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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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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6 00:4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拒絕

  要讓一個尋常人能夠完全入靜忘我,念力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又能進入自己身體的深處,感覺出自己的五臟內氣,這種成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經是極難。

  成為修行者之後,越往上,便是越加艱難。

  很多劍院能夠進入內院,獲得名師指導和一些劍院的資源的基本條件只是能夠成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夠出山,獲得在外行走的資格,只是要求達到第三境的修為。

  第三境真元境,聽起來簡單。

  然而只是這一個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個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種白髮蒼蒼,做些雜事的真氣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氣,並能夠從周身的天地元氣裏,感悟出能夠適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氣。

  感覺自身的細微之處,感悟體內的五臟內氣,這已經可以讓絕大多數人無法成為修行者,而去觸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來沒有多少聯繫的天地元氣,這便是很多修行者終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氣的力量足夠,但始終無法感悟到天地間的元氣,感覺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種鮮活的力量,便始終死在這一個關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卻偏偏看不見山,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終於感覺到,看到這座山,再終於翻越這座山的過程,這就是所謂的每個修為大境的破境。

  每個人破境的時間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只需數年,有些人破境的時間卻是一生。

  陳墨離的真正年齡是二十七歲,但他的修為已經到了第四境。

  南宮采菽和謝長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這種破境速度,已然極快。

  甚至可以說,按照他們目前的修行狀況,按照他們各自劍院的一些紀錄…他們在二十七歲之前,都很難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齡時,你們都不可能達到我的境界。

  這才是陳墨離這句話中包含的真正意義。

  謝長生緩緩抬頭。

  他看著陳墨離瑩潤的面目,眼色變得越來越寒。

  絕大多數修行者都看起來很年輕。

  因為到了真元境之後,身體的改變,能夠讓人的壽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讓身體機能和容顏不老,時光的洗滌如同停頓。

  趙直、趙四先生的年輕,讓那名燕真火宮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這種年輕,也只是相對的。

  因為早在十三年前,趙一和趙四先生,就已經名動天下。

  他們的真實年紀,遠比看起來的年紀要大得多。

  但現在的陳墨離,卻是真正的年輕。

  “走!”

  抬起頭的謝長生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招呼所有人一起離開。

  不如就是不如,這一役,他輸得心服口服。

  他輸得起。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很乾脆的和他一起離開。

  丁寧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雖然這些學院學生的表現在他看來已經是極好,然而這樣的發展,卻是已經打亂了他的計畫。

  ……

  陳墨離看著這些學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風氣,昔日的敗績,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著贏回來。

  大楚王朝雖然強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賦優秀的貴族子弟相比這些長陵少年,卻偏偏多了幾分嬌氣,少了幾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復平靜,然後轉身看著丁寧。

  即便是這個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讓他覺得不凡。

  秋風吹拂,吹動丁寧的發絲。

  不等陳墨離開口,丁寧已經出聲,說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禮數,而是她的許多事情,包括這間酒鋪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麼事,你和我談便是。”

  陳墨離想了想,說道:“也好,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家公子想求見長孫姑娘.”

  陳墨離是驪陵君座下的門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傳奇色彩的驪陵君,讓長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聽到他這樣的話語,丁寧卻是異常直截了當的說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見我小姨,為什麼是你來,不是他來?”

  陳墨離一愣。

  他沒有想到丁寧會這麼說。

  因為驪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級別,以驪陵君的身份要見一名酒肆女子,還需要自己親自求見麼?

  可是現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寧?當然不能直接說出這種無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談話一時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時,一陣輕輕的掌聲,卻是在停在一側道邊的華貴馬車聲中響起。

  “長陵的年輕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聲和陳墨離相比更加溫雅,聽起來更加令人覺得如春風拂面的聲音從馬車中響起。

  世間有一種人天生便具有難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著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長得極其平凡,哪怕他是身處千軍萬馬或者身處喧囂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現,卻總會第一時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後讓人覺得他身上在綻放光彩。

  從馬車裏走出的年輕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著普通的青色緞袍,身上沒有任何的配飾,也沒有身佩長劍,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長髮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樣,用一根布帶隨意的紮在身後,然而只是這樣溫雅的一句聲音,緩步在梧桐樹的稀疏陰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發著神奇的輝光。

  他宛如神子。

  遠處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曉他身份的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覺得他生來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陳墨離恭敬的退到了一側,眼睛裏閃耀著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讓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傳說中的驪陵君。

  看起來也只有二十餘歲年紀的驪陵君緩步走到了丁寧的面前,保持了一個令人最舒服的距離。

  甚至因為自己的身材和丁寧相比太過高大,他還有意識的沒有徹底將自己的身體挺直。

  然後他溫雅的微笑著,認真的對著丁寧欠身一禮,然後說道:“先生的話說得很對,我的確不應該到了這裏還停駐馬車之上,理應自己出來求見長孫姑娘。這是我太過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時不遠處的一些看客也已經猜測出了他的身份,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驪陵君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非普通人。

  這一番話,不僅有禮,而且不加掩飾,一聽便讓人覺得驪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甯神情平靜,揖手為禮,說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說來意。”

  驪陵君看著神容平靜的丁寧,眼睛裏也泛出些異彩,他也不猶豫,誠懇而謙虛的說道:“在下特意來此,是想求娶長孫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

  巷子裏所有能夠聽清這句話的看客,全部震驚到了極點,甚至以為自己聽錯。

  雖然是楚王朝的質子,但驪陵君畢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長陵這麼多年,他已經充分的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個人能力,已經成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遠見的人的眼裏,驪陵君甚至和長陵的那些王侯沒有任何的區別。

  真正見過長孫淺雪容貌的人,雖然都知道長孫淺雪傾國傾城,然而她畢竟只是一個身份低微,沒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驪陵君這種人物,即便是納妾,恐怕納的都應該是大氏族的千金,將軍家裏的小姐,像他這樣的人物,竟然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認真的說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驚之餘,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寧的身上。

  所有人認為丁寧一定會受寵若驚,一定不會拒絕。

  雖然之前無數媒婆也踏破了這家酒鋪的門檻,但是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因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夠,丁甯和長孫淺雪或許覺得會有更好的選擇。

  然而此刻…應該不會有比驪陵君身份更高的人來求親。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燕雀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開始覺得酸楚。

  或許今日之後,便很難再喝到那酸澀的酒,再也難以見到那驚世的容顏。

  然而讓他們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寧微微一笑,然後認真的回絕:“多謝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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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6 00:4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大計

  驪陵君正在等著他的回答,聽到丁寧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難道是梧桐落這樣的地方太過低微,這名酒肆少年連自己到底是何樣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頭微蹙,正尋思著要怎麼開口。

  然而丁寧卻是已經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靜說道:“不用想著和我介紹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話,你輕易可以用黃金將我這間酒鋪填滿,也只要你一句話,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馬上割下自己的頭顱為你去死。”

  “那為什麼…既然拒絕得這麼乾脆,那總該有個原因。”

  驪陵君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著丁甯,溫和道:“我以為你至少會和公孫姑娘商量一下,聽取一些她的意見。”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可能會答應,便不需要聽她的意見,至於說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這裏將原因說出來?”

  驪陵君的神容沒有改變,他平靜而溫和的說道:“但說無妨。”

  附近街巷裏的看客也都凝神靜氣,想要聽聽丁寧到底說出什麼理由。

  丁寧沒有猶豫,認真的說道:“您的父親,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這三十二年裏,為我們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嬪妃的女子,他一共納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兩位還多一位。和這些嬪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親,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圍的看客聽到丁寧這麼說,第一時間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說,雖然整個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貪戀美色,平時大家談論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現在當著人家的兒子直接這麼說,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

  驪陵君的眉頭也微微挑起,聲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節,人無完人,即便父王有許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礙他成為偉大的君王。”

  他這句話在周圍的人聽來很有道理。

  雖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樣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強有力的統治者,他在位的這三十二年間,大楚王朝南征北戰,都沒有吃過什麼大虧,現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數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連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東西都比別朝要精美,連一些衣衫和擺設,都是各朝模仿的物件。

  只是丁寧根本不和他爭辯什麼。

  他只是看著驪陵君,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聽說您的父親,所寵倖的每一名嬪妃,無一不是人間絕麗,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長袖善舞,有些則分外解人意,甚至還有特別擅做美食的。只是在這麼多名嬪妃裏面,他最寵愛的,還是昔日來自于趙王朝的趙香妃。”

  聽到“趙香妃”這三字,驪陵君的眼眸深處微冷,但他的面容依舊平靜溫雅。

  他只是保持著優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說什麼?”

