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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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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2 00:2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厭

    葉幀楠看著閉上雙目的丁寧,他依舊覺得丁寧有些難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還在猶豫什麼,若我是過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絕對不可能說要奪得首名,便真的一路奪得首名到現在。我真不明白,都已經是必定會做到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條命。”

    閉著眼睛的丁寧疲憊的輕聲說了這一句,然後便垂下頭,呼吸迅速變得均勻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後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葉幀楠看著熟睡的丁寧沉默了許久的時間,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換了別人,即便擁有很大的把握,也決計不會推辭送到口的甜美果實,不會拒絕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敵國的富商,也決計不會嫌自己家中錢財太多,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更何況在葉幀楠眼裏,丁寧應該很需要這一份保障。

    他根本無法理解,只是卻必須開始考慮自己生死的問題。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時這簡陋屋棚四周清寂無人,但這是在劍會裏,若是他想要強迫丁寧做什麼事情,必定會有岷山劍宗的強者出現在他面前,更何況若是真正凝練出有用的血藥之時,他便已經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為真正的死士,葉幀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賭的勇氣。

    他想要賭一賭,硬生生的凝練出黑龍木血藥,然後讓這顆血藥掉落在丁寧身前,賭他死之後,丁寧會不會撿起這顆血藥。

    然而就在此時,他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

    他低下頭來,看向丁寧身側的地上。

    看著他的正是那條深紅色的玄霜蟲。

    葉幀楠的眼瞳深處再次湧起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荊棘海中沒有經受過這種玄霜蟲的攻擊,然而丁寧在參加劍會伊始並沒有帶著這樣的長蟲,那這條深紅色長蟲自然是丁寧在之前的荊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時間,這條玄霜蟲當然沒有馴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覺得出這條玄霜蟲對於丁寧的畏懼…一種深沉的,畏懼到此時丁寧陷入熟睡之後,都不敢就此逃離丁寧身側的畏懼。

    葉幀楠看著這條玄霜蟲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改了主意。

    他體內的真元再次毫無停歇的推動著體內的藥氣和氣血朝著他的掌心滲出,他手上翻滾的黑色藥氣變得越來越為濃稠,變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團黑油在湧動。

    黑油內裏的鮮紅色血滴,就像一顆顆細小的紅寶石閃現一瞬,然後迅速化為細微的黑色晶體。

    黑油般湧動的藥氣最中央的部位,一條不規則的黑色藥晶緩緩的矗立起來。

    葉幀楠的面容變得比紙還要蒼白。

    雖然這個過程他已經無數次的看過描述,然而當親身經歷,他卻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艱難。

    他無法站穩,很快跌坐在地,因為極度的虛弱,他的身體開始發燒,身上卻開始大量出汗。他身體肌膚的毛細孔中不再有黑氣流淌出來,每一滴汗水都晶瑩異常,以至於他的身上就猶如清泉流淌。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在朝著某處深淵墜落的瞬間,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低喝,體內剩餘的真元從掌心中轟然沖出。

    蓬的一聲震響,真元沖散了還未徹底收斂的黑色藥氣,無數條黑線從葉幀楠指縫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開。

    葉幀楠的身體無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過去的最後一瞬間,他剛剛握緊的手掌張開,將手心中凝出的一條不規則的黑色細長藥晶拍入口中。

    當藥晶在他喉舌之中哢嚓一聲輕響,昏死在地的葉幀楠身體不斷抽搐起來,已經蒼白如紙的肌膚上迅速沁出一層層詭異的黑色血泥,越積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龍鱗。

    一道驚人的劍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時消失,當微風拂動丁寧的發絲,澹台觀劍的身影已經在葉幀楠的身旁出現。

    似乎只是光影交錯,當澹台觀劍在葉幀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經出現在澹台觀劍身側不遠處。

    “怎麼樣?”

    澹台觀劍凝重的看著不斷抽搐,連眼窩都被濃稠的黑色血泥覆蓋的葉幀楠,問道。

    耿刃微微蹙眉,沒有先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

    澹台觀劍的眉頭頓時深深的皺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會問這一句,是因為就算要救,岷山劍宗也肯定會付出很大的代價。

    “要救。”

    然而他也沒有任何的遲疑,馬上點了點頭,認真道:“並非只是因為我們岷山劍宗的規矩。”

    耿刃微微頷首,看著澹台觀劍道:“我一個人不成。”

    澹台觀劍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氣從他的袖間湧出,卷起葉幀楠的身體。

    就將動步之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著耿刃鄭重道:“青師弟養了頭幼獸,等下到時,小心不要驚擾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養出了什麼樣的東西,竟然需要澹台觀劍都這麼鄭重的交待。

    “虧他想得出這種辦法。”

    在動步之時,耿刃轉頭看了丁寧一眼,輕聲感歎道:“我見過無數修行者,卻從未見過這樣等人。”

    說完這句,他和澹台觀劍、葉幀楠的身影便在這數間屋棚前消失。

    丁寧的呼吸依舊很勻淨,即便是在耿刃看來,他都是處於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觀劍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來,真正的開始沉睡。

    ……

    當丁寧開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蘇在岷山劍宗的一座殿前垂首等待。

    岷山劍宗一切建築都以青玉為色,然而這座殿宇卻是金黃。

    因為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宮。

    即便高傲淩世如岷山劍宗,也必須臣服于世間最強的帝王,表達真正的敬意。

    殿門微啟,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著扶蘇,雙手籠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緞服,無法讓人將他和大秦王朝兩相之一聯繫在一起。

    在他的身後,殿宇的空氣裏亮起很多細細的神輝,就如許多星辰在閃亮,隨著一股無上的威嚴氣息降臨,殿門完全啟開,同樣只是身穿尋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過這名老人,出現在扶蘇面前。

    揮了揮手,示意扶蘇不需要多禮,元武皇帝溫和的搖了搖頭,道:“你特意來找我,是想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

    聽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點名自己的來意,扶蘇頓時緊張起來,一些原本已經考慮許久的措辭竟是難以出口,他的頭顱垂得更低,微微遲滯了片刻之後,覺得多說其餘也是無用,艱澀開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來,旋即斂去笑容,看著他搖了搖頭,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決計不能和他成為朋友。”

    扶蘇身體一僵,呼吸都徹底停頓下來。

    元武皇帝抬起頭,看著遠處崖間的流雲,緩聲道:“當年寡人與那人相逢,成為好友時,寡人也未成為太子,相逢微時,友情便濃,所以只要那人不過分肆意妄為,寡人便總會允許他胡鬧,即便是寡人即將登基,實則已掌大權的那些年裏,也是一樣。”

    聽著這些傳入耳中的話語,扶蘇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僵硬,心中震驚不安,眼眸裏全是不可思議的身前。

    “你也明白這些話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對你說。”

    元武皇帝看著扶蘇,道:“只是你現在已成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應該牢牢記住。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經胡鬧倔強,若是你和他成為朋友,略加縱容,將來便或許掀起更大的風波。寡人可以容許一些修行者胡鬧,然而卻不可能准許你再蹈覆轍。而且你應該用心記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見始終一致。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這裏來求情,覺得或許我會格外開恩,這種想法本身便是錯誤的。”

    看著頭顱垂得更低,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的扶蘇,元武皇帝的聲音略微溫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開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記寡人今日和你所說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給他些機會。”

    扶蘇感動至極,跪伏下來。

    “你將他視為朋友,但此事終究要看他是否視你為友,又肯為你付出多少。”元武皇帝淡淡說道:“告訴他放棄奪首名,哪怕最終獲得劍試第二,寡人也會許他一個位置。”

    扶蘇感動無言。

    “去吧。”

    元武皇帝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扶蘇再次叩拜謝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當扶蘇轉身離開時,他的眉頭突然微皺。

    扶蘇的眉眼乾淨善良至極,然而他目光掠過之時,心中陡然有些生厭,只是他都不明白這情緒生於何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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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2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課

扶蘇絲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著他的眉眼時,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厭憎之意,他滿心歡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寧的面前。

“你就準備這樣直接去求見丁寧麼?”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蒼老而慈和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

扶蘇愕然轉身,身穿素色緞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嚴相。”

扶蘇對著這名老人恭謹行了一禮,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這名看似尋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兩相之一的嚴相。

在鹿山會盟前夕,陽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襲收復,在那場大戰里,大楚名將范東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劍下,然而誰都清楚,負責統帥調度大軍的還是嚴相。

能夠讓那樣一支大軍悄然進入陽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覺,只此一點,便足以說明這名老人的可怕。

“凈琉璃不會讓你見那白羊洞少年。”

嚴相作揖回禮,和聲道:“其實就算換做別人,也不會答應讓你去見那白羊洞少年。”

扶蘇愣了愣,道:“為什麼?”

