響，一個霍文溪死了，還會有她的親信繼續執行計劃。

　　蘇何像是在跟霍文溪對視，她從沒這麼認真地思考某個人，揣摩對方的意思，蘇何笑了一下，「但我也在等那一刻。」

　　蘇何找不到祝寧，污染源出現時祝寧必定會出現，她要在那時候殺了祝寧。

　　蘇何找到了更偉大的任務，阿爾法系列竟然有成功的實驗品，太遲了啊。如果是早兩年，蘇何還天真時，說不定會相信科技，相信人類真的可以戰勝污染，她會成為祝寧最忠誠的信徒。

　　可惜蘇何已經不是天真的理想家了。

　　現在阿爾法系列成了神降最大的障礙，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抹除，鮑瑞明沒幹成功的事兒她來幹。

　　真正對決在明天，她很期待。

　　蘇何部署了幾個任務，所有人臉上都帶著肅殺，明天會有一場戰鬥，對他們來說也會迎來久違的勝利。

　　他們感知著神的存在，有一些戰慄，又恐懼又興奮。

　　地下室有一間房間，平時門口掛滿了鎖鏈，上面刻著復雜精致的符文，此時打開了一個門縫，露出紅色的光。

　　一個已經用完了的巨型卵鞘躺在那兒，濕噠噠的，上面的黏液還沒乾，但裡面的生物已經爬出來了。

　　除了幾個準備儀式的「巫師」，他們目前很少有人真正目睹過「神」，地下管道連接進培育室，成噸的營養液輸送進去，他們正在「催熟」，讓一個嬰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

　　他動一下手指，地下的污染物將會蠕動一下，他睜開眼睛，地下污染物會徹底甦醒，他將會與地下污染物同生共死。

　　永生藥業賦予了神靈魂。

　　他甦醒第一件事一定是毀滅，就像是一個人類被扔進螞蟻窩，甦醒第一件事就是翻個身。

　　可是神翻個身會有無數人類被殺死，就像人翻個身會有無數螞蟻被碾碎。

　　對於非自然人類來說，那不是毀滅，而是新生，他們會迎來屬於自己的世界。

　　信徒們看了一眼紅色的光芒便立即低下頭去，只是看門縫都覺得很冒犯，眾人齊聲說：「讚美偉大的他。」

　　默念的聲音像是某種瘋狂的呼喊，蘇何一隻手放在胸口，虔誠地跟著誦讀：「讚美偉大的他。」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三章　神降（一）

　　倒計時0天，末日到來的當天，也是神要降臨的一天。

　　全區警報器拉響，警告居民末日將至，請做好防護。

　　那天很安靜，並不是突如其來的災難，人類方有所準備，但不論怎麼準備，永遠都不充分，他們已經無法救下所有人，總要有人死去。

　　103區鋼鐵穹頂關閉，晝夜不分，完全跟外界隔離開，失去陽光之後，時間只是一個數字。

　　巡邏機在天空中緩慢飛行，103區整體被鏡頭概括在其中，霓虹燈廣告牌熄滅，空中高速公路燈帶關閉，摩天大廈一片死寂，如同死去巨人的骸骨。

　　103區像是已經經歷過末日，到處都是死寂沉沉的。

　　有一個地方亮著，垃圾處理中心，燃燒引擎無法關閉，因此龐大的守城機器人還在燃燒。

　　守城機器人保持著坐著的姿勢，彷佛一個隨時會活過來的巨人。那是全區唯一的光源，在黑夜中像是一輪劣質的人造太陽，照明的範圍並不遠。

　　原本熱鬧的中央大街和市中心一個人都沒有，平民進入避難所，有些沒來得及逃難的躲在家中，根據守則，普通人不敢開燈，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

　　他們不敢看向外界，掩耳盜鈴，好像這樣污染就不會降臨。

　　避難守則的條例很少，普通人很快就背熟了，背熟之後又覺得不夠，什麼都不敢幹，少做一點就少錯一點。

　　駱珊躲在家裡，她姐姐生病了，家裡太窮，沒拿到地下避難所的進入資格證。

　　末日前大混亂，很多商店都在暴亂，她本來想囤積一些食物，但沒買到，只搶到了兩瓶水和一支營養劑。

　　家裡還有一丁點食物，她們的食物大概可以支撐三天。但食物在這時候不是最重要的，沒買到防護服和精神癒合劑，很容易就被感染，在餓死之前就會成為污染物。

　　駱珊是個很普通的人，霍文溪發表公開宣言後，公司立馬就放假，她趕回來陪伴姐姐。

　　在末日倒計時來臨前，她們做了一切能做的。

　　因為沒有防護工具，她們用膠帶紙貼滿了門窗的縫隙，這薄薄的一層應該沒什麼用，根本無法阻擋污染，但在這個時候承擔了她們所有的希望。

　　窗簾拉著，警報聲停止了，全區黑暗，屋內也沒有燈，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駱珊靠著窗戶而坐，她給姐姐注射了一針安眠藥，那是家裡最後一支，防護服和精神癒合劑被一搶而空之後，人們開始搶安眠藥、致幻劑、安樂死藥劑，甚至一些毒藥。

　　據說現在黑夢也很流行。

　　因為看不到希望，很多人開始另尋他路，想利用藥物死的快點，別那麼痛苦。

　　駱珊姐姐飽受疾病折磨，她把唯一一支安眠藥給了姐姐，如果末日真的要到來，所有人都要死，她希望姐姐在夢中死去。

　　但姐姐現在睡著了，呼吸幾不可聞，在黑暗中，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她。

　　她穿著一件自製的防護服，作為窮人買不起高昂的正規防污用具，用塑料袋把自己包裹住，戴著頭盔，面部被塑料袋包裹著，隨著呼吸，塑料袋一起一伏，上面都是自己呼出去的熱氣。

　　她緊緊抱著自己，總覺得精神即將瀕臨崩潰，好像腦子裡有什麼線條在纏繞。

　　頭好癢，身體好癢，她無助地抓著自己的手臂，太用力了，撓破了塑料袋，緊接著鮮血溢出，她抓破了表面皮膚，指甲縫裡都是肉。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鮮血，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很不正常，好神經質。

　　突然——

　　「小珊。」有人叫她。

　　聲音就來自身後，可她背後是一面牆，根本沒有人，她牢記清潔中心頒布的生存守則，已經提前確定好了家庭成員的數量，唯一的家庭成員是她姐姐，姐姐已經在裡屋睡著了。

　　「小珊。」那人還在叫她，是姐姐的聲音。

　　駱珊親自給姐姐注射的安眠藥，還給姐姐蓋上了被子，藥效有二十四小時，不可能在這時候突然甦醒的。

　　誰在叫她？駱珊脖子發僵，背後很冷，好像有一隻眼睛在背後注視著她。

　　駱珊最初緊盯著自己的腳邊，不敢移動視線。

　　滴答——

　　頭盔和塑料袋無法組成全封閉的防護服，冷汗和自己的眼淚混為一體，順著縫隙往下緩緩流淌。

　　駱珊全身都在發抖，眼淚不受控制流，她想理智一點都做不到，不知道背後怎麼了，明明一點聲音都沒有，可她總覺得背後有人。

　　末日到底是什麼樣的？她對此一無所知，根據守則上的規則，她不能對這個聲音做出回應。

　　別回頭別回頭別回頭……

　　駱珊一直在心中默念這三個字，心裡暗示好像沒有用，內心中有兩個小人正在鬥爭，她的嘴角抽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好像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

　　別回頭別回頭別回頭……

　　駱珊神經質地默念，嘴裡念著正向的語句，嘴角卻越翹越高，微笑的弧度越來越大，她感覺到嘴角被拉扯到極致，快要超過人類身體極限，導致她有點疼。

　　停下來，不要再笑了，但她停不下來，她停不下來！

　　駱珊詭異地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腦袋正在緩緩轉過去，不受她控制，好像有一隻大手正覆蓋在她頭頂，強力地像是扭一個西瓜一樣扭著她的頭顱。

　　停，停下來，求求你了，她在心中默念。

　　頭顱一寸寸偏移，她終於回了頭，但她不是人類意義上的轉身。

　　她的身體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抱著膝蓋靠在窗邊，但腦袋卻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對著背後的窗戶。

　　駱珊透過塑料袋和頭盔望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窗戶被封住了，看不見具體的，只能看到有個影子。

　　有個人正在她的窗外，可她家住十九樓，怎麼會有人站在她的窗戶邊呢？

　　影子在半空中凝聚，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駱珊也笑，嘴角被扯裂了，鮮血順著嘴角落下來，像是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流下口水，只不過她流下來的是鮮血。

　　好疼，好疼啊。

　　窗戶外有灰黑色的線條，駱珊作為普通人類，第一次看到那東西，並不知道是污染區域的標誌。

　　駱珊不敢呼吸也不敢說話，她感覺到窗外的人正在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馬上就要透過來了。

　　她很想逃跑，可惜她連一根手指都移動不了。

　　她好像被什麼東西感召了，又好像大腦在盡最後的力氣保護她，不想讓她發現真相，真相會讓人崩潰的。

　　她垂下眼，看到了自己的後背，還有凸起的肩胛骨。

　　她看到了今天穿的毛衣，在塑料袋製成的「防護服」裡，她穿了一件黃色的毛衣，塑料袋因為腦袋旋轉被撕裂，毛衣背面有一個商品標識。一個正常人不應該低頭看到自己的後背的，她赫然意識到，自己的腦袋轉了彎，脖子已經斷掉了。

　　大腦沒有成功阻攔，這個信息傳遞過來，事情就變得很簡單。

　　她喉嚨發出一聲嗚咽，想要大喊救命，但沒用了，她看著窗外的黑色微笑壓過來，穿越了窗戶。

　　那個微笑看上去那麼天真，像是一個惡劣的孩子在對她微笑。

　　她喉嚨劇痛，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肺部灌滿了自己的鮮血，骨頭扭曲，尖銳的骨刺扎破了她的內臟。

　　她的腦袋一垂，徹底失去了生命，眼睛大睜著，好像死之前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怪物。

　　那一天很多人都以詭異的姿勢死去，腦袋旋轉一百八十度，胳膊被轉成麻花，死得很扭曲。

　　……

　　呼——吸——

　　祝寧正在調整呼吸，聽從霍文溪的指示，她需要埋藏在黑暗中，像一個隱形的刺客。

　　無法阻止神降，只能等待末日發生，就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個鍘刀落下。

　　祝寧在這個時候想起了徐萌，刺客要等待最佳的時機，很考驗一個人的耐心和心理素質。就像徐萌在污染區域裡和頂尖刺客的一次對決，祝寧在跟自己做鬥爭。

　　在霍文溪開口之前，祝寧不能做出任何舉動，她必須聽從指揮官的命令。

　　祝寧在垃圾場附近，這裡很適合躲藏，她身邊有人穿著防護服躲在暗處，今天所有人的防護服都統一了，不分什麼清理者還是獵魔人，都被塗成純黑色。

　　如果從上空俯視，他們散落在各處，像是一群黑色的螞蟻。

　　祝寧和所有人融為一體，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很難被人鎖定，知道她確切坐標的一共只有幾個人。