  周圍街巷裏的看客卻更是好奇。

  趙香妃也是秦人閒談時經常會談及的話題,這名傳奇的女子出身于趙王朝沒落貴族之家,據說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渾身軟香,肌膚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術,即便楚帝好色,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顛倒,朝中一半大事幾乎都是由她定奪,可以說是現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號權貴。

  在大楚王朝,絕大多數人對趙香妃是又懼又恨,暗中所稱一般都為“趙妖妃”。

  也就是在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談論她的名諱,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談論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經沉在了某條河裏。

  “您的父王雖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寵愛的這名嬪妃之間,卻是一直無子。不知是您的父親對現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滿意,還是想要等著她的兒子出現,所以你們大楚王朝一直到現在還都沒有冊封太子。”丁寧也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只是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

  “驪陵君您在長陵這些年的名聲很好,想必你們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話,不會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現在回到他的面前,他應該不會像之前一樣討厭您。”

  “而您要是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還帶著一名讓他都感到驚豔的女子的話,結果又會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來看,他或許根本不會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麼關係,而奪了你的愛妃,他或許倒是對你會有些內疚。”

  “趙香妃膝下無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別人為太子,將來終有失勢時,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來。”

  “她無子,而您現在又無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絕配。”

  “若是她肯為您說話,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裏又不是那麼討厭,那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您很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終成為和您父王一樣偉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麼他不想見到的太子,就會到我們長陵,來取代您的位置。”

  秋風依舊,然而整條街巷的每個角樓都似乎突然變得很冷。

  絕大多數看客都是沒有多少見識的破落戶,只是丁寧的講述極有條理,極其的清晰,就連他們都徹底聽清楚了。

  只是這種大事,真的能這樣放在街道上公然說出來麼?

  丁寧…這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也似乎太不顧及驪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覺心驚之後,這些看客卻是又不由得驕傲和得意了起來。

  驪陵君再怎麼出色,再怎麼厲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為什麼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寧的這種表現,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現。

  ……

  驪陵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生氣或者震驚的成分,只是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應該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成為您父親的嬪妃之一?”

  聽聞這樣的話語,丁寧的面容卻是開始籠上了一層寒霜。

  驪陵君和陳墨離的到來,本來就打亂了他的計畫,他本來就不是很高興,只是一貫以來的耐心,讓他知道平靜的去改變和重新設計,遠比無謂的生氣要重要。

  現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來那還是難得的際遇?我們該謝謝你的提攜和賞賜,今後終於有錦衣玉食的可能?難道我們就真的如你想像的那麼卑賤?”

  他冷冷的看著驪陵君,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我們現在在長陵呆的好好的,難道你覺得我會讓我的小姨跟著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驪陵君的面容依舊平靜,但是他的眸底卻燃燒了起來,他平和的說道:“以一人謀一國,這不只是難得的際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興趣,但別人卻或許會感到這是有意義的事情,總比在這裏做酒,最終嫁與商人婦好。”

  “你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寧笑了起來,他看著驪陵君,無比認真的說道:“你看我都已經這樣…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東西,她當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說的完全是事實。

  長孫淺雪,的確是比大多數人想像的都要高傲孤冷。

  驪陵君的整個眼瞳都似乎要燃燒了起來,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失態。

  “既然如此,實在是打擾了。”

  他微微躬身,認真施禮,然後溫雅的轉身,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有些機會轉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複來,但不抓住,終老之時,卻恐怕會歎息自己的這一生不夠精彩。”

  驪陵君有君子風範,但陳墨離卻最終意難平,他緊握著自己的劍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歎息了這一句。

  “我這一生,會不夠精彩麼?”

  “我倒是希望能夠平凡一些,不要太過精彩。”

  聽到他這些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丁寧難言的苦笑,在心中輕聲說道。

  ……

  當車簾垂下,將外面的天地隔絕在外之時,驪陵君的面容變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寧絕對是個真正的天才。

  僅憑著坊間的一些傳聞,這名酒鋪年幼的少年,竟然擁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斷,竟然對於遙遠的大楚王朝的大勢,都看得甚至要比他還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惡。

  而且不能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將來的敵人。

  馬車已然開始移動。

  車輪從石板路上碾過,車廂微微的顛簸。

  他閉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變得更加冷厲。

  剛剛的談話,點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讓他再次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迫切。

  因為丁寧並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親,強大而貪戀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體已經在開始變差。

  山河路遠,歸家的路如此艱難和漫長。

  然而再遠的路,也熄滅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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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6 00: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兩層樓,王太虛

  華貴的馬車駛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和叫好聲響起。

  不管平日裏多麼覺得驪陵君不凡,今日裏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興奮和驚喜,但對方畢竟是楚人。

  能讓楚人不高興,他們便高興。

  而能讓這樣的楚人都不高興,那這酒鋪的少年,真的是和傳言中一樣非常特別。

  叫好歸叫好,佩服歸佩服,這種天氣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數閒人之外,一般手頭上都會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這裏看戲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大多數看客只是很高興的離開,準備呆會忙事情的時候,和周圍的人吹噓一下這裏發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開始南宮采菽等人和陳墨離交手時便趕來的看客,在這個時候卻是快步走進了酒鋪。

  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態的三十歲男子。

  他身穿著一件在這種天氣裏顯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長陵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經顯得過厚的棉袍還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縮。

  他的眼角也已經有了皺紋,而且他的眉頭中間也有皺紋,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終在想著什麼煩心事。

  這樣的人,平日裏需要思考,需要擔心的事情一定特別多。

  走進已經空曠的酒鋪之後,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門一樣,也沒有第一時間管正在將擠在一堆的桌椅歸位的丁寧,而是自顧自的在櫃檯上拍下些酒錢,然後在丁寧的身旁不遠處坐下,緩緩的飲酒。

  “你又是什麼人?你們這些大人物,平日裏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圍著這個小地方轉是什麼意思?”丁甯用力將一張椅子重重錘在這名男子的對面,情緒不佳的說道。

  哪怕是看戲,出場的大人物太多,也讓人覺得難以記住,不免有些煩躁,更不用說此刻丁寧正在想著事情。

  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倒是沒有覺得丁寧的態度惡劣,他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虛,我進來之後還沒有和你說過半句話,我也可以確定你沒有見過我,你怎麼可以肯定我也是什麼大人物?”

  “王太虛?看你的身體,倒是真虛。”

  丁甯在這名三十餘歲,還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對面坐下,看著對方顯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著對方說話時露出的牙齒都缺了一顆,他便微諷的說了一句。

  接著他反手點了點鋪外。

  “問我怎麼知道你是大人物…你當我是瞎子麼?那幾個壯漢把想走到這個鋪子裏的幾個人都攔住了,你一個人霸了這裏,而且被攔的那些人似乎還不敢有什麼怨言,你說我為什麼知道?”

  “這便是細緻入微。”王太虛絲毫不介意丁寧的嘲諷語氣,反而欣賞的笑了起來。他看上去的確很虛,不僅是缺了一顆牙齒,而且連其餘的牙齒都似乎有些鬆動。

  他看著丁寧,笑著說道:“小處能細緻入微,大處能縱覽全局,能觀人所不能觀,遮眼的迷霧對於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寧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幹嘛?”

  王太虛又笑了笑,卻是說道:“前不久這條巷子裏來了個收租的黃衫師爺問你收租子,但是你沒有給。”

  丁寧眉頭微皺:“說了幾天後再來卻沒有來…你到底是兩層樓的,還是錦林唐的人?”

  王太虛微笑道:“我是兩層樓的人,其實更確切的說,兩層樓的事情,現在都歸我管。”

  丁寧懷疑的看著他:“兩層樓的主人,這麼虛?”

  王太虛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傷了身體。”

  “如果你真的是兩層樓現在的主人,應該不會湊巧出現在這裏。”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說道:“不過那和我沒什麼關係,和我有關的只是你們和錦林唐現在到底談得怎麼樣了,我們的租子到底應該交給誰?”

  “我現在還活著,便說明現在這裏的租子還是應該交給我們。”王太虛輕咳了數聲,有些自傲的說道:“至於今日我在這裏,倒只是因為驪陵君過來了。”

  大約是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王太虛又看著丁寧接著說道:“你也明白,我們兩層樓有面子上的生意,有裏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關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搶了去,就說明裏子的生意也保不住,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地盤,我們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錦林唐爭得有些辛苦,驪陵君這樣的大龍卻又突然出現在這裏,我們當然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裏代表的是什麼意義,自然要過來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顯露一些和錦林唐有關的言行,那我就要考慮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條河裏了。”

  “這麼怕他?”丁寧微諷道。

  “我和你不一樣。”想到丁寧剛剛對驪陵君說的那一番話,王太虛又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你哪怕讓他丟了面子,礙於身份他也不會對你怎麼樣,畢竟要是對付一個你這樣的市井少年,說起來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這點,所以你才會這樣對他。但我們不一樣,要真是和他有了衝突,那就是比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門下的修行者的實力你剛剛也看到了,像陳墨離那樣的修行者,可不止一個。不過我也不是怕他,你應該明白有防備和沒有防備的結果,會完全不同。”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你想錯了,我敢那樣對他,還有一點是我是交了租子錢,交了保護費的。”

  “說的好。”王太虛忍不住拍掌大笑起來,“若是因為你老實說了幾句話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們這生意做得就確實不厚道了。”

  丁寧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現在這麼虛,你們兩層樓真的還能像你說的有這樣的能力麼?”