“因為岷山劍會是岷山劍宗門內事,岷山劍宗不會讓任何人插手改變劍會的進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嚴相看著扶蘇,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顧及規矩和顏面,不能放至明處。”

扶蘇有些反應過來,懇切道:“還請嚴相幫忙。”

嚴相微笑點頭答應,看著扶蘇大喜過望的神容,心中卻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過后這名新晉的太子才會開始明白什麼才是權衡和權勢。

丁寧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說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並非是因為太過疲憊,而是因為這是在岷山劍宗的劍會里,比在長陵其余的任何一處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還未有第三名過關者出現,山谷里一片靜謐,然而隨著腳步聲響起,丁寧身前的光線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丁寧的身前。

也只是在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丁寧身前的瞬間,凈琉璃的身影也已經出現在了屋棚外的空處。

凈琉璃神情微凜的看著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沒有出聲,然而卻做好了出劍的準備。

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師叔,在岷山劍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會出現在這里。

“不必緊張,我只是奉宗主之命來單獨問他幾句話。”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覺到了凈琉璃的殺意,只是他神色自然,連頭都沒有回,便淡然說了這一句。

凈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說什麼,身影一動,便又已消失在崖間。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風卻是自他和丁寧之間生成,吹拂在丁寧的額頭。

微風中自然帶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潤濕了丁寧額頭。

丁寧醒了過來。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這名陌生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間便恢復了絕對的清醒。

看著丁寧瞬間就由渾濁和茫然而變得絕對清澈和警惕的眼神,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說了一聲了不起,然后卻是又微微一笑,輕聲歉然道:“抱歉打攪了你的休息,我並非是來催促你進行接下來的劍試…我只是一名說客。”

丁寧微微的瞇了瞇眼睛,他首先默默感知著體內的動靜,確信在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到來前后自己的身體都沒有任何的異常,然后才開始認真的凝視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

看著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結凈細膩的臉龐,他確定這名中年男子對于自己而言也絕對陌生。

“你叫什麼名字?”

丁寧沒有站起身來,只是依舊靠坐著,出聲問道。

“何山間。”中年男子微笑著,異常簡單的回答。

丁寧看著他,道:“你想要說什麼?”

何山間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來。”

丁寧皺了皺眉頭,沒有出聲。

何山間接著說道:“太子在聖上面前替你求情,聖上念你身為太子之友,金口應允,若你不奪首名,將來長陵自有你的一個位置。”

丁寧低垂下頭,道:“我知道了。”

何山間頓時怔住。

將來長陵自有你的一個位置,這是聖上的親口許諾,這樣的許諾,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這名少年,竟然只是輕飄飄的一句:“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看著丁寧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帶來的這幾句話的真正意思?”

丁寧沒有抬頭,說道:“我知道。”

何山間的眉頭也深深的皺起,他沉吟了數息的時間,問道:“你不準備說些什麼?”

丁寧搖了搖頭。

何山間深吸了一口氣,眉間皺的更深,然而他卻也不再多話,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后便轉身走出這間屋棚。

崖間光線明滅不定。

何山間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間道上浮動,行向遠處明黃色的行宮。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觸及那抹明黃的色彩,他的眼神就會變得更為熱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離開岷山劍宗之后,必定是海闊天空,別有一番壯麗天地在等待著自己。

扶蘇就在行宮外不遠處的臺階上焦急的等待著,他遠遠的看到了何山間的身影,眼神也迅速變得熱切起來。

他想要馬上問問何山間,丁寧說了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何山間的身影突然頓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間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間明滅不定的光線,卻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破開。

這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間身前的山道,變得越來越為明亮。

扶蘇的眼睛瞪大了起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不自覺的異常不安。

一條白色的身影出現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這人顯然是岷山劍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劍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潔癖,喜穿異常潔凈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也自然區分開來。

這人便是岷山劍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蘇震驚難言,雙目都因為太過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為何,他之前面對其余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往往是劍意刺目疼痛難言而無法看清對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對這名傳說中的岷山劍宗宗主,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對方的身影卻反而顯得越來越清晰。

崖間其余的景物都並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卻在他的眼睛里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傳說中的這名岷山劍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著黑色長發,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甚至比長陵的絕大多數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長男子。

歲月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看上去極為年輕,只得二十如許。

一襲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著僵立在道間的何山間。

何山間眼中的熱切早已消失,全部變為驚恐之意。

“岷山劍宗難道不好麼?”

百里素雪出聲。

他的聲音很輕,而且很悅耳,很好聽。

然而何山間的身體里卻好像有無數冰棱在叮叮撞擊作響,並散發出凜冽寒意,令他的身體都不住的發抖起來。

“難道不比爭權奪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

百里素雪冷漠的看著他,接著說道。

何山間深吸了一口氣,無法控制身體的發抖,但他還是深深躬身行禮,道:“奉命而行,請宗主念及舊情,放我一條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鄭袖或者別人效力,看在同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劍宗這麼多年也並未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只是你做錯了一件事情。”

何山間渾身冷汗如瀑滾落,他知道無法幸免,但心中卻是極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聲來,“我做錯了一件什麼事情?”

“只是要做說客,你完全可以找個別的理由接近那名選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惡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微冷道:“但你錯在不該用我的名義,說是我讓你去問那名選生一些話。”

何山間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間,他的身體被極大的恐懼充斥,他張口就將發出一聲厲嘯,想要試試是否能夠逃往那座明黃色行宮。

然而在張口的瞬間,他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的喉間已經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體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墜地的瞬間,白光從他的腦后透出,凜冽的寒氣瞬間彌漫全身。

他瞬間變成了一具覆蓋著厚厚白霜的屍體。

百里素雪看著沒有一滴鮮血流灑出來到的何山間的屍體,依舊嫌惡的皺了皺眉頭。

他沒有回頭,但知道此時的扶蘇正無比震駭的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誰都知道我很小氣…岷山劍宗自有規矩,無論誰想玩弄權勢,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這一課,你應該會記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絲微諷的笑意,心中對著這名大秦太子說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間。

震駭難言的扶蘇身后,嚴相卻只是微微一笑。

這也是他給扶蘇上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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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師兄

    在嚴相這樣真正的權貴眼裏,動劍殺人永遠只是最低級的手段,玩弄平衡,將多方勢力控制於股掌之間才是真正的學問。而作為一名太子,將來大秦王位的繼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達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會牽動什麼樣的代價。

    容姓宮女自然比長陵的絕大多數人要懂這些道理,所以在聽到回報,聽到一名強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極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斬殺在道間,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縷殘酷的陰冷笑意。

    連何山間這樣的人都可以隨意犧牲,一名原本身體五氣過旺而註定早衰的天才對於整個長陵而言又算什麼,在長陵,任何修行者都是聖上和皇后的私人財產,旁人若是想動用皇宮裏的一塊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宮裏的主人,卻或許只是將那塊玉石鋪在地上裝飾。

    她所遺憾的是丁寧沒有親眼見到百里素雪殺死何山間的場面,這樣的話,她覺得丁寧或許會明白他的掙扎對於長陵真正的權貴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

    岷山劍宗並沒有想隱瞞許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殺死何山間的事情,當容姓宮女收到回報時,這樣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崖上。

    幾乎所有前來觀看劍會的各修行地師長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裏。

    何山間即便這些年裏一直是替朝堂辦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劍宗內的事情至長陵皇宮,但畢竟不是通敵國,畢竟只是替朝堂辦事,更何況此刻元武皇帝還在岷山劍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麼樣的膽子,竟然當著元武皇帝的面,就將何山間殺了。

    淨琉璃轉頭望向何山間伏屍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線迅速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過了一扇詭異的光門出現在她的面前。

    旁人無法得見這名傳說中的岷山劍宗宗主,然而她卻多見,所以她的臉上沒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謹的行了一禮,道:“師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啟時的路和最後的路卻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這少年說話,小鬼這麼多,就讓他們說個夠,讓小鬼多現一些出來。”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淨琉璃,說了兩句話,然後轉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線裏。

    淨琉璃微垂著頭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話語裏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師長的情緒很快變得越為複雜。

    他們被告知,在接下來最後一個環節的劍試裏,他們可以進入山谷近觀。

    可以進入山谷近觀…便意味著要想傳遞些訊息給選生會方便得多,最為關鍵的是,岷山劍宗可能不會阻擋一些人給選生傳遞訊息,因為這樣就會更加顯得何山間的死沒有意義,顯得何山間的死完全就像是一個玩笑。

    和聖上開玩笑,難道岷山劍宗就真的不怕成為第二個巴山劍場麼?

    就在這時,很多人開始同情白羊洞,甚至開始同情青藤劍院。

    因為就在此時,荊棘海中出現了第三名、第四名過關者。

    張儀和徐憐花的身影從崖間的陰影中緩緩顯現出來。

    當張儀遭遇徐憐花時,至少有十餘名選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為他沒有受什麼傷,而且他的猜測沒有錯誤,一路上沒有新的皇蟲族群對他和徐憐花形成威脅,所以他和徐憐花反而成了繼葉幀楠之後的第三、第四名過關者。

    葉幀楠雖然領先于張儀,然而已經退出劍會。

    徐憐花本身是張儀背出,所以張儀就相當於第二名通過荊棘海,獲得最後劍會資格的選生。

    代表著皇宮裏女主人意思的容宮女不想見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這場劍會之中出類拔萃,然而白羊洞的這兩名少年卻偏偏給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開始擔心皇宮裏的女主人更是會因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遷怒于白羊洞,遷怒於青藤劍院。

    ……

    “是我們出來太晚了?”