　　山貓、沈星喬和葉飛在附近一百米內的範圍保護她。宋知章保護林曉風，大橘要負責祝寧的網絡安全，隱藏祝寧的蹤跡。

　　祝寧要執行致命一擊，她必須做到。

　　霍文溪猜測蘇何會在那一瞬間出現，祝寧臨出發前霍文溪聯絡過自己。

　　她們沒有時間面對面交談，所有聯絡都是通過網絡，霍文溪問：「你做好準備了嗎？」

　　祝寧一愣，立即聽懂了這句話，霍文溪的意思是，你做好準備犧牲了嗎？

　　祝寧吞噬的過程很危險，蘇何本人親自負責伏擊，其他人根本無法援助，蘇何和祝寧的戰鬥別人無法插手。

　　祝寧在生死一線間需要做出選擇，她對霍文溪說：「我會完成任務。」

　　她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不論什麼情況，祝寧會選擇優先吞噬污染物。

　　霍文溪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對祝寧說：「好運，祝寧。」

　　霍文溪沒說什麼振奮人心的話，她很擅長演講，也很擅長鼓舞士氣，這時候說的話很樸實，她祝福祝寧好運。

　　這是一場關於人類尊嚴的戰鬥。

　　地下就是龐大的污染物，人類在污染物上方，想盡一切辦法阻止神來降臨，像是幾個卑微的螻蟻在阻止一頭大象踩踏自己的巢穴。

　　霍文溪是螻蟻的領頭人，祝寧是她最後的武器。

　　徐萌犧牲後，祝寧對於自己的生命看得更加淡了，本來也就是殘次品。

　　祝寧沒有把這段對話告訴其他同伴，出發前大家互相打氣，沒必要做過多的告別，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他們之前可以享受溫情時光，在任務前夕也可以做到毫不留戀，乾脆俐落地走向戰場。

　　此時祝寧凝視著不遠處的焚燒爐，燃燒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瞳孔裡。

　　她沒有預知能力，對未來一無所知，突然，祝寧呼吸一滯，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下來了。

　　黑色線條出現了。

　　都是專業的獵魔人，出入過多個污染區域，但沒見過這麼大的灰黑色線條。最小的是鐵棍粗細，大多數像水管一樣粗，更大的像是一口豎直的黑井從天而降。

　　灰黑色線條下降的速度很緩慢，一寸寸向下壓，原本就已經黑暗，灰黑色線條壓下來之後，像是一隻手沉沉下壓，連空氣都變得壓抑至極。

　　有人感覺到呼吸不暢，有人開始發抖，這都是看到污染的正常反應。

　　祝寧雙眼中黑色黏液流動，蓋過了她原本的瞳孔顏色，她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呼吸。

　　祝寧感覺自己心跳加速，手臂的汗毛都乍起，她呼吸都放緩了，作為同類她能感覺到地下污染物的存在。

　　灰黑色的線條降臨到祝寧面前，比祝寧的身體還要大兩圈，簡直像大橋的橋墩。

　　祝寧注視著灰黑色的線條，如同注視著自己的墓碑。

　　她對這東西並不陌生，祝寧自己也可以展開污染區域，但不會這麼龐大。那一刻她只想到了這個詞，龐大，祝寧在他眼前太弱小了。

　　叮——

　　祝寧突然聽到系統的機械聲，【您已開啟支線任務：神降，任務目標成功淨化103區，打斷遊戲，目前淨化程度百分之0，請再接再厲】

　　神降臨了。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四章　神降（二）

　　神降任務，污染區域地點103區，參與人員來自主力軍清潔中心獵魔人、清理者、調查員、技術員等工作人員。

　　民間野生獵魔人，登記在冊選擇留守的第六等公民，輔助支援其他區域的反抗軍，其他區趕來支援的民間人士。

　　包括後勤與普通支援共62904人，避難所累積平民收容約4萬，未進入避難所平民無法統計。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地點是整個103區，參與遊戲的人員十萬餘人，這就是103區目前全部力量。

　　作戰人員身上有污染檢測濃度表，現在的污染濃度是320%，還在不斷升高。

　　A級程序有觸發條件，有十個檢測點，要求檢測點濃度全部達標。神國想要的是污染孢子，必須全區感染才能開始收割。

　　冰冷的數據在上升，他們感覺自己的心跳頻率也在隨之飆升。

　　地下龐大的污染物好像就在眾人腳底蠕動，發出瘋狂的囈語。

　　還沒見到本尊，已經有獵魔人受不了要打強效癒合劑，他們的同伴已經精神崩潰了。

　　為了快速尋找到污染源，他們創立了神降線索分析頻道，要求分享所有線索，普羅米修斯並不保護他們的信號，他們目前的通訊由幾個技術員支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潰敗。

　　【喂！怎麼了？】公共頻道裡傳來詢問，聲音都很顫抖，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兒

　　【你還好嗎？】

　　【他死了，你別管他了。】

　　另一人說：【繼續巡邏，上傳異樣。】

　　負責控制巡邏機器的人上傳照片，照片裡有個人死了，他可能是附近的流浪漢，沒機會進入防污堡壘，也沒有自己的家，平時就睡在垃圾場裡。

　　末日來臨，流浪漢用紅色的油漆在牆面上刷了幾個大字：下地獄。

　　然後他靠著牆，冷笑著等待死亡到來，他直視著天空，彷佛要與這天鬥一鬥，一輩子窮困潦倒，沒享過福，但吃了很多苦，他不怕死也不怕末日，倒要看看所謂的末日是什麼樣。

　　流浪漢腳邊滾了幾個酒瓶子，還散落了幾個黑夢的包裝殼，他喝了太多酒，吸了太多讓人迷幻的東西，按理說這樣的人都不會感知到恐懼了，可他跟其他人沒有區別。

　　當死亡真正降臨時，當你真正看到難以理解的巨物，唯有一個感受：恐怖。

　　人類最原始的本能會迸發，心跳加速，血脈僨張，頭皮發麻，想要立即逃跑。

　　沒人知道流浪漢生前是什麼樣，到底遇到了什麼，根據回傳的照片，他跪在地上，雙手向前伸直，像是僵屍一樣伸出自己的手臂。

　　他的腦袋扭轉了一百八十度，鮮血打濕了破爛的棉服，在腳邊暈開一片血紅，這是他留給世界最後的顏色，血紅。

　　他後背的牆上還有幾個血淋淋的大字：下地獄！

　　他親手寫下來的一行字，像是某種塗鴉藝術，又像是暗示了這場末日的結局。

　　不是個例，有很多個類似的死者，在西區高架橋下，有十五個人也是這麼死的，跪成一排，碼在高速公路下方，像是一排井然有序的水稻。

　　死者的腦袋都扭向身後，一眼看去極其恐怖，太整齊了，明明白白告知你是什麼恐怖力量突然扭轉，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抵抗的。

　　【繼續巡邏，保持同步。】巡邏員壓下自己內心的恐怖，他們負責搜尋線索，線索不夠多。

　　【西區第七大道發現死亡三人】

　　【技術員於三分鐘前暴斃而亡。】

　　【E00081號後勤部隊全員身亡。】

　　【……】

　　每一個死亡通報的聲音都不一樣，因為每一個負責發現線索的調查員都不是同一個人。

　　他們的聲音在頻道中，像是線條一樣交織在一起，死亡從不停止，一直在繼續。

　　更多視頻和照片資料被上傳，有些人精神值低，在隊長的要求下禁止觀看公共線索頻道。

　　很多人還未經歷恐怖，在分析線索的過程中反而被污染。

　　線索公開頻道裡的在線人數越來越少，精神值高的人還在繼續，祝寧一直在頻道中接受信息。

　　死者的照片像是雪花一樣紛至沓來，她擁有數據分析能力，可以更快查閱分析，但在此時她被潮水一般的死亡信息淹沒了。

　　祝寧試圖從這些死亡中理出一些頭緒來，企圖證明所有人的死亡都有意義。不論是平民還是戰士，他們的死亡不是白費的，要給後人留下指示。

　　系統說的終止遊戲是什麼意思？

　　這個污染區域的邏輯到底是什麼？一旦形成污染區域一定有規律。

　　頻道中傳來其他分析員的聲音，「很多人的頭顱被扭轉了。」

　　分析員的聲音都在抖，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思考，問：「為什麼？有什麼規律嗎？」

　　「有些人的手很怪，不像人正常能做出來的。」

　　照片中，人的手臂被轉向身後，腦袋被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雙腿像是DNA序列一樣纏繞。

　　扭曲、詭異、血腥並且毫無規律。

　　祝寧心頭跳了下，說：「遊戲。」

　　系統給了她提示，打斷遊戲，這是一場遊戲。

　　「什麼遊戲？」分析員立即詢問。

　　祝寧看著血腥的照片，無數人的死狀，意識到這些畫面有些眼熟。有沒有觀察過孩子玩遊戲？

　　一個孩子坐在地板上，在他周圍散落著玩具，小怪獸、洋娃娃、過家家用的人偶，可以用來扮演一家三口。

　　孩子抓起一個娃娃，把腦袋扭轉了一百八十度，拽掉人偶的手臂頭顱，隨意扔在一邊。

　　從孩子的視角來看，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因為孩子沒有概念，玩具也並不會大聲喊疼。

　　沒有家長觀察到這一點後會小題大做，覺得孩子身心發展不健康。

　　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從成年人的詭異視角來看，又像是一種血腥洗禮，孩子是他世界的國王，他可以任意處置自己的玩具。

　　這是一場惡童的遊戲，神甦醒了，像一個惡童，而103區的人是神的玩具。

　　他隨意撕掉人的胳膊，將人的腿打結，扯開人的頭顱，順勢拽出了一長串脊椎骨。

　　鮮血四溢，痛苦的哀嚎不止，絕望的恐怖蔓延，但他只覺得有趣。

　　分析員立即追問：「有規律嗎？」

　　已經找到了邏輯，可能馬上就要找到規律了，只要有規律就有勝利的可能。

　　頻道裡此起彼伏的通報聲還在響起，祝寧卻說不出話。

　　祝寧的嘴唇抖了下，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答案：「……沒有。」

　　沒有，孩童的遊戲沒有規律，很像牆外那次的花人，人摘花的時候可以說有規律也可以說沒有。

　　他們上次從花人手下逃脫，訣竅是扮演植物，扮演得越像越容易降低死亡率。

　　但那次花人是自己離去的，採花是即興行為，一般不會持續太久。

　　孩童玩遊戲是隨心所欲的，他不會因為你扮演得更像玩具而放你一馬，殺戮降臨極其隨機。

　　人類唯一的希望是……等他玩膩了，等待他疲憊了，無聊了，可能失去了興趣。但他可能永遠不會膩，誰都不知道這場遊戲會持續多久。

　　這才是真正的類似牆外世界，在牆外的污染也這樣絕望，明明很快就找到了邏輯，卻沒有絲毫可以反抗的勝算。

　　這場戰鬥不是可以靠著智慧贏得的，螻蟻不可能用智慧打到人類。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生物，連使用所謂的技巧利用規律都做不到。