  王太虛嚴肅了起來,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有沒有能力,關鍵就在於我們能不能解決掉錦林唐。如果被錦林唐一直纏著,沒辦法好好做生意,我們自然就會越來越弱。”

  “那我祝你們好運。”丁寧說道。

  “運氣這種東西,只會降臨在做好充足準備的人身上。”王太虛輕咳了兩聲,用一塊絲巾擦了擦嘴,道:“我剛剛看過了熱鬧,現在特地坐在這裏,就是為了想要得到你的幫助。”

  丁寧眉頭微蹙:“我又能幫你什麼忙?”

  “幫我撥開迷霧。”王太虛緩緩的說道:“我們兩層樓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徹的人卻不多。你年紀雖小,但是我在長陵呆了這麼久,卻沒有見過幾個像你這樣事無巨細都看得這麼清楚,理得這麼清楚的人。”

  “你應該明白,能在很多紛亂的頭緒中,迅速的把整個大局理清楚,這樣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個這樣的軍師,或許說缺一個這樣的弟子,或者夥伴。”王太虛認真而誠懇的接著說道。

  “哪怕你覺得我有可以幫你的可能,可是這對於我而言也不是一個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其實你現在的處境和驪陵君的處境也差不多,接下來如果能夠站穩腳跟,再把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長陵的地位就會更上一步。可關鍵在於,這裏面同樣充滿了無數風險,兩層樓現在還是風雨裏佈滿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寧也認真的看著他,“你想讓我幫你,我能有什麼好處?”

  王太虛反問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想要什麼好處都可以?”

  丁寧突然有些惱火的伸出手,點了點之前那些劍院的學生離開的方向,“包括能讓我進入他們的那些劍院?”

  王太虛笑了起來,他溫和的看著丁寧,“你想成為修行者?其實要想成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進入那些劍院。”

  丁寧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劍院,才有參加岷山劍宗入試的資格。”

  王太虛徹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時間,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丁寧:“你居然想要進入岷山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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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續天神訣

  任何人聽到丁寧這句話都會震驚,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都會忍不住拿手裏的酒瓶打丁寧的臉。

  因為進岷山劍宗...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每年只不過收徒數十名,但整個長陵有多少適合年齡的年輕人?

  而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不只是面對長陵收徒,而是面對整個大秦王朝,甚至更遠一些的屬國、友好鄰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個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個大城獨一無二的絕頂天才,到了岷山劍宗面前,都恐怕會發現自己很普通。

  能夠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來形容的人。

  比如說有人天生能感覺到天地元氣的存在,這便意味著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礙,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會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經絡就比一般人寬,體內的竅位元天生就能儲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氣,這便意味著他今後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階的修行者擁有更多可以揮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來之後不久,就已經自然成為了修行者,體內的五臟之氣已經自然凝成真元。

  面對這樣的怪物,絕大多數天才簡直都可以用廢物來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內裏的一些權勢滔天的氏族門閥,其宗族內的精英子弟都不會一直在這兩大劍宗的山門前浪費時間,而會採取第二條路——先行進入一些其他合適的修行之地,獲得一些際遇之後,再設法在和兩個劍宗有關的會試裏面脫穎而出,獲得進入兩大劍宗一些密地和藏經之地觀摩學習的資格。

  除此之外,各司還有極少的舉薦名額,唯有在各司任職,且表現異常優異,累積功績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進入兩大劍宗學習一段時間的資格。

  但這兩條路,同樣極其難走。

  所以在回過神來之後,王太虛又忍不住輕咳著,補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開什麼玩笑?”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知道剛剛來的那批學生裏面,就有的劍院有參加會試的資格。

  看到丁寧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虛終於確定丁寧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眉心之中出現了一個川字。

  “看來你真的認真想過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沉吟道:“從一些特殊的會試中脫穎而出,的確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直接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靠的是先天,而要從特殊的會試裏面勝出,靠的不僅是先天,還有後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虛又咳嗽了起來,但他還是很認真和細緻的說道:“很多權貴、氏族,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積大量的資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後天的大量資源,他們的子弟,在會試裏面就會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會試裏,最終勝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來的修行中,背後都有無數資源堆疊的存在。”

  看著他這麼虛還這麼認真的樣子,丁寧臉上嘲諷的表情卻也是徹底的消失了,他平靜的說道:“既然你說我是能夠輕易理出頭緒的鬼才,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現在的問題在於,你有沒有能力先讓我進入那些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宗門。”

  王太虛的眉頭皺得更深,皺紋好像刀刻一樣。

  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好像要將肺都咳出來。

  “只要我們兩層樓沒有那麼快的倒下,讓你進入其中一個宗門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在咳嗽略微平復了一些之後,他喘息著說道:“關鍵在於,做任何生意都要講究付出和回報,我的想法是,你為什麼一定想要進入岷山劍宗?有些高山,你走進之後往往會發現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與其花費大量代價去讓你參加那種機會渺茫的會試,在我看來,還不如直接將那些代價花費在你的身上,這樣你或許還能獲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認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頓之後,王太虛接著說道,“怪物的想法和看東西的目光,的確會和我們正常人不太一樣,只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們同時還要求身體修行天賦本身。”

  丁甯平靜的看著王太虛,輕聲說道:“你很坦誠,所以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身體有很大問題。”

  “很大問題?”王太虛的眉頭跳了跳,“什麼問題?”

  “一種天生的毛病,在數年之前,就已經有修行者給我下了論斷,這幾年間,也有不少人看過我。”丁寧緩緩的說道:“我的五臟之氣活動過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為修行者,修習絕大多數宗門的功法,都會導致我的五臟之氣活動更旺,然後我就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須進入岷山劍宗的理由。”

  王太虛的眼睛裏再次出現震驚的情緒。

  他不知道丁寧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覺有些明白丁寧為什麼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擁有如此平靜的眼神。

  一個時時覺得自己生命會很快終結,又連生死都不那麼畏懼的人,在很多時候,自然會比一般人更為平靜。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必遭天妒,總會有些巨大的災禍伴隨其一生?

  “所以,岷山劍宗是有可以讓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決?”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緩緩的問道。

  “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雖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們的書籍裏,有很多關於他們的記載。岷山劍宗有一門續天神訣,應該能解決一些我的問題。”丁寧點頭說道。

  “我也猜是這門真訣。”

  王太虛沉吟道:“這的確是岷山劍宗的不傳之秘,只有真正能夠進入岷山劍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學到這門真訣。”

  丁甯點了點頭,一時沒有馬上說話。

  王太虛的神情卻更為嚴肅和凝重,“如果你的體質和你所說的沒有任何差別,那我如果真的幫你進入了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劍院,那你必定馬上會開始修煉…”

  “是的,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成功的話,說不定一截殘燭很快就會燒光。”丁寧笑了起來,他打斷了王太虛的話,笑著說道:“不過這樣總是要比等死,或者說成為驪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後收穫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裏,搏一搏,總有些機會,不搏,一點機會都沒有。我贊成你這種說法。”

  王太虛想了想,笑了起來,“我想你可以幫我,我也可以幫你。”

  丁寧也笑了笑:“說說你的想法。”

  “我們和青藤劍院有些關係,而且青藤劍院最近有些變動,我們想個辦法讓你進入青藤劍院,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王太虛似乎在剛剛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靜說道。

  丁寧卻皺了皺眉頭:“太虛先生,你不要欺負我年紀小就誆我,我可是記得青藤劍院根本沒有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王太虛搖了搖頭,“應該說以前沒有,今年開始有了。”

  丁寧愣了一愣。

  王太虛很喜歡看到他這副失算的樣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劍院已經擴院,白羊洞已經歸了青藤劍院,按照人數和規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經自然獲得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白羊洞歸了青藤劍院?”

  丁寧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於白羊峽,距離青藤劍院的確不遠,然而白羊洞的歷史甚至比起青藤劍院還要悠久一些,近年來也出過一些不錯的修行者,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白羊洞裏有一口靈泉,富含利於修行的靈氣,對於修行的速度有很不錯的提升,這樣的宗門,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歸於一個差不多的宗門管轄的。

  “這就是我所說的變動。”

  王太虛看出了丁寧的想法,輕聲說道:“白羊洞有人觸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變,至於青藤劍院,在對白羊洞的歸附和使用問題上,也有分歧,所以這對於我們而言,便是機會。”

  “皇后?”

