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 (連載中)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章　永生藥業基金會（完）

　　莊臨在酒店門口外等候，檢測人員顯示，這裡已經被淨化了。

　　「污染源好像死了。」檢測人員說：「污染濃度在下降。」

　　污染源的波動曾經達到一個峰值，讓在場的檢測人員都害怕了。

　　莊臨聽到又高興又焦急，他們真的完成了任務，莊臨：「清理者行動，兩支獵魔人隊伍跟著一起進入。」

　　這地方是永生藥業的陷阱，聽說清潔中心內部都被感染了，他不敢大意。

　　莊臨：「任務目標，優先找到我們的人。」

　　對於出任務，莊臨一向是只要人活著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獵魔人和清理者加起來有三十九個人，有些是祝寧開啟人機聯合裝置後加入的，他們浩浩蕩蕩走進酒店大廳。

　　「檢測裝置回傳正常了，」技術員說：「有畫面了。」

　　他操控著檢測儀器飛行，莊臨立即過去看，畫面顯示了內部場景。

　　技術員被裡面的場面震驚了，裡面是一地的腐肉，污染孢子濃度太高。

　　之前癱瘓的檢查裝置已經到了地下洞穴的入口，視頻搖搖晃晃起飛，像是一隻窺視的眼睛。

　　蜜蜂形狀的鏡頭穿越污染孢子，機器很容易被污染孢子感染寄生，技術員小心翼翼操控，但孢子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操作再精準也難免撞上。

　　鏡頭是一片的紅，好像這個世界的主題只剩下紅色，孢子游動時像水中游魚。

　　終於，鏡頭看到了前方的人，一個身穿黑色防護服的女人跪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片腐肉，堆積在腿邊。

　　她的拳頭垂在膝蓋邊，緊緊地握住。

　　「找到倖存者了。」技術員說。

　　他把鏡頭放大，因為沒戴頭盔，所以他看到了祝寧的臉，祝寧的側臉上都是血污，她低垂著腦袋，有什麼東西滴滴答答落下來。

　　不是眼淚，是她臉上的鮮血，血太多了，順著臉龐流下來。

　　誰的血？技術員以為她受傷了。

　　技術員通報：「找到清理者祝寧，沒戴頭盔，防污部門準備，醫療部準備。」

　　他打開了對話裝置，問：「祝寧？你還好嗎？祝寧？」

　　祝寧聽到聲音，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下，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了攝像頭，那東西像個蟲子一樣。

　　「其他倖存者在哪兒？」技術員詢問：「其他人呢？」

　　祝寧眼珠子轉了下，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只有你一個嗎？」技術員問，「支援來了。」

　　祝寧緩緩站起身，四周越來越吵了，有清理者推開地下入口的門。

　　因為所有人都戴著頭盔，遮住面部之後，人類看待彼此像是在看異類。

　　祝寧就是他們眼中的異類。

　　有清理者走到她身邊，給她披了一條毯子，問：「你沒事吧？」

　　「拿個頭盔過來，」有人在她眼前晃了晃，說：「她可能被感染了。」

　　他說完這句話，其他支援都停下腳步，很警惕地看著她。

　　「防污部的人……」他們想叫防污部門立即過來，從污染區域出來沒戴頭盔很嚴重，需要專業人士處理，但他們的話沒說完，祝寧突然動了。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都很怪，紛紛後退，彷佛她得了什麼瘟疫。

　　在這個污染物橫行的世界，警惕點總沒錯。

　　祝寧站起身後，徐萌的腐肉從她身上緩緩滑落，祝寧一步步朝門口走去。

　　這是她沒走完的路。

　　她順著旋轉的路一級級向上，在污染孢子中穿行，她打開了地下入口的大門。

　　這條通道特別窄，進來的時候要彎著腰，當時是徐萌打頭陣檢驗前方是否有危險的。

　　祝寧彎著腰走，身體都壓彎了，通道狹窄又逼仄，但走著走著又寬闊起來。

　　她可以直起腰了，可以抬起頭，可以看到眼前的場景了。

　　她推開門，看到酒店的前台，酒店大堂中央的蟑螂人已經成了腐肉，污染孢子從一樓向上飄散。

　　所有房間都飄散著污染孢子，這裡被填滿了。

　　大堂裡的人更多，有穿著藍色防護服的，綠色防護服，祝寧沒見過的其他部門的人都過來了。

　　霍文溪公布了這個任務的全過程，在清潔中心內部被感染後，不在中心的其他志願都被緊急調動。

　　有人用槍指著她，她胸前有個紅色的點，不是污染孢子，她知道自己被瞄準了。

　　獵魔人從污染區域裡出來，用命淨化世界，出來之後卻被這樣對待，情理之中但有點無情。

　　「喂，後退！」有人說：「她不對勁。」

　　技術部門的人說：「污染濃度在上升，現在是325%！」

　　污染濃度太高了，已經完全達到了牆外的數據，檢測儀器滴滴滴發出警報，在靠近祝寧之後就警鈴大響。

　　「她要崩潰了？」

　　明明祝寧就在他們面前，卻沒有一個人試圖跟自己交流。

　　所有人都很恐慌，有史以來最高精神值，超S級力量，對應的就是超S級污染區域。

　　在祝寧成為清潔中心最強精神值的當天，他們都設想過她精神崩潰的那天。

　　現在這個猜測要發生了。

　　「她……身上……」醫療部的一個人說：「是不是有黑色的線條？」

　　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祝寧身上真的不對勁兒，她周圍的空氣都在發生改變。

　　灰黑色的線條最初和她的頭髮絲融為一體，在地下看的不是很明顯，現在像是漫畫中打下的陰影。

　　她的臉上，胳膊上，都是灰黑色的線條。

　　所有人對於這個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污染區域形成的標誌，以他們的經驗來看，祝寧即將精神崩潰墮落成污染物。

　　之前在清潔中心大廳就是有個人突然張開了污染區域。

　　「她是非自然人類！」不知道是誰在大喊，「她是惡魔！」

　　話音剛落，更多的槍口對準她，「站住！別動！」

　　祝寧哦了一聲，她是惡魔，她知道的。

　　莊臨穿好防護服走進來，這裡太亂了，已經超過了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各個部門的人聚集在一起，信息不流通，有些人根本不服他。

　　莊臨剛在外面聽到消息，「祝寧！」

　　莊臨進來時就看到這麼個場面，在場的槍加起來有二十四把，還有很多人是異能者。

　　莊臨趕緊走到祝寧面前，擋著她，說：「她沒事兒，你們先把槍放下。」

　　莊臨說：「畢竟都是出來執行任務的，都是出生入死的，沒人想被這麼指著，大家冷靜點。」

　　祝寧是來尋找末日關鍵線索的，她當時不要命走進來不是為了有朝一日會被人用槍指著。

　　莊臨說：「她真的沒事兒，我擔保。」

　　一小部分人聞言放下槍，大部分人還指著，無奈地說：「我知道，但這是規定，所有獵魔人都要做好赴死的準備。」

　　他們在進行培訓的時候就說了，一旦感染，立即犧牲自己，不要拖累隊友。

　　從大局的考慮來說這個規定當然沒問題，祝寧最不給人惹麻煩的做法就是立即去死，像徐萌一樣。

　　除了祝寧，沒人能防護服破損之後毫髮無損，大多數人進Ｓ級污染區域防護服破損下場就是被感染，他們的做法很正常。

　　「我總算是明白徐萌的選擇了。」祝寧說。

　　如果徐萌在這些人面前墮落成污染物，那確實不如被祝寧殺了，起碼死得乾脆俐落。

　　之前祝寧也設想過這個場景，她肚子裡有異物，還以為被內部感染無藥可救。

　　她選了徐萌當行刑人，可她的行刑人死了，被她親手給殺了。

　　祝寧的話沒頭沒尾，其他人根本聽不懂，莊臨聽到關鍵處，問：「徐萌呢？他們在哪兒？」

　　「地下入口進去之後，向下走八百米。」祝寧說。

　　莊臨趕緊看自己的屏幕回傳，檢測機器拍到了那個位置，只剩下了一堆腐肉。

　　他一下就明白，徐萌死了。

　　「傅醫生，在地下醫院第三診療室。」祝寧繼續：「曹瑋，在病房走廊盡頭，接近實驗室。」

　　她通報了其他隊友的死亡地點。

　　莊臨瞳孔一縮，除了祝寧以外，全軍覆沒嗎？

　　他們綁定的手環在技術部門總部，根本沒收到生命體徵消失的信息，現在突然接收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祝寧問：「傅醫生本名叫什麼？」

　　莊臨木然回答：「傅白。」

　　「傅白。」祝寧念了下，「好好安置他們。」

　　莊臨感覺祝寧精神狀態很正常，她說話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祝寧表面確實有黑色線條析出。

　　霍文溪信任祝寧，所以莊臨也信任，他低聲說：「不管你怎麼樣，我建議你先離開。」

　　他馬上判斷形式，祝寧走得越遠越好，現在祝寧根本不適合出現在清潔中心。

　　莊臨需要在霍文溪出來之前，把祝寧的安全問題打點好。

　　莊臨想告知祝寧一個安全屋，祝寧打斷他，她不會走，要去清潔中心殺那個狗屁上級。

　　祝寧從腰間解下一個布包，裡面是初靈的頭顱，她還在休眠狀態，閉著眼睛的樣子很安詳。

　　祝寧：「你們要的全部資料，都在這兒。」

　　祝寧把初靈塞到莊臨懷裡，「但我不知道有什麼用。」

　　神已經降臨了，他們也許真的耗費生命找了一個毫無價值的信息。

　　祝寧摸向自己的太陽穴，人機聯合裝置藍色光芒亮起，但普羅米修斯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像一個冷酷的旁觀者，無情地注視著他們的死亡。

　　祝寧按住藍色圓環，緩緩扯出來，白色的菌絲上沾著她紅色的鮮血。

　　祝寧摘掉後把人機聯合裝置遞給莊臨，「任務之後要歸還。」

　　莊臨拿著裝置有些無措，他沒理解祝寧的意思。

　　祝寧開始解下手腕上的員工手環，同樣遞給莊臨，「中心的財產，我辭職。」

　　接到這個，莊臨終於明白了，祝寧要脫離清潔中心。

　　她按照流程應該回中心接受檢查，防污部門，醫療部門，檢查室，跟之前一樣，細緻地記錄下每一個數據，來證明她沒有被感染。

　　之前祝寧都很配合，但她現在有點厭惡。

　　祝寧交代好之後繼續向前，她動的時候背後的槍口也跟著移動，沒人敢貿然開槍，刺激污染源的下場誰都不好說。

　　祝寧推開了酒店大門，門外增援部隊趕到了，他們大聲呼喊著什麼，讓祝寧配合檢查，祝寧沒聽見，只感覺冬日裡的太陽特別刺眼。

　　她終於走到了現實世界，忽略對準她的槍，只抬起頭看太陽。

　　她的眼睛太酸澀了，普通人類直視太陽會被灼傷，但她是個實驗體。

　　早上九點霍文溪發表公開宣言，之後莊臨開車來接自己，他們進入污染區域時不到十點。

　　現在是下午一點，一共才三個小時，普通人在這個時間可能只是去吃了個午飯。

　　但他們卻去了一次污染區域，有的人再也出不來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殘酷。

　　祝寧恍若隔世，感覺這個世界像是假的，污染區域裡的那個世界才是真的。

　　叮——

　　系統機械的聲音突然響起：【恭喜完成支線任務：新世紀酒店，淨化程度100%】

　　【正在進行獎勵結算……】

　　【恭喜獲得基礎獎勵，精神值恢復至……】

　　【精神值恢復失敗……】

　　她每次任務結束精神值會自動恢復到100%，但今天一直顯示失敗。

　　殺了徐萌之後，祝寧完美執行了系統任務，開始結算了。

　　哧啦一聲電流響過——

　　【精神值下降……下降至49%……精神值下降至47%……精神值下降至43%……精神值下降至39%……】

　　哧啦哧啦，系統不斷響起電流聲，祝寧的手垂下，對系統的提示聲熟視無睹，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手。

　　污染區域的線條在形成，就在她手上，逐漸蔓延，籠罩在她身側。

　　黑色黏液在她身上翻湧，從後頸處爬出，像是流動的鎧甲將她包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厚，他們逐漸融為一體。

　　祝寧在尊貴女王店地下室，第一次精神崩潰，又重新建立起自己的防線。

　　那是她第一次獲得黑色黏液，如今黑色黏液彷佛擁有無盡的生命力，正在繁衍蠕動。

　　接下來會怎麼樣？變成污染物被後面的人亂槍打死？污染區域擴張殺死清潔中心的人？

　　酒店外的增援架起武器，他們隨時準備將她獵殺。

　　叮——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恭喜覺醒異化面板：吞噬】

　　只有短短一句話，緊接著系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一切都那麼冷漠。

　　祝寧一愣，她覺醒了異化面板？

　　原來異化面板要這麼打開，原來吞噬要這樣激活。祝寧想笑又想哭，徐萌死了，她卻獲得了獎勵，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了。

　　「我不能跟你說太多，透露過多信息會讓你偏離。」

　　「重點在於吞噬和異化面板。」

　　初代的話就在耳邊，先知對未來的預言，祝寧一直聽不懂，今天才真正理解。

　　初代不能告知她，因為一旦說祝寧必須殺了徐萌，祝寧一定會偏離路線。

　　這是初代死了上千次，計算出唯一的出路。祝寧被命運的手推到正確的道路上，如今才看到一個真正的起點。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降生

　　咚——

　　祝寧感覺到了心跳聲，祝遙賦予她強大的心臟正在跳動，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這次的心跳聲很「重」，每一下都很有力，不像人類這種渺小的生物發出來的，更像是巨大古生物的心跳聲。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一聲聲心跳聲，聽到時，心跳不自覺同頻，所有人都在感知心跳。

　　他們在那時只感知到恐懼，一個龐大生物正在降臨，霍文溪在公開報告裡說的神降宣言沒有人見過，甚至有一部分人根本不相信。

　　那太遙遠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末日倒計時，人在面臨時根本產生不了任何真實感。

　　但現在他們正在感受，巨大生物發出的心跳聲，他們只是螻蟻。

　　這可能才是「神降」。

　　咚——

　　祝寧的瞳孔閃爍著海藍色的光芒，數據流逐漸湧動，數據代表她身上絕對精密理性的部分。

　　但與此同時，黑色的黏液蔓延到她的眼角，像是在跟她的眼眶爭奪領土。

　　黑色黏液向中心匯聚，看上去海藍色的數據流很容易被淹沒。

　　她後頸處彷佛打開了一個開關，黑色黏液大片湧動而出，在地上形成詭異的黑色瀝青狀物質，瀝青張牙舞爪，以祝寧為中心擴散，像是冒起尖銳的刺。

　　祝寧身上的灰黑色線條越積越多，並且越來越粗，黑色線條已經不能準確形容，那簡直像是黑色的鐵棍從天而降。

　　所有人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獵殺，而是駐足觀看，這是非常有威懾力的一幕。

　　守在酒店門口的獵魔人和防污部門成員一共十六個，酒店內部有人從背後用槍指著祝寧。

　　裡外的大小槍口加起來有五十個，但在這個時候都發生了一件事，所有人的槍口都不約而同抖動。

　　「這怎麼了？」有獵魔人瞪大眼睛，問：「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請求支援，」他大喊著：「靠！信號干擾了。」

　　「她正在形成自己的污染區域，」另一人回答：「她絕對被污染了！」

　　所有特徵都吻合，標誌性的灰黑色線條，被干擾的信號，包括祝寧身上流動著的黑色黏液都在表面，祝寧不是人類。

　　「她就是那個惡魔，」有防污部的人說：「說不定降臨的人是她，永生藥業研究的就是她，其他人怎麼死的？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活了？」