　　【寶華三街路口發現死者……】頻道內還在傳來線索通報，負責收集線索的調查員以生命為代價傳遞信息。

　　分析員卻陷入了集體沉默，要怎麼說出口，這是無意義的，毫無希望的鬥爭，請立即放棄嗎？

　　壞消息總要有人通知，祝寧點開了通報口進行通報，她想盡量讓自己冷靜一點，不要將恐慌散步出去，但這個消息注定帶來恐慌。

　　「污染區域邏輯，惡童的遊戲，無規律，無反抗路徑，無污染源有效信息。」

　　祝寧停頓了下，才繼續說：「A計劃無執行可能，已確定失敗。」

　　砰——！

　　清潔中心頂樓上原本點亮了五盞大燈，為了防止通訊被污染，保證不論作戰人員在什麼位置都可以看見。

　　現在第一盞燈已經熄滅，不論在哪裡執行任務，他們仰望著熄滅的燈光，清晰意識到第一個計劃失敗了。

　　……

　　第一區，被稱為神國。

　　103區內部絕望蔓延，卻沒有一丁點的絕望傳遞給神國。

　　神國內部同樣關注這場戰役，他們同樣嚴肅，但像是觀看一場體育賽事。

　　普羅米修斯將信號傳遞給了神國，聯邦政府內部大屏實時投放，幾個世家大族也接收到了信息。

　　聯邦內有人開會，他們根據不同的數據建立了不同的模型，一個垃圾城在覆滅前夕傳來了非常有價值的第一手信息，發揮空間巨大。

　　他們坐在最高處，看著兩方人馬相爭，不論是什麼結局都有用，可能預示了人類接下來不同的走向。

　　他們像是股票分析員一樣忙碌，裡裡外外跑著。

　　一個巨大的圓桌旁圍著不少人，坐在主座的人一臉冷漠，與會者很多，霍家和陸家只是其中一員。

　　參加會議的是霍家家主。霍瑾生眉頭皺著，她最看好的後輩現在還深陷103區，霍文溪已經做出了跟家族利益截然相反的選擇，霍瑾生只能看著她離去，像是看一個長大離巢的鳥。

　　會議桌前鬧鬧哄哄的，有人面露瘋狂，像是上了賭桌，喋喋不休為了利益爭奪，這裡在爆發著看不見的，不流血的「戰爭」。

　　陸家大小姐劉年年，更準確的應該叫她陸鳶，她坐在陸堯身側，因為上次的意識體雲端事件，她殺了人手裡沾了血，而被證實是一個合格的陸家人。

　　她獲得了擁有了參與會議的權利，雖然目前為止她還只是一個哥哥身邊的裝飾品，唯一需要做的事只有微笑。

　　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大屏幕，祝寧在103區，她之前邀請過祝寧來神國但是被拒絕了。

　　現如今她再收到祝寧的消息就是這種場合，她端正坐著，雙手自然放在膝上，心臟卻在狂跳。

　　她不想接收到祝寧的死訊。

　　陸堯難得很興奮，他鬆了鬆領帶，摟住劉年年的肩膀，他美麗的妹妹面帶憂愁，讓她看上去更漂亮了。

　　陸鳶擁有天然的美麗，人類基因的最頂端，大自然的佳作，跟他們製造出來的「物品」全然不同，陸堯能感受到在這種時刻都有人回頭看向陸鳶，他的妹妹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陸堯問：「年年，你不高興？」

　　劉年年知道陸堯在提醒她不要臭臉，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想要證明自己沒問題，她快笑不下去了。

　　陸堯貼著她的耳側，劉年年無法掙脫，只能感覺到對方壓低的聲音傳來，「別怕，我們兩邊都下注了。」

　　陸家是站在時代浪潮前段的人，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必定走向勝利。

　　劉年年按捺著自己想要逃離的衝動，看向四周，每一個人都精打細算，面目醜惡。

　　像是在賭馬場下注，他們都根據自己的利益選擇了最好的一股。對於神國來說，103區的末日是一場盛大的娛樂秀。

　　劉年年坐在其中，想的卻是她唯一的朋友，雖然她們沒相處幾天，但劉年年卻把所有賭注都壓在祝寧身上。

　　無關任何利益，只為了祝寧身上的光芒不要熄滅，那是劉年年最喜歡最崇拜的東西，永遠掙扎永遠反抗永遠自由。

　　請一定要勝利。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降（三）

　　103區清潔中心大樓上空熄滅了一盞燈，最安全的方案被否決了，他們無法有效利用任何污染區域的邏輯。

　　惡童的遊戲，他們只是玩具。

　　霍文溪站在清潔中心大樓最高層，在獲得指揮權之後她終於爬上了頂端，她曾經好奇過，三百六十樓到底是什麼？

　　是否埋藏著什麼秘密，是否有個什麼大人物正在暗中觀察。

　　但她推開了最頂樓的大門，這裡只有一片空白，裡面連張桌子都沒有，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純白色。

　　四面牆壁都是玻璃，清潔中心頂層像個觀景台，人站在這兒可以看清整個103區。

　　太高了，已經站在雲端，下方的人都像螞蟻，今天沒有遮擋的雲層，霍文溪能看到下方。

　　她的惡魔之眼蠕動著，比尋常眼睛的視力更好，可以在雲端之上看清楚街道中的每一個人影。

　　霍文溪說要用自己的眼睛尋找污染源，她確實感受到了，惡魔之眼在蠕動，旋轉速度非常快，如同詭異海域中的神秘旋渦。

　　一滴血順著她的臉龐緩緩流下，她感受到了地下的污染物，感受到了肆虐的暴力，感受到了無邊的痛苦。

　　她的感受實在是太真切了，彷佛身臨其境，每一個人的痛苦都壓在她身上，霍文溪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著，劇痛一寸寸碾過她的骨頭。

　　她在劇痛中冷靜尋找污染源，像是在沙子中淘金，沒有，不是，都不是。

　　莊臨在門外守著，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的耳機裡傳來無數人的匯報聲，彷佛跟無數人站在一起。

　　祝寧已經否定了A計劃，意料之內，但依然讓人失望，接下來會死很多人。

　　霍文溪是103區戰爭的總指揮，她必須有條不紊推進計劃。

　　「螻蟻無法用智慧打敗大象，」霍文溪打開了公共頻道，說：「螻蟻唯一的勝算是奮力反擊。」

　　死死抓住大象的表層皮膚，同類被碾碎成血肉模糊的一片仍然不會停下腳步，眾人合力圍攻，這是螻蟻在大象面前唯一的勝算，不足百分之一的勝算，但這就是全部。

　　我們只是神的玩具，但會舉起雙臂反抗惡童的遊戲。

　　霍文溪的話清晰地傳來，作戰人員怔怔愣住，霍文溪繼續說：「各位，末日到來了，我們在賭一個未來，神國人是被我們選出來的，他們是被我們供奉著飄上天空，但他們背棄了人類的協議，停止了對淨化世界的探索，反而期待從污染物那兒榨取資源。」

　　神國人在會議桌前圍坐，眼神亢奮，腦子裡不斷計算，他們的世界裡只有能源。

　　他們被能源蒙蔽了雙眼，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初心。

　　霍文溪的聲音很緩慢，「非自然人類希望全人類感染，達到全人類進化，我相信沒有人期待這樣的世界。」

　　讓世界成為惡童的游樂場，讓人類永遠被奴役，失去尊嚴匍匐在污染的腳下。

　　「103區要走的是第三條路，我們走成功之後將會迎來全新的人類未來。」

　　霍文溪想證明給神國看，你們放棄的人，你們放棄的道路和理想，會有人重新撿起，會有人繼續向前。

　　高貴的一等公民做不到的事兒，他們這些低等人類來做。

　　「神國視我們為燃料，污染物視我們為食物，他們要分食我們，我們會被乖乖分食嗎？」

　　有人在頻道裡回應，「不會！」

　　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更多人怒吼：「不會！」

　　「我們不是燃料，不是食物，我們是人類，我們只想生存。」霍文溪堅定地說：「各位勇士，末日已至，103區絕不覆滅，我們永不為奴，我們為尊嚴而戰，為生存而戰！」

　　隱藏在暗處的士兵抬頭望向鋼鐵穹頂，他們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不要停止反抗，要做殺死大象的螞蟻，即使被踩在腳底也無所畏懼。

　　為尊嚴而戰！為生存而戰！

　　轟隆——

　　垃圾場附近傳來一聲巨響，廢棄的守城機器人一直被當做垃圾焚燒爐使用，它一直以來都保持著一個姿勢，屈膝抱著自己，這是它第一次站起來。

　　它站起來，他們才知道有多高，幾乎要碰到蒼穹之頂，身上覆蓋著的垃圾咣當向下滾落，垃圾山坍塌了一半。

　　它行走時土地震動，如同地震，沿街店面的招牌搖搖欲墜，人在地面都站不穩。

　　焚燒爐沒有關閉，它的雙眼在燃燒，如同燃燒的怒火。

　　這是第二個信號，A計劃失敗，即將執行B計劃。

　　103區現有的武器儲備不足以推平地下污染物，不代表他們不會動用。

　　無痛吞噬污染源的計劃失敗了，他們走了第二條路，刺激下方污染物，讓污染區域提前進入獵殺模式。

　　一般進入污染區域，如果火力足夠，直接進入火力碾壓覆蓋就行。火力不足的都會隱藏自己，順著污染區域的邏輯尋找線索找到污染源。

　　這是他們參與的所有任務中遇到的最特別的，火力不夠沒有勝算，卻要刺激污染區域，以此來得到更多線索。

　　這是很危險的一步，螞蟻在大象身上攀爬只會被漫不經心掃落在地，但螞蟻開始啃食大象會讓它惱怒。

　　一定會有人死去，死去的速度非常快，他們自願成為馬前卒，以此來獲得更多關於污染源的信息。

　　守城機器人正在行走，103區地動山搖，每個人在它面前都顯得很渺小。

　　原本控制它的應該是普羅米修斯，但現在是陸啟勤負責的技術部門在接管。

　　陸啟勤站在控制台後苦笑，他職場老油條，最信奉的原則就是，不管我事兒，別找我麻煩，堅決不擔任何責任。

　　沒想到他被迫走向戰場，作為技術部門，他們部門五個資深技術員，包括陸啟勤自己走進了守城機械人內部。

　　機械人老化了，需要手動開啟，守城機械人在他們的控制下已經起身，這麼個龐然大物和地下的污染物相比竟然顯得像個孩童。

　　陸啟勤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一天，一點都不像他，竟然會鬼迷心竅同意霍文溪的布置。機械人奔跑時，內部控制台視角很顛簸。

　　技術員們都很興奮，這麼大型的機械人被他們操控，很有成就感，他們那時候想的不是去赴死，而像孩子拿到了新的玩具，好酷。

　　耳機裡傳來調查員的報告，「東區死亡人數超一千五。」

　　一千五百人，死亡時只是彈指一揮間，記錄他們死狀的圖片被回傳。

　　分析員上線：「猜測惡童現在可能在東區。」

　　污染區域的邏輯是惡童的遊戲，雖然沒有確切可反擊的規律，但有些線索有用。

　　這麼多玩具，總有個集中玩樂的區域，他們可以知道哪個位置污染濃度最高，污染源所在的一個模糊方位。

　　東區範圍很大，是四分之一個城市的大小。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因為惡童只要一個轉身就可以離開。