  丁寧又是怔了怔。

  這個稱呼,在他的記憶裏似乎非常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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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撥霧

  “你在想些什麼?”

  看著丁寧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王太虛平靜的說道:“是對我說的話有些懷疑?”

  “沒有什麼。”丁寧搖了搖頭,想了想,問道:“魚市里的生意和你們兩層樓或是錦林唐有關係麼?”

  王太虛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寧為什麼突然會提及魚市的事情,但他還是認真的回答道:“沒有,那是真正的上層生意,我們這種下層人物,做不了那種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寧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虛,說道:“傳說中占了大部分賭場和花樓生意的人,還是下層人物?”

  王太虛搖了搖頭,“哪里有那麼誇張,最多占了幾成生意,而且我們所說的上層和下層只是和生意物件有關,我們做生意的物件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魚市的生意牽扯的卻是大宗大派、廟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種級別的人物,我們糾纏了一個都危險,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種大江大河,隨時都有一條過江龍趟過的生意。這和選擇和底蘊有關,和手裏有沒有錢財,有沒有幾個厲害的修行者都沒有關係。”

  “龍有龍路,蛇有蛇路。蛟龍天生就和蛟龍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龍,先前也沒有那麼多積累,也不混在蛟龍的潭子裏,這就是所謂的底蘊,所以在長陵一般的貴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塊去。”丁寧沉吟道:“聽你的意思,能有資格做那種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種夠級別出身的人物才對。”

  王太虛耐心的說道:“能和大宗大派、廟堂人物搭上線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魚市里的生意,我們長陵其餘所有的幫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聽。魚市的規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體是什麼出身,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卻是一概不知。”

  “錦林唐和魚市沒有關係那就好。”丁甯平靜的說道。

  “看來你的確有可能幫得了我。”王太虛會錯了意,他認為丁寧是將魚市這種有可能相關的因素都已經考慮在內,他的眼睛裏燃起一些異樣的光焰,沉聲道:“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實是一些馬幫和行鏢生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漕運生意和軍方有關,按理無論是論財力還是論根基,他們都不可能和我們兩層樓相比,而且或許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雖然沒有什麼律法規定,但也有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他們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沒有顧著規矩。我們在長陵這麼多年,和別的幫派相處得也還算融洽,所以查來查去,思前想後,我們便想著只有兩個可能。”

  丁寧眉頭微挑,示意王太虛可以繼續說下去。

  “其中有一個可能是突然來了條過江龍,錦林唐裏突然多了個極厲害的修行者。這種例子也不是沒有,以前城北的風水碼頭之爭,就是因為飛魚堂的人多了幾個鄉下老鄉,而那幾個鄉下老鄉裏正好有個姓風的,便是極強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還未來得及出名而已。結果最終和飛魚堂相爭的杏林圃被殺寒了膽。”

  王太虛輕咳了數聲,等到呼吸又徹底調勻之後,才道:“既然有這樣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個法子,故意給了一個可以讓他們刺殺我的機會。”

  “所以你便虛成了這樣。”丁寧微微一笑,說道:“這的確是個好方法…江湖幫派的戰鬥和修行者之間的戰鬥不一樣,要想殺死一些單獨的厲害修行者,有很多種方法。比如說弩機箭陣,比如說毒藥陷阱,比如是老弱婦孺的刺殺。現在你只是虛,卻還能活著,那麼這種試探,你從中得到了什麼答案?”

  “除了一些我們已經有所準備的修行者之外,並沒有出現我所擔心的那種過江龍似的人物。”王太虛的眉頭再次深深的皺了起來,“所以我們覺得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恐怕是廟堂裏有什麼人物,看中了我們這塊的生意。”

  “這很有可能,畢竟聽你所說,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運有關聯。”丁寧眉頭微蹙,“這樣的話,卻不是糟糕到極點,可以爭一爭。”

  “我想聽聽你的見解。”王太虛毫不意外,他平靜的看著丁寧,說道。

  “整個長陵,不需要考慮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嚴相。但是他們應該沒有空會來搶這樣一塊肉,而且按照那些有關他們兩個的故事…他們要做,要麼就是突然你們全部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要麼就是他們會派個人很守規矩的慢慢做。”丁寧抬著頭看著他,認真的說道:“至於其他的權貴,都要顧及這兩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說到底都是陛下的財產,動用朝中的勢力和修行者來謀奪自己的好處,這一貫以來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動用朝中的勢力,屬於陛下私人財產的修行者來衝殺,萬一折損了一名,這些權貴便很有可能承擔不起這樣的罪責。所以若只是有什麼朝堂裏的貴人看上了這塊肉,倒不是特別糟糕的事情,你們還可以爭一爭。他們拐七拐八動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腳。”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王太虛的眼睛越來越亮,“現在你還需要知道些什麼?”

  丁寧問道:“我想要知道讓你虛成這樣的那次試探,你們讓錦林唐付出了什麼代價,以及現在錦林唐有什麼動作,讓你覺得看不明白的是什麼?”

  “他們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屍體,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錦、林、唐這三個人裏面,只有一個唐缺沒有出現,徐錦和林青蝶都被我們殺死了。”

  “原來錦林唐是三個人名字湊在一起?”

  “三個異姓兄弟,從北邊鄉下小地方一起出來打江湖的。錦林唐裏面沒有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刺殺我的時候,也沒有出現比他們更強的修行者。”

  丁寧仔細的聽著這些平時自己很難接觸到,也很難瞭解到的底層江湖裏的事情,他接著問道:“被你們殺死的徐錦和林青蝶是什麼修為,唐缺是什麼修為?”

  王太虛說道:“徐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於唐缺,應該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確定唐缺的修為,沒有意外?”丁寧說道。

  王太虛極其肯定的搖了搖頭,“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為正好不在長陵,一時趕不過來,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樣,他在破境或者身份遠高於其餘兩人。”

  丁寧點了點頭,“你們的損失怎麼樣?”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我們沒有太大的損失。”

  丁寧說道:“那他們接下來什麼動作?”

  “唐缺居然說動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來和我們談判。”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是我現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為如果換了是我,要麼就是卷著其餘的人一起逃出長陵,要麼就是再垂死反撲一次,請求到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雖然和我們不太對牌,想從我們手裏得到一點生意,然而平時極講規矩。而且說了談判的地點也在我們的地盤裏面,對於他們來的人,我們也有嚴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就根本不會出現。”

  丁寧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說道:“不說天時,至少地利人和你們全部都占了。拜託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來講和,看上去怎麼都像是求你們高抬貴手,不要斬盡殺絕的意思。那他們對你們到場的人,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王太虛搖了搖頭,“沒有。”

  丁寧笑了起來,“讓你多帶著人也無所謂?”

  王太虛看著他,“既然是在我們的地盤,談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們佈置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丁寧認真的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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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虛的眼睛暫態眯了起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考慮了許久都想不清楚的問題,只是一問一答的幾句對話,丁寧居然已經找出了其中癥結所在?

  “是什麼問題?”

  他認真的看著丁甯,謙虛請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問題,便自然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丁甯平靜的說道。

  王太虛的呼吸一頓,微眯的眼睛裏頓時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討饒,求你們給條活路,總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擔心你們不想給活路。”丁寧微微一笑,說道:“現在他們人又不能多帶,地方都是你們選的,關鍵在於請的調停人,也不夠分量。這就是最大的疑點,錦林唐的唐缺,難道不怕你們就是不給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聽到丁寧的這些話,王太虛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然而丁甯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一樣,接著說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說過,唐缺他們背後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廟堂裏的人物,對於廟堂裏的那些人物而言,雖然不能弄出很大動靜,不太敢動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財產,然而像唐缺這種修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們的眼睛裏和阿貓阿狗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他們不會容許唐缺這樣輕易的失敗,一定會讓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虛的面色更寒,他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所以你的判斷,是我們身邊的人有問題?”

  丁寧點了點頭,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們在哪里設宴談判,但這恐怕是不只讓你虛,而會要了你的命的送終宴。”

  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鄉,都是擋過刀的交情。”

  “人是會變的,而且為了一時的形勢所迫,或許會做一些本來並不樂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丁寧微嘲道:“而且每個人都有弱點,你也有弱點。”

  王太虛臉色難看道:“你看出我的弱點是什麼?”