　　他們過來支援，祝寧是唯一的倖存者，初靈只剩一個頭顱，現在什麼情況還不好說。

　　這支隊伍的配置按理說不會發生這種慘案，一個合理的推測浮出水面，她會不會殺了自己的隊友自己活下來的？

　　這種事兒之前發生過，之前有個獵魔人精神污染了，殺了自己所有隊友，回到地面後外表很正常，甚至說其他隊友為了拯救他犧牲了。

　　祝寧還是清理者時執行任務就很匪夷所思，現在結合起來如同不詳的怪物。

　　祝寧五人組進入酒店，最初有普羅米修斯的畫面「轉播」，眾人觀看要麼心中敬佩，要麼是期待著一場全新勝利的到來。

　　他們期待一場勝利，一個關鍵性的證據。

　　有能力的獵魔人在這個時候都沒選擇離開103區，而是選擇來這個酒店接應，沒想到等待的竟然是這種場面。

　　他們目睹了惡魔的降生。

　　祝寧腳邊的黑色黏液逐步生長，灰黑色的線條太多了，導致祝寧的身影在其中都有些模糊不清，像是一個人即將被埋沒。

　　他們猜測放任下去，自己會被祝寧張開的污染區域裹挾。

　　誰也不知道那天第一發子彈是從哪兒發出去的，但那是一個信號，如同比賽現場的發令槍。

　　在那一陣發令槍響後，是無數的槍響，子彈接二連三脫離槍膛，有架起的重型武器發出火炮，炸彈手榴彈在同一時間砸出。

　　有人的攻擊性異能是尖銳的刀，無數閃爍著寒光的刀向祝寧迸發。

　　有人的異能是巨力，他用力錘了下地面，砸出一道深邃的裂縫，裂縫快速崩向祝寧。

　　人有求生本能，在第一聲槍響後，所有人都動了，他們都是各個部門的人才。

　　他們出手就算是一個S級污染區域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夷為平地，對比之下他們的想像力如此匱乏。

　　他們想當然地覺得，祝寧是S級污染源，崩潰的最壞打算也只是S級污染區域。

　　但他們沒想到接下來會發生讓他們終生難忘的一幕，人類目前為止發展出最尖端的武器，異能者最強大的攻擊，可以轟炸一個巨型生物的火力，在逐漸接近祝寧時竟然放緩了。

　　旋轉的子彈越來越慢，在觸發祝寧污染區域的一瞬間，像是陷入了沼澤地。

　　子彈，燃燒的火炮，炸開的炸彈，在空中發出璀璨的光芒，進入污染領域後如同被黑洞所吸附。

　　竟然在三秒時間內消失不見。

　　人類治理污染現象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可以被武力推平，可以用異能攻擊，所以人類才能延續至今。

　　但在今天，一切認知都被改變了，他們費盡全力的攻擊都……消失了？

　　甚至沒有反擊，只是消失。

　　物質不會憑空出現也不會憑空消失，物質守恆。

　　在那時，這條鐵律失效了，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下來，他們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麼怪物。

　　……

　　清潔中心一片混亂。

　　霍文溪公開了此次任務的全部過程，大多數人都在大廳圍觀任務現場。

　　這個舉動絕對安全，置身事外，以前他們的指揮官會在這兒遠程指導。

　　出任務的獵魔人和清理者都必須獲得他們的許可才能進行下一步，他們腳不沾地，很少親自走進污染。

　　沒想到有一天污染會從屏幕中鑽出來，在宣情的控場下有死了六個人，全都是坐辦公室的技術員。

　　受傷十二人，被感染二十一人，他們發現規律時已經太遲了。

　　清潔中心大屏被打碎，所有監控攝像頭全部毀壞，通訊系統暫停。

　　原本光潔的牆壁上都是血污，是人影子的形狀，有污染物死後原地爆開留下血色的影子。

　　污染孢子已經炸開，從通風管道裡蔓延出去幾粒，這時候清理者突然變得極為搶手。

　　大批清理者被臨時調用排查污染。

　　恐怖的是他們無法預測污染究竟有沒有蔓延出去，不斷有人感染導致「鬼影」哪怕暫時消失了，都像是無處不在。

　　場面太混亂了連宣情都控制不住，宣情受傷被送到醫療部緊急救治，現場一片狼藉。

　　一百樓以上全部封鎖，污染蔓延了十二樓。

　　不同部門的人在這兒進進出出，說是收拾殘局，但軍心不穩沒人指揮導致根本沒進展。

　　在無人在意時，謝家祖已經早就離開了控制中心，他受傷了，後背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痕，原本平整的西裝外套被撕裂，像破布一樣掛在身上。

　　謝家祖為了融入中心，買了很多昂貴西裝充場面，他以前根本不捨得把錢花在買衣服上，都是傻逼。

　　謝家祖在那時候竟然想的是這個，剛才抵抗污染謝家祖沒藏著掖著，他走起來腿部和後背劇痛。

　　他現在狀態有些不對勁兒，不知道是被污染了，還是因為收到了詭異的信息。

　　他今天一共接受到兩次消息，一次說祝寧精神崩潰已經成為污染物，她就是惡魔，他們對清潔中心總部發出警告，同時請求支援。

　　謝家祖作為一個部長，應該對這個消息做出反應，但他很快收到了另一條消息。

　　【清理者徐萌，生命體徵已消失】

　　在他們切斷過一次通訊，檢測部門的消息很滯後，現在才發送過來。

　　謝家祖腦子裡空白了，上次見徐萌還是給她送人機聯合裝置，她說以後可以一起來聚餐，山貓和大橘挺想見他的。

　　謝家祖答應了，徐萌又說謝家祖不用再臥底了，回去吧。

　　謝家祖隨口應和，沒答應也沒拒絕，說先一起吃個飯，徐萌沒多勸，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清潔中心大屏看到徐萌。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看徐萌的任務視頻，習慣他們這種見面方式了，還以為跟以前一樣，徐萌很快就完成任務。

　　謝家祖第一反應是這個消息絕對是假的，徐萌大概是假死。

　　他收起了副腦面板，繼續自己沒完成的任務，說好了要給程莫非找到上級，要給程莫非報仇。

　　他的腳步沒停，眼看著對方順著這兒走過來，這裡只有一條路，這可能是距離真相最近的一次，他不能放棄。

　　他走過中心的走廊，上面的燈早就壞了，攝像頭停止運行。

　　清潔中心一直以高科技著稱，現在像是關了燈，一夜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

　　地上還有腐肉，謝家祖踩著腐肉前進。

　　他剛才在慌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人，那人在污染中很平靜，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太平靜了，好像這一切都跟對方沒關係。

　　謝家祖看到時瞳孔縮了下，發現可能之前找程莫非的上級找錯了方向，剛想繼續確認，馬上就被污染物衝散了。

　　他追著對方的腳步來到這兒，走過長長的走廊，導致走廊上顯得幽深而恐怖。

　　面前有一扇門，謝家祖抬頭看了一眼，這間辦公室他經常來，除了自己辦公室，最常來的就是這兒，但從來沒認真看過一眼，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習以為常。

　　現在想來看上去最正常的可能就是最不正常的。

　　謝家祖站在門口，突然燈光恢復運轉，刺目的燈光晃得他瞳孔一縮。

　　他看到腳邊有個黑色的影子，有一個人就站在他背後。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原因

　　噠的一聲微響——

　　那是有人站定的聲音，謝家祖緩緩轉過頭，看到了房盈懷裡抱著一打文件站在他身後。

　　她跟過去沒有任何區別，出現在人前時永遠都是一身職業套裝，不用說知道她的職業是秘書，嘴上掛著標誌性的微笑。

　　剛才她也是這幅表情，氣定神閒地看著大屏幕，彷佛對即將到來的污染根本漠不關心。

　　在一片混亂時，她靜悄悄地退場，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房盈問：「謝組長，你有事嗎？」

　　這裡是房盈的辦公室，作為整個中心的助理，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能來找房盈。

　　房盈只有一個人，卻能處理堆積成山的雜事。

　　大家對房盈的存在習以為常，有什麼事兒第一反應就是去找房助，有時候找不著人就來辦公室親自找。

　　謝家祖曾經無數次推開這扇門，喊：「房助呢？」

　　高層開通任何權限基本都是交給房盈辦理的，他們下命令時不會去在意一個執行者。

　　每次任務結束或者人事變動，都是房盈來通知。

　　房盈會推開他們的門，說：「謝部長，135樓權限打開了。」

　　之前謝家祖一直以為程莫非的上級是宣情或者陸啟勤，兩人表情都很不自然，他從來沒想過房盈。

　　房盈服役時間已經超過七十年，準確的生產時間誰都不清楚，她是最古老的一批助手型機械人，跟現在審美多元不同，外觀延續了那個年代的審美，永遠的職業套裝。

　　房盈幾次迭代過，可以說見證了103區的發展。

　　他們太習慣「使用」房盈了，沒人想過她到底對誰負責。

　　頭頂的燈光忽明忽滅，謝家祖臉色慘白。

　　房盈很可能並不服務於103區清潔中心，她服務於在神國的總部，她是總部的人。

　　她只是……監視著他們，或者說引導著他們走向正確的路。

　　房盈面帶微笑，說：「謝部長，燈修好了。」

　　閃爍的燈光已經平穩，慘白的白熾燈照下來，他們都無所遁形。

　　清潔中心正在逐漸恢復運轉。

　　謝家祖聲音發啞，沒有兜圈子，問：「你對誰負責？」

　　什麼試探在這一步都是狗屁，謝家祖想知道真相，當年的任務到底最初是誰派發的？為什麼選擇了程莫非？

　　到底為什麼派發任務，既然選擇了，為什麼最後又要放棄程莫非？

　　房盈：「你在問我的負責對象？」

　　她明明在笑，說話卻很機械，比現有的機械人更機械。

　　房盈：「我對所有人負責。」

　　這回答就跟沒回答一個樣，謝家祖沉住氣，他問的問題沒有過界，作為清理部部長他出現在這兒非常合理。

　　房盈笑盈盈地看著他，潛台詞好像是說，如果他不再追問下去，她可以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今天過去之後，房盈還是中心總助理，謝家祖還是清理部部長。

　　但謝家祖做不到，他想到了程莫非被抹去的資料，他的文件被封存得太完好了。

　　他懷疑過是不是宣情動手的，但異常事件調查小組都沒有的資料，只有一種可能，總部直接干預了。

　　總部派程莫非去調查永生藥業？然後又放棄了他，到底是為什麼？

　　在謝家祖看來清潔中心一定是有「正義」的，每一個獵魔人都或多或少覺得自己在做善事兒，淨化世界啊，說出去多偉大。

　　但現在他的心態動搖了，如果總部直接放棄，這件事比他想的還要恐怖。

　　所謂不可直視的力量不是來自地下污染物，而是來自神國。

　　謝家祖的手都在抖，「你們為什麼放棄程莫非？」

　　他當臥底這麼久，一直以來小心行事，按理說不會這麼莽撞，但在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神國之後。

　　巨大的力量懸殊，讓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辦公室，今天中心內部污染，謝家祖如果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污染物弄死的。

　　他太想知道這個問題了，追尋了九年的真相幾乎讓他發瘋。

　　房盈嘆了口氣，很輕，似乎對謝家祖很失望。

　　成年人會遵循著規矩，在窗戶紙前停下，誰也不捅破，還能相安無事。

　　房盈放下資料，她的動作慢條斯理，彷佛謝家祖不是來問什麼核心問題，而是像平常一樣來取一份資料。

　　房盈不喜歡別人打亂她的文件，甚至把文件擺在相應的位置上。

　　然後房盈才回過頭看向謝家祖，她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因為她太了解謝家祖了。

　　謝家祖，原隸屬於獵豹隊，是獵魔人，異能是植物操控。

　　但清潔中心大樓都是虛擬賽博植物，真正的植物沒幾棵，謝家祖的異能在這兒用處並不大。

　　謝家祖出任務一般都靠自己另一個長處，他成績最好的是格鬥，當年的格鬥術第一名。

　　但進入清理部之後，謝家祖都在做文職，九年沒上過戰場，反應速度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世界就是這麼殘酷，當高層很容易把人養成西裝革履的廢物。

　　被九年仇恨驅動，加上剛才被感染，謝家祖現在身體素質不強。

　　他最重的傷在後背，還有一道傷口在左肋，還在痊癒，這都是他的弱點。

　　房盈在心中簡單地評估了謝家祖本人，一邊脫下了自己的鞋。

　　她把鞋擺在自己辦公桌旁，像在家裡換鞋一樣自然，並不在意自己的危機。

　　房盈正在放鞋，突然感覺到頭頂一陣風擦過，謝家祖開槍了。

　　房盈單手撐地，腰間旋轉了三圈，作為機械人來說不可思議的柔韌，腹部像是麻花一樣擰著。

　　她的姿態很靈活，右手借力輕輕一點躲過子彈，她的速度很快，腰間擰著像是有股詭異的力道，她旋轉三圈，兩手握住謝家祖的手狠狠一扭。

　　謝家祖本來在保持開槍的姿勢，手指還扣在扳機上，子彈胡亂在辦公室內掃射。

　　咔嚓一聲——

　　謝家祖手腕一疼，房盈的力氣太大幾乎要扭斷他的手骨，他快速鬆開手。

　　只是三秒的功夫，那把槍已經在房盈手裡，房盈轉了下槍口，反向對準謝家祖。

　　謝家祖瞳孔一縮，什麼都顧不上，就地一滾尋找掩體。

　　子彈接二連三打進立式文件櫃，這種子彈完全可以打破鐵皮，謝家祖快速奔跑，在掩體中穿梭，房盈持槍冷靜射擊，機械眼有助於讓她鎖住獵物。

　　連著打了九發後，房盈按下扳機已經沒反應，子彈耗盡了。

　　竟然不是空氣彈。

　　房盈有些失望，想到清潔中心內部不准私自佩戴武器，這把槍估計是謝家祖的特權。

　　房盈：「你私自帶武器要扣積分的。」

　　她很討厭違反規定的人，會給她的工作增加麻煩。

　　沒有人回復她。

　　房盈辦公室很大，因為文件資料巨多，櫃子林立，謝家祖像是隱藏起來的動物，悄無聲息。

　　房盈很平淡地說：「你很不禮貌。」

　　謝家祖怎麼這個德行，不懂得等她換完鞋再動手。

　　謝家祖躲在櫃子後，一動不動，好像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腹部中槍，鮮血緩緩順著五指流下，因為常年坐辦公室，他沒有隨身攜帶強效癒合劑的習慣。

　　房盈把槍丟開，眯著眼巡視。

　　房盈作為中心助理有個職責，普羅米修斯檢測到永生藥業的異樣，他發出緊急預警，房盈接收到了。

　　按照流程她要執行一級保密任務，經過縝密挑選，選擇了獵豹隊的程莫非，一個最適合當臥底的人。

　　程莫非果然完成了任務，他忠心耿耿，為了人類奉獻了自己的生命，在最後一刻發送了資料給房盈。

　　但她只是走了一遍流程，沒人保證結果必須要成功。

　　房盈巡邏到第二排，像是一隻貓在找老鼠，「給你一點提示，每兩年103區外壁要進行一次全面維修。」

　　謝家祖腹部劇痛，腦子轉得飛快，但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這跟程莫非之死有什麼關係？

　　只是外牆維修，例行程序都要檢查。

　　房盈：「神國能源危機已經很久了。」

　　神國需要污染孢子的能源才能漂浮在天上，這不是什麼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所以獵魔人這行才有利可圖，永遠都有人願意高價收購污染孢子。