　　「東區作戰人員撤退！守城巨人進場！」

　　守城機械人的右腳向後，踩裂了路面，它做出了一個起跑的姿勢，像是一個百米衝刺的運動員。

　　它的機械腿屈膝，關節處下壓，緊接著一個蓄力，猛地朝東方奔跑。

　　那一瞬間，很多人都想到了一個古老的神話故事，夸父逐日。

　　巨人在陸地上奔跑，只是為了追逐太陽，現在機械巨人快速奔跑只是為了尋找一個玩遊戲的孩子。

　　守城機械人行動時撞碎了路面的高樓，巨大的廣告牌掉落，上面印著永生藥業的招牌，它一腳踩碎上面的廣告語。

　　改變你的基因，創造你的未來。

　　咔嚓一聲巨響，機械腿將廣告語完全踩碎，耳熟能詳的廣告語成為了一地垃圾。

　　接著是一個英俊男人的廣告牌，上面畫著某個當紅的明星，代言的廣告被攔腰折斷。

　　巨大的守城機械人橫衝直撞，在狹窄的都市中穿行，象徵著科技未來感的廣告被碾壓，大樓傾倒，硝煙四起，附近的作戰人員紛紛躲避。

　　它跑到東區的速度很快，機械之心打開，裡面是焚燒爐，之前被用來存放炮彈，被遺棄後用來焚燒垃圾。

　　它在進入東區之後，將手臂伸向機械之心，機械手覆蓋在冰冷的心臟上，像是拉響了炸彈的拉環。

　　操作台中的技術員眼中倒映著火光，他們奮力一拉。

　　轟——！！

　　以它的心臟為圓心，沖天的火光炸起，空中浮現了一朵黑色的蘑菇雲，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掀翻鋼鐵之穹。

　　機械之心最大的火力，密閉的穹頂被炸出一條裂縫，鋼鐵殘片掉落，有微弱的光芒傾斜而下。

　　方圓十公里都被夷為平地，如果從俯視視角來看，密集如森林般的高樓塌陷了一塊兒，形成了一個標準的圓形。

　　一個機械守城人跪倒在地，它的身體隨著爆炸而分崩離析，頭顱散落，四肢分散，只有膝蓋還跪在地上，操作台內的技術員生死不明。

　　硝煙太濃了，好像整個103區已經提前執行了A級程序，但他們知道沒有，冰冷的牆壁內埋藏著普羅米修斯的眼睛，他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並且如實轉告給神國。

　　眼前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眾人屏住呼吸，彷佛深處迷霧，對未來一無所知。

　　距離守城機械人最近的調查員渾身都很燙，巨大的爆炸帶來滾滾熱浪，他一刀扎在地上穩住身體，卻極力抬著頭，想要看清。

　　失敗了？

　　他聞著硝煙味兒，空氣中還彌漫著肉味兒，那是污染區域中最讓人嘔吐的氣息，不用思考也知道是戰友燃燒的身體，蛋白質燃燒時發出的「香氣」。

　　突然，他一愣，聽到了一聲很黏膩的聲音。

　　咕嘰——

　　像是有個孩子擠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果凍，或者在玩某種橡皮泥發出了詭異的摩擦聲。

　　他屏住呼吸，在黑色濃煙中極力睜大雙眼，他的頭盔屏幕是一片黑。

　　但他切換了模式，熱成像模式竟然有用，他驟然一僵，看到了極為恐懼的生物。

　　眼前是一條巨大的觸手，熱成像不是很清晰，邊緣都是模糊，但他能認得出來。

　　觸手從炸開的地表縫隙中鑽出，蠕動著自己的身體，一條觸手都有一個街道那麼大，根本看不清全貌。

　　觸手蠕動著，如同翻滾的海浪，從地面鑽出後，游走在人類的街道上。

　　觸手在高樓上攀爬，躲在防污避難所的倖存者瑟瑟發抖，眼睜睜看著巨物從他們的窗邊蠕動而過，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污染物出現了。

　　調查員原地不動，彷佛有什麼東西抓緊了他的心臟，讓他連簡單的眨眼都做不到。

　　不可直視，這是一個不可直視的污染物，他們從錄像帶裡知道了。

　　污染區域進入獵殺模式，它會無差別殺死所有人類。他已經看見了污染物的一角，那麼巨大，那麼無法反抗的東西，死亡已經逼近了。

　　但在那時他卻沒有感覺到害怕，反而感覺到了一股輕鬆，甚至想大聲嘲笑。

　　不是神啊，根本不是所謂的神，只是一個怪物啊。

　　那樣標準的污染物，因為過分龐大就讓人敬畏，惡童生氣了，幼稚地揮舞雙臂，人類作為脆弱的玩具，惡童動動手指就可以輕而易舉殺了他。

　　但他已經不會感覺到恐懼，因為人恐懼未知，他已經知道了，這是怪物，如果沒有人類賦予它亂七八糟的意義，沒有人類的信仰支撐，它真的只是一團爛肉。

　　「哈哈哈哈哈哈——」他控制不住大笑，目光卻很純淨，像是一個孩童發現了一個秘密。

　　我不怕你，他在內心怒吼，我不會再畏懼你！

　　噗嗤——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條小觸手穿透了他的身體，將他原地頂起五米高，就像是一個樹枝扎進來那樣輕鬆而容易。

　　防護服破了，頭盔哧啦兩聲之後變失去了電力，他低頭看著蠕動的觸手，鮮紅的，巨大的，帶著極致的痛苦。

　　他能感覺到疼，卻不會感覺到害怕了，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鮮血溢出，他嘴巴一張一合：「永……不為奴……」

　　他為生存而戰。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動了動，發送一條信息：

　　【激活污染區域，成功。】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神降（四）

　　戰火延綿不止，高樓大廈被炮轟成碎片，天空封閉，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個密封的罐子裡，螻蟻不放棄任何一絲縫隙想要尋找生機。

　　沒有退路可走，他們要為生存而戰。

　　滾滾濃煙不散，污染濃度在增加，350%，360%，370%……

　　高牆失去了意義，103區內部跟牆外環境完全相同，他們屏住呼吸，肉眼無法辨認自己的戰友在何處，只能在屏幕上看到。

　　屏幕上顯示每個人的定位，無數紅色的光點閃爍，如同天上繁星，如同星星之火。

　　【激活污染區域，成功】

　　一條信息在屏幕前炸開，通訊裝置沒問題的戰士們都收到，B計劃在推進，他們已經成功激活了污染區域。

　　天空中炸起蘑菇雲，爆炸的熱浪滾滾，大樓坍塌，地下污染物爬出，噁心而黏膩的生物在爬行，地下污染物在蠕動。

　　觸手接二連三殺死地面上的人類，人類在龐大的污染物面前毫無抵抗之力，死神的鐮刀已經舉起，污染區域進入獵殺模式，他們很快就會死亡。

　　但他們不怕，唯有戰死，不死不屈。

　　【獵魔人何盛確認死亡……】

　　【清理者李鳴確認死亡……】

　　【獵魔人蘇月確認死亡……】

　　……

　　員工手環的生命檢測儀器發出一聲聲通報，作戰人員的死亡在數據上只是減少了一個數字，留下一聲機械的通報。

　　在那時，一條人命顯得那麼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對後人而言只留下一句話。

　　祝寧站在戰場中，她對103區的記憶其實只有兩個月，但因為四處跑任務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了。

　　在一天之前，這條路還很繁華，人類科技製造的繁華都市，讓人很容易迷失在其中，如今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她能感知有污染物在殺人，也能聞得到硝煙的氣息，她最初聽到頻道內部傳來有人死亡的消息會悲痛，到後面會喪失感覺，好像只是在聽一句輕飄飄的話。

　　這是祝寧平生第一次走上戰場，不論擁有什麼力量，在戰場上都顯得很無力。

　　砰砰砰，四周響起槍聲，爆炸聲從遠處傳來，尖叫聲從未停止。

　　祝寧有些麻木，黑色的煙霧滾滾，死亡從未停止過，她看不清了，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她的雙眼因為硝煙而刺痛，頭盔濺上陌生人的鮮血，防護服都是污漬。

　　作為最後的「淨化器」，她只能執行最後一步，她不得不在其他人死亡時保持沉默，一個個戰士在她周圍倒下，但她不能拯救，要硬生生壓下自己的衝動。

　　她是霍文溪的戰士，只能在指揮下行動，現在才獲得了行動指示。

　　霍文溪的計劃很冒險，計劃想要成功就要分秒必爭，在夾縫中爭取那一丁點希望，每一步都不能出錯，每一步都要快，要更快。

　　沒有時間耽誤了，只有這一瞬間可以把握，錯過就真的沒了。

　　祝寧不信神，但如果可以祈求神明得到回應，她會毫不猶豫祈禱，全知全能的神，祈求顯示污染源的坐標，為無知的人類指明方向。

　　清潔中心頂樓。

　　霍文溪站在落地窗前，頻道內部被死亡通報聲佔據，她的惡魔之眼旋轉速度太快了，鮮血湧出，在腳邊打濕了一片。霍文溪的目光凝聚在東區，得益於她這隻眼睛，她能看的很清晰。

　　污染區域激活後，進入獵殺模式，污染濃度陡然升高，她清晰看見調查員死去，感受到了每個人死亡之前的哀鳴。

　　她的眼睛已經成了污染物的一部分，難以想像的壓力由她一人來承擔。

　　霍文溪全身的骨頭要被碾碎，她心臟被什麼東西狠狠抓住，眼眶周圍突然變得四分五裂，紅色的細小裂紋蔓延開，像是一張詭異的蜘蛛網。

　　霍文溪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扶著玻璃窗緩緩跪下，手掌心在玻璃上劃出一道血痕，長麻花辮垂在血泊中。莊臨無法在這個時候給她任何保護，因為污染來自內部。

　　她感知到了地下龐大的污染物，那是她的「母親」，霍文溪的眼睛是他的一部分。

　　霍文溪的臉上刺痛，異化的惡魔之瞳幾乎要將她撕裂，她目視下方，城市的網格在她面前展開，其中穿梭的作戰人員身影放大，103區如同畫軸。

　　突然，她的眼睛劇烈一抖，疼痛讓她不顧一切嘶吼出聲，眼球連接著大腦深處一起震顫，彷佛靈魂都在顫抖。

　　劇痛之中，她跟一隻冷漠到極致的眼睛隔空對視，那麼冷漠的眼神，邪神注視著柔弱的人類，感覺那一刻自己連一粒塵埃都不如，會被人輕而易舉撣開碾碎。

　　跟她計劃的一樣，一旦激活污染區域進入攻擊模式，她能與污染源進行感應，她看到了污染源。

　　這一步是以他人的死亡為代價的，霍文溪做出計劃時就知道注定有人會犧牲。

　　霍文溪沒有害怕也沒有狂喜，在冷漠的污染物注視下，情緒甚至沒什麼波動，她從頭到尾都對自己足夠冷酷，制定計劃，然後有條不紊執行，從不懷疑自己。

　　一旦認定一條路，那就走到黑，如果要撞南牆，那就用盡全力去撞，直到死亡。宣情說她是瘋子，但這件事只有極致的瘋子才能做到。

　　「祝寧，」霍文溪的聲音傳來，如同遙遠虛空中傳來的神明指引，「鋼鐵大道第三公園。」

　　祝寧一僵，頭盔內傳來霍文溪的聲音，她對神明祈求，神明回應了她。

　　像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墨水點下後會盤活一幅畫，霍文溪為祝寧指明了方向。

　　……

　　轟——

　　遠處傳來爆破聲，人死亡時炸開，像是一捧血紅色的煙霧。

　　「真好看啊。」

　　鋼鐵大道，第三公園，蘇何仰視著天空，看到鋼鐵之穹背景下的犧牲，炸彈炸開，鮮血爆開，人類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點燃希望，看多少次都看不膩。