    張儀看著眼前寂靜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憐花眉頭一挑,忍不住想罵張儀愚蠢,以他的實力尚且受如此嚴重的傷勢,別人怎麼可能比他們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張儀在絕大多數時候比自己聰慧得多,他還是忍住了,道:“放我下來。”

    “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

    張儀驚疑的看著空曠的山谷和似乎空無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猶豫的轉頭,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來?”

    徐憐花忍不住發怒道:“多這幾步,少這幾步還有什麼關係麼?”

    張儀反應過來似乎自己又太過婆婆媽媽,訕訕的放下徐憐花,只是往前走了幾步,他卻是啊的一聲,發出了驚喜的大叫。

    徐憐花撞在了猛然停頓下來的張儀背上,身上的傷口頓時一陣劇痛,他忍不住怒聲道:“做什麼?”

    “你輕聲些。”

    張儀說不出欣喜的回頭看著他說道。

    “你自己這麼大聲,卻叫我不要大聲?”徐憐花覺得張儀簡直腦子出了問題,然而當看清屋棚內的情景,他卻馬上明白過來張儀為什麼會這樣。

    “他竟然又是首名?”

    看著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張桌後的丁寧,看著丁寧身上沒有多少明顯傷痕的樣子,確定屋棚的附近沒有其餘人的存在,徐憐花沉默下來,心生敬意。

    一次兩次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過多的巧合,卻成必然。

    “我小…師弟真非常人。”

    張儀進了屋棚,到了丁寧身前,一時卻有些手足無措之感。

    徐憐花卻更是沉默。

    因為他看到這幾間屋棚裏的桌子上都只有放著最簡單的用於止血紗布,而並沒有任何特效的治療藥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抓了些紗布,走到了屋棚後一塊陽光明媚的空地上,開始揭開已經和自己傷口徹底黏結在一起的破爛衣物。

    黏連的衣物和血痂從他的身上剝落,他的眉頭開始不斷的跳動,傷口又開始流血。

    張儀走到徐憐花的身後,看到徐憐花在剝離身上的這些衣物和血痂之後,卻任憑傷口流血,並不馬上用止血紗布包紮,他頓時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會包紮?”

    徐憐花無奈的看著將自己當成無知孩童的張儀,鬱悶道:“當然不是。”

    張儀愣了愣,道:“那你這是做什麼?”

    “你也看到了,這裏沒有其他的治療藥物,岷山劍宗就是想讓我們帶著傷進行接下來的劍試。”徐憐花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頭頂上方的烈日,緩聲道:“我師尊對我說過,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有時候自己的鮮血和陽光對於新鮮的傷口也是一種藥物。”

    “曬曬太陽有用?”張儀懷疑的看著徐憐花身上流血的傷口。

    “借著風和陽光讓傷口盡可能自然凝結,然後再用止血紗布,絕對比現在用紗布強行止血有用。”徐憐花垂下頭來,冷冷的看著自己身上流血的傷口,沉默了片刻,借著說道:“我希望有用。”

    張儀知道徐憐花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艱難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著陽光的溫暖,認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憐花沒有回應,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提起自己的劍,割去傷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時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張儀看著徐憐花並不需要自己幫忙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問道:“曬曬太陽總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師弟也搬來這裏?”

    徐憐花吃痛,沉聲道:“那是你師弟,要不要搬過來這裏和我有什麼關係。”

    想著丁寧之前的表現,張儀知道丁寧就算醒來也能很快的內觀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內,用最輕柔的姿勢將丁寧抱出,折了些乾草鋪好,然後將丁寧放上。

    同樣是睡,他希望丁寧能夠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溫暖一些。

    眼睛的餘光裏看到張儀所做的一切,徐憐花依舊覺得張儀太過細緻,太過婆媽,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任何人都會希望有這樣的一個容易讓人溫暖的師兄。

    張儀也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整個山谷再次變得一片靜謐。

    就在這時,崖間又有光影閃動。

    又一名過關者出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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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2 00: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章 嘲諷

從崖間陰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銀色袍服的少年。

他的身上也和丁寧一樣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甚至連身上的銀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沒有刮出什麼裂口。

然而不知為何,這名少年看起來卻甚至比徐憐花還要疲憊和虛弱。

當抬頭看到刺目的陽光的瞬間,這名少年的身體晃了數晃,似乎連再抬腳都不願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間石道上又響起清晰的腳步聲。

這名銀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氣,不願意讓人見到自己太過軟弱無力的樣子,硬生生的直起身體,轉身往向自己剛剛走出的崖間。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飄起幾縷血樣的詭異色彩。

銀袍少年眉間頓成川形,他懷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問題。

再過數息時間,隨著腳步聲的臨近,一條瘦削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

“顧惜春?”

銀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縮,有些意外的出聲。

因為不想顯得自己過分虛弱,這名銀袍少年說話的聲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響亮,在這幽靜的山谷里遠遠傳出,正在安靜處理自己傷口的張儀和徐憐花聽得清清楚楚。

“顧惜春?”

徐憐花皺了皺眉頭。這個名字對于長陵所有的年輕修行者而言都並不陌生,徐憐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影山劍窟一名真元修為只是三境上品的學生會在才俊冊上排名第三,甚至壓過了先前所有人都以為必定要排第一的獨孤侯府的獨孤白。

“是易心。”

張儀看了徐憐花一眼,有些驚訝,旋即他又覺得徐憐花可能誤解,馬上補充道:“說話的這人是心間宗的易心。”

“易心?”

就在此時,屋棚的另一端,崖間的出口處響起這樣的聲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麼?”徐憐花奇怪的看著張儀,輕聲問道。

顧惜春對于整個長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憐花和他之間自然沒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雖然出名,然而心間宗卻是注重靜修的宗門,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煙火氣,根本就不放出院門,所以徐憐花雖然認識易心,然而之間卻也沒有多少交往。

張儀有些羞澀道:“我和他並不熟識,只是才俊冊剛出時,我師弟丁寧被逼和周寫意一戰時,易心出聲說了不少公道話,所以我便記住了他。”

徐憐花微微一怔,“只是說過幾句話,你就記住了他的聲音,你倒是好記性。”

張儀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憐花皺了皺眉頭,忍不住說道:“雖然知道你只是謙虛,但以后你還是不要謙虛,否則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為你矯情虛偽。”

張儀愣住。

兩人和顧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張儀因為丁寧的關系和顧惜春還有些間隙,所以都不想主動出聲招呼,此時也都是低聲交談。

“久聞心間宗的念劍極為獨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舊可以御使飛劍一般令劍氣有如活物,雖未曾親眼得見,但想必傳言不虛,否則易兄也不會以首名通過此關。”便在此時,崖間出口處的聲音便又響起,清晰傳入他們的耳中。

聽到這樣的聲音,徐憐花微微一怔,頓時反應過來,微嘲道:“張儀你看到屋棚內無人,便以為我們是最后出來,這顧惜春卻是自負,看到屋棚內無人,卻以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沒有人過關。”

張儀點了點頭,輕聲道:“顧惜春的確是有些自負的。”

此時在易心面前出聲之人自然正是顧惜春。

和劍會開始時相比,顧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沒有什麼改變,身上不見有任何傷口,就連身上的氣息都極為平穩,只是他眼角幾縷血絲卻更濃。

看著甚至可以用氣定神閑來形容的顧惜春,易心心中怪異的感覺更加濃烈。

“我心間宗的念劍雖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卻是你影山劍窟的劍經更為精妙。”沉默了會之后,易心緩聲說道。

顧惜春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卻是轉過身去,看著來時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首名。”

易心當然清楚顧惜春說的人便是之前連奪首名的丁寧,只是他本身無針對丁寧之意,此時又是疲憊到了極點,所以一時不願接話。

就在此時,顧惜春的笑意迅速收斂。

因為他身后的崖間又響起了腳步聲。

他的眼神變得陰冷起來。

他有些擔心丁寧又在這個時候出現,但即便丁寧真的在這個時候出現,也已經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開始劇烈的收縮,一種不可置信的神色迅速在他的臉上泛開。

出現在他視線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參加劍會的選生里,女子的數量本身要遠遠少于男子,而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顧惜春感到震驚。

若是隔著數間屋棚的張儀此時能夠看到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此時走出的這名少女,竟然是謝柔。

雖然謝柔在長陵和關中非常出名,然而卻是因為她是關中謝家的長女,參與掌管著關中謝家的許多生意,並非因為她的修為。

顧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夠通過那片荊棘海,更不用說想到她能夠這麼快出現。

謝柔走得並不快,顯得極其吃力。

然而顧惜春的面容卻更為僵硬,因為他看到謝柔竟然也沒有受什麼傷。

他的目光落在了謝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變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劍一樣的長劍被謝柔當拐杖一般拄著,而謝柔的身上,並未見到其余任何的配劍。

“我聽到了你方才說的話。”

就在此時,謝柔卻也已經走出了崖間的陰影,走到了陽光下,她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種有些悲傷,有些憤怒的目光看著顧惜春,接著說道:“但就算他沒有通過這關,你還是不如他。”

顧惜春的眉頭緩緩的挑起,面色漸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謝長勝。

謝長勝之前也最喜歡說話嘲諷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著現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是他冷漠的搖了搖頭,對著謝柔說道。

想到丁寧無法通過荊棘海,無法在劍會中勝出的后果,謝柔的心中更加悲慟,她咬牙就要再說話,然而顧惜春卻是搶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體現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說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無話可說。”

顧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諷的意味:“你要是說我前面幾關落后于他,我也無話可說,但是劍會只論最后的結果。一顆流星再怎麼明亮,也只是流星。”

謝柔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視線中不見丁寧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亂,此時竟不知用什麼話來反駁顧惜春的嘲諷。

顧惜春和謝柔的對話清晰的傳到遠處的屋棚后。

看著想要出聲,但又顯得有些猶豫的張儀,徐憐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來:“張儀,你的耳朵聾了麼?到現在你還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謝柔忍不住和他決斗,你才出聲說丁寧早就在這里了麼?”