　　103區每天收容的污染孢子都會海量供應給神國，其他區域也是如此。

　　據謝家祖所知，污染孢子的數量應該是個天文數字，但從房盈的語氣來看，能源短缺應該比他想的要嚴重。

　　神國人習慣漂浮在天上，已經無法落地了。

　　房盈尋找著，一邊計算著時間，清潔中心的混亂最多持續三十分鐘，她時間很充裕，只要在這個時間段把謝家祖弄死就行。

　　房盈走向第三排櫃子，後面是空的，前三排都沒人，謝家祖大概率躲在最後一排。

　　房盈眯著眼看過去，邊走邊說：「如果103區覆滅，神國還能再漂浮九十年。」

　　房盈的聲音很愉悅，謝家祖渾身發冷，比遇到任何污染物都要恐懼，一整個區域覆滅，可以直接讓神國九十年不必擔憂。

　　他們就只是神國餵給污染物的飼料。

　　神國維修了103區外壁，他們埋了大量炸藥和武器，等全區感染時執行A級程序。

　　到時候牆壁上方會扣上嚴密的蓋子，形成密閉空間，無人可以逃脫，巨量武器進行絞殺。

　　能源供應系統會把新鮮的污染孢子交給神國。

　　神國不再滿足於少量污染孢子的供應，單次進入污染區域淨化效率太低了，他們要量產，一口氣解決九十年。

　　等等，房盈的用詞是再漂浮？這種事之前有過先例！103區不是第一個！

　　神國一定是在這件事上嘗到了甜頭，才能毫不猶豫地繼續執行。

　　神國最初是怎麼飄上天的？他們的血色發家史是什麼樣的？

　　最簡單直接的問題，污染是怎麼形成的？

　　只有具有精神的人類才能精神崩潰，形成污染區域。

　　所以一等公民才製造了人造人、複製人和機械人，把人類劃分等級，賦予他們智慧和精神。

　　這個不公平的社會制度是為了壓榨資源設計的，高房價，高物價，高強度的勞動，壓迫可以讓人在不堪負重時精神崩潰。

　　所有人都盡力了，每一個普通人都在拼命活下去，他們只有在抗不住時才會精神崩潰。

　　等時機成熟時再把崩潰的污染物殺死，下一步收割污染孢子，污染孢子能供應神國繼續漂浮。

　　像是一個流水線，污染孢子源源不斷，能源永不斷供。

　　在霍文溪發表公開宣言後，謝家祖想過最恐怖的不過是地下龐大的污染物，現在才發現最可怕的東西他們早就忽略了。

　　漂浮在天空上的龐然大物，凌駕於每個人之上，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污染物。

　　神國默許了蘇何之流喚醒污染和神降，相比103區的人類，他們更在意能源。

　　程莫非竟然是因為這種破事兒死的。

　　包括徐萌在內的無數獵魔人，都是為了給神國當燃料而存在。

　　真相鮮血淋漓，程莫非和徐萌都只是車輪滾滾前那隻被碾碎的螞蟻。

　　一個影子停在最後一排，房盈走到最後，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老鼠。

　　空的。

　　謝家祖去哪兒了？總不能憑空消失吧？

　　突然，房盈眉頭緊皺。

　　謝家祖從背後猛地朝房盈撲來，他怒吼一聲攔腰抱住房盈將她抱摔在地。

　　速度很快，在謝家祖受傷的前提下這一拳都很快，房盈低估他了，九年來謝家祖私下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特長。

　　他沉默打沙包就是為了這一刻。

　　砰的一聲，房盈砸向了文件架，成排的架子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上面的資料散亂，文件夾山一樣倒下來了。

　　這讓房盈很不高興，無窮無盡的瑣事讓她很暴躁。

　　所有人都在尋找她，大到最高權限打開，小到給客人倒一杯水。

　　沒人在乎一個助理，也沒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只能穿相同的套裝，帶著標誌微笑出現在人前。

　　真的很讓人痛苦，日復一日的勞動，根本得不到任何尊重，他們想當然覺得助理職位很簡單。

　　這是一份看不到價值的工作。

　　房盈反手鎖住謝家祖的脖子，她的力道很驚人，謝家祖竟然無法逃脫，腦袋在一點點偏移，發出讓人牙酸的咔嚓聲，房盈要擰斷他的頭顱。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三章　無路可逃

　　房盈只是在上班。

　　日復一日的無聊工作，無法逃離的上班日，程莫非是無數雜事中的一環。

　　為什麼正義拯救世界才是大事兒，為什麼那些人都不會想，自己口渴了水杯裡剛好會有水？

　　為什麼地板永遠乾淨？為什麼客人永遠被體貼招待？

　　看不見的重復勞動，無人認可的工作，房盈時常在深夜中想要發瘋。

　　【一級警報預警】

　　突然響起刺耳的機械聲，血紅色的警報光芒閃爍。

　　房盈眯了眯眼，又有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謝家祖用力肘擊房盈的腹部，房盈鎖住他的手臂暫停了下，但沒有鬆開。

　　房盈的判斷力很強，她知道不論發生什麼，都應該給殺死謝家祖為第一優先目標，畢竟她已經鎖死了謝家祖，再給她一秒的時間，她就能完成這個任務。

　　但已經沒有一秒了。

　　房盈瞳孔一縮，緊接著身體扭轉，根本顧不得謝家祖，抬手撐著地，快速閃避。

　　轟——！

　　就在她剛才的位置，被什麼武器轟出一個大洞，直接轟塌了地板，可以看到樓下的辦公室。

　　控制的角度非常精準，擦著謝家祖的腦袋過去的，謝家祖的精心打理的頭髮被火燎了一角。

　　房盈警惕地看著前方，一手做出攻擊姿勢，對方不是隨意動手的，而是靜靜等待最合適的時機，能做到這麼精準的射擊，不傷謝家祖只傷她，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祝寧。

　　祝寧站在陰影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她防護服上全都是破洞，身上血跡斑斑，分不清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眼睛，並不是黑白分明，瞳孔和眼白的界限被模糊了，詭異的黑色黏液在眼睛裡流動。

　　她的雙眼被染黑了。

　　祝寧的速度好快，房盈記得她這個時候應該剛出酒店，被獵魔人埋伏才對。

　　他們帶去的重型武器還是房盈辦理的手續，武器不少，優秀的異能者也不少，祝寧怎麼逃脫出來的？

　　房盈對清潔中心每個人的資料都瞭如指掌，這時候皺了下眉，發現自己對祝寧有盲區。

　　房盈親自給祝寧辦理的入職，祝寧在職期間，房盈提點過她很多次。

　　職場前輩照顧下職場新人，當時一無所知的菜鳥如今長成了惡魔。

　　房盈扭曲的手臂反向旋轉恢復原樣，「祝寧，你弄壞了我的地板。」

　　她很在意那個洞，為什麼要挑選她的辦公室動手？

　　這些人不知道後續打掃衛生很麻煩嗎？

　　謝家祖聽到祝寧，極力抬頭看去，謝家祖頸骨大概裂了，他這個舉動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謝家祖知道祝寧和徐萌一起出任務的，好像很照顧這位清理者新隊員。

　　謝家祖顧不得那麼多，這時候能信任的只有祝寧，他想在自己死之前傳遞消息出去，啞著聲音喊：「房盈是程莫非的上級，她……」

　　「我知道。」祝寧打斷。

　　徐萌臨死之前把這件事托付給她了，手環裡有聯繫方式，出賣程莫非行蹤的就是房盈本人。

　　祝寧要殺了她。

　　原來祝寧也是來給程莫非報仇的，房盈不理解，程莫非跟祝寧應該沒什麼關係才對。

　　房盈想到了程莫非發來消息那天，房盈轉手就把程莫非的準確定位發送出去了。

　　她只是在電腦上輕輕打字，寫了一封郵件，並且遵循了嚴謹的格式，這麼多年她寫郵件從來沒出錯過。

　　她發送了程莫非的定位後，繼續自己手頭上的工作，19樓天花板要報修了，89樓的第三個燈壞了兩天，有人投訴了宣情，有個員工犧牲，她沒做完後續工作。

　　房盈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半她還在加班。

　　房盈很快就忘記了程莫非，在她看來，程莫非已經成為了一條已辦事項。

　　好的助理不會回頭看已經完成的事兒。

　　房盈只是個打工的，準確來說，程莫非的上級不是她，是神國，他們總不能跟整個神國對抗。

　　房盈是個被設計了初始程序的機械人，她沒法違背自己的底層邏輯，她天生就是這樣的。

　　她以前思考過，自己做的事兒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後來想了想，覺得人類善惡觀很復雜。

　　只要當成工作就不復雜了。

　　所以房盈還是微笑著，對祝寧說：「我跟你說過，你可以打開我的頭看看哦。」

　　當時祝寧接受檢查，房盈在門口等她，祝寧說看不出房盈是機械人。

　　房盈是這麼回答的：「我覆蓋了仿真皮膚，你掀開我的頭皮的話可以看到我的機械骨骼。」

　　那是一句暗示，如果祝寧真的在當場打開房盈的頭皮，可以看到頭骨上的數字編號，還有房盈上級的工號。

　　房盈不是百分百毫無破綻，她有時會面帶微笑說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房盈提示過祝寧了。

　　這麼回想起來，房盈簡直是期待有一天會被人揭穿。

　　「離開這兒。」祝寧從角落中走出，對謝家祖說，她的後頸流淌著大片的黑色黏液。

　　祝寧像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一隻惡魔。

　　祝寧要保證謝家祖活著，她不能再接受獵豹隊有任何一個人犧牲。

　　謝家祖一愣，咬著牙就地一滾，在他躲閃開後，只看到一陣火光，一個重型炮彈猛地轟向房盈所在的位置。

　　但房盈實在太靈敏了，她就像是個沒有形狀的橡皮人，身體可以隨意扭動，硬生生躲閃開。

　　她的速度比剛才更快，祝寧竟然很難捕捉到她的具體動作，只能看到大致的行動軌跡。

　　祝寧嘗試過金屬操控，但在房盈身上一點反應都沒有，房盈跟初靈那種機械人不同，用的材料很先進。

　　異能者的原理是提取世界中的元素，控制金屬、控制風、控制水。

　　房盈這批機械人幾次更新換代，早就提防著會被異能者控制，用的很稀有的材料，把被操控的可能壓到最低。

　　祝寧幾個天賦都無法控制她，房盈身上無金屬無血液。

　　謝家祖捂著腹部快速離開交火圈，但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們交手。

　　祝寧幾次攻擊都被房盈躲過了，猛烈的炮擊震塌了天花板，石塊砰砰砸下。

　　房盈這麼大的辦公室，四面牆全部坍塌，祝寧幾乎給推平了。

　　辦公室內轟鳴聲不止，整個辦公室搖搖欲墜，二次塌方隨時可能會造成人員傷亡。

　　附近五層樓的人都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求生本能驅使他們快速逃離現場。

　　清潔中心內部警報聲前所未有的尖銳，祝寧身上超過300的污染濃度觸發了有史以來最強警報。

　　有餘力的都在通知附近的人，「離開19樓！」

　　房盈本來想悄無聲息殺了謝家祖，再把這事兒順手推給污染物，但現在祝寧拆家的動靜鬧得太大。

　　有偵察機已經前往她的辦公室附近，房盈會徹底暴露在人前。

　　房盈快速奔跑著，警惕地躲過一顆又一顆子彈，有點厭惡這一切。

　　她有強迫症，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機械人有強迫症，但她就是有了，房盈喜歡整齊有序，現在事情跟她期待的發展不一樣。

　　謝家祖低頭躲避，流彈不長眼，他應該快點離開，但他不想。

　　謝家祖要給徐萌和程莫非報仇，就算死也要看著房盈一起死。

　　祝寧的攻擊很密，根本沒給人喘息的餘地，如果謝家祖是她的敵人現在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但沒有一處攻擊真正落在房盈身上，謝家祖根本看不清房盈在哪兒。

　　祝寧不論多厲害，根本連房盈邊都碰不到。

　　房盈會耗乾祝寧的子彈，謝家祖記得祝寧是金屬操控者，她子彈沒了會怎麼樣？

　　突然，一個黑影在祝寧身後凝聚成型，房盈的臉出現，身體扭轉著，從背後死死抱住祝寧的身體。

　　謝家祖大喊：「小心！」

　　在他話音剛落，房盈已經把祝寧鎖死，謝家祖體驗過，房盈的能力很詭異，一旦被她鎖住就很難掙脫，會真正成為她的掌中之物。

　　房盈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從背後摟緊了祝寧的脖子，三秒鐘就能扭斷她。

　　她對祝寧的厭惡達到頂峰，祝寧拆了她的辦公室，淪落成一地廢墟。

　　沒有備份的資料，還沒簽字的文件，自己的待辦事項都沒了。

　　她要掛失文件，重新打印重新簽字，可能要花一個月的功夫才能恢復原樣。

　　房盈如一條藤蔓般攀上，但在剛摟緊祝寧時身體僵硬了，然後臉色煞白，立即鬆開手後退。

　　祝寧一動不動，背後突然迸發出數十枚子彈，子彈在空中旋轉，擦起陰森森的風，是真正來索命的東西。

　　房盈這次躲避並不及時，兩枚子彈打進了她的身體，一枚在左側大腿，一枚在左腳。

　　但房盈感知不到疼，她的程序設定裡沒有痛感，反而很疑惑地看著祝寧。

　　她從剛才就覺得很奇怪，祝寧手裡沒拿槍，第一槍她沒看清是怎麼打出來的。

　　祝寧的後背為什麼有子彈？怎麼打出來的？

　　叮咚兩聲，房盈的傷口處子彈被擠出，發出肉被灼燒的氣味兒，她竟然這麼快就復原了。

　　房盈歪了下頭，頸椎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她在觀察祝寧。

　　祝寧今天的狀態很奇怪，她平時很喜歡跟人開玩笑，總是掛著特別招搖的笑容，像個臭屁的小姑娘。

　　但今天祝寧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很陰沉，房盈剛才鎖住她時，感覺祝寧的身體很涼，不是普通人的那種涼，可以說是冰冷。

　　像是一個冰冷的武器。

　　而且從頭到尾祝寧移動範圍都很小，她在幹什麼？

　　祝寧身上有黑色黏液，那是什麼東西？祝寧真的異化了？

　　等等，房盈內心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她在那一瞬間放棄了對祝寧再次發起攻擊。

　　而是快速朝著窗戶奔跑，落地窗被子彈打得稀爛，房盈竟然用身體徑直撞上了玻璃窗，一時間玻璃窗被撞成無數碎片，像是無數把尖銳的刀，在她身上割出傷口。

　　房盈根本來不及考慮那麼多，她立即逃跑，像一隻羚羊般慌不擇路。

　　但來不及了。

　　在她行動時，沉默的祝寧終於行動，從外人來看，她其實動作幅度並不大，甚至速度也不快。

　　祝寧依然沒有武器，而是舉起了手。

　　很沒有威脅力的一個動作，好像只是隨手一抬。

　　在她抬起手時，身上的黑色黏液快速流動，包裹著她的手掌心。

　　她雙眸中黑色黏液流動著，彷佛這人已經是個空心人，剖開她的皮膚，裡面沒有骸骨，只有大片的黑色。

　　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穿梭，快速旋轉時只讓人感覺到凜冽。

　　一枚子彈。

　　不，不只是一枚子彈，而是無數枚，子彈如同滿天大雨，如萬箭齊發，密密麻麻朝著房盈而來。

　　就算她是液體也不可能逃過如此密集的子彈，子彈、火藥、加上異能者的異能。

　　異能巨力，異能雷電，異能撕裂。

　　強大的力量在空中撕扯，讓人呼吸一窒。

　　因為房盈熟悉清潔中心每一個人的異能，熟悉每一種武器，所以才會感覺更加可怕。

　　在酒店外，攻擊祝寧的獵魔人使用在她身上的攻擊被她吞噬，那些攻擊並沒有消失，而是被「吃下」，如今又盡數吐出，全部落在房盈身上。

　　祝寧原樣奉還了。

　　房盈撞開玻璃窗，身上扎著無數透明的玻璃片，在夜色中閃爍著寒光，她的身體復原速度趕不上受傷速度，瞳孔一暗，倒映出這輩子遇到的最恐怖的場景——無數攻擊向自己壓來。

　　她已在半空中，無路可逃。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意義

　　房盈雙手交叉，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扇防禦，她手臂中長出了一面方正的藍色防禦壁。