　　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和雞湯文學裡的東西能不好看嗎？

　　所謂犧牲，戰爭結果是勝利，那麼犧牲值得，是人類最偉大的光輝。但如果戰爭結果是失敗，那就是這世界上最愚蠢的舉動。

　　蘇何年輕的時候是他們其中一員，也曾被這樣鼓舞過，那時候長官讓她衝鋒她會衝鋒，上級命令她摧毀一個區域，她會毫不猶豫立即執行。

　　污染發生時一般都很混亂，異能者、普通人類、污染物都在一個空間，這時候他們必須提高尺度，為了達到百分百淨化，把在場所有活物全部碾碎。

　　蘇何就是去執行的劊子手。

　　親手碾壓所有活物，不管這東西是污染物還是隊友，不管他們生前如何哀嚎，蘇何都必須要動手。

　　她動手的時候以為這樣可以帶人類走向未來，未來？什麼狗屁東西。

　　她一次次維護的只有神國的統治，看著那些人屍位素餐，自己只是上等世界的工具。

　　神國人賜予她榮譽的勳章，給她各種名頭，讓她有資格進入宴會廳，金光閃閃的綬帶和肩章可以掛滿她的軍服。

　　那又如何呢？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二等公民，永遠低人一頭，眼巴巴看著神國人從手指縫隙中掉下來的那一點好處。

　　蘇何看透了一等公民，人類遲早會走向滅亡。

　　人類又不是第一天反抗污染物，也不是第一天犧牲，如果只要犧牲一部分人就能淨化全世界，只要獻出自己的身體就能拯救人類的未來這麼簡單。神國那幫人也不會漂浮在天上，懦弱到掩耳盜鈴。

　　一等公民是不想淨化世界嗎？他們是做不到，八十年的反抗，人類早就被磨光了意志，被同一個對手毆打八十年，一頭豺狼也會變成綿羊。

　　這八十年來看不到絲毫希望，土地每年都在逐步縮小，人類步步倒退，根本就是無解的死局。

　　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擁抱進化，讓所有人都被感染才是最終的答案。人類不能再固步自封了，基因已經被污染，保留純種人類的自然基因毫無意義。

　　和污染物共生，以污染物的姿態活下去才是正確的路，復甦會為自己創造了偉大的神。

　　蘇何是為了進化之路而來的，她要實現全人類進化。

　　蘇何還穿著紅色風衣，像是這裡的一把沾滿血的刀子。她不需要穿防護服，第六等公民本來就是被污染的生物，只要把握精神平衡，保持自己不會潰敗，他們才是最適合生存在污染世界的。

　　阻擋進化的人都該死，103區的人應該都墮落成污染物。

　　祝寧出現的時間實在是太遲了，早個十年蘇何都信她，她會成為阿爾法計劃最忠誠的信徒，願意為祝寧去死。

　　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很天真，在血肉和硝煙的戰場中就顯得很殘忍。

　　公園一片漆黑，內部有個孩童遊玩區，沙灘上的城堡接二連三倒地，看不見的影子在穿梭。

　　惡童生氣了，地下污染物鼓動，污染濃度超過了400%。

　　第一道防護牆牆壁上閃爍著藍光，從牆壁內側伸出成千上百個炮筒，閃爍著科技的光芒，在這時候看起來很壯觀。

　　普羅米修斯正在準備執行A級程序，無數個冰冷的槍口對準了103區內部，只要污染濃度超過550%，覆蓋點大於10個，普羅米修斯會無差別殲滅所有人。

　　普羅米修斯監測這個區域，神就不會完整降生。

　　現在的神還是個孩子，蘇何會幫他斬斷所有障礙，讓他進化到完全形態。

　　在這個角鬥場中，一共有三方人馬，不論哪一方想要實現自己的目的都必須同時對抗另外兩邊。

　　蘇何想要感染全區，就要解決普羅米修斯這個麻煩，蘇何知道怎麼殺死祝寧，現在她該殺死新的敵人。

　　蘇何目視前方，遠處牆壁閃爍著藍色光芒，她知道普羅米修斯也在注視她。

　　蘇何當然使用過人機聯合裝置，說起來普羅米修斯是她的老朋友了，可惜現在她沒有裝置，無法跟老朋友展開對話。

　　在神國所創造的所有物品裡，蘇何最厭惡的就是普羅米修斯，所謂的盜火者不過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劊子手。

　　一個連智慧人守則都無法反抗的東西，太軟弱了。

　　蘇何的周圍是復甦會的成員，他們為了人類的進化走到今天，103區的獵魔人願意為他們的理想獻出生命，他們同樣。

　　在他們心中鮑瑞明死得很偉大，103區獵魔人為了自己理想而死，難道鮑瑞明不是嗎？

　　污染濃度持續走高，復甦會的成員在黑夜中悄然隱去，白蟻會使大壩決堤，他們也會，他們要摧毀城牆。

　　蘇何面無表情注視著最近的牆壁，無數個槍口像是無數隻眼睛，牆邊正靜靜站著一個人，那是普羅米修斯最新的代言人。

　　普羅米修斯一早埋伏在這兒的棋子，就是為了今天。

　　他沒穿防護服，在這個時間點不穿防護服的，要麼是非自然人類，要麼跟蘇何一樣，是超S級異能者不懼污染。

　　還有第三種可能，這人已經注定是個死人了。

　　他站在高大防護牆下，身形顯得很單薄，一陣風吹來，露出左側太陽穴，此時正閃爍著藍色的光芒。

　　……

　　祝寧聽到了霍文溪的指示。

　　那邊通訊立即被人掐斷了，祝寧猜測霍文溪是不想讓自己暴露弱點。

　　祝寧的心臟砰砰直跳，知道目的地一切都好說了，第三公園距離這兒很近，她全力跑過去只需要兩分鐘的時間。

　　祝寧周圍有很多獵魔人，除了宋知章和林曉風，最熟悉的同伴幾乎都在她身邊，會有人一直護送她直到接近污染源為止。

　　霍文溪的計劃基本上都成功了，按部就班，每一步都很準確，像熱血漫畫裡描述的一樣，接下來該迎來偉大的勝利了，他們會突破黑暗，戰勝一切，把所有敵人都踩在腳下。

　　但不知道為什麼，祝寧總覺得一切都不對勁兒，可能是太順利了，上次產生這種感覺還是在基金會下方的實驗室，像是走進了一個陷阱被人推著向前。

　　很奇怪，接近這塊兒後觸手消失，沒有人攻擊，好安靜。

　　祝寧快速奔跑，她使用了腐爛的魚頭，前進時把身後的人甩開一個身位，周圍的景色快速略去。

　　到了，祝寧看到了第三公園的招牌，公園門口還有兩個巨大的兔子玩偶，玩偶停止營業了，有點沮喪地坐在公園門口。

　　這裡距離一級防護牆挺近的，現在牆壁表面閃爍著藍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像是一個光陣，很有科技感。

　　祝寧頻道裡傳來同伴的聲音，「污染濃度過四百了，沒時間了！」

　　馬上就會觸發A級程序，他們就只能抓緊這一丁點機會。

　　祝寧雙眼中黑色黏液流動，快速覆蓋了眼球，黑色黏液從後頸爬出，祝寧做好了準備，像是重大時刻開槍時會提前準備，把手指扣在扳機上熟悉手感。

　　她已經掌握了異化面板，比之前更自如，只要找到污染源她能做到一口吞噬。

　　「已到達目的地！」她身側有獵魔人發出信號，這些人都是敢死隊成員，他們滿心歡喜，踩著前輩鮮血走到這裡，馬上就要勝利。

　　獵魔人發送消息，通知總部這邊的情況。

　　祝寧目光快速掃過，尋找污染源的下落，霍文溪已經最大程度縮小範圍，就這麼大點的地方，污染源肯定藏不深。

　　污染源是什麼樣？一個幼小的孩子嗎？

　　祝寧剛邁進公園大門，走過那兩個兔子玩偶，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砰——！

　　祝寧瞳孔驟然收縮，前進的身體一停，所有人都聽到了異動，大家走到現在這一步已經草木皆兵，經不起一丁點的折騰，大家都進入到戒備狀態。

　　祝寧僵著脖子慢慢回過頭，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一時間都沒法反應過來。

　　身邊獵魔人同樣呆愣，被眼前突然的變故驚呆了。自天地線突然出現了一道黑色的線，他們在行動前看過無數遍蘇何的視頻，對這東西並不陌生，是蘇何的死寂線，她打了一個響指，可以摧毀一切。

　　接觸的瞬間，不論是死物還是活物都會被碾壓成粉末，祝寧之前做好準備會死在這條線下。

　　現在死寂線在碾壓，如同一把大刀碾碎一切，建築物、廣告牌、空中懸浮的高速公路頃刻間化成粉末。

　　厚重的粉塵落下像是沙子一樣傾瀉。祝寧立即意識到蘇何準備幹什麼，她要拆了103區防護牆，讓這裡真正意義上跟牆外沒有區別。

　　復甦會讓神降臨，不會讓神居住在牆內，那樣像是將魔王關進囚籠，要推平一切，讓牆內外都被感染。

　　蘇何的對手不止是清潔中心，還有代表神國的普羅米修斯。

　　蘇何可以使防護牆化為灰燼，瓦解神國的武裝，只要一眨眼的功夫，死寂線快速向前推進，即將碰到泛著藍色光芒的牆壁。

　　此時一陣轟鳴，一面牆突然升起，像是憑空長出來的一面嶄新的城牆，現如今的科技再發達也做不到一秒內建造出一座高牆，新的牆壁如同一層保護膜覆蓋在防護牆前。

　　祝寧先是順著牆壁生長的方向抬起頭，像是圍觀一棵樹快速生長，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緩緩低下頭，她距離牆不遠，一低頭就能看到。

　　一個人在牆壁角落，他的身影被一些障礙物遮擋，祝寧費了一點力氣才看清。

　　他毛衣下擺被掀開一點，露出腰線和蒼白的皮膚，上面有一道疤痕。後腰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生長，最開始的形狀像是樹木的表皮，非常粗糙，逐漸變得堅實，成了一堵堅實的牆壁，構造出了一道這個世界上最牢固的防禦，蘇何的死寂線和他擦肩而過，他卻沒有崩塌。