  “你大概很講信義,所以剛剛和我談條件的時候也是一樣,你理所當然的認為我是和你一樣的人。或許平日你你們兩層樓的氣氛也是這樣,所以你自然覺得你周圍的每個兄弟都和你一樣講信義。”丁甯平靜的看著他,“你能當上現在兩層樓的主人,你當然也是一個極聰明,看得極遠的人物,但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你卻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弱點,因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慮,根本不往那個可能去想。看東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隻眼睛,將本該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麼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虛沉默不語。

  他並不是迂腐的人,否則絕對不會親自像一個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還是一個孩子的丁甯認真的來討教。

  他也開始在心裏承認的確有這種可能。

  那麼這場大宴就真的不只是決定長陵城裏江湖格局的一場盛宴,不是兩層樓接下來怎麼活下去,走得更遠的問題,而直接就是關係他的生死的問題。

  數滴冷汗不自覺的從他兩鬢流淌下來。

  “就在今晚。”

  他沒有掩飾什麼,很隨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輕咳著,看著丁寧說道:“唐缺約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紅韻樓和我談判。”

  丁寧眉頭微挑,沒有說話。

  王太虛用絲巾掩著嘴角,接著說了下去:“如果不是驪陵君正巧在今日到這裏,如果不是我親自來看一看,聽到你的這番話,那麼過了今晚,我或許就已經死了。”

  “生死一發…此時想想,人的命有時候真的太過脆弱。”

  一抹肅穆的神色出現在王太虛的臉上,他深深的看著丁寧:“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會為你做些事情…然後,若是我能安然活過今晚,我和兩層樓,將來不會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寧毫不猶豫的說道,“但苟富貴,請相忘。”

  王太虛一怔。

  若是今日能夠徹底解決錦林唐的事情,那麼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兩層樓在長陵的江湖之中,便會擁有更高的地位。

  這樣一個幫派的感激和支持,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會是寶貴的財富。

  然而現在丁寧卻似乎生怕將來和他們扯上更多的關係。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有些時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樣,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這樣乾淨。”丁寧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有期望,將來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虛的眉頭又深深的皺了起來。

  “看來你想的天地比我們所看的不一樣。既然如此,我願你如願以償,進入岷山劍宗。”

  他又用絲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誠的說了這一句。

  “走吧。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準備一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示意丁寧跟著他離開。

  後院裏,聽著這些談話的長孫淺雪眉頭也一直微微的皺著,她似乎想要對丁寧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有些惱怒的低下了頭,不管跟著王太虛離開的丁寧。

  ……

  夕陽將落,夜緩緩襲來,如遠處有天神,緩緩扯著一片黑色大旗,行過天幕。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神都監的殮屍房外緩緩行出,黑色的馬車和遠處微暗的天幕相對,似乎在迎接著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監的官員躬身而立,眼神裏充滿敬畏和憎惡。

  趕著黑色馬車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屍一樣的老僕,馬車裏,依舊一襲白裙的監天司司首夜策冷閉著眼睛,似已睡著。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氣息,這輛黑色馬車雖然沒有任何的標記,但是沿途卻是暢通無阻,一路所有的馬車都是自覺或者不自覺的讓開。

  然而這輛馬車行進在一條很寬闊的道路上時,一輛很威嚴的馬車,卻是緩緩的,面對面的接近了這輛黑色馬車,最終在黑色馬車的對面停下。

  這輛馬車之所以用威嚴來形容,首先是它很大,是一輛需要四匹馬拖動的馬車。

  其次它的裝飾不像其餘的馬車一樣,用金銀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連四匹拖車的馬身上,都覆蓋著魚鱗鐵甲。

  四匹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壯,步伐幾乎完全一致,明顯就是經過很久時間訓練的戰馬。

  看著這樣如同通體鐵鑄的威嚴馬車緩緩而來,趕著黑色馬車的老僕依舊面無表情,只是也緩緩的勒停了馬車。

  兩輛馬車隔著一丈的距離相望。

  “是九死蠶?”

  一個好像金鐵摩擦的聲音,從鐵鑄般的馬車車廂裏響起,奇異的不擴散,如一條線般傳入黑色馬車的車廂裏。

  一襲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時才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是。”

  “很好。”

  鐵鑄般馬車內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聲,然後接著道:“公事談完,接下來,就要請夜司首下車談談私事了。”

  聲音未落,馬車嗡的一聲震響,就連站穩不動的四匹戰馬的身上,無數的鱗甲都在不斷震鳴。

  沉重如鐵的車簾掀開。

  一個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從車廂內一步跨出。

  沉重的馬車少了大量的負擔,一時竟往上微微一跳。

  這是一個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約相當於三個高壯的男子擠在了一起。

  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胳膊上、腿上、臉上、脖子裏,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確只有這樣大的車廂,才坐得下他這麼胖的男子。

  只是尋常這麼胖的男子,一定會連走都快走不動,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塊肥肉給人的感覺,卻是都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滿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擠得快要看不出來,但他給人的感覺卻是分外的威嚴,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嚴的巨山。

  幾乎所有長陵的人都認識他。

  他就是許兵,大秦王朝一個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橫山劍院有史以來最強的傳人,最終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橫山許侯!

  夜風輕柔。

  一襲白裙出現在佈滿灰色和黑色的長陵街道中。

  一臉平靜的夜策冷出了馬車,站在這位如山般的王侯對面。

  她的身影嬌小,和許侯相比,就像一朵纖細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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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這個人雖然蠢了點,但畢竟年輕,而且修行潛質和破境的速度不錯,我想著蠢總是可以慢慢調教的,可是還沒來得及調教,就被你直接一劍斬掉了。”

  橫山許侯,一堆肉山一樣的存在,渾身散發著無比霸烈的氣息,用獅子看著綿羊的眼神看著夜策冷,冷冷的說道:“畢竟已經算是我半個府裏的人,被你就這樣斬了,你不給我個交待,今後誰還需要給我面子。”

  “接你一劍,不就是給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為然的冷冷一笑,面對對方足以把她包在裏面的身材和無比霸烈的氣勢,她甚至還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爽快!我就喜歡你這個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首!”

  橫山許侯森冷的一笑,對著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來吧,還等什麼!”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說什麼,只是往前伸出了一隻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裏,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許侯龐大的身軀後方的陰影裏,啪嗒一聲,牽扯出無數條微小而晶瑩的水線。

  與此同時,夜策冷的手心裏,憑空多出了一顆晶瑩的液滴。

  橫山許侯本來就似乎已經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細,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時間在這一瞬間如同凝固。

  整條街的磚石都被突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天地元氣壓得咯吱作響,無數陳年的灰塵從縫隙裏爭先恐後的擠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氣機,想要逃離出這條長街。

  夜策冷臉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個動作變得緩慢而極其的凝重,明顯比對陣趙斬的時候還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著一個懸浮的晶瑩液滴,然而每一個細微動作,卻是沉重得猶如搬山。

  “轟!”

  她手心裏的晶瑩液滴在她的手中變成了一柄一寸來長的晶瑩水劍,同時,整條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無數的天地元氣朝著她手裏的這柄晶瑩小劍彙聚。

  因為速度太快,天地元氣的數量又太過恐怖,所以一瞬間這些天地元氣,就像是一座無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來,然後硬擠入她手心裏的這柄晶瑩水劍裏。

  這便是天下無數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納一些天地元氣入體,和自己的真氣煉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氣相融的同時,在體內開闢出一些可以存儲天地元氣的竅位元,身體便已經不只是在修煉的時候吸納、煉化一些天地元氣,而是可以成為存儲天地元氣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從周圍的天地間瞬間搬運恐怖數量的天地元氣,強行壓縮在自己的真元裏,每一滴細小的真元裏,瞬間湧入恐怖的天地元氣,從而在對敵之時,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鋪裏,陳墨離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懾那些學院學生時身體裏湧出的天地元氣,和現在夜策冷一瞬間搬來的天地元氣,簡直是細流和江海的差距!

  這一瞬間,被夜策冷搬來灌入劍身的天地元氣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裏的這柄晶瑩水劍,卻是依舊輕得好像沒有任何的分量。

  “嗤!”

  這柄小劍直接從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許侯的眉心。

  劍速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卻看不見。

  許侯如山的身體連一步都沒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這個時候也消失了。

  因為太快。

  事實上他只是往上橫了橫這條手臂。

  只是這一橫,便有一條青色的劍影,像一座巨山橫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劍如山橫,千軍不得進,這便是真正的橫山劍!