　　不愧是神國派遣的機械人，面對這麼大陣仗的攻擊還能反擊。

　　大批子彈無法洞穿她的防禦壁，本來徑直襲來，碰到邊緣之後如同折翼飛鳥突然終止，噼裡啪啦落在地上。

　　子彈數量太多，如果有人在樓下會以為這裡在下一場密集的子彈雨。

　　盡管她用力防禦，但十顆子彈還是打穿了她的防禦牆，分別射中她的肩膀、心臟、包括額頭。

　　這些對於其他人來說是致命傷的部位，打穿房盈身體後，她的身體竟然在快速癒合。

　　在短短一瞬間，她拼盡全力阻擋，隔著密集的子彈和火炮看見了祝寧。

　　在燃燒的火光中，對方冷漠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一顆火炮在房盈胸口炸開，穿過了她的胸膛，她的身體正在降落，傷口邊緣盡力融合。

　　不夠。

　　第二顆落下，第三顆落下。

　　她眼前一陣電閃雷鳴，異能雷擊擊穿了她的身體，她的胸口劇痛，異能撕裂扯斷了她的臂膀。

　　哪怕她極速墜落時，攻擊都在如影隨形，彷佛要不死不休糾纏她。

　　修補無用，她的身體在分崩離析，於空中炸裂開來。

　　房盈不想下墜，她遠遠看著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的玻璃碎了，她在下墜時奮力向上抓著，她想回去，回到辦公室自己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房盈想把一切恢復原狀。

　　轟——

　　她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部分，她被前所未有的陣仗撕裂了，獵魔人用來襲擊祝寧的攻擊，房盈根本無法承受。

　　砰——

　　她的身體重重摔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高溫將她燃燒。

　　房盈聽到有人在呼喊，清潔中心大樓窗邊聚集了很多張人臉，房盈給他們辦過入職手續。

　　他們被巨大的爆炸轟鳴聲吸引，正在詢問怎麼了。

　　他們聽到聲音時抬起頭，只看到房盈在半空中被人分解成碎片，半空中炸起火光，像是以火藥燃燒出了巨大的煙花。

　　那不是中心助理嗎？

　　緊接著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天而降，房盈摔在地上像是個破碎的碗碟，祝寧也下來了。

　　祝寧使用了反重力天賦，因此她平穩落地，從頭到尾她都沒說過幾句話。

　　清潔中心前方的空地，祝寧來過很多次，曾在這個位置仰望大樓。

　　兩個月前她在網上收到offer，房盈給她辦理了入職手續，在房盈問她怕不怕怪物的時候，她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會殺了她，當然她也想不到有天自己會變成這樣。

　　叮咚，房盈的身體碎片滾動著，每一個部分都燃燒著火光。

　　祝寧站在屍體裡，也是站在殘骸裡。

　　遠處垃圾場的焚燒爐點亮，曾經的守城機械人燃燒著，彷佛一個巨人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祝寧殺死了程莫非的上級。

　　殺死程莫非的不是什麼強大到不可撼動的人，不是神，不是魔，只是一個助理。

　　甚至是不是房盈都無所謂，在這個世界的邏輯鏈中，房盈扮演了背叛程莫非的人。

　　房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誰在這個位置都會做同樣的事兒。

　　祝寧不恨她，甚至對她沒有任何感覺。

　　污染區域都有自己的邏輯，只有找到邏輯才能走出污染區域。

　　現在這套世界的邏輯毫無疑問出錯了，房盈是錯誤的邏輯上的錯誤一環。

　　神國的人可以不必出面，底下的人可以互相傷害，自相殘殺。

　　孕育著罪惡的制度，誰都有可能揮刀斬向其他人。

　　祝寧在房盈面前站定，房盈的身體分崩離析，機械碎片滾了一地，地上流淌著鮮紅色的液體，但那不是鮮血，只是一些人造液體。

　　房盈不是人類，算是用機械拼湊出來的具有人形的物品，現在她回歸了自己的原型。

　　房盈竭力想要感知自己，她沒力氣了，不論怎麼拼湊都無法復原。

　　機械人的使用壽命到頭了，但她連痛感都沒有。

　　房盈的腦袋碎成三片，左眼和右眼分離，上半張臉和下半張臉分離。

　　祝寧的腳就在她左側的眼球邊，她們以一種詭異的姿勢面對面了。

　　祝寧低垂著眼睛看她，甚至覺得房盈有些可憐。

　　一個連痛感都沒有的機械人，披著人的皮，祝寧剛才嘗試過對房盈精神操控，發現這個天賦在房盈身上無法使用，她可能連自己的精神都沒有。

　　無血液、無金屬、無精神，神國特製的助理型機械人，麻木執行每一個指令。

　　房盈的眼球轉動著，跟人類的樣子很不相同，轉動的頻率太快，像是即將死機。

　　祝寧半蹲下，抬起了房盈的頭顱殘片，房盈的左眼依然在看著她。

　　房盈曾經讓祝寧打開過她的頭顱，祝寧現在打開了。

　　機械人頭顱中央會有編號，外殼覆蓋著，仿真皮膚掉落了，祝寧用手指輕輕拿起頭骨之間的連接片。

　　這個舉動按理來說劇痛無比，可房盈竟然覺得挺舒服的，祝寧的手暖暖的。

　　祝寧看清了裡面的編號，A7助手機械人，編碼761，服務地區103區，負責人：馬一彰。

　　這竟然就是房盈全部概括，她的一生就是這串文字，字體小而擁擠，縮在她的腦殼裡。

　　房盈的負責人在神國，她應該就是從這個馬一彰那兒領取的任務。

　　像是剝洋蔥，剝開一層還有一層，追根溯源，最終人要抬起頭往天上看去。

　　敵人在天上。

　　在這串說明下方還有很小的一行字，用的字體祝寧看不懂，歪歪扭扭的。

　　祝寧問：「這是什麼？」

　　房盈的嘴巴在兩米外的地方，聲帶在四米外，她回答時，像是遠處有人在說話，聲音極其機械：「智能人守則，永遠以一等公民利益為第一目標。」

　　房盈是最好的助理，碎成這樣還在回答問題。

　　祝寧第一次聽說，房盈說的是智能人，可能並不止包括機械人。

　　祝寧問：「普羅米修斯同樣？」

　　人工智能是否也被包括在其中？

　　房盈：「他無法違背這條。」

　　房盈很乖順，祝寧問她什麼她都會回答。

　　普羅米修斯比房盈誕生時間更早，他們那批智能人都必須要遵循的底層邏輯，永遠以一等公民利益為第一目標。

　　他們要為了一等公民去死，哪怕普羅米修斯變成污染物也不可能繞過這條。

　　祝寧明白了，初代機讓她不要相信普羅米修斯，原因應該是這個。

　　遠處傳來哄鬧聲，檢測機在頭頂飛旋，安保隊要趕到了。

　　祝寧炸了清潔中心五層樓，她鬧出來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爆炸聲吸引了很多人。

　　祝寧是惡魔，從酒店門口逃離，很多賬都會算在她頭上，接下來祝寧會面臨無窮無盡的追殺。

　　祝寧應該速戰速決，趕緊離開，她抽出了房盈頭骨上的殘片，她會把這塊碎片帶在身上，這才是她前往神國的通行證。

　　房盈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問：「你要去神國嗎？」

　　祝寧答應了徐萌要殺死程莫非的上級，房盈不夠，程莫非的上級是飄在天上的那個島，徐萌追尋的真相找到了，他們對抗的敵人原來如此龐大。

　　徐萌當初決定探索真相時，想到這一天了嗎？

　　如果徐萌活著會做出什麼選擇？

　　祝寧沒有回答，但房盈看出來了，祝寧遲早要去。

　　房盈對祝寧了解不深，祝寧風評好的時候，還沒被人稱呼為惡魔時，很多人說她是精神燈塔，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力量。

　　現在房盈也看到了，所謂的力量。

　　哪怕死了，祝寧也會在神國死去，房盈和祝寧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

　　房盈淺顯地理解這一切，如果大家都是被人製造的工具，祝寧是被好人製造出來的工具，房盈是被壞人製造出來的工具。

　　轟的一聲，房盈遠處的四肢殘片在燃燒，像柴火一樣發出溫暖的火光。

　　暖紅色的光照亮了房盈的臉，她的眼球突然停止混亂跳動，在即將接近死亡時變得很平靜。

　　「祝寧，」房盈突然叫她，「可以幫我個忙嗎？」

　　房盈害死過程莫非，祝寧理論上來說不應該聽她廢話，更不應該幫她忙，但祝寧還是停下來了。

　　就像是她曾經停下來聽下水道裡一條魚人說話。

　　房盈的目光看著上方，她好像從來沒抬頭仔細看過天空，在這時候才看到藍天，好廣闊啊。

　　房盈發出機械的聲音：「如果你去了那座漂浮在天上的神國，能不能幫我問一下我的造物主，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房盈很少思考，她的功能設置注定不需要思考，只是機械完成任務，但她思考了一個屬於自然人類的問題。

　　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是為了給員工辦理入職？處理公司的瑣事？執行每一個命令而存在的嗎？

　　她沒有愛好、沒有理想、沒有未來，沒有指令她就不知道怎麼該幹什麼。

　　她忙完手頭上的雜事時，靜靜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不知道何去何從，只能停在原地休眠。

　　人類是她的造物主，也是她的神。

　　如果有機會，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造物主那樣偉大，製造她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除了服務一等公民，在這之外呢？對於房盈自己的意義是什麼？讓一個生命在世界上走了一趟，只是讓她體驗這樣的生活嗎？

　　祝寧停了下，從本質上來說，她跟房盈一樣，如果有機會，她也想問問製造自己的研究員，自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她在這一刻可以跟房盈惺惺相惜，終有一日，祝寧也會被人炸成碎片，會有人打開她的頭顱，看到她內置的芯片和編號。

　　祝寧沉默著，長久沒有回答，既不答應也不拒絕，眼中流動著黑色的黏液，讓人根本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房盈聽不到祝寧的回答。

　　咔嚓一聲，祝寧沉默地抽出了房盈的電子芯片，房盈眼裡的光芒瞬間熄滅。

　　A7助手機械人編碼761停止服務。

　　頭頂傳來轟鳴聲，亮白的燈光照下，祝寧重新被鎖定，入侵清潔中心，毀滅了五層樓，S級污染濃度蔓延。

　　直升機刮起陣陣狂風，祝寧手中握著芯片，抬頭看了一眼清潔中心主體大樓，五層樓燃起滾滾濃煙，這棟樓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怪物。

　　霍文溪應該在裡面，祝寧永遠的盟友，她的指揮官沒有出面，一切都失控了。

　　「祝寧！」檢測機裡發出警告：「放下武器，請進防污部接受檢查！」

　　因為酒店門外發生的攻擊，獵魔人和其他異能人不敢靠她太近，只能隔空喊著警告。

　　祝寧眼睛眯了眯，一陣轟鳴聲後，漆黑的摩托車不知道從哪兒駛來，突然出現在現場，穩穩當當停在她面前。

　　她翻身而起，跨上車，開啟超速模式，只剩下一道殘影。

　　追蹤機嘗試著追蹤，但現在瀕臨末日，很多設備都失效了，祝寧沒戴員工手環無法定位，很快就消失不見。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在未來看每一件都是大事。

　　早上九點，調查組組長霍文溪發表公開宣言，宣布末日將至，普通民眾進入地下防污堡壘避難，無法進入的人選擇在家中暫留。

　　霍文溪做出報告後，因危害人類公共安全罪被關押。

　　上午九點五十，祝寧、徐萌、傅白、曹瑋和初靈臨時組成五人隊進入永生藥業基金會所在地，新世紀大酒店。

　　新世紀大酒店為超S級污染區域，污染濃度接近牆外，最高達到300%，結構為上層酒店下層地下醫院。

　　五人組進入尋找神降真相，實驗資料被保留在灰鷹隊獵魔人初靈的頭顱中，初靈進入休眠狀態。

　　醫療部醫生傅白犧牲，灰鷹隊獵魔人曹瑋犧牲。

　　前獵豹隊隊長，後清潔隊A70265隊長徐萌犧牲。

　　倖存者祝寧被指控殺死其他隊友，在酒店外崩潰形成污染區域，祝寧高度疑似非自然人類，人們稱呼她為惡魔。

　　這一天也被稱為惡魔誕生日。

　　新世紀酒店外，前來支援的隊伍和祝寧發生衝突，祝寧第一次在人前展開污染區域。

　　子彈、炸藥、異能人的攻擊對祝寧無效，出現詭異的「吞噬」異能，原因不明，攻擊範圍不明，能量不明。

　　之後祝寧消失，再出現時殺死了103區清潔中心總助理房盈，人們並不知道她殺死房盈的真正理由，懷疑祝寧從房助手裡竊取了機密檔案。

　　當日清理部部長謝家祖重傷，送去醫療部緊急治療，暫未甦醒。

　　部分極端人士認為只要殺死祝寧就能阻止末日危機，臨時組成惡魔獵殺組，尋找祝寧的下落。

　　清潔中心內部感染，混亂期持續六個小時，清理部部長謝家祖昏迷，作戰部部長宣情負傷，技術部部長陸啟勤無意領導，總助理房盈死亡，中心群龍無首。

　　激進派佔據上風，搶奪武器，準備進行暴力推平，做最後的徒勞抵抗，炸毀地底大型污染物。

　　下午六點，103區港口關閉，天空防禦穹頂打開，像是巨型鍋蓋倒扣，遮天蔽日，霎時間全區黑暗，103區徹底進入封閉期。

　　今天過去，距離末日還剩四天。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五章　指揮

　　清潔中心爆發污染的那天，地下29層，霍文溪的關押地。

　　一個只有一米寬的牢籠，霍文溪無法躺下，但她也沒坐下。

　　從頭到尾她只保持著一個姿勢，雙手戴著手銬靠牆站著。

　　這裡沒有門沒有窗戶，只有一片虛無的光亮，她分不清時間，好像已經被關押了十年，又像是只有兩三天。

　　祝寧已經進入了新世紀酒店，從她的直覺來說，這一定是最慘烈的戰役，傷亡一定慘重。

　　但在出發前，她沒有給祝寧任何提示，反而精心給她挑選了隊友。

　　她只有直覺無法改變現實，知道太多的人注定要承擔更多。

　　突然，天花板上的燈光閃了下，霍文溪皺了下眉，她所在的位置是用來關押高危人士的，下方就是倖存的牆外調查員。

　　清潔中心發生暴亂一定會選擇封鎖地下，以免關押的污染物逃脫。

　　A級污染根本不會波及地下，但現在室內燈光閃爍著，緊接著刺耳警報聲響起。

　　【S級污染物入侵，請進行緊急避難】

　　S級污染物？清潔中心的暴亂程度遠超霍文溪的預估。

　　霍文溪問：「外面怎麼了？」

　　房間上方有個監視器，上方傳來嗤啦一聲，應該是有人按下了對話按鈕。

　　「霍……哧啦……快……砰！」負責監視霍文溪的人試圖想說話，但他沒說完，背景是凌亂的槍聲，好像被什麼東西沉重一擊。

　　緊接著好像有怪物拖著人，在地上發出黏膩噁心的摩擦聲。

　　光是想像就讓人頭皮發麻，這什麼東西？

　　污染蔓延到地下了？霍文溪所知的信息太少，根本無法判斷。

　　牢房四面牆壁一片純白，她看不見外面，只有上方的一個通風口。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掉落在霍文溪頭頂上，牢房漏水了？

　　似乎是驗證霍文溪的猜測，越來越多的水滲透下來，霍文溪的臉被打濕了。

　　她腳邊已經滿水，淹沒了她的鞋面，照這個速度她要不了多久就能淹死。

　　牢房全密封狀態，畢竟牢籠的作用是防止罪犯逃脫，根本不必考慮舒適度和安全性。

　　霍文溪拍打著牆壁，但根本沒人聽到她的呼救，水聲越來越大，像是沒關掉的水龍頭嘩啦啦流淌。

　　莊臨被霍文溪外派，異常事件調查小組的組員身上都有任務，如果清潔中心淪陷，甚至無人想起要來營救。

　　等他們想起來的時候，可能只會在地下囚籠裡找到一具屍體。

　　調查組組長竟然是被人淹死的，水太深了，霍文溪無路可逃，她只能放鬆自己的身體，在水中漂浮起來。

　　霍文溪借著浮力摸向頭頂的通風口，這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用手肘錘擊，雙手還被銬著，根本不好施力。