　　絕對防禦。

　　宋知章的太陽穴上散發著藍色的光芒，雙眼中閃爍著什麼，隔得太遠了看不清，只感覺他一丁點表情都沒有，像是一個精心製造的玩偶。

　　他麻木地站在這兒，看不見的絲線牽扯著他的四肢，命運之輪滾滾，一顆棋子精準落在棋盤上。

　　他只是普羅米修斯的……盾牌。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七章　神降（五）

　　宋知章不應該跟林曉風在一起嗎？他一個鴨子店老板出現在這兒幹什麼？

　　宋知章太陽穴上的人機聯合裝置深陷，藍色光圈下，白色菌絲已經深入大腦，跟他的神經長在一起無法剝離。

　　什麼時候？祝寧根本想不起來，祝寧跟宋知章太熟悉了，熟悉到對方應該理所當然存在。但說起來根本不了解他，宋知章到底經歷了什麼？

　　她記憶裡的宋知章總是托著下巴對自己笑，穿著高領毛衣，不會暴露衣領下的皮膚，有點神秘，他說神秘的男人最有魅力，所以祝寧不多問，遵守著那條線不會越線一步。

　　他會照顧林曉風，給自己煮雞湯，讓自己任務結束後可以吃到一口熱湯，她總在尊貴女王店感受到煙火氣。

　　下雪天祝寧傷痕累累站著，她也不進屋只看雪，宋知章不催促，進門後反手給她扔一件羽絨服出來，然後陪她靜靜站著。

　　宋知章總是面帶微笑，笑起來像個小狐狸，好像在算計著什麼。明明挺精明一個人，老在祝寧手裡吃癟，祝寧有時候特別喜歡「欺負」他，想讓他露出點別的表情。

　　他為什麼要返回103區？祝寧明明都送他走了，她希望他活下去，那場港口大混亂真的是意外嗎？剛好三點，在臨近出港時突然暴動，他們的車輛不得不堵塞。

　　哪怕在真正的大戰到來前，祝寧給他的任務都是照顧好林曉風，他也答應自己會乖乖等她回來。

　　祝寧突然想起在前天，那天她聯絡完普羅米修斯走到客廳，那時候客廳鬧哄哄的，她一出門就看到宋知章看著自己。

　　如今兩雙眼睛彷佛重合交疊，之前祝寧並不理解他的目光，太復雜了。

　　宋知章的後背猙獰傷痕蔓延，雙眼那麼空洞，他不是小狐狸了，他是普羅米修斯的工具，也是103區最後一道防線。

　　祝寧很想幫他斬斷後背和牆壁的連接口，抽掉人機聯合裝置的菌絲，祝寧一直以來都把宋知章和林曉風的安全問題歸到自己這邊，她應該保全這兩個人。

　　宋知章的四肢被牽扯著，無神的眼睛望過來，祝寧總覺得他在看自己，好像在跟自己說什麼，但聲音太輕了，被風吹著總覺得會消散。

　　「祝……寧……」宋知章的瞳孔無法聚焦，在茫茫人海中甚至無法準確分辨祝寧的位置，他茫然地看著，知道祝寧一定在這兒，他輕聲說：「走……」

　　祝寧身穿防護服隱藏在人群中，身體僵住了，他讓自己走？

　　宋知章現在有意識嗎？他會感覺到痛苦嗎？祝寧無法細想這件事。他的能力生來只會被人當做消耗品，永遠無法擺脫已經寫好了的命運，唯一一次活下去的機會被他錯過了，他把通行證給了在港口等待的一家三口。

　　宋知章交出通行證走向103區時就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結局。

　　外牆不能破，即使內部埋藏大量武器，槍口對準了103區所有人，但一旦牆破103區真的沒救了。

　　蘇何要毀了城牆，宋知章在擋著，祝寧需要抓緊機會尋找污染源，這樣宋知章的抵禦才有意義。

　　「走……」他無聲地說。

　　祝寧的腳像是灌了鉛，她明明面對著宋知章，很想往前走，但此時必須走向宋知章的反方向，不要回頭去看已經無法拯救的東西，理智告訴她這是最劃算的一條路。

　　犧牲夠多了，不要再增加無謂的犧牲，今夜注定很多人都會死去，祝寧被推到這個位置，後退的代價無法承受。

　　她只能走。

　　祝寧機械地邁開腿，走了兩步之後，速度加快了，從走路變成奔跑，她跑起來時聽到耳邊的風聲和背後的動靜，她已經聽到了孩童的笑聲，污染源在附近。

　　還沒發育到完全形態的污染源，祝寧找到它就能吞噬，然後結束這場災難。

　　不要回頭看，往前。

　　黑暗中傳來的笑聲很殘忍，像是葬禮上出現了一個並不懂事的小孩兒，他推開了棺材，把裡面的死者當成玩偶一樣擺弄。

　　污染源，祝寧要殺了污染源。

　　蘇何皺了下眉，看向牆角下的人，絕對防禦，神國果然有後手，神國篤定復甦會和103區不管誰贏他們都要能源，一等公民吃人不吐骨頭，怎麼可能不做二手準備。

　　城牆外壁極其堅固，普通炸藥武器根本無法輕易毀滅，只有蘇何的異能能做到瞬間摧毀。

　　蘇何的能力有代價，她不可能無限使用，同理宋知章的防禦也是。蘇何認識宋知章，絕對防禦很稀有，聯邦目前為止找到最強的防禦系就是他。

　　但宋知章異化了，他在最關鍵的一場戰役中沒有保全自己的隊友，全員身亡只有一人獨活。那次任務後，宋知章精神出了問題，在療養院住了三個月，住院時出現了很嚴重的自我傷害行為，三次精神值檢測都不達標，醫療部給出的判斷是他不適合再上戰場，隨時都在墮化的邊緣。

　　宋知章退役，蘇何還知道這件事兒，她對自己的弱點很了解，沒想到這人被普羅米修斯安插在這兒。當時聯邦給宋知章的評估是絕對活不過四年，他怎麼還活著？

　　嘖，蘇何感覺有點棘手，在這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清潔中心大樓，霍文溪在頂樓。

　　霍文溪做計劃時一定考慮過，三方角逐的局面，隨時都有兩方會暫時目的一致，現在103區和神國有相同的一個目的，起碼外牆不能倒。

　　一旦牆塌了，103區根本沒有拯救的必要。

　　霍文溪現在生死不明，但她的推斷沒錯，蘇何果然還是在跟霍文溪對峙，霍文溪是蘇何永遠的對手。

　　到了這一步就是閃電戰，都要在霎那間做出判斷。

　　蘇何沒有猶豫太久，她的眼角瞥到祝寧進了公園，祝寧如果找到污染源，相當於霍文溪將死了她，這盤棋她會頃刻間滿盤皆輸。

　　蘇何抬起頭，眼前是一片廢墟，她對於這個場面再熟悉不過，現在最大的對手是宋知章。

　　宋知章在異化的邊緣，他的能力有限，使用次數過多會力竭，蘇何判斷他已經快死了，但蘇何不同，她可以先把宋知章耗死。

　　咔嚓——

　　蘇何抬起手，在半空中打了個響指，發出一聲脆響，那是死亡的前奏。

　　這次攻擊的方向是東牆，她的死寂線無情推出，那邊還有自己的手下，他們沒有接到蘇何的撤退通知，還沒反應過來，一抬頭已經看到死亡的鐮刀落下。

　　蘇何沒時間跟人解釋太多，果然，在她打出響指之後，宋知章的後背再次蔓延，巨幕般的圍牆生長開，擋住了這一擊。

　　巨大的衝擊力讓宋知章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的脖頸僵硬，高領毛衣下滲透出一種白色的物質，像是一層城牆把他也覆蓋了，脆弱到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可以一隻手就捏碎。

　　宋知章的身體甚至無法倒下，被看不見的力量向後牽扯著，以自己殘破的身體支撐一整面牆的重量，他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絕對防禦鼎盛時期也沒法覆蓋整個103區。

　　這個能力是用來在戰鬥時輔助隊友的，不是用來保護圍牆的，敵人的所有襲擊都只能被迫承受。

　　蘇何抬起手，即將打出第三個響指，再來一次宋知章必死無疑。宋知章死後防禦潰敗，城牆必定會破，蘇何會轉身殺了祝寧，這一系列只需要三分鐘時間就能執行完畢。

　　她的中指和拇指已經合併，只要輕輕摩擦，打出一個清脆的響聲。

　　但蘇何的動作突然停下，她一回頭，一根冰棱擦著她的身側落下，像是半空中出現的一根長矛。

　　緊接著，砰砰的爆破聲響起，就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突然長出了無數尖銳的冰棱，如果她沒有及時躲閃一定會被扎透胸膛。

　　蘇何快速後退，紅色風衣的一角被擦破，冰系異能者。

　　眼前一個暗影快速跑過，速度非常快，像是一隻矯健的獵豹在草原中奔跑，緊接著那人的身體隱藏在建築物後，旁邊大樓裡的居民應該大部分都進了避難所，裡面一盞燈都沒開，人躲進去就像是耗子躲進了下水道。

　　蘇何的異能是摧毀並不是透視，她倒是能把房子連同一起捏成粉末，但她現在不能隨意消耗自己的能量。

　　蘇何冷冷地注視著，眼前一陣冰冷的光芒閃爍，山貓躲在居民樓裡，他要想使用冰系異能，一定會露出一點冷光，就像是狙擊手開槍也不會抹去自己所有痕跡。

　　蘇何久經戰場，不同類型的異能都很熟悉，她看到冷光之後手指一動，想要精準襲擊，但很快就被打斷了。

　　一顆炮彈突破空氣，蘇何一抬手，旋轉的武器在半空中變成一片沙子，蘇何再抬起頭時，居民樓對面的冷光已經消失了，明顯是打配合戰。

　　跟她玩這一手啊，人海戰術，用自己的異能來消耗蘇何的能力，一群螻蟻。

　　沈星喬身穿黑色防護服，手持一個細長的炮筒，開槍之後立即躲避，她抱著槍背靠牆壁，心跳飛快，蘇何的能力真恐怖，一抬手連炸彈都能灰飛煙滅。

　　正常人看到這一幕不可能不害怕，果然看視頻和親眼所見有所差距。

　　沈星喬耳麥裡傳來山貓的動靜，山貓應該已經脫困了，他們臨時組成的小隊，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祝寧。

　　「蘇何的異能有死角，死寂線一次只能向一個方向推。」霍文溪在出發之前曾經這麼說過，「遇到她立即散開，不要集中目標，往她身側和背後走。」

　　「請務必為祝寧清掃全部障礙。」霍文溪鄭重囑咐。

　　沈星喬雙手散發著紫色光芒，荊棘叢已經打開，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一定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她無所謂。

　　像是運送一個最重要的武器，沈星喬會為祝寧開路。

　　祝寧邁進公園大門，前方果然有人守著，祝寧側身一閃，整個人在地面上滑動躲開致命一擊，她剛翻身站起來，正要使用天賦抵擋，一顆子彈擦著她的身體而過，背後已經有人開槍。

　　「祝寧，往前！」有人對她大喊，甚至都不是自己熟悉的聲音，可能只是某個陌生的獵魔人。

　　砰——

　　有獵魔人雙手化出兩把刀，甩出後架住一個刺客的襲擊。

　　「繼續走！」另一個人擋在她面前。

　　他們對自己大喊，跟宋知章一樣，走，要繼續走。

　　宋知章建立起的絕對防禦像是一面高大的雕塑，他無聲注視著，祝寧背後火光在燃燒，很多人都在交手，熱武器的聲音響起，有建築物倒塌了，每一個人都讓祝寧向前多走一步而戰鬥。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神降（六）

　　宋知章的後背很疼，連接著尾椎骨，每一塊城牆都是他骨頭的衍生，那些牆體從他的血肉中長出來，形成了一面特殊的盾牌。

　　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順著下巴落在地上，他的五臟六腑正在快速分解，再這樣下去，他會完全淪為一塊兒石頭。

　　只要這時候停下他還有一線生機。

　　「你不會真的活不久吧？」之前祝寧在滑雪場問過他。

　　那天祝寧要進入鮑瑞明的意識體雲端，想把林曉風托孤給他。

　　宋知章經歷過幾次失控好不容易找到了平衡，只要他不亂來就可以繼續活著。

　　他的眼睛刺痛，感覺眼球正在逐漸乾澀，很快他的眼球表面就會結成石頭。

　　牆體衍生面相當於他的眼睛，圍牆高大，他以一種特殊的視角俯視戰場，看見有獵魔人在戰鬥，他們的攻擊在蘇何面前被輕而易舉碾成一片碎片。

　　宋知章想起了自己的前隊友，那時候他們就在自己眼前化作一片片血霧，只在原地留下了防護服。

　　強大恐怖的襲擊碾壓過來，隊友的身體蒸發了，臨終前發出痛苦的嘶吼。

　　完整的防護服像是一副輕薄的皮囊，風一吹會迎風起舞。

　　「為什麼只有你活著？」

　　「為什麼沒展開防禦？你說話啊！」有人拎著他的領子質問，但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宋知章的太陽穴很脹，普羅米修斯已經跟他的神經混為一體，他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宋知章應該站在原地，等待普羅米修斯耗盡他的能力，像個無用的垃圾一樣丟開。