聽到徐憐花此語,之前還在考慮有禮無禮的張儀頓時霍然醒覺。

他呼吸一頓,就將出聲。

然而就在此時,寂靜無聲的屋棚里突然一聲悶響,就像是有人在敲擊墻角。

顧惜春、易心、謝柔三人的身體同時一震,都下意識的轉過身去望向屋棚之內。

張儀和徐憐花也同時一呆,兩個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難道這屋棚之內還有別人?

一條深紅色的影跡出現在顧惜春等人的眼中。

謝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驚。

顧惜春微僵的面容卻是一緩,“原來是…”

“怎麼這里會有這種異蟲!”

然而也就在此時,一陣驚呼聲在屋棚后方響起。

“張儀?”

謝柔又呆了一息的時間,接著反應過來,驚喜的大叫出聲。

易心的面色瞬間變得精彩起來。

顧惜春的心驟然落到谷底,接著就如墜入地獄。

“不用緊張,這條蟲是我的。”

一聲熟悉的,讓他身體僵冷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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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連橫

    隨著這聲音的響起,山谷裏驟然重歸寂靜。

    謝柔望向聲音響起的屋棚後方,激動難言。

    易心覺得極為尷尬,以為自己是這關首名,未料想屋棚後已經聚了不少人。

    張儀很是羞愧,覺得自己動靜太大,以至於驚擾到了丁寧的休憩。

    徐憐花極度驚愕,他無法理解丁寧怎麼可能從裏面帶出這樣一條長蟲,而且這樣的長蟲在側,丁寧竟能安眠,難道這條長蟲竟已真的被丁寧馴服?

    只是如此短的時間,這怎麼可能?

    他們每個人的情緒都不同,都沒有在此時奚落顧惜春,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去看顧惜春,然而就在丁寧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那條竄出屋棚的玄霜蟲也馬上停頓下來,然後緩緩繞過一個圈子,朝著屋棚後爬去。

    它的樣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寧身側去,又想在丁寧身旁尋找保護,所以爬行的樣子顯得非常滑稽。

    然而顧惜春卻覺得這條長蟲好像爬在了他的臉上。

    顧惜春沉默了片刻,終於不發一言,獨自行向一座屋棚。

    “師弟…”

    張儀第一個打破了沉寂,他轉身看著坐在了地上的丁寧,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來了你和謝柔麼?”丁寧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斷了他的道歉。

    張儀怔了怔,頓時又有些擔憂起來,點了點頭。

    “你們和顧惜春有什麼仇?”徐憐花忍不住插嘴問道。

    張儀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仇。”

    徐憐花頓時皺眉,不信的看著張儀:“沒有仇會這樣?”

    張儀的神容變得有些古怪,低聲說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說丁寧師弟如何不成的時候,都會馬上被事實證明自己說錯了。”

    “之前很多次?”

    徐憐花想了想方才顧惜春自認第二個過關時和易心所說的話語,以及後來對謝柔所說的話,又看看眼下的畫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搖了搖頭,道:“這可真是很慘。”

    “不過這不是沒有什麼仇…在自認風光的時候被當眾打臉,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憐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寧和爬向丁寧身側的玄霜蟲身上,接著問道:“你怎麼能夠從裏面帶出這樣的一條蟲出來的。”

    “師弟,這是徐憐花,我們是朋友。”張儀知道丁寧並不像自己那麼好脾氣,他生怕丁寧對徐憐花無禮,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寧的神情卻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憐花一眼,異常簡單的說道:“這裏是岷山劍宗。”

    徐憐花愣了愣,馬上反應了過來。

    這裏是岷山劍宗,而岷山劍宗又是最為“小氣”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劍宗允許,沒有人能夠帶走岷山劍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們,我還真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過關者。丁寧你真的很厲害…岷山劍會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在劍會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劍宗的賞賜。”

    就在此時,易心的聲音響起,他和謝柔也已經繞過了屋棚,來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這片空地。

    丁寧注視易心頷首為禮,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洞主知道,會很高興。”

    場間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選生連奪首名,做到之前所有選生沒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師長自然會非常高興。

    只是可惜,薛忘虛已然無法看見。

    “不管有沒有意義,我還是很佩服你們。”易心沉默了片刻,認真的說了這一句,然後坐了下來。

    “其實…”

    張儀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聲說了出來:“其實我們都應該站在丁寧師弟一邊,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礙自己進入岷山劍會修行的機會…有可能的話,我們都應該盡力幫丁寧師弟奪得首名。”

    “你這次倒是一點都不婆婆媽媽,居然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來。”徐憐花轉頭看著張儀,微嘲道:“你以為這是請客吃頓飯的事情,這麼簡單?”

    張儀微垂下頭,不敢看徐憐花的眼睛,但還是說道:“其實你們都應該聽到過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們都知道很多事情對於我們白羊洞和我師弟而言並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沒有人爭一爭,那今後她想要哪個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如果有人出來爭一爭的時候都沒有人站在他那一邊,我想有些人今後便更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這不是幫我師弟和幫白羊洞。”

    張儀低垂著頭,難過的說道:“白羊洞已經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這是幫長陵所有的修行地。若換了我是別處修行地的學生,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一定會幫。”

    易心和徐憐花的心中都同時一震。

    張儀的話的確很有道理。

    但最為關鍵的是,即便張儀的身上或許有著很多的缺點,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誰都可以看得真切。

    誰都看得出張儀很真。

    這樣的一個人所說的道理,他的傷心、難過、自責,不知為何就是分外觸動人心。

    易心和徐憐花一時都沒有說話。

    謝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寧這一邊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麼態度。

    所以此時沒有人表態。

    張儀卻是並沒有覺得失望,他想到了什麼,轉過身去,看著遮擋住他們視線的屋棚,說道:“要不我們將這屋棚上壁板拆掉數塊,這樣我們既可以看到誰過關出來,那些過關的也不會以為沒有一個人出來,以免再鬧出什麼誤會,讓人心生尷尬。”

    聽到這樣的話語,易心忍不住苦笑。

    張儀真是那種讓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張儀接觸的時間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現在他卻聽得出張儀的意思。

    並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見出來的是誰,而是生怕出來的人再認為自己之前無人,說出什麼話令自己尷尬的話來。

    張儀這便是為別人考慮,不想讓別人尷尬。

    看著張儀的側臉,易心忍不住輕歎了一聲,他很難理解顧惜春為什麼會和他們結仇。

    ……

    見無人反對,張儀開始動手,卸掉了正對著他們的屋棚上的數塊木板。

    崖間人影晃動,又有選生過關走出。

    張儀充滿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謝長勝、南宮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卻馬上落了下去。

    來人身穿純白色袍服,渾身潔淨,依舊有如一塵不染,正是出身於驪陵君府的葉浩然。

    卸掉數塊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鋪子開鋪一樣,打開了一扇門。

    走出崖間陰影的葉浩然的目光很輕易的和張儀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時間看到丁寧和張儀已在此間,葉浩然的雙瞳微微一縮,再看清一旁除了謝柔之外,還有易心和徐憐花坐著,葉浩然的眉頭頓時深深的蹙起。

    他蹙著眉頭,沉默的看著易心和徐憐花。

    易心和徐憐花也看到了葉浩然投來的眼神。

    然後徐憐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陽光,然後直接緩緩躺倒在張儀卸下來的木板上。

    葉浩然的眉頭跳了跳,他不再看這邊所有人,朝著一側的一個屋棚走去。

    “怎麼?”

    張儀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忍不住輕聲問道。

    “你有時候很厲害,但是有時候卻很讓人無奈。”

    丁寧看著他,回答道:“幫不幫,做不做朋友,難道一定要開口說出來?”

    張儀的身體陡然一震,他反應過來,看著徐憐花和易心張開口,嘴唇都顫抖起來。

    “不要說什麼廢話。”

    徐憐花擺了擺手,也在張儀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難道我覺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專門謝謝你麼。”

    張儀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後,他還是覺得要為徐憐花等人做些什麼,於是他忍不住說道:“你們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裏面鍋灶都是現成的,我去生火燒點熱水給你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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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2 00:2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對者們

徐憐花很想順口說一句,要麼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給我們吃?