　　霍文溪用力砸了幾下，通風口一動不動，這是牢房，要是能被人輕易攻破，敵人早逃脫了。

　　霍文溪頭頂著天花板，積水淹沒了胸口，她現在就靠著方寸大小的地兒呼吸，不斷有水嗆進她的喉嚨。

　　突然，霍文溪捂住自己的右眼，感覺眼罩下有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

　　她異化的眼睛動了，彷佛一條小蛇翻了下身。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陣巨大的恐慌緊緊抓住她的心臟，那一刻她跟污染物實現了同頻共振，甚至呼吸都停止了。

　　好像有人憑空握住了她的眼球，她的眼睛成了地下污染物的一部分。

　　霍文溪臉色慘白，心跳加速，她冷冷地盯著下方，危險來自腳下。

　　隔著一層地板，就在她下方的調查員不知道為什麼出事兒了，他本來就是從牆外回來，是唯一在現實中對視過詭異紅光還活著的人。

　　污染是可以誘發污染的，瀕臨感染的人只要給一丁點刺激就像是一個澆了汽油的木材，就差一根火柴就能點燃。

　　牆外調查員等來了火柴，他爆發成污染物，污染區域只要幾分鐘就能蔓延開，霍文溪跟他距離太近，很容易被污染區域裹挾。

　　霍文溪沒穿戴防護服，身上沒武器，無攻擊異能，被困在囚籠中根本無法自救只能等死。

　　霍文溪右眼刺痛，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覺一道血絲順著右眼流下來，落在水中很快被稀釋。

　　霍文溪忘了自己也出現異化症狀，她也是一個潛在的污染物，地下調查員容易被感染，她同樣不能避免。

　　她有事兒沒幹完，要死也不應該在這時候死，不能在這個時間段崩潰淪落為污染物。

　　霍文溪大腦飛速旋轉，她一動不動，冷冷地盯著前方。

　　囚籠四面白牆都是一樣的，霍文溪卻準確盯著自己面前的，她預感到有事要發生。

　　外面傳來一陣槍聲和火藥聲，沉重腳步聲傳來，有人正在攻擊污染物。

　　砰砰砰——！

　　突然，面前白牆上捅進來一把刀，刀光冰冷，差點捅進霍文溪的臉。

　　在狹窄的空間中一把刀毫無預兆出現，足夠讓人恐懼，但霍文溪眉頭都沒皺一下。

　　刀刃向下猛地一拉，劃出一道璀璨的火化，瞬間割開一條兩米長的口子。

　　積水如洩洪一樣湧出，霍文溪跌落在地。

　　一雙手從裂縫中伸出，用力朝兩側拉開，門外站著身穿獵魔人防護服的人。

　　有人的聲音傳來：「找到霍組長了！」

　　十個獵魔人在這時候出現，有人給霍文溪扣上頭盔，一個女獵魔人快速用防護服給她裹上，不敢多耽誤一秒。

　　在這麼混亂的局面，末日危機即將來臨，無人做主時，最容易讓人想到的就是霍文溪。

　　他們又不傻，腦子清醒著呢，知道現在要完蛋了。

　　他們缺少一個指揮官。

　　霍文溪是最佳人選，她的異能適合做決策，公開發言讓很多人心服口服。

　　這次營救行動，來見霍文溪的路上已經死了六個人，受傷還沒計算，但他們都覺得用自己的命換霍文溪的命很值得。

　　獵魔人在前方開路，有人在後面防衛，霍文溪被守護在中間。

　　電梯已經不能走了，霍文溪被引著走樓梯，她背後不斷傳來人的慘叫聲，槍聲和爆炸聲。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味兒和血腥味兒，霍文溪渾身一震，不用想也知道傷亡多麼慘烈，霍文溪本能想回頭看一眼。

　　負責守衛她的獵魔人說：「霍組長，別回頭。」

　　沒什麼好看的，背後只有傷亡，人要往前看，別被犧牲者拖慢腳步。

　　所有為霍文溪死去的人已經做好了覺悟，他們不是為了給霍文溪增添負擔存在的。

　　「霍組長，」背後有人說：「往前走吧。」

　　霍文溪身體僵了下，她出生時科技發展了，這輩子沒爬過幾次樓梯，這條路是她走過最沉重的路。

　　她不是很感性的人，這時候卻看不清眼前的台階。

　　背後槍聲響起，緊接著有人的身體滾落，順著樓梯砸下，發出一聲悶響。

　　霍文溪邁上台階，她多走一步，就聽到背後槍聲多響起一次。

　　在她向前時，已經有人為她而死，犧牲者甚至不需要霍文溪記得他們的姓名。

　　霍文溪一路向前走，感覺自己走的這條路鮮血淋漓，過了很久，他們終於走到了地面。

　　護送她的人只剩下六個，背後防污鐵門沉重落下。

　　「下面我們會處理，」在地面等待的獵魔人說：「先送霍組長去醫療部救治。」

　　清潔中心有幾層還能保持運轉，但大部分都很不好，有五層樓被毀了，大火花了很長時間才熄滅。

　　103區清潔中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第一次是從酒店中鑽出來的鬼影，第二次是祝寧帶來的污染，第三次是地下調查員崩潰形成Ｓ級污染區域。

　　霍文溪摘掉頭盔，耐心聽他們進行任務通報。

　　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兒，霍文溪聽到徐萌、曹瑋、傅白三人犧牲時沉默了。

　　雖然之前有所預感，但聽到時還是不同。

　　真正的犧牲者名單還在統計，還有人死的時候都無人知曉。

　　房盈死了，讓霍文溪有點意外，但也沒那麼意外。

　　霍文溪的直覺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祝寧都被人叫惡魔了，理論上要遠離清潔中心，冒著風險回來殺房盈一個助理。

　　只有一個可能，房盈就是負責聯絡程莫非的上級，霍文溪之前還答應祝寧幫她調查，沒想到沒來得及。

　　事情發生的太快，像是脫軌一樣不受控制，現在霍文溪試圖把車重新拉回軌道。

　　霍文溪進了自己熟悉的辦公室，這兒竟然沒被污染，就是地上一堆散落的資料，跟個廢墟也沒區別。

　　裡面有員工看到霍文溪張大嘴，她後面還跟著一串人，都是獵魔人。

　　他拍了下腦袋才想起來，自己把組長給忘了！完全忘記要去營救霍組長。還好有獵魔人出手，不然莊臨回來能把他砍碎。

　　「霍組長。」小員工抱著文件，這是霍文溪給自己布置的任務，他已經找齊了資料。

　　霍文溪來不及換衣服，整個人明明很狼狽，但表情一點鬆動都沒有，她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

　　「所有人進會議室。」霍文溪說。

　　這麼一幫人，平時根本不跟異常事件小組打交道，更別說進人家會議室了。

　　這會議室不大，椅子也就二十把，裡面站滿了人，還有人站不下只能站在門外，走廊上都擠滿。

　　他們伸長脖子想要往裡看，沒人閒聊，他們太需要有人進行指揮了。

　　窗外一片漆黑，現在天空穹頂被關，室內的燈光像是唯一的燈火。

　　霍文溪跟往常開會沒什麼區別，除了沒抽煙。

　　面前是過來投奔她的人，都忍不住看她，霍文溪心態真的很強。她坐在椅子上，水漬還在往下流，長麻花辮散開了，濕漉漉垂著，外表上就是個落水女鬼，這種情況還能面不改色開會。

　　這麼一個爛攤子，霍文溪竟然真的要來收拾，陸啟勤甚至都不想沾手，誰沾手失敗了就是千古罪人。

　　霍文溪不在乎什麼罪不罪人的，要是人死了都是一把灰，都一樣。

　　霍文溪連著下了幾道命令，莊臨現在還沒回來估計在路上遇襲了，他需要有人接應。

　　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保全資料，那可是用命換來的。

　　「統計現在所有能用的人，交個名單給我。」霍文溪說：「願意配合的部門，讓現在的負責人找我匯報情況。」

　　她說的是現在的負責人，時局變動，各個部門內部估計也夠嗆。

　　霍文溪：「等會兒帶我去見宣情。」

　　作戰部的控制權還在宣情手裡，獵魔人才是清潔中心最大的武裝力量。

　　「這……」負責執行的人遲疑了，宣情現在還在治療，估計不太配合。

　　霍文溪知道宣情手裡一定有備用武器，宣情是獵魔人的頭子，她能動用的人一定比自己多。

　　霍文溪：「通知她一聲，我等會兒親自去談。」

　　她需要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盟友，霍文溪還需要宣情的異能。

　　霍文溪問：「祝寧呢？」

　　「跟丟了。」他說著有些尷尬，他對祝寧觀感挺復雜的，沒信人云亦云的惡魔說法，但對祝寧也沒什麼好感。

　　清潔中心有人嘗試尋找祝寧進行交涉，起碼要知道更多信息。

　　祝寧被極端人士追殺，傻子才會冒頭，現在找到祝寧的難度太高了。

　　霍文溪停了一瞬，然後抬起頭說：「找到她。」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她，原計劃要想推行祝寧是很重要的一環，已經尋找到神降的真相，霍文溪的垃圾淨化器不能丟了。

　　霍文溪還記得她跟祝寧之間的聯盟，永不背叛。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沉睡

　　霍文溪忙了三個小時，等他們開始執行的時候，她去醫療部接受救治，她剛接受注射，醫生在她皮下埋了一個金屬裝置，「可以暫緩異化。」

　　醫生的語氣並不確定，他們就在龐大污染物的上方，污染隨時會到來，目前來說藥物暫緩估計沒什麼用，霍文溪什麼時候異化都不好說。

　　霍文溪身上還有個監控裝置，污染濃度過高時會觸發警報，到時候她身邊人就能直接下手殺了她。

　　霍文溪一點表情都沒有，重新戴上眼罩，遮住自己的惡魔之眼。

　　她現在是唯一的指揮官，她不能倒，霍文溪讓醫生別聲張，然後就去見了宣情。

　　宣情受傷很重，靠著床鋪半躺著，在電子屏幕上不知道看什麼視頻。

　　她一頭銀色短髮，平時都神采奕奕，看不出來是這個年紀的人，現在躺在那兒終於露出了一些蒼老感。

　　宣情看到霍文溪眉頭挑了下，「霍組長，你出來了？」

　　宣情理解了，霍文溪派祝寧去執行任務，問她要不要佩戴人機聯合裝置，宣情把選擇權交給祝寧。

　　祝寧佩戴後，污染物順著屏幕爬進了清潔中心大廳。

　　六個小時的混亂期，最後獲利的是霍文溪，宣情負傷，霍文溪自然而然拿到了指揮權，順理成章，旁人根本找不到錯處。

　　霍文溪早就預知到自己會獲利了。

　　宣情聽說她差點在地牢裡被淹死，也算是有膽識，不愧是小神婆，作風跟老神婆一脈相承，霍家人都知道怎麼在混亂局面獲得主動權。

　　宣情：「你跟你家家主很像。」

　　宣情是霍文溪的長輩，見過她家老人。

　　「過獎。」霍文溪眉頭都沒抖一下，她把長麻花辮盤在腦後，穿著一身黑色大衣，乍一看真的有點霍家當家人的意思。

　　宣情：「你找我幹什麼？」

　　霍文溪直截了當：「我需要你。」

　　宣情看都沒看她一眼，「我不需要你。」

　　霍文溪：「你想要的東西我能給你，你想要權。」

　　宣情是個很好懂的人，她只想要權力，對於權力的角逐寫在臉上。

　　她不在乎自己手下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霍文溪能看透這一點。

　　宣情輕輕搖頭，感覺霍文溪只是個小丫頭片子，很幼稚。

　　霍文溪的聲音很冷，好像只是在做調查報告，「謝家祖醒了，他是原獵豹隊成員，徐萌的前隊友。」

　　宣情淡淡地哦了一聲，霍文溪看她表情很冷靜，應該知道一點，繼續說：「他醒來之後跟我說了一件事兒，神國已經提前維修了牆壁，一共五道圍牆，裡面四道埋藏大量炸彈，最外牆是自動傳輸裝置。」

　　霍文溪：「污染物甦醒那天，四道牆壁裡的炸藥會將103區炸毀，到時候漫天飛舞的污染孢子，通過外牆的傳輸裝置直接輸送給神國，可以供神國漂浮90年。」

　　神國不在乎他們的死活，神國永遠都是最大贏家。

　　神國人看103區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目空一切，俯視著兩國交戰，死傷無數跟他們也無關。

　　他們要的只有能源。

　　宣情冷笑一聲，她知道神國人什麼德行，沒想到還挺突破她的底線。

　　宣情：「你贏不了。」

　　要對抗地下污染物，要對抗擁有天災異能的蘇何，要對抗神國的炸藥儲備。

　　霍文溪就算是個神仙對現在的局面也無力改變。

　　宣情：「我建議你等死算了。」

　　霍文溪：「如果我們贏了呢？神國覺得我們必死，如果我們贏了，103區會獨立，這是我說的真正的權力。」

　　不是在神國之下，而是自己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

　　宣情終於被她吸引了點興趣，像是在聽一個小屁孩兒講童話故事，「你想怎麼贏？」

　　霍文溪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你在看祝寧的視頻吧？」

　　宣情沒開聲音，開了防窺模式，霍文溪看不到她屏幕內容，但她敢篤定，宣情看的就是祝寧。

　　祝寧在酒店外動手的視頻被人傳到論壇，很多人都在仔細研究，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宣情沒掩蓋，她放下平板，果然視頻裡的就是祝寧。

　　霍文溪：「你怎麼看她？覺得是惡魔嗎？」

　　宣情是獵魔人的頭子，這輩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污染物，老辣的獵人憑借直覺就能判斷獵物。

　　宣情當時一眼看出祝寧身上有鬼，在機械海洋館事件時觀察了她很久，現在一看果然有鬼。

　　宣情：「難說。」

　　難說是中性評價，證明宣情對祝寧無惡感。

　　霍文溪：「你看到她的能力了，她是致勝的關鍵。」

　　祝寧可以吞噬炮彈，異能，攻擊，她說不定真的可以吞噬污染物。

　　霍文溪第一次看到這個視頻也很震驚，祝寧提前跟她提起過吞噬，但真的看到依然震撼。

　　是祝寧給了霍文溪信心。

　　宣情：「如果你的致勝法寶是祝寧，那很多人根本不配合。」

　　祝寧現在惡名在外，要告訴其他人，打敗一個污染物必須要依靠另一個污染物，根本沒人敢跟。

　　這是一場戰鬥，不是個人之間的，要考慮整體。

　　霍文溪：「你見過傳教嗎？一個新興的宗教，傳教者對一萬個人傳教，9999個人覺得這人是瘋子，痴人說夢，但有一個人會成為信徒。」

　　有一陣子人們對生活無望，大大小小的宗教很盛行，絕望的人總想找個信仰。

　　宣情冷笑：「你要建教？」

　　霍文溪聽出了她的諷刺，很認真地說：「是。」

　　復甦會有自己的信仰，信奉神降之後，人和污染物會融合，迎來全新的世界。

　　霍文溪為什麼不能也有自己的神降？

　　霍文溪這時候突然想起祝寧，祝寧最擅長給人畫餅拉攏人心，把自己的問題變成其他人的問題。

　　現在霍文溪竟然在祝寧身上學了一些所謂的技巧，用真誠換真誠。

　　霍文溪天之驕女，一直以來都冷酷調查，很少嘗試著去拉攏什麼人，這是第一次。

　　宣情：「你確定她能聽你的？她沒失去理智？」

　　越危險的武器越難控制，越強大的污染物越容易失智。

　　霍文溪不假思索：「我確定。」

　　她沒考慮過祝寧會背叛的情況。

　　宣情緊盯著霍文溪好一會兒，似乎在進行評估，過了會兒，她說：「那她人呢？」

　　霍文溪沉默了。

　　宣情：「如果一切如你所說，找她的不止是我們。」

　　祝寧鬧出來的動靜這麼大，蘇何那邊一定也知道了，她會想方設法提前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