　　他的異能注定只能被動旁觀，他俯視著103區的戰場，這次的戰役跟之前經歷的很像，獵魔人遇到污染物之後都是地獄般的痛苦，只能求得那一點生機。

　　有個獵魔人想要衝鋒，像是人被逼到絕境之後，要奮起反抗跟敵人同歸於盡，但他剛邁出一步就原地化成了粉末，坍塌成了灰塵。

　　他到死都沒有發出聲音，犧牲不會迎來讚頌，甚至無人記得你的名。

　　蘇何耐心有限，她打了個響指，山貓躲避的居民樓立即坍塌了大半。

　　宋知章不知道山貓是死是活，這棟居民樓裡應該還有平民，他們沒拿到避難所的通行證，本來躲藏在這兒想等待末日過去，童話故事裡的英雄拯救，他們能走出來看到明日的太陽。

　　但最後的僥幸都被摧毀了，他們死的時候無知無覺，粉末像是山一樣傾瀉，風一吹，戰場上揚起了風沙，很多人下意識想躲開，才想到那是人類的骨灰。

　　蘇何身穿紅色大衣，成了這裡唯一的亮色，她周圍有人在穿梭，沈星喬和葉飛還沒放棄。

　　相比較蘇何的力量，他們太脆弱了，渺小到真正可以一碾就碎。

　　蘇何懶得看螻蟻，像是人類懶得跟蚊子計較，她的身邊出現了四個人，大概都是非自然人類，專程為蘇何解決這些麻煩。

　　無聲的清洗開始了，沈星喬雙手閃爍著紫色光芒，荊棘叢在手心綻放，完整拉開後是個囚籠，可以將敵人囚禁。

　　她打開荊棘叢，紫色的光芒籠罩著一個敵人，沈星喬雙手用力合十，噗嗤一聲，荊棘向內碾壓，被囚禁的敵人很快被壓成肉醬。

　　沈星喬解決了一個，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她突然瞳孔一縮，整個人被人從背後貫穿，一根黑色的鐵棍扎進了她的腹部，她像是一隻被釘住的鳥，鮮血在下面打濕了一片。

　　葉飛愣了下，緊接著雙目赤紅，他想去搭救，但他剛一動就有個人撲過來，對手像是個小丑，身姿矯健，四肢纏繞在葉飛身上，藤蔓一般要把他活生生絞死。

　　山貓在沈星喬四周建立起冰棱防禦牆，讓刺殺沈星喬的人被迫後退，但山貓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有兩人在屋頂上快速奔跑。

　　找到山貓了！

　　他們在空中像是兩隻飛鳥，精準落在山貓的方向，剛一落地立即展開攻擊，無情的刀刃砍向山貓。

　　山貓抬手抵擋，但攻擊太快，他一邊抵抗一邊後退，很快就要被逼入絕境。

　　蘇何站在這群人中間，她面無表情看著宋知章，再次抬起手，兩指手指輕輕摩擦。

　　咔噠——

　　一個清脆的響指響起，蘇何這次的攻擊對準的是圍牆，她的死寂線推出，宋知章的防禦線再次展開，宋知章跟蘇何進行了很多次這樣的對抗，一人攻擊，一人抵擋，直到有個人抵擋不住耗盡自己的能力。

　　蘇何的極限在哪兒呢？她這次使用完要休息多久？

　　宋知章尾椎中骨頭長出新的牆，想要抵擋一擊，但他這次的速度不夠快。

　　他覆蓋的面積只有百分之九十五，留下了百分之五的空擋，這一點空擋對蘇何來說足夠了。

　　死寂線和一級防禦牆體碰撞，東側的圍牆裂開了一道裂縫，蛛網一樣展開，之後被碾壓成無數個細小的石塊。

　　有人就在圍牆附近，他本來正在對敵，突然感覺到背後有風灌進來，細小石塊砸在地上像是下冰雹。

　　他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只看到高大的牆體裂開了一條窄縫，密閉的空間被打破，牆外的風湧入，裂縫豎著展開，刺目的光從外面照進來。

　　沒擋住，一級防禦牆破損了！

　　牆體表面的藍色電流快速閃爍，像是一台壞了的電視機，藍色矩陣閃了閃，迅速陷入灰暗，普羅米修斯失去了對那堵牆的控制權。

　　宋知章的腦子裡像是有一根發條，他只是一個上了發條才會動作的玩偶，現在發條被擰到極限，如果再用力發條可能會斷裂。

　　宋知章是普羅米修斯的防禦，他們感同身受，他太陽穴的藍色光環持續閃爍。

　　普羅米修斯站在漆黑的未知囚籠裡，他正遠程操控，像是提線木偶精準控制每一根絲線，宋知章只是他的掌中之物，現在他感覺自己正在逐漸失去宋知章身體的控制權，他全身都是雪白的，純白的眼睛有些不解，菌絲都跟宋知章要長在一起了，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脫困。

　　控制的菌絲根根斷裂，宋知章要脫離普羅米修斯的控制了。

　　蘇何露出了一個笑，跟她猜測的一樣，宋知章的狀態不適合上戰場，他扛不住這麼久，絕對防禦用來當圍牆根本行不通。

　　蘇何再次打了個響指，乘勝追擊，絕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這次宋知章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死寂線輕易推出，一旦打起響指，除了宋知章沒人敢去攔截。

　　附近的獵魔人第一反應都是立即躲開，死寂線碰撞後，像是腐蝕一般，從一個角開始崩裂，跟上次的裂縫不同，蘇何這次直接粉碎了二十米的長度，巨大的牆壁崩塌，更多的光落進來。

　　外面還有四道圍牆，但第一級防護牆內埋藏著的是武器，第五級防護牆是收容傳輸裝置，用來收容污染孢子的，一級防護牆破裂，蘇何擊潰了普羅米修斯一半的力量。

　　【污染濃度上升至500%……】

　　【污染濃度上升至520%……】

　　冰冷的機械聲在每個人的頭盔內部響起，紅色光芒閃爍，發出最後的警告。

　　牆破了，Ａ級程序無法順利按計劃啟動，唯一對污染源有制約的恐怖力量消失，復甦會期待的神可以毫無顧慮降臨。

　　乾淨的陽光一整面落下，像是在一個黑暗的劇場中打下光芒，之前漆黑的戰場突然被照得透亮，彷佛有個神在注視著舞台，此時一切事物都無所遁形。

　　他們從來沒有這麼懼怕過陽光，內心震撼久久不散。

　　一級防護牆破損！這條消息迅速傳開，之前凝聚的軍心快速潰散，如果五道防護牆都破了，103區不攻自破，他們的反擊毫無意義。

　　蘇何沐浴著陽光，外面的狂風將她紅色的風衣揚起，她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背後污染物在瘋漲，觸手湧動，神失去了禁錮，形成完全形態後，霍文溪派祝寧吞噬污染源的計劃會全面失敗。

　　蘇何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麼輕鬆，體驗到了最原始的孩童般的高興。

　　但蘇何嘴角的微笑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凝固了，照進來的陽光陡然消失，普羅米修斯關閉了五道圍牆的鋼鐵之穹，黑暗重新籠罩。

　　蘇何沒動，不算很難破解的局面，一級防護牆內埋著武器，剩下四道只有防禦作用，只要摧毀第一道，A級程序根本無法啟動。

　　蘇何見過大風大浪，情緒很穩定，不會被眼前一時的困難絆倒，距離勝利越近就越是不能心急。

　　但蘇何突然皺了下眉，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湧上心頭。

　　她意識到了什麼，看向圍牆，原本普羅米修斯的傀儡已經消失不見。

　　宋知章呢？

　　砰——！

　　蘇何眼前突然一暗，這時她周圍沒人，她的手下都忙著伏擊山貓之流，理所當然覺得蘇何不需要什麼保護。

　　蘇何不需要，這世界上能傷害她的人很少，起碼103區沒有，祝寧就算覺醒吞噬力量也很難輕易把她弄死，蘇何打了個響指，死寂線推出，但襲擊她的人根本沒化成灰燼。

　　無效。

　　蘇何的異能對他來說無效。

　　她的面前陡然升起一面牆，跟高大的城牆不同，那堵牆最多只有兩米，但她立即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宋知章不再保護圍牆，蘇何能夠擊穿牆壁是因為宋知章保留了一點力量，蘇何快速後退，可惜來不及了。

　　砰砰砰——！

　　剩下四面牆壁在她四周展開，像是一個繭子把蘇何包裹在其中。

　　絕對防禦的正確用法不是用來保護圍牆，而是用來包裹住危險，像是防爆裝置扣住即將爆炸的炸彈，宋知章曾經對祝寧許諾過，如果祝寧失控，他會以生命為代價把祝寧包裹住。

　　在這裡，絕對防禦的用法是包裹住蘇何。

　　宋知章展開雙臂，石牆不僅是從他的尾椎骨長出，而是從他的手臂，軀幹，每一個毛孔中長出。

　　他在最後一刻掙脫了普羅米修斯的控制，做出了屬於自己的選擇，除了頭顱以外的部分都已經石牆化，柔軟的髮絲在風中飄蕩著，劉海下的眼睛很乾淨，眼神平靜而溫和。

　　他是防禦系，無法殺死蘇何，但能把她困住。

　　水泥一樣的牆壁覆蓋了宋知章的高領毛衣，蔓延到脖頸，唯有一顆頭顱還有人形，遠遠看去，像是一面牆上長出了一顆人頭，但那不讓人感到恐懼，反而讓人感到溫和，就像宋知章這個人一樣。

　　宋知章用力抬高下巴，臉色蒼白到幾乎和牆壁融為一體，似乎想要延緩自己的死亡，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石化毫不留情蔓延，他的嘴巴、鼻梁、雙眼、連帶著一根細小的頭髮絲都被石化。

　　最後他什麼都沒說出口，一切戛然而止，他被永遠封存，像是一座石雕靜靜佇立。

　　第二區星辰隊，獵魔人宋知章戰亡。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神降（七）

　　遠處圍牆傳來坍塌聲，如同暴雨將至，圍牆塌陷的速度很快，砰砰砰的一陣巨響過後，大片陽光落下。

　　牆破了？

　　祝寧一愣，她的心被揪起，猜測到可能發生了什麼，宋知章是圍牆的防禦，他可能出事兒了。

　　祝寧無法判斷這個出事兒是什麼程度，受傷了？體力不支？還是……戰亡？

　　祝寧不敢想，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宋知章的臉，他永遠都很溫柔，好像從來沒有暴躁的一面。

　　他一臉詫異地望過來，問：「喂，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

　　宋知章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被人說是個好人。」

　　「我可以留下來幫你，我的能力是……」前一夜，祝寧和宋知章在走廊上聊天，他主動提起過，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必定會死亡。

　　他早就準備好了當普羅米修斯的工具，對自己的死亡很坦然，或者說他根本就期待著死亡給自己餘生一個了結。

　　但那天宋知章的話被祝寧打斷，因為祝寧想讓他活著，她曾經試圖改寫宋知章的命運。

　　宋知章相信過，他跟祝寧和林曉風在一起時間太長了，讓他短暫地擁有過很溫暖的生活。

　　祝寧在進永生藥業基金會酒店之前，擁抱宋知章，那就是他們做過最親密的舉動。

　　宋知章把溫暖的毛毯覆蓋在她身上，陰影落下來，好像跟她融為一體，「晚安。」

　　晚安。

　　祝寧做了一定程度的心理準備，如今仍然強烈地想要迴避現實。不是每個人死的時候都身邊恰好有隊友，可以交付遺言，在這個殘酷世界，大多數人死亡都悄無聲息，他們的生命只是……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突然就沒了生氣。