然而看著張儀干凈的眉眼,他卻有種被打敗了的感覺,這句話還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場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煙。

張儀並不是隨口說說,他真的用鐵鍋接了自己劍意凝結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許多修行地的師長看著山谷里涌起的炊煙,心中紛紛生出無限感慨。

明明肅穆沉重的劍會,竟被張儀生火燒水而平白添了許多街巷間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從薛忘虛和梁大將軍一戰之后,便休養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張儀等人照料。

此時遠遠看著張儀熟練的生火燒水的樣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張儀在梧桐落極為細致的照料薛忘虛的畫面,變得更加沉默下來。

和許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處的禮司副司首司空連的眼眸深處卻是開始出現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觀。

站在丁寧一邊的人越少,在接下來的劍試里,丁寧所要遭遇的殘酷戰斗就越多,這是異常簡單的道理。

然而現在事情卻有了些轉變,而帶來這種轉變的,卻是先前並不為人注意,甚至被絕大多數人認為碌碌無為的張儀。

能夠無形之中令整個大局都開始扭轉,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

爐灶里柴火漸旺,水很快就要燒開。

這時崖間山道上的選生開始陸續不斷的走出。

除了丁寧之外,其實其余很多人相差並不多,當顧惜春到達出口時,很多人也已經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現在了徐憐花的視線中。

徐憐花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正毫無高手風范的側躺著看著出口處的他馬上對著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隨即朝著徐憐花行去。

她直接穿過了簡陋的屋棚,從張儀拆出的空缺處走過時,還忍不住轉頭又看了張儀一眼。

“怎麼一點沒事?”

看著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憐花翻身坐起,很簡單的問道。

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劍齋最優秀的學生夏婉。

看著徐憐花身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止血紗布,夏婉的眉頭頓時皺成了川字,眼中卻是閃過慶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選劍時選的本身便是韓地多寶閣的多寶劍。”

她看了一眼徐憐花身后的丁寧和身側的易心,緊接著看到了瑟縮蜷在丁寧身側的玄霜蟲,她的眼睛頓時也瞪大到了極點。

足足愣了數息的時間過后,她才緩過神來,重又看著徐憐花解釋道:“多寶劍里有諸多術器,里面的牽機線,正好可以用來應付里面數量眾多的異蟲。”

徐憐花微仰頭看著夏婉背負著的黑柄青色劍身的長劍,探詢般道:“類似絆馬索一樣的東西?”

夏婉干脆的點了點頭,道:“類似。”

徐憐花很中肯的評價道:“運氣不錯。”

夏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

“張儀在給我燒開水喝。”徐憐花看著她說道。

只是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憐花的身側空地坐了下來,有些疲憊道:“喝些熱的總是會舒服些。”

接下來,她卻是也無法擺脫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輕聲道:“那條蟲是怎麼回事?”

丁寧也沒有再閉上眼睛睡覺。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讓反應變得遲緩,他將自己的身體始終調整在一種很利于戰斗的狀態。

“其實謝長勝也很有機會走出來。”

在夏婉和徐憐花對話時,他沒有轉頭,卻是對著謝柔輕聲說道:“雖然我也不可能預料到劍谷選劍之后會是這樣的一關,但他挑選的劍,正好也十分適合應對這關。”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認為他會比我張儀師兄更早出來,看來我也是小看了我師兄。”

丁寧看著燒火的張儀,聲音又低了些:“其實所有人里面…我最擔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運氣的情況下,徐鶴山和南宮采菽的劍術和所選的劍,比他更適合一些。”

謝柔看著他的側臉,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動。

雖然丁寧絕大多數時候都似乎絕對平靜,沒有多少特別的情緒,甚至像高處冰凍的山峰一樣讓人感覺到太過難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寧和張儀在很多方面其實一樣,沒有什麼分別。

就在這時,她突然又震驚了起來。

因為有一個人在走出崖間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著正在燒火的張儀,朝著她和丁寧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走出的選生已經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寧,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神態有這個人輕松。

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真正輕松,甚至是愉悅。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荊棘海對于這個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過了午飯之后,輕松的溜達出了家門。

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寧還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著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劍會開始之時就很引人矚目,尤其在此時,當他帶著裝不出的輕松甚至享受感覺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時,他的身影就好像在發光一樣,輕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隨著他的走近,謝柔的腦海中不斷的躍出有關這個人的訊息。

獨孤白。

獨孤涼生之子。

獨孤涼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將領中最年輕的一位。

獨孤家的骨血有些獨特,不僅往往是一脈單傳,而且幼年時都體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歲時身體長成,修行的天賦才會很快的顯現出來。

獨孤家的修行天賦也非常獨特。

不僅修行破鏡速度很快,而且獨孤家的人很喜歡一些至簡的劍式,並能以之發揮極大的威力。

獨孤家到獨孤涼生封侯,家力至為鼎盛,然而卻並未用靈藥滋補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將帶著獨孤白四處游歷,去各種邊荒苦寒極暑之地,去各種征戰之地,按獨孤涼生的說法,便是以天地元氣和戰氣戰魂為藥,以天道自然養人。

獨孤白成為了獨孤家第一個幼年時便強健起來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冊出來之前,所有長陵的年輕人,即便是徐憐花等人,都覺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獨孤白。

張儀也是完全愣住。

他從不是會掩飾的人,所以當獨孤白走到他的身側,他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你在做什麼?”

獨孤白卻是有些好奇的問道。

他已經是獨孤家有史以來幼年時最為強壯的修行者,但此時張儀卻依舊覺得,相比同齡人,獨孤白的面色還是顯得略微有些蠟黃,包括此時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尖細。

“我在燒水。”他在心中想著若是獨孤家沒有這樣的遺傳痼疾,那便更佳,同時不敢怠慢,起身揖手為禮道。

獨孤白卻是一怔,一時忘了回禮,道:“只是燒水”

張儀呆了呆。

“那就請張兄等會也施杯熱茶。”

獨孤白卻是笑了起來,揖手回了一禮,然后穿過屋棚,走向丁寧。

徐憐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無論是獨孤白的神情還是這句話,都讓他們覺得獨孤白是要做出和他們一樣的選擇。

“你是丁寧,我知道了,我是獨孤白。”

場間誰都知道他是獨孤白,但是走到丁寧身前的獨孤白還是說了這樣一句。

然后在崖上無數人震驚的目光中,獨孤白直接在丁寧的身前坐了下來。

“我有些劍式想不太明白,你在這方面比我強,我想應該可以互相探討一二。”

看著並無拒絕之意的丁寧,獨孤白認真的說道。

“不是坐在這里的借口?”丁寧看著他,也認真的輕聲問道。

獨孤白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更何況我要坐在這里,也不需要什麼借口啊。”接著,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名曾經被公認為參加這次劍會的年輕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帶著幾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霸道和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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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劍的問題

“你的蟲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寧身旁的玄霜蟲身上。

獨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然而不知為何,玄霜蟲卻是感到了極大的恐懼,它的身體不自覺的往丁寧的身側蜷縮過去.

看到這條玄霜蟲的動作,丁寧的眉頭略微的挑起,這條玄霜蟲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期,他開始覺得青曜吟送給他的這份禮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劍式叫做孔雀綠。”

看著丁寧緩緩挑起的眉頭,獨孤白卻是收斂了笑意,認真的看著丁寧說了下去:“我覺得這招劍式對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師都不能參悟明白。”

聽著獨孤白這樣的話語,徐憐花等人的面容漸肅,而后開始越來越震驚。

獨孤白這幾句話雖然極為簡單,然而卻包含著令人震驚的訊息。

獨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寧請教劍式。

獨孤家每一代都是驚才絕艷的天才,能夠成為獨孤白的老師的人,修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驚人,獨孤白和他的老師都參悟不透的東西,現在獨孤白竟然準備向丁寧請教。

獨孤白看著丁寧,接著說道:“孔雀綠這招劍式出自明王殘經,尉獠子修的便是這部殘經。”

“尉繚子?”

徐憐花等人已經非常震驚,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他們的心中卻頓時掀起更高的驚濤駭浪。

尉獠子的長陵乃至整個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番狼王”.

昔日關中以北至關外的大部分區域,都歸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領,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稱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軍隊征戰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軍隊擊敗而殺死,而殺死尉繚子的正是當時大秦天涼軍的大將獨孤涼生。

獨孤涼生便是以平番王這件大功而封侯。

在許多典籍的相關記載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側,雖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韓、趙、魏三朝牽制,大秦王朝當時的絕大部分力量必須放在和韓、趙、魏這三朝的征戰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視的一個原因,是因為尉繚子絕對是當時天下最強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雖然為家父所殺,然而卻並非個人修為不如家父,為了殺死他,天涼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尉獠子死后,這部劍經被我父親得到,這部劍經也應該是我獨孤家最強的劍經。”

獨孤白看著震驚難言的徐憐花等人和依舊平靜的丁寧,聲音越發緩慢,“我直覺其中這孔雀綠一式很強,只是始終參悟不出。”

直覺有時候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然而對于有些人,則可用獨特的天賦來形容。

“讓我看看孔雀綠。”

丁寧沒有多余的廢話,當獨孤白停止講述時,他便安靜的說道。

獨孤白也沒有任何猶豫,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張獸皮。

這張獸皮的色澤極為詭異,是罕見的慘綠色,看上去十分堅韌,然而卻到處都是蟲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跡和線條也磨損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極為老舊之物。

就連正在燒水的張儀都有些失神,忘記了看火。

丁寧的眼瞳微縮,心中對這獨孤家的少年也生出無限敬意,這顯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劍經的原本,事關獨孤白一些劍招的秘密,然而這名少年卻就此直接的拿了出來。

只是他的動作也沒有什麼猶豫。

他伸出了手,從獨孤白的手中接過了這張獸皮,在眼前展開。

獨孤白的目光沒有過多的在這張已經仔細看過無數次的獸皮上流連。

他熟悉這張獸皮上任何一個字,任何一條線條,甚至任何一個孔洞和褶皺。

當丁寧垂頭開始認真觀看這張獸皮之后數息,他的眼瞳也開始微微的收縮。

一股強烈的直覺,又充斥他的心間。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沉默的等待。

從崖間陰影中走出的選生越來越多,所有這些后繼走出的選生並不知道丁寧手中的獸皮是什麼,並不知道丁寧此刻在干什麼,然而當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寧身邊的人,所有這些選生也頓時陷入巨大的震驚里。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徐憐花、夏婉、易心,甚至獨孤白會安靜的坐在丁寧的身旁。

難以理解的不只包括這些選生。

“你有沒有想到會這樣?”