  一股更加霸烈無雙的氣息出現在天地間。

  一聲沉悶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巨響在他眉心之前響起。

  許侯的雙手已經背負在身後,身上如鐵的衣衫獵獵作響,似乎動都沒有動過。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動。

  她的手依舊伸著,那一柄小劍已然又重新化為晶瑩的液滴,懸浮在她的手心裏。

  兩人的身體上方,卻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氣往上升騰,在高空裏,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無數的雨露在飛,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裏飛去。

  許侯抬頭望著天空裏這樣的異相,嘿嘿的一笑,渾身的肥肉微微一顫,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上巨大的馬車。

  夜策冷面無表情的看著手心。

  她手心裏的液滴緩緩的沁入她的身體。

  夜色終於降臨。

  黑色馬車和如鐵鑄的馬車分道馳離。

  不遠處的一座石橋畔,一株楓樹下,卻停著一輛神都監的馬車。

  架馬車的是一個沒有舌頭的啞巴,而且似乎還是個聾子,連方才那聲沉悶的巨響都沒有聽到,全然沒有反應。

  神都監的馬車裏,坐著一名身穿深紅色錦袍,短須分外雜亂,面相年輕的瘦削男子。

  他的頭髮有些灰白,雙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發黃。

  他看起來有些頹廢,然而長陵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假像。

  長陵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分外陰狠,分外狡詐,分外殘酷。

  因為他就是神都監之首,陳監首。

  他有些頹然的低著頭,但是目光卻是從車簾的縫隙裏看著那條寬闊的街巷。

  鐵鑄的馬車在黑夜裏穿行。

  許侯的身體將寬闊的車廂都變得擁擠,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緩緩的敲擊著,想著方才那一劍,他不由得冷笑起來,自言自語道:“真是夠勁…接了我這一劍,苦頭是要吃不少,不過至少可保你暫時平安。”

  ……

  長陵的夜色裏,數輛馬車也正緩緩駛向紅韻樓。

  紅韻樓是城南一處中等的花樓,平日裏夜色漸濃的時候,周圍的庭院和門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燈籠,車馬如流,周圍的街巷裏販賣些小吃食的,賣些鮮花的,唱些小曲的…這些做點零碎生意討些賞錢的,都是數量不少,熱鬧非凡。

  但今日裏紅韻樓包了場,方圓數裏地分外幽靜,靜到讓人有些覺得壓抑。

  即便是不缺銀錢興致勃勃而來被掃了興的豪客,聽到空蕩蕩的樓裏傳出的絲竹聲的殺氣,看到街巷裏隱約可見的條條幽影,便也只覺得寒毛豎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甯和王太虛下了馬車,兩人像散步的閒人一樣走向前方不遠的紅韻樓。

  他們身後的五六輛馬車裏嘩啦啦下來十餘人,跟在他們的身後。

  紅韻樓周圍的燈籠依舊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紅韻樓周圍的陰影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兵刃的反光。

  王太虛微皺著眉頭走著,他換了一件緋紅色的錦袍,這使得他的臉色看上去會顯得紅潤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頭髮雪白,膚色卻十分紅潤,看不到有多少皺紋的清臒老者單獨從第二輛馬車中走下來,走到了王太虛的身側。

  王太虛的身側一老一小,三人便這樣跨過了紅韻樓的門檻。

  二樓東首,是一間極大的雅室。

  此刻這間雅室裏一應不必要的擺設已經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許多短案,已有十餘人席地而坐。

  當王太虛推門,半張臉在微啟的門後顯露之時,這個靜室裏一片死寂。

  王太虛卻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動,將聲音細細的傳入身體側後方丁寧的耳中,“那個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個留著短髮,看上去臉色極其難看的瘦削漢子,便是錦林唐碩果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邊那個白面書生,就是他的義子鐘修,應該是現在雷雨堂裏最厲害的修行者。至於唐缺旁邊那個獨眼龍,則是唐蒙塵,是錦林唐現在少數能拿得出手的幾個人之一。”

  說完這幾句話,丁寧和身旁頭髮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經跟著王太虛進了這間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甯自顧自的在王太虛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著王太虛所說的這幾個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著一個朝天鼻,讓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兩個碩大的鼻孔,如此一來,即便五官其餘部分再長得好看,也讓人已經大倒胃口。更何況這名長陵的江湖大佬為了展示其豪爽,在這樣的天氣裏,黑色的錦袍還敞開著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點,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額頭和胸口都是不時的冒著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將他拿來和同樣很胖的橫山許侯相比,那所有人都會覺得橫山許侯是一座威嚴的巨山,而他卻只能讓人聯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盤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卻是和他截然不同,身體坐得筆直,身上看不到一塊贅肉,只是顴骨有些高,而且這些時日明顯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發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臉色過於陰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圍,便始終好像籠著一層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義子鐘修,倒是風度翩翩,身穿一襲紫色輕衫,面白無須,看上去也只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至於唐缺身旁,王太虛所說的獨眼龍唐蒙塵,丁甯卻是連面目都看不清楚,因為在他走進這間雅室到此刻,唐蒙塵始終低垂著頭顱,連一次都沒有抬起來過。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氣度,兩層樓在長陵屹立許多年不倒,王太虛在酒鋪裏對丁寧說自己做的只是經不起風浪的下層生意,也只是自謙的說法和選擇的問題。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絞殺裏,王太虛已經讓這場間所有人徹底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時,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輕輕的顫動。

  一股看不見的壓力,令人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身旁坐著一老一少的王太虛在坐下之後卻是依舊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對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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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為章南,胖子這個形容詞雖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長陵的市井人物裏面,也只有像王太虛等少數幾個敢這麼稱呼他。

  這紅韻樓在他來時,就已經被兩層樓的人團團圍了起來,周圍街巷裏看得到的兩層樓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裏還不知道埋伏著多少箭手和可以對修行者造成威脅的人。

  紅韻樓的裏面,其餘的房裏倒是有人在彈著曲子,隔著數重牆壁傳入,反倒是讓這間靜室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眼見王太虛落座之後都不說話,章南肥臉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虛,你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我們是客,你是主,你既然來了,不言不語是什麼個意思?”

  看著章南油汪汪的臉,王太虛神色沒有什麼改變,微笑道:“我雖是地主,然而今日裏是你們要和我談,不是我想要和你們談,所以我自然要聽聽你們和我要談什麼。”

  章南臉色微寒,冷哼了一聲,也不言語。

  他身旁的唐缺卻是緩緩抬頭,一雙充滿冷厲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虛的身上。

  “我十五歲開始殺人,十六歲和徐錦、林青蝶一起來到長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這個位子。”

  唐缺緩慢而冰冷的說道:“我當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來見你,不是想求你放我們錦林唐一條生路,而是想要告訴你,就算你能殺死我和我身邊所有的兄弟,你們兩層樓的那些生意,你們也留不住。”

  王太虛平靜的看著這名分外冷厲陰沉的男子,無動於衷的說道:“然後呢?”

  章南臉上的肥肉微微一顫,有些尷尬的笑笑:“王太虛,按我們江湖上的老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前些日子你們死的人太多,再爭鬧下去,給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機會,那就都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你殺了錦林唐那麼多人,也得了足夠的籌碼,接下來和錦林唐合作,只會賺,不會虧。”

  王太虛聞言笑笑,一時又不說話。

  “王太虛,你到底怎麼說。”章南看著王太虛這副樣子,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沉聲喝道。

  王太虛臉上浮起些譏諷的神色,他認真的看著這個胖子,輕歎道:“章胖子,你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長,按理你應該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有些事我們碰不得。”

  章南臉色越發陰沉,黑臉道:“王太虛你說得清楚點。”

  “既然你要我說清楚點,那我就說清楚點。”王太虛看著他,眼神冷漠了下來:“你給他們來做說客,顯然是他們也給你透了點底子,許了你點好處。可是你應該很容易想清楚,我們兩層樓在長陵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要想找個上面的靠山還怕找不到麼?”

  “可我們為什麼不找?”

  “像我們這樣的人物,和廟堂裏的那些權貴難道能有資格稱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條狗。”

  聽著王太虛的這些話,章南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他拿著一塊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斷道:“但你也應該明白,對於那些貴人而言,我們的命和一條狗本身也沒有什麼區別。”

  “做野狗還能隨便咬人一口。”王太虛嘲弄道:“做家狗卻隨意殺來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見得穩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會不會因為什麼事情倒了,順便把你壓死。跟著哪一個人,別人看你就煩了。所以這些年,我們兩層樓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裏混著,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個貴人的門下,這不是我不想讓兩層樓往上爬,而是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命,這樣才能讓我們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條野狗想到老虎的嘴裏謀塊肉吃,哪怕這次的肉再鮮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麼?”

  章南臉上的肉再次晃動了一下,寒聲道:“貴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虛想到了之前丁寧和自己說的話,他側眼過去,又看到丁寧正在十分安靜的對付案上的幾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樣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現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嚴相和李相,其餘人再大,還不是說倒就倒了?你難道忘記了陛下登基前兩年間發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看來是決計一點都不肯讓步了?”章南又掏出錦帕擦了擦汗,臉色倒是反而平靜了下來。

  王太虛也不看他,而是看著唐缺,說道:“如果你今天來求我放過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許可以答應,只要你們今後永不回長陵,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是麼?”