　　這也是霍文溪所擔心的，她一方面怕祝寧露面，一方面怕她永不露面。

　　宣情又問：「你確定她還活著？」

　　宣情這個問法讓霍文溪皺了下眉，她沒想過這個問題，祝寧受傷了嗎？

　　祝寧死了隊友，身體發生異變，生活突如其來遭受變故，被人追殺。

　　祝寧吞噬了這麼多東西，霍文溪記得她只是殘次品，運轉還正常嗎？

　　霍文溪的人找遍了103區，監控裡找不到，防污警報也沒響起過。

　　祝寧身上污染濃度這麼高，103區進入末日狀態後，四處都是警報器，但一個都沒捕捉到祝寧。

　　她像是憑空消失了。

　　霍文溪才想到，她從來沒考慮過最差的結果，祝寧說不定已經被人提前弄死了，或者她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宣情靠在床上，說：「你找到她，我加入。」

　　宣情沒有再看霍文溪，她看向窗外，因為穹頂關閉，外面一片漆黑。

　　……

　　祝寧在雪地中行走。

　　她被追殺了一夜，到處都有人在尋找她，尊貴女王店有埋伏，蜂巢和火種俱樂部同樣有人等待。

　　祝寧所有的巢穴都被發現，她無家可去。

　　最後她走到了滑雪場，103區穹頂關閉，太陽熄滅，滑雪場一個人都沒有，現如今大家都忙著逃命，沒人想來滑雪。

　　祝寧還記得之前來滑雪，帶林曉風走進了困難模式賽道，宋知章不太高興數落她，祝寧跟小時候被姥姥訓了一樣低著頭。

　　這件小事兒這時候顯得很不真實，簡直不像是在她身上發生過的。

　　林曉風和宋知章應該去了安全的地方。

　　祝寧朝著困難模式賽道走去，這裡有仿真松樹，有故意設置的障礙石塊兒，遠處還有林中雪屋。

　　祝寧走著走著感覺不到自己在牆內，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好像真的在雪山上行走。

　　最近103區下雪，雪層比上次來的時候厚了很多，淹沒了她的膝蓋。

　　祝寧的身體很燙，溫度大概已經超過了五十度，和積雪接觸時會冒出白煙。

　　【系統過載……】

　　腦子裡一直有個機械聲提示：【系統過載，請立即降溫】

　　祝寧大腦持續燃燒，好像燒起一把火，從內部燒起來的，要把她腦子燒穿，大腦融化腦漿四處噴濺。

　　果然不能隨便亂吃東西，她只能消化污染物，不能消化人造武器，她身上一股硝煙味兒。

　　【系統過載，請立……即……系……系系……】

　　大腦中的聲音卡幀了，到底還是個殘次品，品質就是很一般，祝寧毫不懷疑自己可能會直接報廢。

　　太燙了，像是一台使用太久的電腦主機，很容易炸掉。

　　她伸出手，解開防護服的扣子，冰冷的空氣灌進來，她用力扯下破破爛爛的防護服，邊走邊脫下自己的束縛。

　　不久之後，她渾身赤裸在雪地中行走，唯有脖子上掛著一條血紅色的項鏈。

　　徐萌的污染孢子被祝寧收容了，薄薄的水滴形裝置，用一條細細的鐵鏈穿起來掛在脖子上。

　　污染世界特殊的殯葬行業，親人成為污染物之後可以擁有另類「骨灰盒」。

　　此時污染孢子散發著血紅色的光，映照著祝寧的臉也是血紅色的。

　　祝寧身上很多傷口，腹部曾經有一雙鬼手，硬生生從內部撕裂，如今在她身上留下了一條樹枝狀的傷痕，從胃部一直到下腹，兩側蔓延開。

　　左側腹部有一道傷，是初代祝寧在垃圾場用金屬垃圾捅出來的。

　　她的後背、腿部、脖頸、肩上有大大小小的傷，有些剛剛癒合還在發癢。

　　這些疤痕像是她的圖騰。

　　除此之外，她滿身的血污，手中有徐萌的血，已經在手心乾掉發黑。

　　她記得自己殺死徐萌的感覺，也記得徐萌的腐肉從指縫中滑落的觸感。

　　她的手臂上有自己的血，污染源柳柳的血，隊長徐萌的血，機械助理房盈的血。

　　祝寧跪倒在地，雙手捧起潔白的積雪，然後把臉深深埋進去。

　　呼吸。

　　呼——吸——

　　祝寧深深呼吸著，她只是在呼吸，好像過了今天她已經全然不同，喪失了一部分被稱作是軟弱的東西。

　　她不會大哭也不會崩潰了。

　　祝寧體溫很高，雪花接觸她時會融化成水，她借著白雪清洗了自己的臉，雪融化成水漬從下巴處流下，她整個人身上都冒著熱氣。

　　然後是手臂，小腿，身體，她的動作很慢，一點點清洗著，想到小時候跟著祝遙長大，祝遙潔癖，祝寧每天訓練回家第一件事兒就是洗澡。

　　她比賽結束後第一件事也是洗澡，祝遙讓她什麼時候都要保持乾淨。

　　人可以逆境，但不要髒。

　　祝寧重新乾淨了，好像無形之間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拂去，壓在她胸口的東西突然消失了。那麼毫無由來，人真的很奇怪，發生了什麼事兒，洗個澡又能重新邁過去。

　　祝寧身體後仰，砰的一聲倒在雪地中，她望著天空，天空被遮蔽了，一點光都沒有，好像進入了永夜狀態。

　　牆外可能還在下雪，牆內卻封閉了，祝寧頭一次這麼渴望去牆外看看。

　　她的眼睛眨了下，雙眼中的黑色黏液褪去，變成海藍色的數據流。

　　之後數據流也慢慢熄滅，重新變成黑白，有了瞳孔，有了眼白，像個正常人眼睛的外觀。

　　現在看來，她跟普通人類沒有區別了。

　　祝寧感知不到時間，系統，唯有靜靜感知自己。

　　腦海中機械的系統聲消失，可能被迫關機，進入了休眠狀態。

　　祝寧沉默地躺著，身體在融化下面的雪層，比自己想像的厚很多。

　　她的溫度逐漸下降，上方積雪塌陷，就像一個小型雪崩即將被醞釀，倒塌下來的雪蓋住了她的小腿。

　　她一動不動，任憑身體下陷，下陷，再下陷，距離平地越來越遠，彷佛要直接陷入地心。

　　一個赤裸的女人躺在雪中，幾乎要和積雪融為一體，但她的脖子上卻散發著紅光，那是進入黑暗時代唯一的光。

　　徐萌的污染孢子本能向上漂浮，項鏈像是繩子一樣拽著祝寧的脖子，好像想把她拽起來。

　　但祝寧站不起來，她太累了。

　　她按住蠢蠢欲動的孢子，壓向自己的心臟，轟的一聲，積雪完全塌陷，將她徹底掩埋。

　　祝寧閉上眼，在冰冷的雪地中陷入沉睡。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發現

　　某間安全屋內。

　　全息投影正在播放一則視頻，當天在酒店門口，祝寧和支援部隊發生衝突，蘇何就在不遠處。

　　她的位置不遠不近，就像是戲院裡最好的那個位置來觀摩現場，蘇何眼睜睜看著獵物走進了陷阱，

　　鮑瑞明臨死之前留下的暗殺名單裡，曹瑋、祝寧和徐萌三人應該死在地下實驗基地。

　　事情不出她所料，徐萌和曹瑋都死了。

　　蘇何看到祝寧從酒店出來時只是皺了下眉，她並不震驚，作為霍文溪的王牌，祝寧肯定有自己的本錢。

　　但很快她就看出不對勁兒，祝寧身上有灰黑色的線條，並且還釋放出了自己的污染區域。

　　非常標準，逐漸擴張時好像要把所有人都吞沒。

　　祝寧是精神崩潰墮落成污染物了？還是非自然人類？

　　蘇何把這個視頻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祝寧被襲擊之後原地消失，同樣消失的還有成千上萬顆子彈。

　　太詭異了，這到底是什麼異能？

　　蘇何問：「一點方向都沒有？」

　　跟在蘇何旁邊的是一個小老頭，他面露難色，「沒有，祝寧好像人間蒸發了，根本不在103區。」

　　蘇何沉默了，103區已經全區封鎖，祝寧不可能短時間出去。

　　她養的狗可以通過血液追蹤到任何一個人，她手裡有祝寧的血液樣本。

　　但一點痕跡都沒有，只能證明這人體質發生了改變，血液都重新換了一套。

　　這種情況很罕見，蘇何看著屏幕上的祝寧，明明是靜止的畫面，黑色線條彷佛在微微抽動。

　　小老頭皺眉，有些不解：「這太奇怪了，她已經成為污染物，就算我找不到，用污染測試儀器也能找到。」

　　103區進入戒備狀態，滿地都是污染檢測器，清潔中心肯定會有線索。

　　但一點祝寧相關的消息都沒有，不論精密的儀器，還是專門用來尋人的狗，連祝寧一根頭髮絲都沒找到。

　　蘇何沒說話，她看著巨大玻璃窗的倒影，又想到了鮑瑞明。

　　在意識體雲端殺死鮑瑞明的凶手，一定精通數據能力，不，精通這個詞不是很準確，必須是在代碼世界擁有絕對力量。

　　而祝寧的表現方式是污染化，展開來的絕對是污染區域無疑。

　　數據化，污染化。

　　以蘇何對鮑瑞明的了解，他臨死之前遇到這麼一個對手，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個消息傳遞給自己。

　　蘇何突然意識到當時鮑瑞明想告訴她什麼，一口下了決斷，「祝寧是我們的實驗體。」

　　「什、什麼？」小老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何：「阿爾法系列實驗。」

　　「不可能，」小老頭馬上否定，他似乎覺得這麼跟蘇何說話不禮貌，又放緩語氣，「實驗失敗了。」

　　蘇何沒說話，非常篤定自己的判斷沒錯。

　　祝寧所有的表徵都符合，祝寧非常接近阿爾法系列實驗品。

　　但祝寧的表現跟完美狀態差距很遠，對於力量不可控，像是一個小孩兒拿了一顆炸彈，祝寧的狀態更像個殘次品。

　　也幸好祝寧是殘次品，如果她是完美的成功品，蘇何必死無疑。

　　蘇何評估了祝寧的狀態，意識到她還有機會，可以趁著祝寧沒發育完善時下手。

　　這個實驗竟然有殘次品流出？而他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流出來的？

　　不是說那個實驗所有設備和資料都銷毀了嗎？

　　等等，蘇何的太陽穴跳了下，她擁有天災級別的異能，一般情況情緒都很穩定，冷靜是她最大的特質，這時候卻感覺到一絲失控感。

　　103區是垃圾處理區，如果祝寧當年已經被判定為失敗，進入報廢流程，被丟進垃圾場等待報廢表面上很合理。

　　但真的這麼巧嗎？

　　蘇何眉頭皺起，祝寧說是報廢在103區，更像是被故意「投放」在這兒的。

　　誰幹的？

　　又為什麼要把祝寧放在這兒？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蘇何頭一次感覺不可控，在這個棋盤上，蘇何高高在上俯視一切，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唯一被她視為對手的只有霍文溪。

　　現在格局發生改變，彷佛有一個更高維度的人在觀測這個區域。

　　……

　　砰——！

　　冰冷雪地中鑽出了一隻女人的手，那隻手表面還結著一層冰殼，看上去像是什麼冰雕裝置。

　　祝寧從地下爬出來。

　　真冷啊，冷得她想罵人，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祝寧皮膚表面覆蓋著一層冰殼，融化的雪水在她身上重新結冰，行動時冰殼脫落下來。

　　被冷風一吹，祝寧腦子一個激靈，從來沒這麼清醒過，冰天雪地不適合她睡覺。

　　四周一片漆黑，晝夜的界限模糊，祝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求生欲比她想的更強烈，祝寧爬出來後走向不遠處的林中小屋。

　　林中小屋是滑雪場給客人休息的，裡面有食物補給和浴室。

　　祝寧走進淋浴間，滑雪場被廢棄，沒電也沒熱水，祝寧被迫洗了個冷水澡。

　　水流在她腳下匯聚，她這次洗得乾乾淨淨的，從旁邊衣櫃裡隨手翻了件衣服。

　　不知道是哪個客人留下來的滑雪服，她把自己裹緊，連帽子都戴上了，寬大的帽子把她整個人扣住，帽子邊緣是一圈絨毛。

　　祝寧在鏡子裡看了一眼，她好像要去深山老林裡獵熊。

　　餓了。

　　祝寧翻開櫃子，裡面有一些麵包和壓縮餅乾，還有營養劑，運氣挺好，沒過期。

　　祝寧嚼著食物，感覺自己的胃填不滿，她吃食物的時候沒有滿足感，飢餓並沒有任何緩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餓不是傳統的餓。

　　她消耗了太多能量，身體想補回來，她想吃「真正的食物」。

　　祝寧咬著餅乾，只能通過咀嚼感稍微緩解飢餓，就像有的人減肥喜歡吃點口香糖騙自己吃飯了。

　　不太健康啊。

　　祝寧席地而坐，因為穹頂關閉，103區一片漆黑，林中小屋沒開燈，同樣一片漆黑。

　　祝寧摸黑吃飯，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和食物包裝袋發出的摩擦聲。

　　因為沒燈，祝寧只好點亮了自己的雙眼，海藍色的數據眼照亮了一點。

　　突然，她聽到了一陣異響，很輕，像是耗子的響聲。

　　祝寧一回頭，還沒看清呢，就看見一個小東西爆發一聲尖叫，然後連滾帶爬往外跑。

　　祝寧眼疾手快，一把薅住，那是個小女孩兒，穿著藍色的羽絨服，身上還披著一條毯子，在行動中掉了。

　　小女孩兒被祝寧拎住後領子，在她手裡像個小雞仔。

　　讓祝寧想到她小時候，她第一次去火種俱樂部，也是被這麼拎著。

　　小女孩兒估計是沒有進入地下避難所的資格證，也沒家，只能留在這兒避難。

　　小女孩兒臉色慘白，她被一陣異響吵醒，以為深夜中進來了什麼變異的巨型老鼠，沒想到一抬頭看到了一個女人。

　　她對祝寧的臉很熟悉，網上祝寧的照片鋪天蓋地，祝寧被稱為惡魔降臨，希望目擊者積極提供證據

　　她把消息放出去，可以獲得進入避難所的資格，她剛悄悄發送定位，就被祝寧抓住了。

　　祝寧來滑雪場之前，被追殺時一路走一路入侵監控，沒留下痕跡。之後她把自己埋進了雪堆裡，不露面也沒人知道。

　　剛才著急吃飯，祝寧沒注意到角落，現在看到小女孩兒手腕上的副腦，消息顯示已成功發送。

　　沒想到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裡，來不及了，祝寧的下落被分享，應該立即離開。

　　小女孩兒渾身發抖，因為太害怕，抖得像個風中篩子，她死死閉上眼，還以為祝寧要殺了她。

　　她剛看見了，祝寧吃飯狼吞虎咽，可以吃下一頭牛，傳聞中的惡魔會不會一口把她吞了？

　　她的睫毛都在抖，等待著死亡降臨。

　　可她的身體慢慢被放下，懸空的雙腳輕輕落地，小女孩兒試探性地睜開眼，祝寧已經放開她了。

　　不是惡魔嗎？

　　祝寧對她沒興趣，已經聽到窗外有人的腳步聲，太快了，也不知道找她的是哪邊的人。

　　祝寧：「躲起來。」

　　小姑娘誒了一聲，然後立即捂住嘴，她聽到了遠處的聲響，有人進了滑雪場，她才發送信息三十秒。

　　按理說祝寧應該留在林中小屋，這是一個很合適的掩體，但她留在這兒很容易傷及無辜。

　　祝寧直接推開門走出去，她都沒回頭，立即朝森林深處跑去。

　　「找到了！」有人大喊：「前面五百米。」

　　機械狗在黑暗中雙眼散發著紅光，獵人帶著獵犬已經來了，獵人一鬆手，獵犬已經立即竄出。

　　祝寧只感覺到背後有什麼東西極速向自己奔來，林中竄出了幾條黑影，獵狗已經如影隨形。

　　祝寧腦子裡的系統哧啦哧啦的，系統面板上全是雪花點，祝寧生吞人類熱武器消化不了，她的系統處於半癱瘓狀態，嘗試使用金屬操控竟然不精準。

　　換做以前，機械狗在她操控下可以被揉成一團廢品，現在只是在她的作用下偏移了一米。

　　機械狗剛感覺一股強大力量籠罩自己，被甩上樹幹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然後控制自己的詭異力量就消失了。