潘若葉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那些人青澀的身影,轉頭看著黃真衛,冷漠的問道。

“沒有。”

黃真衛很直接的搖了搖頭,但又馬上溫和的說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葉看了他一眼。

黃真衛有些感慨道:“因為他們都很年輕…太過年輕,便容易沖動,用成人的想法去預估他們的行為,本身便是錯誤的。而且因為他們太過年輕,即便做錯了一些什麼,大人也往往不會給予太過嚴厲的責罰。”

小孩子即便做錯事,也總會比大人做錯事更容易受到原諒。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資本。

只是即便如此,這酒鋪少年能贏麼?

潘若葉看著遠處丁寧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緒。

鍋子里響起咕嚕咕嚕的響聲。

水已沸。

張儀掀開鍋蓋,用沸水細細的燙過了灶臺上的一些瓷碗,然后開始給眾人端水。

“請用茶。”

將一碗熱水遞到獨孤白面前時,張儀充滿真正謝意的微躬身施禮。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夠幫到自己“小師弟”的行為,都值得他去感謝。

然而出口時看到清澈的,連一根茶葉都沒有的白水,他卻是覺得自己用詞不準,又有些羞澀道:“請喝水。”

獨孤白笑笑,接過張儀遞來的碗正準備說話。

就在此時,他的笑容卻是微僵。

因為一直垂頭看著劍經的丁寧已經抬起頭來。

丁寧抬頭,卻是看向遠處,看向崖間的陰影。

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被他的目光帶動,看向那處。

張儀轉身,然后他看清了從崖間走出的那人,眼中頃刻充滿驚喜,忍不住就叫出了聲:“南宮采菽!”

此時走出的少女半邊身體被鮮血染紅,秀發也十分凌亂,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艱難,然而在聽到張儀這一聲驚喜叫聲時,她卻是也驚喜的呼了一聲,身體里似乎陡然充滿了力氣,一個箭步,竟然掠起。

獨孤白知道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劍院的南宮采菽,他理解張儀等人的欣喜,心中卻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時,丁寧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廓。

“我知道了癥結。”

一陣粗重的呼吸聲響起。

丁寧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獨孤白自己都感覺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覺的出聲:“你知道了癥結?”

丁寧伸手遞還慘綠色澤的獸皮,點了點頭,道:“讓我看看你的劍。”

獨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左手接過獸皮放入懷中,然后右手拔劍。

一抹好看的淡綠出現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獨孤白的手中出現了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

劍柄是淡淡的黃色,劍身是淡綠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許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劍身。

整柄劍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這把劍就是尉獠子當年的佩劍,尉獠子當年就是用這一柄劍對敵。”獨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看著丁寧說道:“我在劍谷里並沒有選別的劍。”

南宮采菽還沒有穿過屋棚來到他們的身前,徐憐花等人還沒有來得及思索獨孤白話語里的意思,丁寧卻是已經看著獨孤白平靜的說道:“所以當年你父親和天涼軍的將領們,也應該沒有見過尉獠子用過孔雀綠這一招劍式。”

獨孤白身體大震,他極其鄭重的看著丁寧點了點頭,道:“是的。”

徐憐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丁寧當然不可能看到過當年戰場上的戰斗,他此刻說出這樣肯定的話來,只有一點可能,那就是他的確已經看出了這一招劍式的關鍵所在。

空氣都似乎有些凝滯。

獨孤白看著丁寧,道:“是劍的問題?”

丁寧搖了搖頭,道:“是很多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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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誰

“很多劍的問題?”

獨孤白驟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丁寧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獨孤白看著丁寧,忍不住重復道:“真的是很多劍的問題?”

丁寧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認真的點了點頭。

兩人的對話就像是在打啞謎,然而在場所有人卻都聽出了些意味。

“難道不是一柄劍就能施展的劍式?”夏婉下意識的出聲。

丁寧再次點了點頭:“有很多劍式並不是一柄劍就能施展。”

“但這劍式十分特殊,也不是雙劍就能施展…”獨孤白也抬起了頭,有些艱澀的說道:“是需要很多劍?”

徐憐花聽懂了,然而卻覺得不可思議:“很多劍怎麼施展?”

丁寧平靜的看著所有人,輕聲道:“需要很多劍才能施展的劍式,首先這個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將很多劍握在手里,在斬出這一劍的時候,可能任由這柄劍飛出,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另外一柄劍斬出。”

所有人細想著那樣的畫面,一時都是震驚無語。

獨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絲難言的苦意,顫聲道:“孔雀綠…孔雀開屏才會滿綠,所以這一劍式,其實和投擲很多劍沒有太大的區別?”

丁寧說道:“的確沒有太大的區別。”

獨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麼會想到的,而且這麼快…”

“知見障很多時候來自固有道理的思維,幾乎所有的劍經追求的自然是對劍的絕對掌控,劍如人臂,不可脫手,但畢竟有些劍式另辟蹊徑,在覺得怎麼都想不明白的時候,便可以試著徹底換個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結果,再想著怎麼往這個結果去湊,去想可能達到這個結果的途徑。”丁寧平靜說道。

獨孤白的眼眸深處一瞬間茫然,接著明亮起來,接著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腦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許多柄劍同時升騰了起來,很多柄劍沿著截然不同的線路瞬間飛出,就如孔雀開屏一般異常美麗。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艷麗到極點的綠色充斥。

那些困擾了他許多年的問題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綠”這一式。

極度的震撼從他的眼眸深處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為敬佩。

“謝謝指點。”

他起身,認真對著丁寧深深躬身行了一禮。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詞。

一開始他說的是探討,現在說的是指點。

同輩之間說探討,師長教導晚輩才說指點。

獨孤白此刻用面對師長般的態度面對丁寧,然而周圍所有人卻都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你理應是這場劍會的首名。”

獨孤白又接著說了這一句。

“這一劍就此…通了麼?”張儀看著獨孤白說道。

他是周圍這些人里面唯一一個沒有感到太多震驚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興,他甚至潛意識里覺得自己的“小師弟”能夠悟出這一劍的奧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時他只是有些懷疑獨孤白沒有經過真正的演練,光是憑想象來最后判定會不會有問題。

“通了。”

獨孤白認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幾塊木板下來,在丁寧的下首重新坐下,然后開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長劍開始劈開木板,開始削制木劍。

遠處很多人聽不到獨孤白和丁寧的對話,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獨孤白劈柴一樣是在做什麼,然而他們卻看到了獨孤白對著丁寧行禮和坐于下首的姿態,這些原本就因為易心、徐憐花和獨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寧身旁而震驚的人,心中變得更為震驚。

南宮采菽穿過屋棚走到丁寧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側半邊衣袍全部被鮮血染紅,然而在張儀迎上去想要開口問她傷勢之前,她已經對著張儀異常簡單的說了三個字:“我沒事。”

看著她在身側坐下,丁寧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任何的話。

南宮采菽的悍勇和丁寧的平靜,令遠處許多人心情難以平靜。

“你在看誰?”

徐憐花眉頭微蹙,忍不住問道。

他發覺丁寧一直在注視著遠處,初時他以為丁寧是在擔心還未出來的沈奕和謝長勝等人,然而他慢慢覺察出來,丁寧的目光大多數時候並沒有落在崖間出口處,而是落在那些已經出來,正在休憩或者處理自己身上傷勢的人身上。

聽到徐憐花的問詢聲,丁寧搖了搖頭,“不知道。”

徐憐花愕然:“不知道?”

“能夠對我真正造成威脅的人並不太多。”丁寧明白他的不解,依舊看著遠處那些選生,解釋道:“現在那些人里面,能夠對我造成威脅的人有葉浩然和顧惜春…但肯定不只那兩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隱藏著真正的實力,而且這人甚至有可能比葉浩然和顧惜春還強?”徐憐花瞬間便明白了丁寧的意思,目光劇烈的閃爍起來,“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來?”