　　污染不停，犧牲不停，死亡永遠都在下一步到來，誰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個犧牲品。

　　咣當一聲巨響，第二道鋼鐵之穹關閉，光明被一寸寸吞噬，黑暗再次籠罩，計劃出現了差錯，霍文溪計劃裡沒有這個意外。

　　圍牆破損之後，對於污染源的制約消失了，污染濃度瘋漲，他們的神正在長大。

　　現場獵魔人在後退，他們能做的都做了，神完全成長意味著毫無差別的攻擊，人的死亡會更加輕易，他們接下來的抵抗極其徒勞。

　　「撤退！」通訊頻道斷斷續續，他們傳遞著信息：「快撤退！」

　　而非自然人類像是神的子女，他們停止了對獵魔人的攻擊，虔誠地望著天，期待著真正的降臨。

　　他們一手放在胸前，做了一個尊敬的姿勢，甚至有人下跪，他們高聲讚頌，讚美偉大的他。

　　【污染濃度上升至550%……】

　　【污染濃度上升至600%……】

　　祝寧的頭盔頻道內部信號很差，污染濃度過高後，已經開始影響通訊，沒有普羅米修斯的保護，人類網絡很脆弱。

　　她的屏幕上一片雪花，一直持續的死亡通報聲消失，太多人死去了。

　　霍文溪作為祝寧的指揮官，沒有傳來新的命令，祝寧同樣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現在的狀況失控了，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抓住Ａ級程序啟動之前，神完全降臨之前，這一丁點的空隙來吞噬污染源，現在最壞的局面出現了，一級防護牆塌陷，神的成長人類無法干預。

　　通訊切斷後，絕望籠罩，真正的末日來臨，只剩下逃亡。

　　戰役已經注定會輸，最後跟污染物對抗的獵魔人都在撤離，避難所裡的普通人類更加慌亂，人心惶惶，他們對於未來一無所知，可能根本沒人能走得出去。

　　祝寧顫抖著手，她摘掉了頭盔，露出了一張完整的臉，已經沒必要偽裝自己了。

　　她已經到達霍文溪指出的地點，公園內部，一個小孩兒玩樂的地方，遠處的鞦韆在輕輕搖晃。

　　紅色滑滑梯下方是一片沙地，小朋友可以在這兒玩沙子，搭建出自己的城堡。現在這兒靜悄悄的，滑滑梯上方是個矮房子，裡面黑色的霧氣湧動著，卻露出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只要看上一眼，祝寧立即感覺鮮血冰冷，好像被釘在原地。

　　把黎欣變成非自然人類的巨大污染物，賦予一條蟲子生命的污染物，被村民稱為烏麥的神，被永生藥業期待著降臨的真神。

　　他會帶來全新的世界，非自然人類主導的完全進化，也代表著完全污染，森林法則適者生存，脆弱的普通人類該去死，唯有強者才配存活的進化世界。

　　不可直視，在如今也擁有同樣的規則，祝寧雙目刺痛，生理性的眼淚不可控制流淌，這是他們的對手，螻蟻想要打敗的大象。

　　螻蟻到達這兒，卻只會渾身僵直，軟弱到根本無法邁出一步，連絕望的衝鋒都做不到。

　　走到這兒了，那麼多人犧牲，已經到達這一步，然後呢？

　　高大的防護牆壁倒塌後，地表裂開縫隙，地縫中刺目的紅光閃爍著，巨大的觸手從中抽動，污染物成長速度飛快，眨眼間已經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在下方的人類不得不仰望，污染物比清潔中心主體大樓還要高，突破了雲霄，它的觸手像是動物的四肢爬在地上，蠕動的速度很慢，只要輕輕一動就能碾碎無數人類。

　　開始了，大象對於螻蟻的屠殺。

　　「我已經走了9999步，最後一步該你走了。」初代祝寧曾經說，這是初代祝寧死了上千次計算出的唯一活路，唯一成功的可能。

　　霍文溪指出的污染源，無數屍體鋪出的一條血路，像接力賽，一棒棒交接，祝寧帶著最後一棒走到終點。

　　黏稠的鮮血和硝煙混合，遠處是獵魔人的屍骸，已經太多人為了這一步而死。

　　黑色黏液蠕動著，四周都是宋知章死前構建出的圍牆，圍牆沒有生命，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最後一步是吞噬，祝寧身上的黑色黏液快速湧動，如果是普通獵魔人來看，一定會覺得極其恐怖，祝寧很像一個怪物，但在龐大的污染物面前，祝寧身上不斷溢出的黑色黏液顯得杯水車薪。

　　她太渺小了。

　　祝寧是人類用科技製造出來的，阿爾法系列實驗，科技和污染物的結合，功能是為了淨化世界，抵抗污染物。

　　巨大的污染物居高臨下看著她，因為蠕動，大地在劇烈坍塌，她腳下的石頭接二連三落下來。

　　污染物成長為完全形態，他觸手抽動，隨手打落了在空中的飛行機，祝寧甚至無法分辨那裡面有沒有駕駛員。

　　巨大的觸手頂著鋼鐵之穹，發出砰砰砰的巨響，鋼鐵穹頂在他手裡很快被撕開一個裂縫，像是天漏了個洞，更多陽光落下來。

　　陽光在此時顯得很冰冷。

　　【已打開三級防護牆鋼鐵之穹】

　　普羅米修斯進行了區域廣播通報，後面還有最後兩層，一旦突破103區必須放棄抵抗。

　　103區外，空中停著兩架巨型飛艇，他們會做最後的殲滅，他們隔岸觀火，冷冷地注視著人類反抗污染物，如果是污染物贏了，牆破損的情況下，他們要截斷污染路徑，保證污染不會蔓延到神國。

　　祝寧還站著，沒有人通知她撤離，所以她還在茫然地執行自己的任務，像是戰爭中走失的士兵，過了幾十年還以為在打仗。

　　她腳下地面顫動，公園寸寸瓦解，深淵展開，在這時候，祝寧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同伴，她孤零零走到了終點。

　　一條觸手猛地朝她襲擊，越是接近污染源的地方就越是危險，觸手的速度很快，揮舞而來時刮起了一陣尖銳的風，帶著地面上的碎石塊都在抖動。

　　在快要碰到祝寧時，她的身體一動，明明已經麻木了，身體像是擁有本能一樣反擊。

　　祝寧立即使用炸彈，劇烈的爆炸攜帶著火光爆開，兩顆炸彈炸斷了一根觸手，碎肉塊和血霧噴灑著。

　　腐爛的魚頭加速功能，K003型炸藥，來自消失的一號線末班車。

　　砰——！

　　觸手碾壓而來，祝寧就地滾了下，一道冷光在空中驟然出現，但沒有將龐大觸手砍斷，只砍出了一道很淺的傷痕。

　　咣當——

　　祝寧被觸手打中，整個人像是一片落葉一樣翻滾，她立即站起身，公園內部二十米範圍的金屬物聽她的調動，單槓、運動器械、遮雨的涼棚、路燈被連根拔起，化作利器扎入觸手表面。

　　像是小打小鬧，大型金屬物扎進觸手時甚至都沒有讓污染物發出痛苦的抖動。

　　豬人的鍘刀，金屬操控，來自吃人的火鍋店。

　　觸手蠕動著想要把祝寧淹沒，祝寧一抬手，觸手像是觸碰到了無形的屏障，明明這麼小的螻蟻，竟然一時間無法碾碎，兩米的防禦打開。

　　立體防禦空間，來自追殺人的房子。

　　祝寧沒有在防禦空間裡逗留太久，她一躍而起，踩著蠕動的觸手表面快速向前奔跑。

　　公園裡噴泉的水源被調動，形成水刃砍向敵人，液體操控，來自機械海洋館。

　　兩條觸手夾擊，連一幢建築物都很容易被輕易絞碎，祝寧的身體懸空，巨大的觸手像是巨龍一樣絞著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表面覆蓋了堅硬的防禦，污染物像是在嚼一顆牙齒，無法將祝寧擊潰。

　　皮膚硬化，來自黑暗的牙醫館。

　　突然，纏繞在祝寧身上的觸手凹陷了一部分，有什麼腐蝕液體迅速噴出，腐蝕時冒出白色的煙霧。

　　腐蝕藥水，來自無法逃離的公司。

　　無數根透明的絲線在眼前張開，蟻蛛的蛛絲，來自紅房子孤兒院。

　　最後一段路祝寧並不孤獨，她的身體裡是一路走來遇到的人，趕不上末班車的魚人，火鍋店被精神污染的店員，精心照顧房子的黃雅若，瘋狂的牙醫，荒村裡愛打獵的老奶奶勝心，在機械公司打工的王秦茜，紅房子裡的非自然人類黎欣……

　　他們沉默地跟在祝寧身後，一直在注視她，也引導著她。

　　只有幾步路，祝寧卻像是走了一輩子那麼難，她用盡全力只傷害了污染物的皮毛，別說致命一擊，連有效的攻擊都做不到。

　　噗嗤——

　　就在祝寧接近他的最後一步，一根觸手從背後捲來，剛才祝寧所做的一切甚至都沒傷害到他的皮毛。

　　現在他輕輕抬手進行反擊，血紅色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注視她。

　　於是輕易穿破了祝寧的心臟，她低頭就能看到蠕動的觸手，上面沾著自己新鮮的血液。

　　祝寧雙眼瞪大了，海藍色的數據閃爍，然後逐漸熄滅，她在那時候很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是機器，她的內核被人毀滅，像是一台電腦被燒毀了主機。

　　心臟被捅穿，不再有力地跳動，祝遙賦予她強大的心臟破損，她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滴答——

　　鮮血從喉嚨裡湧出，她不論怎麼努力都壓不下，她像是個破爛的風箏，大股大股的血液流淌。

　　祝寧呼吸都幾乎停止，她抬起眼，此時距離污染源還剩下半米，伸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冰冷的眼睛在看著她，太近了，祝寧看到這雙眼還會害怕到發抖。

　　她艱難地抬起手，觸碰到了滑滑梯上的那雙眼睛，也是那個把103區當成遊樂場的惡童，隨意扭斷了人類的脖子，把人的骨頭扭轉三百六十度。

　　她摸到了一股冰涼，對方不是人類，是污染源。

　　霍文溪進行的豪賭，需要祝寧吞噬污染源，她觸碰到真正的污染源了。

　　祝寧只需要進行最後一步，找到污染源，精準吞噬污染源。

　　黑色黏液從她的身體裡蔓延而出，順著胸膛上的觸手，包裹住了敵人，一直湧向滑滑梯上的惡童。

　　污染區域內再展開污染區域，強大的污染區域會吞噬掉弱小的，牆外污染區域會形成疊加狀態，黑色線條在她四周析出，相比較這個污染區域的黑色線條來說，她的線條很細，像是牛毛一樣毫無存在感。

　　祝寧打開了最後一個功能，異化能力吞噬，來自永生藥業基金會，也來自徐萌。

　　祝寧身後大股大股的觸手湧動，形成巨大的陰影，生物的本能是存活，污染源被觸碰的情況下不可能不反擊，觸手海浪一樣落下，他將祝寧和遊樂場完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