　　祝寧捏了捏手，發現很難二次操控，她像是個壞了的機器，一會兒靈一會兒不靈。

　　祝寧一咬牙，繼續奔跑，這兒是下坡路，她直接就地滾下去，背後機械狗一路向下狂奔。

　　「她受傷了！」有人大喊，好像發現什麼稀奇事兒，「惡魔受傷了！」

　　他們的士氣受到鼓舞，殺了祝寧能揚名立萬，多好的機會，可以遇到受傷的惡魔，他們是惡魔獵殺隊，一直在尋找祝寧的下落，本來就在附近，收到消息立即趕過來。

　　沒想到歪打正著，真的是本尊，祝寧是他們見過懸賞等級最高的獵物。

　　子彈向祝寧飛奔而來，擦著她的身體打進身邊的雪堆裡。

　　她腦子裡系統還在反應，電腦重啟也要時間，祝寧勉強休息好了，她系統還沒休息好。

　　祝寧一咬牙，懶得去管那狗屁系統界面。

　　祝寧滾到了坡底，她站起身後沒有選擇繼續逃跑，而是將自己的身體站定。

　　這時候機械狗已經追上來，其他人還沒趕上，就遠遠看到祝寧突然停下。

　　獵人在打獵時突然看到獵物停下，一般都會提高警惕心，這時候的獵物可能要拼死一搏。

　　追擊者站在坡道頂端，竟然不敢立即下去，祝寧哪怕受傷了也不敢讓人小覷。

　　祝寧海藍色的雙眼冷冷地看著他們，黑色黏液從後頸中湧動而出，霎時間包裹住她的身體。

　　黑色黏液更聽話，系統需要維修，黏液隨叫隨到，相比較機械，生物這部分她用的更趁手。

　　黑色黏液繞著祝寧的脖子，像是一個虎視眈眈的怪物，早就餓了。

　　機械狗最初朝祝寧狂叫，此時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夾緊了尾巴小聲嗚咽，原地後退了好幾步。

　　祝寧打開上帝視角，上方坡道十六個人，背後森林深處還有人埋伏，不知道是不是一批的，森林深處的更像是刺客，大概有九個，隱藏在樹林中一動不動。

　　祝寧被追殺習慣了，一般都不會想起正面衝突，人數太多，打也打不完，有些人還是清潔中心前同事被鼓動的，她之前都是被動逃跑。

　　現在都打到眼前了，祝寧再跑下去會被人看輕。

　　場面突然很焦灼，他們彼此打量，沒人敢貿然動手，祝寧之前在酒店門口實在讓人太忌憚了，把她再次逼到打開污染區域的狀態誰都別想走。

　　祝寧歪了下頭，活動了下頸椎，不是把她當惡魔嗎？惡魔可不是什麼心善的好東西。

　　轟隆隆——

　　祝寧還沒動手，看到天上傳來動靜，一輛飛車懸在上方，亮白的光斑打下來，精準地落在祝寧身上，像是舞台上落下來的一陣光，照亮了主角。

　　祝寧眯了眯眼，這又是誰的人？

　　「祝寧！」飛車在半空中，車門打開，上方的人聲音被吹散了，他竭力朝自己大喊：「上車！」

　　宋知章？

　　宋知章一手拉著車門，探出半個身體，他穿著紫色的高領毛衣，頭髮被狂風吹散了，像一株在風中搖曳的草。

　　宋知章怎麼知道自己在這兒？他這時候應該已經走了，林曉風呢？

　　祝寧從車窗看過去，開車的人是葉飛，坐在副駕駛座的人是沈星喬。

　　沈星喬一把槍探出來，戴著護目鏡，長捲髮被風吹起，臉色很冰冷。

　　她是火種俱樂部裡射擊能力僅次於祝寧的，狙擊手在隨時隨地準備開槍，沈星喬可以保證，不論是人是狗，沒人能靠近祝寧五米。

　　葉飛開車時露出一個興奮的表情，找到祝寧了，他的車改裝過，炮口打開了，對準了林中的人，爆炸才是藝術。

　　祝寧皺了下眉，這一幫人，沒一個聽她的話。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伙伴

　　轟——！

　　炸彈在下方炸開，火紅色的光在夜間綻放，滑雪道崩裂，雪山塌方開始了。

　　祝寧抓住了宋知章的手臂，還沒站穩，另一顆炮彈已經轟下去。

　　葉飛炸山講究一個雜亂無章，根本不管下方是哪波人，一律炸了完事兒。

　　這哪裡是改裝飛車，在祝寧眼裡這是一架軍事武器。

　　但這麼個炸法注定吸引仇恨值，密集子彈在空中飛來，彈射到車身，車窗上四分五裂，防彈玻璃搖搖欲墜，祝寧只能一把抓住扶手穩住身體。

　　「狗東西去死吧！」沈星喬罵了一聲，這姑娘長得漂漂亮亮的，脾氣暴躁得不像話，一邊罵人一邊機關槍一樣往下掃射。

　　「你車開穩！」沈星喬說。

　　葉飛不滿：「你被炸一下試試，你來開！」

　　沈星喬懶得跟他吵架，催促：「快開！快走！有人追上來了。」

　　祝寧的下落分享出去，就像是在海裡滴了一滴鮮血，一群人聞著味兒就來了。

　　背後亮起燈光，有四五輛飛車就跟在身後，葉飛油門踩到底了，根本不戀戰立即開始逃命。

　　車門勉強關閉，祝寧終於鬆了口氣，她隔壁座就是宋知章，問：「林曉風呢？」

　　宋知章心虛地挪開了目光，「我回頭再跟你解釋。」

　　祝寧臉色陰沉，「你別跟我說她在車上。」

　　祝寧話音剛落，就感覺有人輕輕碰了下自己的手背，有點冰冷。

　　林曉風的手指，祝寧立即認出來了，像個小動物一樣戳了下自己。

　　林曉風穿著防護服，全身覆蓋著鎧甲，像個機械人，她試探性地戳了下祝寧，看祝寧沒那麼大的火氣，然後伸出兩隻手抱住了祝寧的脖子，緊緊摟著她。

　　「姐姐，」林曉風的聲音軟軟的，「我自己要來的。」

　　之前祝寧帶林曉風滑雪困難賽道，宋知章數落她，林曉風也說是自己要來的。

　　同一個說辭還能解圍兩次。

　　祝寧不吃這一套，咬牙切齒：「宋——知——章——」

　　宋知章輕咳一聲，背後的子彈雨點一樣密集打來，宋知章轉移話題，一臉嚴肅，「後面有人。」

　　宋知章的手放在車上，他覆蓋時，祝寧看到宋知章蒼白的手背上有東西蔓延，鎧甲一般覆蓋在車體表面。

　　宋知章打開了絕對防禦，打開後刀槍不入，子彈和炮彈毫髮無損。

　　葉飛驚呼一聲，「哥哥，你有這本事早點拿出來啊。」

　　葉飛之前一直躲避炮彈，這車都快被轟爛了，一整個膽戰心驚。

　　沈星喬都讚嘆，「絕對防禦？好稀少。」

　　防禦系異能都罕見，沈星喬也是第一次看到可以包裹車身的。

　　祝寧皺了下眉，徐萌死後她對於異化很在意，之前看不懂，現在能看懂，宋知章的表現絕對是異化了。

　　他高領毛衣下方很可能全是異化的特徵，污染可逆，異化不可逆。

　　祝寧好像被人蟄了下，說：「鬆手。」

　　宋知章抬起眼，「沒事，我——」

　　祝寧壓低聲音：「鬆手。」

　　宋知章感知到祝寧的怒意，她現在看上去脾氣很不好，眼中有黑色黏液即將生長，好像一個火山即將爆發。

　　宋知章聽話鬆開手，防禦力撤開了，祝寧看了一眼後視鏡，背後追兵跟黃蜂一樣，看得出來她很搶手。

　　防禦一撤離，子彈再次如期而至，葉飛大罵一聲，這車一直S型到處亂闖。

　　「姐！救命啊！」葉飛這輩子就沒開過這麼驚險的車，主要是這輩子也沒被這麼多人追擊過，不論他怎麼換路都有人追上來。

　　祝寧面無表情，她一手摟住林曉風，讓她牢牢坐在自己的懷裡，一手覆蓋著車頂。

　　她雙眼中黑色黏液流動，瀝青一樣的黏液從車縫中流出，慢慢包裹住車身，子彈打進去之後像是打進了果凍，發出一聲聲黏膩的響聲。

　　祝寧眉毛下壓，強行運轉自己的系統，系統跟個被叫來加班的倒黴蛋一樣，發出哧啦哧啦的響聲，但系統頁面雪花點不見了，她起碼能看清系統面板。

　　祝寧要讓這破系統起來運轉。

　　葉飛本來踩著油門，突然感覺這車不對勁兒，有什麼力量接管了車。

　　祝寧在飛車內部，擁有絕對力量，每一個旋轉的齒輪，飛車的引擎，方向盤細微的運轉都在聽她的指揮。

　　葉飛發現自己根本不用踩油門也不用打方向盤，這車自己飛出去了，比原本的速度更快。

　　葉飛心想不愧是自家老大，轉而就在後視鏡裡看到了祝寧漆黑的瞳孔。

　　不止葉飛看到了，旁邊的沈星喬和宋知章也都看見了。

　　之前都是看視頻，這是第一次真的面對面，傳聞中的惡魔就在自己身邊呼吸，她身上有人的溫度，跟平時沒有什麼區別，又好像截然不同。

　　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這是污染物的特徵，平時跟污染物打交道小心小心再小心，冷不丁旁邊就坐著個活的污染物不可能不在意。

　　祝寧知道自己這幅樣子很難被人接受，情況緊急，也沒時間跟他們過多解釋。

　　她把林曉風塞進宋知章懷裡，扶著車，半個身體探出去，狂風吹掉了她的帽簷，一頭凌亂的長髮迎風飛舞，像是一隻發怒的獅子。

　　祝寧撐著車，一個借力已經翻身上車，她一個人被追殺可以逃跑，這裡有一車人，祝寧必須站出來。

　　飛車高速行駛，車速飛快，周圍的景色在快速掠過，平時發光的空中高速公路陷入一片黑暗。

　　這麼快的車速，正常人在上面都站不穩，祝寧站上去之後，黑色黏液緊緊吸住她的雙腿，像是章魚的吸盤一樣把她固定住。

　　祝寧直視前方，長髮被完全甩在身後，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她突然出現讓背後的人一驚。

　　「嘿！她送死呢！」背後的追擊者興奮大喊。

　　都說祝寧是惡魔，第一次正面交鋒，很難不讓人興奮。

　　他的同行者比他有腦子，一下就看出祝寧想幹什麼，瘋狂大喊：「剎車！快剎車！」

　　但來不及了，他們這時候就像是上了一艘賊船，一旦上了就不能停。

　　【正、正在恢復運轉。】

　　【系統重裝完成。】

　　祝寧腦海裡響起冰冷的機械聲，她雙眼中藍色數據流在湧動，與此同時黑色黏液在不斷覆蓋，在流動的黑色黏液中摻雜著一片藍色的光。

　　敵人太多了，像是成群遷徙的大雁，大概六十輛車就在她身後。

　　炮火子彈如期而至，還是老一套，葉飛心驚膽戰，他一腳還踩在油門上，正常情況下應該保持狂飄狀態，但他明顯感知到這輛車在放慢。

　　控制權不在他手裡在祝寧手裡，祝寧剎車幹什麼？

　　葉飛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剎車太突然了，一切發生都很快。

　　最近的追兵距離他們只剩下十米的距離，眼看著就要撞上來，這麼高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撞一下很容易屍骨無存。

　　連沈星喬都皺眉，後面追兵是全速，祝寧暫停跟逆流而行沒有區別。

　　緊接著她瞳孔顫了下。

　　在距離他們車尾還有五米時，那輛車被一股無法撼動的力量所控制，他們進入了祝寧二十米的絕對控制圈。

　　如同排山倒海，後面的人想剎車都來不及了，連環車禍發生，一排車被掀起三十米高。飛車彷佛成了海浪，被一股力量直接成片掀起。

　　轟的一聲巨響！

　　葉飛的車突然開始加速，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片火海，背後的車炸起了一片。

　　祝寧已經操控他們的車遠離了，葉飛感覺方向盤上力道被放下，自己也能重新踩油門控制。

　　這輛車重新回到葉飛手裡，但葉飛根本反應不過來，耳邊都是砰砰砰的爆炸聲，巨大的爆炸照亮了高速公路。

　　「好……酷？」葉飛不確定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對的，下一句已經脫口而出，「太帥了！」

　　他都想爆粗口，這才是爆炸的藝術！祝寧這哪裡是惡魔，這是進化了。

　　惡魔保衛戰，葉飛參與了守衛惡魔特別行動，葉飛忍不住歡呼，車內都是他幼稚的吼叫。

　　沈星喬打開車窗，被風吹了一臉，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好像心中有什麼東西堵著現在消失了。

　　沈星喬和葉飛拍了下掌，說：「牛啊老大！」

　　祝寧被他們誇得愣了下，這是真正的家人，有一天你變成怪物了，家人也會說，我家怪物是最棒的。

　　真厲害啊祝寧。

　　祝寧想起了祝遙，祝遙曾經給她的無條件信任，在這個世界裡也同樣有人可以給她。

　　她被寒冷的風吹著，瞳孔中倒映著爆炸的火光，天空一點光亮都沒漏下來，像是個碗壓住了下面的螻蟻。

　　祝寧站在車頂，第一次用這個角度看到103區的鋼鐵穹頂，像是螞蟻被困，用觸角觸碰了下邊緣，企圖尋找出路。

　　祝寧長久凝視著穹頂，徐萌死亡的悲傷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衝動。

　　那股衝動深埋在心中，在不經意間被喚醒，柳柳死亡時祝寧也感知過，她之前以為那是憤怒，是想要撕開胸膛，發洩自己的怒意。

　　現在她想明白了，那不是憤怒，是單純地想要毀滅什麼。

　　她想打開蓋在頭上的鋼鐵穹頂，像是一隻螞蟻想用觸角把碗頂開。

　　腳下被人砸了下，沈星喬敲了下車頂，聲音隔著鐵皮傳來：「喂，下來了，裝夠了沒？」

　　沈星喬的聲音聽起來特別輕鬆，彷佛祝寧還是以前那個小屁孩，有人永遠會罩著她。

　　祝寧剛想下來，突然一停，在前方又看到了車影。

　　追兵就是這樣，像是瘋狗甩不掉，甩掉一批還有一批，祝寧之前不想正面發生衝突就是因為這個，根本打不完，只能把自己耗盡。

　　「前面有人，」沈星喬的語氣變得嚴肅，「祝寧下來。」

　　祝寧沒動，她目視著前方，不會再跑了。

　　追擊她的人太多，前方出現了幾個人影，像是烏鴉一樣懸在空中。

　　異能者，不像簡單的子彈炮彈，異能者合伙打團戰是最麻煩的。

　　祝寧單膝跪在車頂，黑色黏液覆蓋住她的小腿，祝寧借力穩住自己的身體。

　　一、二、三……祝寧在心中數著，差不多十二個人，獵魔人才五人一組。

　　沈星喬和葉飛也意識到了，沈星喬雙手散發出紫色的光芒，長出了無數尖銳的刺，像是荊棘叢，她很少在人前展示自己的異能。

　　給人當伙伴的，總不能什麼都讓老大抗，沈星喬：「你開車，我去幫忙。」

　　祝寧沒阻止，她沒有記憶，但這具身體有記憶，初代祝寧和沈星喬是戰場上的好伙伴，他們三個絕對有默契。

　　祝寧目視著前方，在腦中快速演練，系統重裝後運算能力提升，她需要在最短時間內解決。

　　突然，她眼前一陣黑色的人影閃過，祝寧感覺到有人出現在自己身側。

　　祝寧快速鎖定了人，以為是敵人入侵，等看清楚之後，攻擊的手勢突然停下。

　　摩托車疾馳，開車的人戴著冰冷的鋼鐵面罩，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面罩上的花紋像是一張裂開的嘴，微捲的額髮散落，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