丁寧點了點頭。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長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冊上位列第一的烈螢泓絕對不是她最終的力量。

而且這個人肯定會比烈螢泓更強。

若只是所掌握的劍經比烈螢泓更加精妙,對于丁寧而言還不算什麼,但若是真元修為還遠超烈螢泓,不能提前找出這人,不能察覺出這人真正的力量,在劍試中他便會沒有絕對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現在,他還沒有發覺這人是誰。

那人是誰?

徐憐花看著遠處那些選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起來。

此刻除了他們這些圍坐在丁寧周圍的人之外,其余通關的選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選生他幾乎全部都認得,其中一大半的傷勢雖然沒有他嚴重,但是放在平時也已經算是重傷。

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傷勢的,唯有四名。

除了顧惜春和葉浩然之外,還有一名身穿鵝黃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樣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這個時候夏婉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

徐憐花沒有轉頭看夏婉,他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鵝黃色袍服的少年,是來自沉山劍院的選生。

之所以說不太可能,不只是因為沉山劍院的院長茅若傷是極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劍場遭遇的人之一,對于白羊洞歸于青藤劍院一事也曾表示過不滿,而且宋玉明的父親便是廣陽郡的廣陽大將軍宋千頌。

像宋千頌這種位置的人,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兒子被別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長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難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蘇莘?

一名來自天雪道觀的女修行者?

天雪道觀是純粹不參與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極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為到何種層次,一生也是停留觀中,脫離世俗。

難道這名女修是和剛剛被百里素雪殺死的何山間一樣,耐不住了寂寞?

徐憐花的眉頭深深的皺起,就在此時,夏婉一聲驚喜的呼聲卻是響起。

徐憐花轉頭,他的眼中也瞬間充滿了驚喜的神色。

因為就在此時,崖間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陳離愁走了出來。

陳離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關系極佳的好友。

離愁憐花,徐憐花很多時候甚至幻想過,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這名好友的名字或許很有可能會連在一起,成為某種傳說。

就如張儀一直在擔心著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樣,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擔心著陳離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徐憐花眼中的驚喜迅速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陳離愁頓了頓。

只是這頓了一頓,和陳離愁遠遠的對望了一眼,他就感覺到了陳離愁內心深處的意思。

夏婉也感覺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陳離愁又開始動步。

他沉默的穿過了屋棚,從張儀和獨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過,走到了徐憐花和夏婉的前方,卻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來。

徐憐花沒有看陳離愁,看著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著。

這時候任何的話語,便是尷尬和不愉。

“有時候低頭才能承冠。”

陳離愁卻是開口,然而他沒有對徐憐花和夏婉說話,而是看著丁寧,認真的低聲說道。

丁寧一直都平靜的看著陳離愁的到來,聽著這句話,他的面容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微微抬起頭,也認真的說道:“我只知道低頭就會看不到頭頂上落下的劍,越是低頭,就越是被一劍斬斷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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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最後的出關者

    陳離愁微微躬身,表示對丁寧的尊敬,然後轉身望向徐憐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們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是很不智的行為。”

    徐憐花看著這位好友被陽光染得金黃的面目,嘴角漸漸泛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然後他低下了頭。

    對於他而言,有時候低頭只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失望和難過。

    “人的一生總會做些不智的事情…因為很多東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憐花低著頭,緩慢的說道。

    山谷中的微風吹在陳離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風很暖,然而陳離愁卻感覺到有些冷。

    他和徐憐花結識很久,所以此時他完全聽出了徐憐花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寧,而是換了陳離愁是白羊洞弟子,因為友情,徐憐花也會坐在他陳離愁身邊。

    然而現在,他不願意坐在徐憐花身邊,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陳離愁的口中微苦,他無法再出言勸說徐憐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他轉頭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陳離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難過,但他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誤。

    在他看來,友情也是可以選擇的。

    明明可以選擇光明的前程,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條越見狹窄的死路?

    他沉默著轉身,準備穿過屋棚走向另外一邊。

    “要喝熱水麼?”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拘謹但顯得很有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頭跳了跳,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張儀端著一碗熱水,很誠懇的看著他。

    陳離愁看著張儀的眼睛。

    張儀的眼神很真誠。

    “我不能理解。”

    陳離愁沒有去接張儀手中的碗,轉過身繼續離開,有些自嘲般笑笑,輕聲道:“誰會為了一碗熱水就有可能陪著一起死?”

    聽到他的話語,徐憐花依舊沉默不語。

    他認為陳離愁的話是對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關人的感情,和對錯沒有關係。

    “會不會是他?”

    在陳離愁轉身離開時,夏婉已經轉頭過來看著他的背影,此時陳離愁走遠,她輕聲說道。

    “不會。”

    一直在認真削著木劍,方才都沒有看陳離愁一眼的獨孤白很確定的回答她的問題:“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後棋子,陳離愁也不會特意來說這些話。”

    夏婉喝了一口熱水。

    原本一個人餓得久了,哪怕是喝這種純淨的水都會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時,她的口舌之間卻不由得泛開一陣苦意。

    雖然身邊有徐憐花、獨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對面有葉浩然、顧惜春…再加上現在的陳離愁,才俊冊排名前五的選生裏面,已經有三名必定是他們的對手。

    她對陳離愁的實力十分瞭解,她自知陳離愁要比她強出不少,若是在平時,徐憐花和陳離愁之間或許勝負難斷,然而現在徐憐花傷勢極為沉重,又如何能戰?

    還有烈螢泓,還有那顆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全,然而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螢泓怎麼還沒有出來?”

    正在處理自己左臂上傷口的南宮采菽寒聲說道。

    所有人還不知道烈螢泓已經因為沈奕和謝長勝而不可能出來,在所有人看來,烈螢泓雖然還沒有出現,但出現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此時屋棚的另外一側已經停留了十六七名選生,無論是從數量上來看,還是從才俊冊上的排名來看,他們這邊都是絕對的劣勢。

    ……

    陳離愁腳步聲遠。

    場間重新安靜下來,沉寂得讓人有些不安。

    “其實沒那麼複雜。”

    丁寧很喜歡安靜,但是他不喜歡讓周圍的人不安,於是他平靜的出聲道:“有這麼多人,最終勝出的幾率已經很大。”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連埋頭已經在削第五柄木劍的獨孤白都抬起了頭,看著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覺得人的一生總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幾件讓自己覺得驕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來,真誠的說道:“雖然這次哪怕失敗,都已經足夠放肆,都會讓我覺得驕傲,但我還是希望你最終能夠成功。”

    夏婉沒有出聲,但是她的心情卻莫名的平靜下來。

    她開始明白這是因為有意義…只要覺得一件事情有意義,以往的修行也似乎變得有意義。

    她的眼睛裏開始閃耀出奇妙的輝光。

    她想到了這或許便是素心劍齋的劍經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宮采菽的眼睛也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

    “何朝夕出來了!”

    她發出了一聲驚喜的輕呼。

    一條看上去疲憊,但顯得極為健碩的熟悉身影從崖間的山道中走出。

    “幸虧有你在我的身邊,否則我真是要哭死。”

    徐憐花自嘲的笑笑,對著身旁的夏婉說道。

    “幸虧我本來也沒有多少朋友,倒是不會有這樣的感慨。”獨孤白也笑了起來。

    他們的視線裏,身上也滿是血跡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寧等人的瞬間,便沒有任何遲疑的走了過來。

    “交朋友也是要看時機的。”易心補充了一句。

    然後他也笑了起來。

    夏婉的心驟然溫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可能剛剛失去了一個朋友,然而在這裏卻會收穫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處於這種境地還能笑得出來。”

    一名身穿淡藍色錦服的少年遠遠的看著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皺著眉頭對身側的人說道。

    這名少年便是曾在劍會伊始就和謝長勝有過口舌之爭的周忘年。

    此時他身上的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幾道傷處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後一名選生正在幫他包紮。

    不知為何,相比背上的傷勢,這些人的笑容卻更讓他感到心寒。

    簡陋的屋棚將兩方的人自然隔開,處在丁寧一側的人和他們這邊相比依舊顯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寧等人只是安靜的坐著,不光是周忘年,他們這方幾乎所有人,卻都感覺到丁寧等人似乎給他們帶來越來越大的壓力。

    ……

    時間慢慢流逝,天色逐漸陰沉下來。

    從一開始的選生接二連三的出來,到出來的選生之間間隔越來越長,到許久都沒有人出現。

    張儀的心突然沉了下來。

    他的視線裏,出現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這些修行者正從崖間的各處山道,朝著他們所在的山谷行來。

    岷山劍宗的修行者陸續出現,在他想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前面荊棘海那關已近結束。

    此時他沒有因為烈螢泓還沒有出現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著沈奕等人還沒有出現。

    一片異樣的噪雜聲響起。

    山谷中絕大多數選生也開始發現這個事實。

    徐憐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時,崖間驟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已是收官時刻,幾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隨著這沉重的腳步聲而變得粗重起來。

    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就像戰鼓一樣敲擊著,回蕩在所有人的心間。

    南宮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極點。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條身影,然而因為她是場間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個失聲叫了起來:“徐鶴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輕呼聲響起。