  唐缺陰冷的看著王太虛,說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場,你說不定就已經死了。我們唯一的失誤,是沒有想到你也是已經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虛笑了起來:“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我只知道結果是我只掉了一顆牙齒,而錦林唐的兩個當家,現在卻在泥土裏躺著。”

  唐缺沒有因此而憤怒,他的臉上反而泛起一陣異樣的桃紅,他看著王太虛,陰冷的說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虛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掃過王太虛身旁專心吃東西的丁寧,以及自從落座之後,就一直在安靜的喝茶的頭髮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來,就憑故弄玄虛,帶一個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個橋下的算命的?”

  王太虛認真的說道:“已經足夠。”

  “是你放棄了最後的機會。”

  唐缺搖了搖頭,極其冷漠的說了這一句。

  然後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來。

  在他的酒杯開始掉落的同時,章南的眼睛射出實質性的寒光。

  “動手!”

  他發出了一聲低喝。

  這間靜室裏,在王太虛和丁寧,以及那個不言不語的雪白頭髮老者進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餘七人全部都是兩層樓的人。

  能夠有資格陪著王太虛坐在這裏的,自然都是兩層樓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夥伴。

  在章南一聲低喝響起的同時,這七人已經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卻是在對著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風大作,伴隨著無數淒厲的嘶鳴聲。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輕衫的鐘修,像一隻紫色的蝴蝶一樣輕盈的飛了起來,他左手的衣袖裏,夢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劍,不帶任何煙火氣的點向王太虛的額頭。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劍從他膝上跳躍而起,落於他的掌心。

  一聲厲叱之間,唐缺以完全直線的進擊方式前行,體內的真元盡情的湧入劍身之中,整個劍身上蕩漾起青色的波浪,頃刻間便像一個青色的浪頭朝著王太虛的身前轟來。

  他身旁始終低垂著頭的獨眼龍唐蒙塵,在此刻抬起了頭,也抬起了雙臂。

  他的雙臂上瞬間響起劇烈的金屬震鳴聲。

  數十道藍光後發而先至,籠罩住了王太虛的身影。

  這一瞬間,章南沒有動手,依舊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

  和先前的計畫一樣,他此刻已經不必動手。

  那暗中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三人,足以能夠讓忠於王太虛的四人一時無法救援王太虛,而原本就已經受傷的王太虛,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鐘修、唐缺和唐蒙塵的聯手刺殺。

  只要王太虛死去,他們便能很快控制這裏的局面。

  想到長陵城裏最重要的一個競爭對手即將在眼前倒下,本該是油然的自得和滿足,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的章南的身體裏卻反而湧起強烈的不安。

  王太虛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現,都太過異常。

  此時的丁寧,居然還在平靜的夾菜。

  而另外的一側,那個白髮老者,依舊在端著茶壺喝茶。

  在此刻滿室的風雨中,這樣的畫面太過平靜,太過詭異。

  然而按照兩層樓裏那些王太虛最信任的人的消息,這兩個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個少年,只是梧桐落裏一個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個白髮老者,只不過就是今天王太虛在市集裏認識的算命先生。按那數人所說,王太虛只是覺得這名白髮老者仙骨道風,才故意帶在了身邊,好讓他們懷疑是厲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談話中,唐缺才說王太虛故弄玄虛。

  因為就像一名賭徒,王太虛的底牌,實際上已經全部被他們看清了。

  只是現在,這兩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

  章南的身體裏越來越寒冷,額頭上和身上,卻是不自覺的湧出無數滴汗珠。

  ……

  王太虛坐著沒有動。

  他的右手卻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氣裏。

  一片灰色的劍光密佈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片只有一尺來長的劍光。

  他手裏的劍也只有一尺來長,而且劍頭有些鈍,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沒有管刺向自己額頭的淡紫色的長劍,也沒有管大浪般朝著自己用來的青色劍光,而是無比專注的斬飛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藍光。

  就在這時,章南的喉嚨裏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呻吟。

  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現了。

  王太虛身旁的白髮老者手中的茶壺落了下來。

  他的手裏出現了一柄白色的劍。

  這柄劍劍身粗大而短,握在手裏,就像是一個粗大的白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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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轟的一聲爆響。

  鐘修無力的倒飛向牆角,淡紫色長劍軟弱無力的往上飄飛,斜斜插入上方的橫樑。

  他的臉上全部都是細微的血珠,發青的嘴唇微微顫抖,看著自己左臂上綻開的無數條裂口,他的眼睛裏全部是茫然和絕望。

  那是被完全無法抗拒的強大境界碾壓後的茫然和絕望。

  與此同時。

  唐缺也在淒然的往後倒飛,他的青色大劍已經被一種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彎,扭曲,就像一條擰彎的鋼條一樣,跌落在地。

  風雨驟靜。

  渾身濕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條被撈出水面丟在地上的肥魚,張開了嘴快要渴死,卻是絕望的發不出聲音。

  唐蒙塵的手依舊抬著,透過他千瘡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兩個湛藍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柄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也充滿了茫然和絕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當地。

  有些人手中的劍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為這一劍而徹底的停了下來。

  只是一劍。

  一劍從上往下劈下,便砸飛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無數腳步聲在樓道裏響起,朝著這間靜室湧來。

  好像拆房一般,這間靜室的門上,窗上,牆上,瞬間多了無數的窟窿。

  看著窟窿外擠滿的一條條森寒的身影,看著窗外對面屋簷上閃過的一層層的寒光,渴死的肥魚一般的章南終於近乎哭嚎了起來,“怎麼可能!你明明剛剛都說過不想和任何貴人扯上關係,你的身邊怎麼可能會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麼可能請得動這樣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這間屋子裏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白羊角一樣的劍的劍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劍,正在緩緩的,奇異的融解在白髮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體內。

  這便代表著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煉氣,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啟天,九境長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氣引發的修行者本身的改變,會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強,到了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獨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說飛劍,比如說符籙。

  念之所至,飛劍便至,符籙便至。

  這自然代表著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速度和力量,多出了無數難以想像的靈活多變的對敵手段,神鬼莫測。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陰陽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選適合自己的天材地寶,修煉自己的本命物。

  對於章南等人而言,雖然明知道長陵城中有許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裏,以他們的階層,卻是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見還能常見,第六境的修行者,卻是想見都見不到。

  這兩境之間,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權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間的分水嶺,是真正的蛟龍和魚蝦的分水嶺。

  這正是章南最為想不明白,最為絕望的地方。

  能夠到達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擔任重職的官員,或者是各個修行宗門裏鎮山長老、宗主級的人物麼?

  這樣的人物,甚至都是會引起朝中那兩位丞相注意的,又怎麼可能會親自為了王太虛而出手!

  這怎麼可能!

  ……

  沒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經徹底決定今日這裏格局的白髮老者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虛也沒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側轉過身體,沒有絲毫得意表情的看著身後面色越來越慘白的三人。

  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然而方才,這三人卻是在配合著敵人殺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襲下,這三人已經重傷了身邊的兩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長劍,還在滴血。

  “為什麼?”

  王太虛的目光就落在這個人身上的滴血長劍上。

  “李雪青,當年是我親手從奴隸販子的手裏買下了你,連你這柄雪花劍,都是我好不容易幫你得到的,你為什麼要殺我?”

  “告訴我為什麼,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見這名年輕的修行者始終不言語,王太虛平靜而認真的接著說道:“就算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證善待你們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訴他們,你們是為了護我而死。”

  聽到王太虛這些話,手持雪白長劍的這名年輕修行者慘然一笑,說道:“只是有一名其他樓裏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們手裏,這才做出了對不起大哥的事。”

  說完他對著王太虛跪倒在地。

  嗤的一聲輕響,他手中的長劍在跪倒時已經倒轉,此刻一截劍尖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鮮血瞬間覆蓋他整個後背。

  “多謝。”

  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歎息了一聲,先抱拳對著王太虛誠懇的說了聲謝,接著說道:“我欲殺你,是因為我昔日做過一些對不起幫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婦被奸殺,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錯,只是這件陳年舊賬不知怎麼被他們翻了出來,我一時糊塗,結果又犯了更大的錯。”

  說完,這名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脈處一戳,便整個手掌都沒進了胸膛,滿臉愧疚的往後倒了下去。

  還有一名年齡和王太虛差不多的白麵男子,看著滿地的鮮血,輕歎了一聲,說道:“我是覺得我做兩層樓主人更好,再者對你沒有信心。現在我卻知道我還是小看了你。”

  說完他也是朝著王太虛深深一拜,手裏的一柄長劍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體。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

  知道絕無倖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塵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過了自己的脖子。

  這是更慘烈的死法,帶著身體溫度的猩紅鮮血在空氣裏絲絲的狂噴。

  飛濺的血沫甚至染紅了章南的半邊身體。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虛卻是看著他,說了這一句。