　　他在半空中和祝寧對視，下一刻，散發著寒光的冰棱從天而降，尖銳到可以破開一切。

　　山貓？他怎麼來了？

　　祝寧還沒反應過來，葉飛開的車內廣播傳來電流聲，有人入侵了他們的車內通訊裝置。

　　操作的人不太熟悉車內按鈕，不小心打開了歌曲外放，一時間震耳欲聾。

　　葉飛聽的是什麼死亡金屬，嘶吼聲差點嚇得人一個哆嗦，連句歌詞都聽不清。

　　歌聲被手忙腳亂關閉，大橘的聲音傳來，「獰貓！獰貓！聽見了嗎？」

　　大橘？

　　葉飛眼看著黑客入侵，裡面說話的人不是敵人，聽起來像友軍。

　　大橘在那邊鬆了口氣，網上定位剛公布，大橘和山貓就往這邊趕了，大橘那邊傳來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

　　想要破壞追擊圈，必須有一位黑客知曉敵人的位置和逃生出路，大橘遠程指導。

　　大橘快速計算了一條路，說：「跟著我的指示走。」

　　祝寧聽著大橘的聲音，想起在入侵意識體雲端那次。眼前突然升起一道寒冷的冰幕，像是在看一場舞台劇，幕布驟然放下，祝寧甚至看不到遠處。

　　山貓擋住了前方的敵人。

　　徐萌的污染孢子貼著祝寧的胸口，此時彷佛在發燙，獵豹隊來了。

鈞蝦逵人

卷一‧末日將至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盟友

　　山貓升起的冰幕如同一座冰山，祝寧也是第一次看到冰系異能者這麼強悍。

　　這也是祝寧第一次看到山貓動手，不愧是進入S級污染區域的人，行動特別俐落。

　　冰棱像是子彈一樣落下，精準地捅進敵人的身體，鮮紅的血染紅了冰棱。

　　葉飛看到自己車內導航系統上出現了一個紅點，大橘說：「不用管山貓，他會善後，你左轉。」

　　葉飛立即打死方向盤，飛車驟然朝左轉去，在車頂的祝寧不得不穩住自己的身體。

　　「關燈。」大橘遠程操控飛車內部系統，關閉了車前大燈。

　　葉飛還是第一次擁有遠程輔助，覺得特新奇，他們駛下一號高速公路，黑燈瞎火的，沒開燈，相當於兩眼一抹黑。

　　大橘：「前方有敵人。」

　　葉飛根本看不見人，大橘提醒之後才看清前面有光，像是星空一樣，怎麼這麼多？

　　大橘的聲音有條不紊，敲著鍵盤說：「進入左3隧道。」

　　葉飛跟著大橘的聲音走，跟個瞎子一樣突然轉彎，他看到背後的追擊者了。

　　但人沒追上來，在葉飛進入隧道瞬間，隧道閘門驟然被放下。

　　閘門有成噸重，放下後，他們聽到背後傳來砰砰砰的響聲。

　　「很好，」大橘說：「向下走第九大道，那邊有車流。」

　　葉飛感覺事情變得很簡單，好像在玩一場遊戲，只是聽從指示做出反應，根本不用管其他的，如果有敵人，車頂的祝寧會解決，沈星喬打輔助。

　　山貓會做協助，他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出現，用冰凝結了一條新的路，搭了一條人造冰橋。

　　之後又神秘消失了，大橘永遠都說不用管，山貓會照顧好自己。

　　葉飛感嘆專業獵魔人隊伍果然不同凡響，這行動力和配合度真的不一樣。

　　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才完全甩開追兵，車速變緩，眼前出現了廢棄的高樓。

　　這地兒不知道被荒廢多久，高樓上長出了一些雜草和青苔。

　　葉飛的車停下時搖搖晃晃的，車尾冒出黑煙，咣當一聲砸在地上，這回是徹底報廢了。

　　大橘：「往前走，地下有個防空安全屋，你們進入之後我的信號會消失。」

　　大橘快速敲擊鍵盤，說：「我跟山貓等會兒趕過去，你們先進去休息，各位辛苦了。」

　　大橘的聲音很平靜，好像只是來按部就班執行一次任務，葉飛還想回復一句你也辛苦了，但大橘很快切斷了信號連接，她還需要在網絡上徹底抹去他們的行動軌跡。

　　幾人下了車，葉飛整個人都還在恍惚狀態，速度太快了導致他腦子沒轉過來。

　　頻道對面大橘的聲音消失了很久，其他人都下車了，沈星喬敲了他的車窗，「你走不走？」

　　葉飛木然下車，祝寧早就從車上跳下來，黑色黏液回到她的身體。

　　林曉風被祝寧一把抱在懷裡，小姑娘乖乖摟住祝寧的脖子。

　　這裡好像是個荒廢的辦公大樓，幾個人沒說話，在外面總覺得不安全，大橘下線前給了指示。

　　他們進入了地下，古老的電梯井還在運轉，進入這個區域後連信號都沒了。

　　辦公大樓以前肯定是某個機密機構，長得很神秘，安全措施竟然還在運轉。

　　秉承著對隊友的信任，幾人進了地下，好像深入地底，足足有二十米。

　　咚的一聲電梯停下，生鏽的電梯門朝兩側拉開，一個房間出現在眾人面前。

　　裡面竟然有電力，有六個房間，客廳，洗漱用品和醫療用品都很齊全。

　　也不知道這地兒屬於誰，葉飛和沈星喬把每個房間都打開來看了，確定沒危險。

　　叮鈴鈴——

　　他們剛進來，屋內突然響起鈴聲，因為地下安靜，對比之下鈴聲像是恐怖催命鈴。

　　幾個人都在戰鬥狀態，還沒完全放鬆，一時間有點應激，驟然警惕起來。

　　地下安全屋內有個很老舊的電話，還是需要撥號的，在這個世界幾乎就是個古董，鈴聲來自這兒。

　　屋裡根本沒什麼高科技設備，其實在這個時代反而有助於防止追蹤。

　　祝寧放下林曉風，起身去接電話，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起聽筒。

　　祝寧通話時他們幾個都看著，生怕鬧出什麼幺蛾子，這聽筒爆炸了都有可能。

　　「祝寧？」對面傳來霍文溪的聲音。

　　祝寧鬆了口氣，那一瞬間感受很復雜，她找到了自己的盟友。霍文溪那邊傳來翻閱資料的聲音，「到安全屋了？這是我的地盤，以前給高層用的，挺安全。」

　　不愧是霍文溪，她永遠都有備用方案，安全屋深陷地下，有反追蹤裝置，可以阻止追蹤系異能者，屋內沒有高科技通訊，像個地牢，也是目前對於祝寧來說最安全的地方。

　　祝寧對幾個人打了個手勢，說：「自己人。」

　　幾個人緊繃的身體放鬆，但也沒挪開視線。

　　祝寧怕他們擔心，也不好當著面打電話，用口型說，我進去說，然後端起古董一樣的電話機，還好這電話線夠長，她進了隔壁的書房。

　　祝寧靠著門，問：「你聯絡的他們？」

　　這裡既然屬於霍文溪，起碼霍文溪需要聯絡大橘，她重新給祝寧組了一個小隊。

　　霍文溪：「對，你可真難找，安全嗎？」

　　祝寧：「我沒事，我覺醒了吞噬異能。」

　　霍文溪：「我看到視頻了，等會兒需要你匯報一個詳細情況給我，我好做評估。」

　　霍文溪對真實祝寧狀態不了解，需要更多數據，祝寧嗯了一聲，問：「你眼睛怎麼樣？」

　　祝寧記得進入酒店之前，莊臨說霍文溪異化了，她現在對異化狀態很敏感，光她知道的就有宋知章和霍文溪。

　　霍文溪：「目前沒事兒，不用擔心。」

　　祝寧沒見過霍文溪本尊，聽她這麼隨意描述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擔心。

　　按理說霍文溪是她的上級，她們取得聯繫之後，祝寧作為下屬應該做任務匯報。

　　但祝寧開不了口，她不太想提起徐萌。

　　霍文溪：「我大概都知道了，謝家祖有給我匯報，獵豹隊辛苦了，我會在事情結束後給他們相應的補償。」

　　可對於獵豹隊來說已經沒意義了，徐萌到死都沒等來補償。

　　祝寧沉默了下，一時間沒人說話，聽筒裡只有兩人淡淡的呼吸聲。祝寧不開口霍文溪也不催，她要等祝寧願意說話。

　　過了會兒，祝寧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現在什麼時候？」

　　祝寧把副腦等電子設備都扔了，她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

　　霍文溪：「今天過去還剩三天，還有兩個小時今天就結束了。」

　　三天，祝寧竟然睡了一天，祝寧問：「你拿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祝寧選擇在任務期間佩戴人機聯合裝置，說是對霍文溪的處境有利。

　　霍文溪：「有的。」

　　祝寧：「那就好。」

　　起碼這場行動有人受益了，聽起來霍文溪真的狀態還不錯。

　　祝寧：「這就是你說的關燈時刻？」

　　霍文溪當時隨口說的一句話沒想到如此貼切，103區一片黑暗，像是關掉了燈。

　　霍文溪和她是盟友，她們可以做到完全交心，霍文溪說：「我比自己想的更適應關燈後的世界。」

　　霍文溪骨子裡流淌著霍家的血，她猜測神國第一次起飛時，應該手段非常血腥。

　　當時的幾個世家大族手裡沒有一個是乾淨的，霍文溪跟家族傳統一脈相承。

　　祝寧問：「資料有用嗎？」

　　霍文溪沒有立即回答，莊臨已經回來了，他們看到了所謂的實驗研究資料，知道了前因後果，但沒有找到確切的破局辦法。

　　研究員還在研究，有幾個部分很艱深，他們沒看懂。

　　大概率希望不大，不然蘇何也不會任憑他們走進實驗室。

　　霍文溪想到家主說的話，他們來遲了，神已經以這種詭異的方式「誕生」了，最佳阻止時機早就過去。

　　祝寧從霍文溪的沉默中讀懂了，可能真的毫無意義，沒有任何價值。

　　她們打了一場敗仗。比隊友犧牲更可怕的是，犧牲無意義。

　　「祝寧，」霍文溪感知到祝寧的情緒，說：「我是你的指揮官，命令是我下的，你的隊友是我挑的，我來承擔後果。」

　　「你是我的士兵，人類歷史上，沒有一場戰役失敗會把責任歸咎於士兵，這是指揮官才應該承擔的心理壓力。」

　　「現在上報的傷亡人數已經有六百，未來會更多。」霍文溪說：「你的朋友，我，包括你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場戰役中死去，但不要害怕，我會為你承擔。」

　　祝寧久久沒有說話，她能聽到背後傳來的響聲，宋知章和林曉風在說話，沈星喬跟葉飛拌嘴。

　　每一個人都那麼生動，但祝寧必須把他們當成潛在的死人來看待。

　　她不是救世主，總要有人死去。

　　祝寧閉了閉眼，問：「你在安慰我嗎？」

　　霍文溪：「是的，我在安慰你，我很少安慰人。」

　　小神婆竟然會安慰人，祝寧體驗這種很稀奇的感受，霍文溪像是不熟練地哄一隻貓。

　　祝寧後腦勺靠在門上，問：「你接下來什麼計劃？」

　　霍文溪：「老計劃，找污染源，吞噬，只不過蘇何比較麻煩，我正在想辦法。」

　　祝寧問：「關於污染源有線索？」

　　那邊傳來了打火機的聲音，霍文溪大概是點了一支煙，她吐出煙霧說：「賭一把，我們錯過了時機，形成污染區域的時候可能會有線索。」

　　祝寧一愣，覺得霍文溪真的有點瘋狂。

　　如果想要全區污染必須有污染源，她們現在手裡的線索太少了，所以霍文溪打算賭最後一把。

　　在造成污染的瞬間，會出現和污染源相關的新線索，霍文溪要挑選在這個時機下手。

　　祝寧不知道怎麼形容，霍文溪增加了賭桌上的籌碼，全區共存亡。

　　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是不是都有點瘋？

　　霍文溪：「前面的不用擔心，你只需要執行最後一步。」

　　祝寧不知道霍文溪有什麼打算，這輕飄飄一句話，每一個步驟都很難完成，找污染源，對抗蘇何都很麻煩。

　　祝寧停了下，覺得要告訴霍文溪實話，「我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做到。」

　　地下的污染物太大了，祝寧看向自己的雙手，黑色黏液可以自如聽她調動，她開啟了吞噬異能，但她還是不知道究竟怎麼做。

　　污染物就在地下，那麼大一坨，祝寧怪異地想，要用什麼手段吞噬呢？總不能插一根吸管下去，然後吸出「果凍」吧？

　　祝寧可能會被這種吞法直接噎死。

　　如果前面的步驟霍文溪都完成了，最後一步毀在祝寧手裡怎麼辦？

　　霍文溪快速回答：「無所謂。」

　　「嗯？」祝寧以為自己聽錯了，霍文溪不應該給她加油打氣，說一些你要相信自己的潛能，一定可以的之類的雞湯廢話嗎？

　　「對。」聽筒那邊傳來霍文溪的笑聲，笑聲中竟然有點壓抑的瘋狂感，好像之前的霍文溪都在忽悠自己的合伙人，在這時候才開始說真話了。

　　霍文溪夾著煙，凝視著燃燒的煙頭，說：「無所謂的祝寧，這是一場豪賭，賭輸了也行。這世界必須要依靠某個人才能拯救，毀滅了也無所謂啊，憑什麼要把壓力放在你身上，你擁有力量，毀滅也行，拯救也行，我不在乎。」

　　祝寧：「……」

　　這什麼女王發言？

　　祝寧聽著輕鬆了很多，霍文溪給了她一道免死金牌，輸了贏了都無所謂，霍文溪不會怪罪她。

　　她們是在注定到來的末日前掙扎，輸了也能瀟灑說一句，我們努力過了，輸了就輸了，死了就死了。

　　不得不承認，小神婆的安慰很有效，難怪這麼稀有。

　　祝寧問：「你現在想讓我幹什麼？」

　　霍文溪：「活著，不要受傷，你身邊很多同伴我很放心，他們會保護你的。」

　　霍文溪相信祝寧的同伴，她的朋友們都很可靠，可以讓霍文溪暫時不必擔心祝寧的安危。

　　霍文溪：「好好研究下自己的能力，有些事兒我會幫你解決。」

　　祝寧嗯了一聲，問：「還有嗎？」

　　霍文溪：「哦，對了，等會兒拍張照給我，帶上今天的日期。」

　　祝寧：「……嗯？」

　　霍文溪：「我需要向某個人證明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