    南宮采菽沒有看錯。

    此時走出來的不是烈螢泓,而是徐鶴山。

    “怎麼會這樣?”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冊排名第一的烈螢泓真的很強,而徐鶴山對於他們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遠處的很多選生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徐鶴山又是丁寧這邊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寧這邊只是再多一個人,圍繞在他們身邊的空氣都會變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時,所有的聲音突然消失。

    因為徐鶴山似乎聽到了南宮采菽的叫聲,突然頓住。

    在身影頓住的時候,徐鶴山抬頭。

    他望向南宮采菽和丁寧所在的地方,張了張口,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一口鮮血卻是從他的口中湧了出來。

    在鮮血從他口中湧出的時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雙手一直用力的捂著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縫中也一直有鮮血在流淌出來。

    此時他的氣力已經徹底耗盡一般,手再也捂不住,鬆開。

    隨著他的雙手鬆開,一股鮮血甚至混著腸物從腹部的傷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頓。

    南宮采菽的整個身體僵住,面色變得雪白。

    一道劍光從空落下,在徐鶴山仰面倒下的瞬間,便已到了他的身側。

    劍光只是一閃,徐鶴山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

    然而那一瞬間的畫面,卻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

    早在進入荊棘海之前,耿刃就說過這關極為艱難,甚至有腸穿肚爛的危險,然而所有人卻都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

    即便這樣的傷勢未必是徹底的致命傷,但畫面對於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年輕選生而言,卻實在難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體不由得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這或許就是站在他那一邊的下場。”

    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的,充滿寒意的自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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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最後一個走來的人

    張儀看著遠處地上那一灘散發著熱意的血跡,悲痛的不自覺往前行去。

    他潛意識裏想要問問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徐鶴山的生命到底有沒有危險。

    丁寧的眉頭微微的蹙起,他回想著那個畫面的每一個細節,然後抬起頭看著張儀,搖了搖頭,道:“不要過去,徐鶴山不會死。”

    張儀一直都很相信他說的話,腳步很自然的停了下來。

    “如果真是太過致命的傷勢,岷山劍宗的人應該早就開始醫治,不會讓他再這樣走出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堅持過了這關…這是他的驕傲,你們也值得驕傲。”徐憐花眯著眼睛,緩緩的說道。

    南宮采菽垂著頭,她覺得徐憐花說的是事實,然而那樣的畫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發生,卻還是讓她的身體變得很冷。

    謝柔的身體也很冷。

    岷山劍宗的數名修行者已經進入這個山谷,若徐鶴山真是最後一名過關者,那便意味著沈奕和謝長勝已經陷在那片荊棘海中,不會再出現在這裏。

    整個山谷重歸寂靜。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也從那崖間的山道走出,在斜陽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長長的落在身後的山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扇黑而長的門將山道封住。

    驀然間,山谷中所有的選生感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紛紛抬頭。

    崖間高處的山道上,出現了許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過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飾,所有選生很容易便判斷出來,那些都是來自各個修行地的師長和一些朝堂的官員。

    這些修行地的師長和朝堂官員,也都將進入這個山谷。

    雖然無法得知為什麼這些師長和朝堂官員被准許進入山谷近距離觀瞻,然而這一切的跡象讓絕大多數選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驚之中。

    前面一關的考核竟是真的結束…徐鶴山竟然真的是最後一名通過荊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冊上位列第一的烈螢泓又去了哪里?

    便在這時,一名少女出現在崖上,隨著一陣從山崖間吹過的微風,她似乎想也未想,便從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來。

    青玉色袍服如蓮葉般輕擺,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過眾多還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師長,毫無煙火氣的飄落穀間。

    看著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卻蘊含著強大自信和威嚴的少女,絕大多數選生感到如山的壓力,同時心中最後的一絲不確定也徹底消失。

    即便這是在岷山劍宗內裏,所有岷山劍宗的真傳弟子中,也只有一名這樣年輕的少女可以絲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近乎無禮的直接越過所有修行地的師長,甚至在其餘比她年長的岷山劍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氣度。

    她只可能是淨琉璃。

    連淨琉璃都已經現身,前面那關自然肯定已經結束。

    除了丁寧等數人之外,其餘選生在之前都沒有見過這名傳說中的少女,此時看著淨琉璃真正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些考生的眼神都變得極為複雜,傾慕、敬畏、嫉妒…許多不同的神光交替著在他們的眼瞳深處出現。

    淨琉璃的眼神始終平靜,即便落地卻依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

    她有絕對的資格自傲,因為至少在進入岷山劍宗學習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這些人還在追趕她很多年前的腳步。

    “結束了。”

    沒有任何的開場白,甚至沒有任何的自我介紹,淨琉璃的目光掃過谷中所有的選生,然後異常簡單的吐出三個字。

    她也沒有引起任何歧義,這三個字出口之後,她便已經毫無停頓的接著說了下去。

    “接下來便是最後的劍試。”

    “半盞茶之後,你們會按照抽籤的結果進行比試。”

    “在這段時間裏,你們不允許接受任何外來的治療,在比試開始之後,也不允許和觀瞻的人交談。”

    淨琉璃講述的最後劍試的規則也異常簡單,只是說了這幾句話,她便走向了無形之中分隔著兩個陣營的簡陋屋棚。

    在越來越重的暮色裏,她的身影顯得越來越超凡脫俗,而且似乎帶著某種難言的魔力,讓很多人覺得她走向分隔兩邊的屋棚是某種蘊含著深意的行為。

    徐憐花的目光越過淨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經陸續進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師長身上。

    隨著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劍經的修行者的進入,山谷裏的天地元氣也似乎變得有些紛雜起來,讓他的情緒也變得有些煩雜。

    他的眉頭深深的鎖了起來,聲音輕卻寒冷的問道:“她這是什麼用意?講述規則一共才說了三句話,連最後一對一比試都不願意多花一句話提及,但實則這三句話裏,最重要的卻是最後一句。”

    “她想給一些人說話的機會。”

    聽到他的話語,丁寧轉過頭,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或者說岷山劍宗想給一些人說話的機會,想看看一些人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在比試開始之後不允許和觀瞻的人交談,便意味著這個時候她容許有人來說些什麼。”

    徐憐花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他還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劍宗裏一定有些事情發生。”

    丁寧抬頭看向遠處山崖間,緩聲道:“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會抓緊時間。”

    接著,他又忍不住輕諷了一句,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師長還在山道上行走,還未真正踏足這個山谷,然而此時,已經有一名身穿黃袍的中年人越眾而出,快步走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名黃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確定這名黃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誰。

    在簡陋屋棚裏負手凝立的淨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絲不屑和冷諷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著,並沒有阻止這名黃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南宮采菽看著那名快步而來,走得越來越近了的黃袍中年人的身影,寒著臉說道。

    她的個性本來就嫉惡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這名黃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宮女的侍從,在她看來,薛忘虛都已經死去,容姓宮女在山道前都已經親自出手,容姓宮女應該沒有任何臉面再派人來說些什麼,而且無論再說什麼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她的聲音並不低,黃袍中年人的真元修為遠在她之上,聽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臉色卻始終平和,甚至帶著一種天然般的恭順。

    在繞過簡陋屋棚之後,這名黃袍中年人便停了下來,恭謹的對丁寧躬身行了一禮。

    “我並不知道您的最終決定。”

    然後這名黃袍中年人開口,平穩而清晰的說道:“但在您做最後決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認真的考慮一下…因為您應該明白,您拒絕的不單單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絕的還有一個人真摯的友情。”

    徐憐花和張儀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時都來不及反應黃袍中年人這些話的意思。

    丁寧抬起頭,再次看向山間高處。

    他知道在高處,有人在看著他,只是他看不到對方而已。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便讓徐憐花等人明白黃袍中年人所說的是太子扶蘇。

    “卑鄙。”

    徐憐花驟然憤怒了起來,忍不住厲聲喝罵出聲。

    一側的獨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權貴手裏,任何東西都可以作為對敵的手段,和這些真正的權貴相比,單獨的修行者實在太過渺小。

    “或許你要進入前十不難,然而要奪得首名卻實在太難了。”

    黃袍中年人看著還未回應的丁寧,轉過身去看著屋棚另外一邊的所有選生,語氣極為誠懇的接著道:“你們只有這幾人,對面數倍於你們的數量,若是一輪下來,你們之中有人戰敗,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數都是死戰的敵人…如果註定奪得不了首名,不如不要拒絕一些人的好意。”

    聽著黃袍中年男子的這些話語,丁寧的神容卻依舊平靜,他搖了搖頭,說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絕好意之後,依舊還是會將我當成朋友。”

    黃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語,躬身施禮退去。

    丁寧的平靜讓徐憐花等人的情緒也迅速平靜下來。

    他們看著遠處的那些選生,知道黃袍中年人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

    一眼望去,遠處一共站著三十七名選生,是他們這邊四倍之多的數量。

    若是第一輪過去,他們這邊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餘的二十幾名選生之中,便可能只有兩三名是他們這邊的人。

    他們的確很勢單力薄。

    然而就在此時,離開的黃袍中年男子突然身體微微一頓。

    因為就在此時,他前方的選生裏面,卻有一個人緩步走了出來,朝著丁寧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顯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憐花和夏婉等人看著這人的身影,臉上迅速浮滿驚愕:“厲西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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