  章南渾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動了起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太虛,生怕王太虛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點希望,然後又無情的熄滅,讓自己在臨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經足夠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們還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來一場血戰。”

  王太虛似乎是有些疲憊了,他閉了閉眼睛,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後才接著說道:“但是鐘修既然剛剛對我出手,那他必須死…至於你們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話,便由我們兩層樓罩,你們的生意,我們只占兩成。從今以後,你也算是和我們一條繩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後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和立場。”

  聽到這樣的話,章南終於停止了不斷的發抖,他的眼睛裏也終於有了生氣。

  而墜倒在牆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鐘修,卻是發出了一聲不甘的淒厲嘶鳴聲,他的背部狠狠撞擊在身後的牆面上,一瞬間他整個人伴隨著無數碎裂的磚木往後飛射出去。

  王太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甚至都沒有看沖出去的鐘修一眼。

  濃厚的夜色裏,驟然響起無數淒厲的破空聲,接著便是無數金鐵入肉的聲音,重物狠狠墜地的聲音。

  他對著幾乎癱軟在地的章南揮了揮手,用更加低沉的語氣道:“現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訴你的所有人,你還好好的活著,帶著他們離開,然後記住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軍中的某位大人物,具體是誰則全然不知。”章南一邊奪門而出,一邊嘶聲說了這一句。

  原本想要占兩層樓幾成生意,結果反而丟了兩成生意,丟了一名厲害的修行者護衛的章胖子,這名平日裏也是跺一跺腳就要讓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梟雄人物,在下樓的時候,卻是腿軟得幾次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與其說嚇破他膽子的是滿地的鮮血,不如說是白髮老者那霸氣無雙的本命劍一擊。

  “謝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後,一舉更上層樓,日後必定在長陵的市井之間佔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虛對著端坐不動的白髮老者深深一禮。

  “你選的這人不錯,若是在平時,說不定我也會讓他入門。”白髮老者則只是淡淡的回了這一句,看了丁寧一眼,便也站了起來,起身離開。

  “我活了下來。”

  王太虛目送老者離開,然後轉頭認真的看著丁寧,帶著無限感慨輕聲說道:“所以從今日開始,你已經是白羊洞的學生。”

  丁寧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就這麼簡單?”

  這簡單麼?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觸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併入青藤劍院,若不是這杜老先生已經得了聖上的恩准,准許告老還鄉。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餘生裏盡可能的過得舒適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經不用在意朝堂裏的一些人的想法…這名白羊洞數一數二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出手幫自己解決這樣的問題?

  這是付出了很多代價,而且非常複雜的事情。

  只是王太虛並不明白丁寧心中想的是什麼,而且一地的鮮血已經讓他太過疲憊,所以他只是疲憊的笑笑,不再多解釋什麼,只是想著,有時候活著,的確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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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兩層樓的一輛馬車載著丁寧駛入梧桐落,在沒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來。

  負責驅車的是一名灰衫劍師,雖然不明白丁寧對於今晚這一役有什麼樣的貢獻,但想著既然這名酒肆少年能夠始終跟在王太虛的身側,這名灰衫劍師便對丁甯自然尊敬到了極點。

  丁寧對這名叫週三省的灰衫劍師致過了謝,這才推開酒鋪的大門,走了進去。

  內裏沒有火光,在帶上門之後,長孫淺雪的腳步聲才響起。

  她似乎才剛剛沖洗過,頭髮濕漉漉的盤在頭頂,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裏,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舊是美到了極點。

  只是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太過冷漠。

  “你太急了一點。”

  她在黑暗裏看著丁寧,說道:“你明明告訴過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個人的弟子,在你連真元境都沒有到之前,也太過容易被人殺死。”

  雖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麗,但是平時丁寧和她說話最為自然和放鬆,然而此刻,丁寧卻陷入了沉默裏,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數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問道:“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問題,以往你絕對不會問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長孫淺雪的聲音更冷了一些,“你應該明白,這兩者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丁寧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是有些急,但我們的計畫裏,沒有驪陵君直接出現在這裏,要求娶你這樣的意外…以驪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沒有意外發生,他也不可能這麼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麼觸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皇帝和兩名丞相也絕對不會容許皇后的力量直接讓這樣一處修行之地併入青藤劍院,因為這樣的兼併,其實和直接讓一個修行流派消失沒有區別,還有軍方的權貴這麼急的插手市井之間的爭鬥…孤山劍藏又即將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變動,好像一場暴雨過後,長陵的所有人都突然變得很急。”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清冷的說道:“我必須要儘快獲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裏王太虛和我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應該明白,能夠這樣輕易的進入白羊洞,再進入青藤學院,這是我們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機會,所以我不能錯過。”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在魚市殺死宋神書回來之後便心不安。”

  長孫淺雪毫不客氣的說道:“我只知道以你這樣低微的修為,這麼早的接觸那麼多修行者和權貴,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擔的事情,看著自己眼前這個比長陵絕大多數人還要高傲孤冷,同時又比絕大多數人有情義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丁寧眼睛裏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裏閃閃發光。

  “我一定會比以前更加小心一點。”他看著長孫淺雪的眼睛,無比認真的保證,“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絕對會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覺到丁寧誠懇的話語裏異樣的意味,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時沒有說什麼,轉身走回後院,在走到睡房的門口時,她才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你和王太虛說的,必須進入岷山劍宗得到續天神訣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續天神訣,我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老死。”丁寧輕聲的回答:“不過也不絕對,至少除了續天神訣之外,還有幾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但續天神訣肯定是裏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種。”

  丁寧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黑暗裏點頭:“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沒有機會得到岷山劍宗的秘傳功法…岷山劍宗的這門功法,不僅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讓我變得更強。”

  “你們這一脈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續天神訣配合,將會更強?”

  長孫淺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用一種極其冷漠的聲音,接著說道:“我記得那個人和岷山劍宗的宗主是死敵,他連岷山劍宗的門都進不了,所以他的確拿不到岷山劍宗的功法。”

  丁甯對她從來沒有什麼隱瞞,只是她平時不想多問而已。

  所以他只是簡單的回答:“是的。”

  長孫淺雪平靜下來,問道:“若是順利,你進入了岷山劍宗,我的修行怎麼辦?”

  丁甯也平靜下來,至少他的聲音也開始顯得很平靜:“這我已經考慮過,所以我的計畫裏,進入岷山劍院選擇的本來就是第二種方法。外院通過大試進入岷山劍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劍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時間能夠進入岷山劍院劍山學習的時間,不會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樣,一定要到達真元境之後才能出山門。所以不會影響你我的修行。”

  長孫淺雪便不再多問,繼續朝著屋內走進,同時說道:“我在床上等你。”

  長孫淺雪不再多問,只是說了這一句。

  這是一句讓人遐想,十分曖昧的話語。

  然而在這間彌漫著酒氣的鋪子裏,這句話每天都幾乎會出現,這樣的話語,在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曖昧。

  唯有兇險和肅殺。

  丁寧和以往一樣,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內側躺下。

  長孫淺雪在他的身側平靜的臥下,發絲裏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絲絲天地元氣震飛出去。

  又有風雪開始圍繞著他和長孫淺雪飛舞。

  突破了上次的關隘,長孫淺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麼危機。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強行觸碰她身體上的竅位,強行灌入真氣的辦法來幫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體。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計畫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顯得很遙遠的人和事,卻是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著黑暗裏和風雪裏長孫淺雪的側影,他突然很想要擁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時擁抱她,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風雪裏凝望著她。

  在他的眼光裏。

  他和她的身體,只有短短的一尺距離,然而卻像是隔著無數重的山河,隔著生和死的距離。

  ……

  同一時間,夜策冷行走在監天司裏。

  她經過一條長長的通道,走向監天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通道兩側都點著油燈,在她走過的時候,紛紛熄滅。

  她在黑夜裏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還是和趙斬所說的一樣,似乎和這黑,和長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處的房間裏,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疊疊的垂幔不僅像個迷宮,可以在有敵來犯的時候,讓敵人無法輕易的發現她的身影。同時,重重疊疊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氣息,甚至讓強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無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個圓形的軟榻。

  軟榻的前方,放著一個始終保持著微沸的藥鼎。

  “噗”的一聲輕響。

  一口鮮血從夜策冷的口中毫無徵兆的噴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臉上的神色依舊顯得平靜而強大。

  因為她知道長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須在所有人面前顯得強大。

  唯有強大,她才能好好的活著。

  她面無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瑩的水汽跟隨著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紅和地上的血跡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全部消失。

  她平靜而自信的坐在軟榻上,揭開了身前的藥鼎。

  滾沸的深紅色藥液裏,煮著一顆金黃色的鼇龍丹。

  她送了數勺藥液入自己的口中,緩緩咽下。

  她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便再次變得平靜而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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